苏令蛮拿着沉檀一路笑眯眯地回了揽月居,巧心和小八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外迎接,笑意便更大了,随手将沉檀给了巧心让其收起,打算过几日便送还给大舅舅,好歹这也算是一桩不大好听的丑事,讲给大舅舅听一听,免得让镇表哥蒙混了过去——

若镇表哥折腾过了,将大姐姐娶过去也是极好的。

巧心好奇地问:“二娘子,您不气了?”

“这两人如此绝配,送作堆岂不是更好?”苏令蛮想到苏覃,不由头疼:好像这弟弟不大看得上镇表哥,可如何是好?

但想到大姐姐透露出的那一点移情苗头:

杨郎君这么一块香馍馍,竟然也被她给瞧上了。

苏令蛮觉得不大爽快,虽然她自己也不太弄得明白这种黏黏糊糊的不痛快感从何而来,却不妨碍她直觉性地想要抢占地盘——这大约是人类求偶的共通兽性,和边疆女郎的一点自我忠实。

巧心小心翼翼地觑了二娘子一眼,问绿萝:“可是二娘子碰见了什么?”

绿萝摇头不语,巧心似也习惯她的沉默,转身去了外间,叫小刀提热水来,一会二娘子该泡汤浴了。

“小八,你来我身边多久了?”

铜镜里,小八轻手轻脚地帮苏令蛮将头发解开,乖巧应道:“二娘子七岁时,小八便来了。”

“竟然如此久了……”苏令蛮叹了声:“一眨眼,我的小八也大了,可以嫁人了。”

鼓鼓的脸,大圆眼睛,眼睛里还透着股稚气。这样的小八,当真是那心计深沉之辈,在她身边潜伏如此之久下毒?

苏令蛮私心里有点不敢信,可又不敢不信。

小八将发梳从头至尾地梳了遍,赞叹地看着二娘子那头乌黑浓密的长发:“二娘子从前还说这头发实属浪费,可小八觉得,也唯有二娘子,才能配得上这浓墨青丝了,跟仙女似的。”

苏令蛮早听得耳朵出茧,小八读书不多,来来回回就那么几个词捣腾,偏回回又说得真诚无比,让她哭笑不得。

“得了,再说仙女仙女的,怕天上的仙女都该给你说恼了。”

小八扁了扁嘴:“小八这辈子见过的人,也就二娘子最好看,听说京畿的那王娘子是第一美人,可小八觉得,若那王娘子见了二娘子,也该自惭形秽才是。”

“越发说得没边了。”苏令蛮无奈,起身将外衫脱了,小刀已经提了热水进来,绕到屏风后给木桶装起了热水。

热气渐渐泛过来,氤氲着看不清面上神情。

苏令蛮收起笑,静静地看着小八跟只灵活的小雀鸟似的跳到绿萝身边,一把抱住了她胳膊晃了晃:

“绿萝姐姐,你说小八说得可对?”

绿萝认真地想了想,也点了点头:

王娘子她见过几回,亦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可惜跟泥胎木塑似的,美则美矣,不够灵动,哪里及得上二娘子这般鲜活,一笑便让人心里仿佛种满了阳光。

“小八,你在说,二娘子的尾巴就该翘起来了。”

巧心打趣着说道,她试了试水温,看差不多,便拉着小八退了开去。

如今这泡汤浴之事,全是绿箩伺候着,已经是惯例了。

绿箩将养身汤剂拆开,放了约有一份的量,便帮着苏令蛮退去了素缎里衣,只余肚兜,人便退了开去。

苏令蛮踩在杌子上正要将腿伸进去,却忍不住“咦”了一声。

绿箩闻声转了过来,却听苏令蛮道了一声:“味道不对。”她平素闻惯了,早就熟悉了这汤剂的味道,稍有点不一样,便觉察出来了。

绿箩连忙快走几步,一把将苏令蛮从杌子上抱了下来,扶到屏风另一边去。

苏令蛮一边系着袋子一边吩咐绿箩去将居士秘密请来:“务必不能惊动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

绿箩:我有严重的粉丝滤镜

阿蛮:希望不是小八,不是小八!

第55章 顺藤摸瓜(四)

两盏琉璃灯内, 幽黄的烛火活跃地跳着,将不大的屏风一角照得透亮。浴桶内的水还温热, 苏令蛮披了件长衫, 懒懒地半靠在屏风上,水汽氤氲间面上神情让人看不真切。

麇谷居士被绿萝领着,提着藤箱绕过众仆役悄无声息地溜了进来。也没打招呼, 直接俯身小心地取了点水出来,置于一盅白色的瓷盏里。

浴液清透,白色的瓷底微微泛着一点绿, 不仔细瞧绝对发现不了。

“如此晚还要劳烦居士跑一趟, 阿蛮真是深感愧疚。”苏令蛮叹了口气。

麇谷觑了她一眼, 一眼便知这丫头心里藏着事, 忍不住呔了一句:“任想什么?便真的有人要害你,又有何要紧?”他人生沉浮数十载,风波诡谲、生死伦常间, 见过的丑恶不知凡几,早就习惯了。

苏令蛮笑了声:“也是。”心里如何,却是不能与旁人道了。

麇谷也是没搭理她,先以银针探知,银针毫无异样,便又轻扇小风嗅之,眉间一蹙,似想起什么,俯身从藤箱里翻了翻, 掏出一支长形的空心竹管,开了盖,滴了一滴透明的液体进去,顿时如油泼入水,白盏内立时水汤四溢,不一会便清澄的液体便完全变成了粉色,在幽黄的光里,透着股妖异。

绿萝“啊”了一声,似是想起什么,眉峰隆起,成了一个山字。

“小丫头你也知道?”

麇谷诧异地瞅了她一眼,他并不知绿萝曾是杨廷暗卫,只以为是个有些功夫的小丫头,如今见她目露了然,不由兴味盎然,暂时忘却了对妇人的厌恶。

“奴婢不是很确定,但遇竹心榄变粉水的话,恐怕是草岭菇。”绿萝迟疑道。

“不错。”麇谷肯定地颔首:“此菇长于罗城以北,阴凉山涧之地,本身无毒,但研磨成粉,再辅以黑心草,轻则能使人皮起麻疹,痒痛不堪,重则流脓生疮,溃烂皮穿,实毒矣。”

绿萝听罢,忍不住微微侧头,觑了苏令蛮一眼。

她本以为会看到一个花容失色的小娘子,却未料这二娘子年纪小小,却是神色如常,除了一双嫣红的唇瓣微微发白以外,竟看不出其他情绪,只一双秋水眸沉得像一片幽暗的湖,那些鲜活外放的情绪,一下子全数收敛到了不知名处。

“所以,”苏令蛮长久无言,再开口时竟然倒了嗓子,哑得割耳朵:“那下毒之人,是想再害我一次?让我皮烂容毁?”

一双手,藏在长袖里,已然绞得发白。

苏令蛮想起巧心,想起小八,忽而又觉得着实没什么意思。在她十四年的人生里,阿爹从来缺席,阿娘虽好些,可也时常掉链子,唯有巧心和小八常随身边,一个心细如发,照顾妥帖,一个心直口快,嘴甜似蜜。

如今突然这两人不能信了——

连空气都透着股茫然,苏令蛮揩了揩眼角,发觉竟然一点泪意都无,仿佛是自中毒伊始,心底便早知有这么一天来临似的。

麇谷居士抚了抚苏小娘子的发顶,难得柔声解释:

“草岭菇无色无味,泡入水中本不该被你察觉。只你平日泡惯了老夫配的养身汤,黑心草与其中一味药冲了,将这馨香之气变得有一点涩,你才会发觉。不过——”

苏令蛮眨了眨眼,一双瞳仁安静地看着麇谷居士,并不催促。

“不过这毒,所下剂量极少,依老夫看,二娘子便是泡了,也不过起些皮疹,过个十天半个月,皮疹便会自动褪下。”麇谷不大想得明白。

苏令蛮却立刻意识过来了:后日就是寒食节!

若她这几日起了皮疹,自然是不能见人的,更去不了寒食节,可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下这么个不痛不痒的药,只为阻止她去寒食节,怎么看都不是一笔合算的买卖。

浴桶内的水已经冷透,麇谷居士拎着藤箱坐到了屏风另外一边的圆桌旁,给自己斟了杯茶,喝了口才慢悠悠道:“想那么多作甚?不如将人提上来问一问。”

“居士所言极是。”

苏令蛮朝绿萝点了点头,绿萝知几,几个纵步便跳出了窗,一声呼哨,暗处人影纵横,不一会便四散开来,去提人了。

麇谷心中奇怪,只觉得这手功夫哪里见过似的,房内两人均未吭声,一时安静了下去,他忽而击掌道:“老夫知道了!这丫头是,是,是——”

“就是阿蛮从杨郎君那千辛万苦要回来的暗卫。”苏令蛮帮他说了。

“对对对,老夫差点忘记这一茬了。”麇谷敲了敲脑袋,笑道:“我这师弟,最爱藏着掖着,就是脾气太差!”

苏令蛮惊奇地看了他一眼,便心情再差,也忍不住想:这莫非就是古人常说的五十步笑百步?居士还好意思说别人脾气差?!

正想着,南窗口一动,一连几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都被巧劲一股脑地丢进了房里,有些人甚至还未反应过来,正不断挣扎着,面露惊恐。

小八、小刀,厨房烧火的李婆子,就缺一个巧心了。

苏令蛮不动如山地坐着,门口一阵轻巧的足音响起,巧心掀帘进了来,脸上还带了点微微的笑意,不过短短时间身上竟已换了件簇新的裙子,发髻也重新绾过,斜插着一支精细的花簪。

绿萝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苏令蛮仿佛意识到什么,坐直了身体。

“二娘子安好。”巧心走到她面前,矮下身子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苏令蛮不让不避地受了这礼,小八抬头,嘴里塞着布,懵懵懂懂地看着这一切。

苏令蛮挥手示意绿萝将这些人口里的布取了。

“莫呼出声。”

小刀身子抖成了糠筛,她想起前阵子杖毙的春雨,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厨房的李婆子垂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缩成一团,好让贵人看不见自己。

巧心温温柔柔地道:“诸位不必担忧,此事全因巧心而起,绝不牵累诸位。”

小八茫然地看着她,一头雾水。

苏令蛮微微阖眼,在巧心这一通不同寻常的表现里,骤然明白过来——这一切,甚至包括投毒,巧心早有预料,所以她回房,换了衣服,梳了发髻,打算体体面面地走。

她颓然地挥手,绿萝跟提粽子一样,将小刀和李婆子一左一右地提起,脚步带风般提出了揽月居,唯余下巧心和小八安安静静地跪着。

室内死一般的寂。

苏令蛮出言打破了这无边的寂静,声音涩然:“为什么,巧心?”

巧心抬起头来,温柔地看着她,眼里是一片粼粼的湖水:“二娘子,巧心跟着你,已经八年了。”

“是,八年了。”苏令蛮支着额,眼底暗沉沉一片:“你今日这一番安排,是为了什么?”

巧心笑了:“其实二娘子是想问,当初下毒的,是不是奴婢?又想问,为何今日又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对么?”

“二娘子,巧心,你们在说什么呀?”小八茫茫然问。

巧心抚了抚她头顶:“小傻瓜。”眼里却是真切的羡慕,她确实羡慕小八的没心没肺。巧心转向苏令蛮,深深地磕了一个头:“以前的离覆子之毒,是奴婢下的。今日这草岭菇,亦是奴婢下的。”

“奴婢罪无可赦,不求宽恕。”巧心顿了顿:“只求二娘子不累及奴婢家人,他们只是奴婢的养父母,对奴婢所为毫不知情。”

苏令蛮沉声未答,养父母一词说出,便仿佛有什么东西尘埃落了地。也只有养父母,才能说明,为何明明是家生子的巧心做了这些,原来她都是第一时间忽略过去的。

巧心不以为意,她环顾过往,只觉得从无一刻有此时的痛快和轻松。

“在二娘子一日瘦过一日之时,奴婢便知道,二娘子知道中毒之事,也将毒解了。奴婢也知道,以二娘子的聪慧,查到奴婢是迟早之事,这种日子奴婢也早过够了,不如早些解脱。”

巧心惨然地笑着:“奴婢推说身体不适,让小八替奴婢去邱大夫那里抓药,以葵水不适四字为暗号,邱大夫便知道奴婢要抓什么药。又怕提前让二娘子警醒,便与小八说怕二娘子担忧瞒着二娘子。没想到——”

“二娘子你竟还是未泡这水。”

巧心有点遗憾,她知道小八这般偷溜出去,便是让人发觉,以二娘子心性,也不会立刻提审,这给了她时间做手脚,可惜——

最终还是功亏一篑。

绿萝静悄悄地走了进来,并未惊动旁人。

苏令蛮沉声道:“为什么?”为什么冒着这般风险,都要下这么无关痛痒的毒?在过去无数次里,明明有更好的机会,或者——为什么不干脆毒死了她?

反要以女子容貌被毁来折磨她。

她始终想不明白。

巧心摇头:“奴婢也不明白,奴婢只求您:莫去春日宴。”

第56章 顺藤摸瓜(五)

“所以, 你今日之毒,果是为了不让我去春日宴?为何?”在一室的死寂中, 苏令蛮缓缓开口。

窗外是一片黑沉沉的夜, 连月亮都悄悄隐到了云层里。

巧心微微直起身子,在今夜的第一回 正正直视着苏令蛮:“是,二娘子不能去。”

此言毕, 又沉默下来,再不肯多吐露。

小八在旁听得急死,一把扯住了她袖子一叠声地问:“巧心, 巧心, 到底怎么回事?你与二娘子说啊?你不是说, 你这辈子都要跟着二娘子的, 怎么会、怎么会……”

苏令蛮嗤地笑了声,蓦地起身快走几步,走到拔步床前, 窗边靠墙打了一排暗屉,苏令蛮想也不想便抽出第三个,从中掏了样东西出来。

绿萝眼尖,一下子便认出了这是那日在主公斩杀独孤大司卫的房里捡的——那粉衣娘子的身后之物。

一枝粉色的珠花,用材普通,但做工精细,一看便不是定州能出的技艺,尤其攒头上的镂花雕刻,其下一角, 还刻着一个米粒大小的徽记——“千”字。

麇谷居士没看明白,不由凑过去眯着眼细瞧,作为一个多年不曾与女眷打过交道笔直的不能再笔直的郎君,他是当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千金坊。”绿萝小声道。

麇谷居士这才明白过来,抚掌道:“原来如此。”千金坊整个大梁朝唯长安城有一家,在整个珠宝玉器的镶嵌行当中其雕镂技艺属一枝独秀,而出自千金坊的簪子,必有一个“金”字。

这珠花看得出是主人心爱之物,珠串的边缘都摩挲得失了色。

苏令蛮微微俯下身子,好心地将珠花递到了巧心面前:“巧心,你瞧一瞧,此物……你可认得?”

巧心瞳孔微张,手心汗津津一片,紧紧攥住了新换的裙摆,硬着头皮否认了。

苏令蛮也不介意她嘴硬,又从窗边榻旁案上取了一张花笺,其上粉色桃花赫然,暗香隐隐:“你猜,这是何物?”

巧心隐有所感,这桃花笺向来受罗三娘子青睐,只是不知……二娘子何时与罗三娘子有了信件往来?她蹙眉微思,苏令蛮直接告诉她:“当日赏梅宴,你未及跟上,待我回缘客厅时,你与我说,来了一个与婉儿相似的,倏忽又走,你没看真切,可对?”

巧心颔首:“对。”

“可惜婉儿告诉我,她当日问过下人,你在跟丢我二人后,并未立刻回厅,而是失踪了一会,这段时间,你去了何处?”

巧心低低地叹了口气,:“二娘子当真想知?”她本来想极力隐瞒的。谁料想一个小小的丫鬟,也会有人留意行踪?

“自然。”

“可奴婢不能说。”巧心直直地看着她,执拗地劝:“二娘子,莫去春日宴,宴上……”

您会丢了性命的。

“幕后之人按耐不住了?”孰料苏令蛮接了话,一双明眸清醒得可怕:“让我猜猜,他是想直接借春日宴杀了我?可巧心你又为何这副模样,莫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不想我死,才跳出来下了今日之毒?”

巧心低垂的眼睫里,渐渐渗出了泪,嘴唇轻颤着:“是,巧心不想二娘子死。”

离覆子之毒,在她的控制下,只会致胖,做一个胖乎乎的小娘子,虽要受尽嘲笑践踏,可到底生命无虞。可若是……

巧心不敢想下去,猛地磕了下头:“自二娘子解毒之后,要紧之时奴婢便再近不得二娘子身边,赏梅宴上卢伈突然出现,命令奴婢帮其打扮成罗三娘子模样,奴婢迫于无奈,只得屈从。这便是当时奴婢失踪的缘故,至于后来告诉娘子有形似罗三娘子之人来了又走,却是因为众目睽睽之下,许多人都见到了,奴婢不敢隐瞒。”

这便对上了。

“那你可清楚赏梅宴上粉衣,不卢伈的意图?”

连苏令蛮自己也不清楚,问这一句——究竟出于多少追根究底的心思,还是那么一点点浅薄的来自过去的个人情谊。

巧心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饱含歉意:“奴婢不知卢伈的具体目的,但奴婢却清楚地知道,卢伈绝不会对二娘子抱有善意。”

她并未阻止,也未告知。

麇谷侧坐在旁,能极清楚地看到,在巧心出口这一刻,阿蛮的脸白得像瓦上凝霜,不含一丝人气。他伸手拍了拍她肩,叹了一声。

小八好像从未认识过巧心一般,委顿地坐在了地上,捂着嘴巴呜呜呜地哭了起来。便她再不灵光,却也明白,这个巧心再不是她以前认识的巧心了。

巧心低垂着脑袋,一言不发,黑沉沉的发顶,与窗外的夜色仿佛融为了一体。

苏令蛮扶着桌,站了起来,企图将思路理清:“所以,你幼时便下这离覆子之毒,致使我胖症不解,为无数人嘲弄。赏梅宴接应卢伈,险致我于死境不覆;今日,你又下这草岭菇之毒,言不想我死,可是前后矛盾?”

说到此处,竟有哽咽之意,苏令蛮暗骂了句自己没出息,清咳了一声,将喉头哽着的一块硬是压了下去。

“奴婢累了。”巧心并不回答苏令蛮那一段咄咄逼人的指责,言语间是不尽的倦意:“活这么多年,除开幼时一段食不果腹的日子,唯独在二娘子身边最快活。”

二娘子天真烂漫又心善体贴,可惜……她却是个污泥里出来的恶鬼,纵阳光下洗得干净,可干的事,却是脏的。

她身不由己、不得不为,原本想着,二娘子只需一直胖下去,那么她便陪二娘子一辈子,那人也不会再注意到一个边关不起眼的胖娘子——

可鬼使神差的,二娘子变美了,纵不清楚自己身后那人何等身份,可这么多年琢磨下来,却也晓得那人是见不得二娘子好的。

事情果然在越变越坏。

而她,却已经不想再继续了:“二娘子莫追查下去了,你斗不过的……”

苏令蛮重新落了座,喉头干涩,她自顾自给自己斟了杯茶,狠狠灌了下去,半晌才道:“巧心,你想岔了,纵不是春日宴,也会有秋日宴,总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那人自我六岁起,便处心积虑对付于我,一开始不要性命,那是伪善。后见我变好,又告急跳墙要我性命,那是无能。”

而能想到此等致胖手段之人——从来都只有女人。唯有女人,才会对本身容貌形体如此重视,也更知道如何毁去一个人。

“纵地位再高,我苏府在京畿也不是没有靠山。只是,我始终不明白——那时我不过六岁,又有怎样的仇恨,会与一个六岁的孩童过不去?巧心,这点疑惑,你可能为我解答?”

苏令蛮认真地看着巧心,一双大眼仁黑漆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