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敢想。

蓼氏如今是当真把这聪慧倔强的苏令蛮当亲女儿看待的,甚至私心里常常觉得,阿蛮性子最是像她。

是以在看见眼前风一般飘来的朝服冕珠环佩叮当的圣人时,心里起了一点微微的怒气:虽说世上女人都得经历这一遭才完整,可到底让女人受罪的是男人。

可这点怒气,在看到圣人白得几乎见不到一点血色的脸时,又悄悄散去了。

蓼氏不禁想起当时自己生阿湛时的场景,鄂国公当时还能在凉亭外喝茶品酒、无事风雅,相比较而言,这个双拳紧握、直挺挺站着的圣人,反像样些。

世上的郎君总以为,生儿育女是每个妇人天经地义之事,既是天经地义便不该呼痛,可这每个女子都会经历之事,放到任何个体上,痛苦与危险并不会因为共性而减轻一分一厘。

该痛还是会痛,该险还是会险。

可偏偏因天经地义,男子便觉云淡风轻:以他们浅薄而自私的心境,常常以为,既然全天下女子都经历了,为何独独你经历,便要特殊珍罕些?!

苏玉瑶福了福身:“圣人。”

圣人早已魂不守舍,哪里还会注意到眼前的小姨子,只怔怔朝着里头看,听不到动静,玉泉一般的嗓音发紧:

“信伯,里头怎么没声音?”

女人生子,作为男人的麇谷居士自然不好进,他眯眼见杨小子进来,一看便晓得这人怕是紧张坏了,下骸骨崩得都快断了,才过来拍了拍他肩,安慰道:

“安生些,思娘在里面,阿蛮不会有事的。”

“那怎么什么动静都没有?”

在这寒冷的冬日,为屋内换气,院中是不让点火盆的,随侍宫人早已冻得瑟瑟发抖,偏生杨廷却出了一身热汗,豆大的汗珠从弧度完美的额头滑落,沾润了长而卷翘的睫毛,眸中的殷红,好似要将一切紧迫而无措的情绪逼出来。

便连里头年纪最小、察言观色本事最弱的苏四娘都能感觉到圣人的慌张。

在她眼里,这个“姐夫”从来都是运筹帷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帝王,虽说在从前常常能感觉到阿蛮姐姐与圣人感情融洽,却不知道——竟好到这般地步。

看样子,圣人竟似比里面的阿蛮更疼似的,脸白得跟纸没什么两样,眼看要晕过去了。

麇谷居士慢条斯理地道:“急什么?才发动呢。我家阿蛮,果然勇敢。”

圣人朝蓼氏看了一眼,黑漆漆的眼珠子跟会说话似的,蓼氏颔了颔首道:“妇人生子,熬上一天一夜也是有的。”

“圣人不如先吃些热茶,时间还早。”

李公公的劝告只得来了杨廷冷冷的一瞥,他素来精乖,见马屁拍到了马脚上,便也不打算再劝,只一叠声吩咐让人将鄂国公夫人、居士等几个请到廊下等,那里另外置办了火盆、茶水,确定不会冷着、饿着人。

关雎宫内的宫婢们早见惯了圣人对皇后娘娘的爱护,私下里对了视线,不约而同地心道:皇后这命,可真真是好。

里边一点动静都没有。

苏令蛮每疼过一阵,便落地由着两位有经验的稳婆搀着慢悠悠走,饿了吃了些糖水,肚子坠坠地发硬,直到疼痛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剧烈,完全下不了床时,才呻吟出了声。

蒋思娘摸了摸肚子下方,点了点头:“入盆了。”

“准备。”

一个上午过去了。

屋内渐渐有了动静,一阵又一阵压抑的破碎的呻-吟陆陆续续穿过窗纸,如钻头一般直让杨廷心里钻。

他知道阿蛮真正痛时,是绝不肯喊出来的,既是从前经历,让她不习惯言痛,又是怕关切她之人心痛;相反小毛小病时,常常爱娇地邀宠喊疼,也让他哭笑不得。

她忍着不肯真正喊出声,可又忍不住,才会有这样的呻-吟声。

“蛮蛮她喊痛。”

杨廷朝麇谷居士道。

蓼氏抬头,正巧撞上圣人投来的眼神,若放在从前,她绝想不到一个郎君能拥有这般的眼神,还是一个常常因过分冷硬让人生起这人毫无感情猜度的郎君,此时眸光混合了无助、惶急与自责——圣人显然是在朝自己最信任的麇谷居士求助。

麇谷忍不住酸了眼睛,叹气道:“莫怕。”

再有本事,这个时候,杨小子也只是个小子。

只是幸好,苏令蛮锻炼得宜,从临盆到真正生产,不过一个半时辰,顺利地不可思议,没有如鄂国公夫人说得那般痛上一天一夜。

中途宰辅大人与杨夫人也相携而来,焦急等候在外。

随着房内一阵响亮的婴啼,稳婆抱着一个明黄襁褓出来报喜:“恭喜圣人,喜得麟儿!”

“好!好得很,赏!”

随着杨宰辅一声大笑,“啪地”一声,门前直挺挺站着的新帝蓦地闭眼倒了下去。

门外登时一阵兵荒马乱,杨文栩唬得连孙儿都顾不上了,麇谷居士也唬了一大跳,忙过来把脉,宰辅紧张地看着他:

“居士,圣人如何?”

过一瞬,麇谷才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圣人约莫是方才精神太紧张,出了精气,睡一觉,便也回来了。”

——这才是史载曰:天地变色,日月无光的由来。

圣人都倒了,可不是天地变色、日月无光?

苏令蛮在屋内听到动静,知晓缘由后也不禁是又好气又好笑,可心内的甜意,却层层叠叠地蔓延开来,生产时的痛苦,好似一下子忘了。

至于未来的梁煊帝,早在那一片惊慌马乱中,被成功地忽略过去了。

杨廷醒来时,天色苍黑,这才忆起发生何事,心中懊恼,招人来问,孰料林木那张“黑里俏”的脸总时不时憋笑,险些气出内伤。

“皇后呢?”

“皇后便在隔壁,由小八与蒋先生看护,想来是睡着了。”

杨廷一咕噜翻身下床,连个外袍都没披,就去了隔壁,果见幽幽的琉璃灯下,阿蛮闭着双眼安睡,心里那点子不安定这才落了下来,长吁了口气,心道:“还好蛮蛮不晓得他这丢人模样。”

蒋师姐见他来,示意他莫吵着人休息,便与小八轻手轻脚地关门出了去。

被人这般灼灼盯着,苏令蛮还睡得发沉,小鼻子一张一翕地喘气,脸上带着大伤元气的苍白,杨廷心疼地撩开她粘在唇角的发丝,没忍住亲了亲。

他心中圆满,呆坐了一会,才想起自生下便被忽略的孩子:听说,是个儿郎?

皇家的龙子龙孙,从没有自家娘亲带着的,早在苏令蛮探出喜脉时,杨廷便寻了几个身家清白的乳娘备着,各方考察后才留下了两个,他不必问,也知道必是被乳母带下去了。

“皇子呢?”

“便在右厢房,由绿萝姑姑领着孙乳母带着。”

一清秀宫婢迎了上来,她是新近由皇后提拔上来的近前宫婢,机灵劲儿十足。

杨廷点了点头,脚步一转,径自朝右去,见那小宫婢没拿腔做致地跟来,心里才满意了些。阿蛮看人眼光还算不错。

有乳母在,自然不好立刻进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乳母掩了进去,绿萝迎着人进来,面上难得带了点笑:

“小主子长得极好。”

杨廷在这一点上向来是迷之自信的,他与阿蛮所生,丑得到哪儿去?

以至于他第一眼看到皱巴巴跟红猴子的小玩意儿时,忍不住嫌弃地别开了眼睛:

“丑。”

小主子“哇”地一声,尿了。

一个新上任的父亲,一个新出生的儿郎,梁煊帝与梁武帝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委实是不大友好。

梁武帝坚持认为,这儿郎与自己,莫名地气场不和。

在出生前十月,阻拦父亲作为丈夫的一大享受;出生后,又时不时嚎一嗓子与自己抢关注,可这么个屁点大的,认真打,又生怕给打坏了。

是以,他一向不怎么看得惯这来讨债的坏家伙,甚至觉得:这臭小子,必是前世仇敌投胎来折腾他的。

可杨廷的父亲杨文栩,却不这么觉得。

自有了这乖孙,宰辅大人整个一宠孙狂魔,每日散朝后,必定会溜达到关雎宫附近,由着宫人将乖孙抱来亲香一会,连后院都少去了。

哪日若见不上一面,那一整日便都无精打采。

朝中大事基本不大参与,做足了一个含饴弄孙的闲散宰辅。

这一代权相与圣人之间的权力更迭,在无声无息中过渡了。

不过,皇后却觉得:最近的日子又难过起来。

许是旱了太久,纵怀孕期间两人做了几回,到底是隔靴搔痒般不尽兴,她一出了小月,便被没脸没皮的冷郎君压着求欢。

“不、不成。”

苏令蛮忍不住垂头摸了下肚子上还未完全恢复的软肉,泄气道:“我这还胖着呢……”

杨廷顺手一把抚了上去,阿蛮怀孕最大的惊喜,便是胸前那两块,本就是巍峨雪山,此时更是惊心动魄,完美馥软的水蜜桃,里边仿佛饱含了汁水。

他坏心眼地捏了捏,苏令蛮登时感觉到胸口那一块:又湿漉漉地贴在身上了。

这便是当今皇后的矛盾之处了。

蒋师姐与她说,亲自哺喂,不但对母亲好,对孩儿更好,是以苏令蛮纵然吃下奶的汤汤水水吃到想吐,也坚持亲自哺乳,那胸口两团跟第二次发育似的,长势看上去越发地好了——除了时不时要溢出来一些外。

这便造福了圣人。

男人在这块,向来是天赋异禀无师自通地无耻,圣人作为一个素来冰着一张脸的美郎君,在床笫这一块,却一点不冰冷,非但不冰冷,还贪得厉害。

苏令蛮想到最近杨廷总爱趴在她身上偷吃儿郎的口粮,身下便觉空得厉害。

怀胎过后,她的欲望好似也翻了一倍,常常阿廷蹭蹭弄弄,便有些不能自已,见他眸光如狼似虎,苏令蛮知晓自己今日必是逃不过了,何况:她也有些想。

杨廷分开她双腿便径自冲了进去,等了太久,他有些控不住,何况生过孩子的阿蛮,皮肤更胜从前,滑不丢手,身上还透着股奶香。

苏令蛮被撞得疼,使力往外挣了挣,杨廷从丝缎下握住乱晃的堆雪,只捏到了一把滑腻,他低声哄着她将腿打得更开:

“蛮蛮,开一开,开一开。”

苏令蛮错乱地睁开眼,对上那双漂亮的凤眸,此时失了冷静,里边仿佛有一团烈火,烧得她也热了起来。

被翻红浪,床榻如船一般摇得人神魂颠倒,许久未做,杨廷一忽儿便缴了枪。

可还未出来,苏令蛮便发觉他又胀大了起来,就着泥泞一入到底,撞得床架子吱呀吱呀地响。

门外一阵哭声由远及近,苏令蛮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杨廷压着她,喑哑道:“莫管,有绿萝和乳娘在。”

乳娘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了起来:“绿萝姑娘,小皇子一直哭个不停,可如何是好?”

便听绿萝小声拒了:“我抱一会,你先忙去。”

苏令蛮在内,几乎可以想象得出绿萝的面色,方才屋内那番动静完全瞒不了人,何况绿萝还耳聪目明。杨廷见她嫁人这般久,在对着这档子事上仍忍不住发羞,更热血上头,动个不停。

奈何门外动静越来越大,绿萝完全降不住这小恶魔。

“小兔崽子专门坏事。”

将来的梁煊帝,此时的杨临哭声凄惨,如魔音穿耳传进了屋内。

杨廷再坚持不住,就着贴紧的距离一阵剧烈抖动,干脆利落地交代了出来。苏令蛮好笑地看着这口是心非的新父亲披了外袍出门,将“兔崽子”接了进来,放在龙床上。

闻着母后身上熟悉的香味,杨临啃了会自己的脚丫子,又睡去了。

苏令蛮起身将湿淋淋的肚兜外袍坏了,见杨廷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阿廷,这可不怨我。”

是你自己将小祖宗招来的。

“看等你大了,老子不收拾你。”

杨廷忿忿道,可他并不知道,说起这小崽子时,眼神温柔得好似盛满了一整片海洋。

第219章 帝后番外(四)

被父嫌丑的杨临自打出了月子,便跟吹气球一样长,很快便长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团子,遗传自苏令蛮的那双褶子深深的桃花眼荡漾地笑起时,几乎甜到人心里。

何况杨临还极其会长,专挑好的继承,高鼻、白肤,套上红衣裳时,便跟观音座下童子似的,很快便成了清净后宫里众人的心尖尖。

偏圣人每回见之都忍不住皱眉,他如今已经不嫌儿丑了,只嫌他容色太过,一点都没继承自己的男儿气概。

杨临才不管头顶那高高大大的男人在想什么,自得其乐地啃脚丫、吹泡泡,玩了会无趣后,又想伸手去够木架子床上吊着的红布老虎,没够着,小红虎在半空荡来荡去,小杨临看着看着又乐呵呵地咯咯笑了起来。

“孤怎么生了个小傻子。”

杨廷真情实感地叹气道。

话落,迎接他的,又是一泡冲天尿。

“噗嗤——”

在旁的苏令蛮没忍住,笑得眉眼弯弯,月子里养的好,霜雪似的肌肤更添了层好气色,耳边的红玉坠子更衬得眸若点漆,灵动非常。

“阿临聪明!必是知晓他父皇嘲笑他呢。”

苏令蛮嗔道。

杨廷最近练出来了,早在那泡冲天尿快淋到身上时便旋了开身,只苦了身后腿脚不大灵活的李公公,被小皇子的一泡热尿浇了个满头满脸,偏生他半点不见气,只揩了揩脸乐呵呵地道:

“奴才今日大吉!”

笑得牙不见眼,仿佛小皇子的尿是琼浆玉液一般。

那边绿萝已经驾轻就熟地抱起小皇子换尿布、襁褓,直到打理得一身干爽才歇,小皇子似是感觉到又舒服自在了,才张着没牙的小嘴儿咯咯地笑了起来。

杨廷忍俊不禁,只人前还需维持威严,嘴角轻轻抿了抿,到晚间与苏令蛮一同入寝时,才忧国忧民地叹了口气:

“阿临这性子也不知像谁,依孤看,以后必是要吃亏的。”

整日里傻乎乎地笑,被人卖了也不知道。

苏令蛮想到那时不时地冲天一尿,摇摇头服侍他脱了外裳,不赞成道:“依阿蛮看,阿临吃不了亏,他那是外裹蜜糖、里含砒_霜,黑着呢。”

两人对着一个才出月子没多久的小儿郎未来义正言辞地辩论,丝毫不觉可笑,过了半晌杨廷气恼地堵住了阿蛮的小嘴,直到怀中人儿软下了身子,才道:

“说他作甚?”

“春宵一刻值千金。”

苏令蛮从前身段便极好,生过孩子后更仿佛熟透了似的,举手投足便风韵十足、尤物天成,白日见还能面前按捺住,晚间却是无论如何不能了。

何况杨廷初初解禁,瘾头还未过足,更痴缠不停,苏令蛮被整得手软脚软,软趴趴地倒伏在被褥间,由男人粗糙的虎口提着纤腰往后使劲,只软软哼个不停。

莺啼婉转,她这把嗓子平时听着酥绵绵,此时更仿佛要将人化在她身上似的,让软的更软、硬的更硬,杨廷捏着那把细腰,冷冷清清的凤眸中,透着逼人烈焰,腿股交缠间,明黄与锗红交错,只随着动作露出隐隐约约的一段白,雪般惊心动魄,和着床边帐钩的震颤频率,弹出了一曲完美的缠绵欢歌。

苏令蛮被折腾得到了一回,早已昏昏欲睡,偏食髓知味的杨廷不放手,迫着她跨腿坐在身上,掐着细腰,还欲再挞伐一回,“不、不成……”

苏令蛮软声拒绝,偏敏感处被摩挲着,她忍不住往腹下看去,杨廷这人素来得天独厚,便连手指也与艺术品似的,指骨分明,玉白修长,只如今没了一截下去。

杨廷平日在外人面前素来一丝不苟,连襟口的扣子都非得扣到最上头一颗,生怕让人瞧了便宜去,谁也不知道在床笫时,这清冷如雪峰之巅的郎君眸中荡漾着的瑰丽重彩,如逢魔时刻的暗夜魔君,摄魂夺魄。

苏令蛮摸着他眼睑,长指划过长而卷翘的睫毛,痴痴道:

“阿廷,你以后若与其他人做这等事,蛮蛮便……”杀了你。

杨廷没听清,正欲再问,可小儿郎洪亮的哭嚎声几乎如魔音穿耳般穿墙过门地传进了门内,还伴随着一阵又一阵的抽噎,听着可怜兮兮的。

苏令蛮软了心,推了推腰间手要下来,杨廷却不肯,发狠地骂了声:

“兔崽子!”

专坏他老子好事。

奈何娘亲的一半心思已经被小儿郎的哭声分去了,杨廷发狠地掐着细腰动作了阵,直到苏令蛮喊了声疼才慢下来,草草结束,匆匆打理好了,才双双去了安置小皇子的右厢房内。

一进门,杨临那几乎可以突破天际的哭声立即便停了下来,在绿萝怀中朝两人讨好似的露出没门牙的小嘴——笑了。

“小兔崽子!”

杨廷笑骂。

绿萝与孙乳娘不约而同地垂下了脑袋,皇后浑身都透着股被滋润过的慵懒劲,而圣人外袍明显是匆匆披就,一头及腰黑发瀑布似的垂下,冷隽分明的眉眼透着股餍足模样,过来人都看得出,两人方才在寝宫做了什么。

苏令蛮也几乎是同时露出了个无奈的笑来,问绿萝:“方才阿临怎么了?”

“小皇子大约是想……娘亲了。”

孙乳娘扯着嘴角露出个难堪的笑,皇后亲自奶儿郎,她这乳母的差事便可有可无了,若非皇后看她料理孩子的本事不差,也不会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