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芙丽叶睫毛微微一颤,泪水从眼中倏然滑落。想要忍住哽咽,肩头却反而剧烈地颤抖起来,仰起头,夕光耀眼,灿烂得就象他的笑容。霎时间,喉咙象被什么噎住了,心底如割的剧痛让她无法呼吸。

“走吧。”她转身骑上寒虎兽,不敢再回头去看,泪水却依旧涟涟不断地流了下来。长鞭挥扬,虎兽悲嘶,飞也似的朝着天际残阳奔驰而去。

众人纷纷翻身跃上兽背,策鞭急奔,尾随其后。

到了极远处,拔祀汉转过头来,只见最后一抹夕晖镀照在那连绵迤俪的黑丘上,闪耀着淡淡的金光,就象一条沉睡着的苍龙,他眼眶一热,转过身,继续策兽狂奔,在心中默默地道:“拓拔兄弟,但愿你吉人天相,他日还能相见。保重!”

但他却没有瞧见,就在他转回身的刹那,黑丘南侧的真陵河中气泡喷涌,波涛起伏,“哗”地冒出一个湿漉漉的人头来。

那女子满头黑发盘结,在耳边梳成数十根细辫,象牙色的俏脸水珠流淌,柳眉斜挑,月牙眼闪亮亮地凝视着远去的众人,又瞟了眼左腕上那橙黄温润的玉环,丰润的樱唇漾开一丝喜悦而又得意的微笑,重新慢悠悠地潜回河中。

“轰!”拓拔野二话不说,断剑青芒飞舞,接连在震卦石上劈斫了四记,巨石陡然下陷,碧光冲天,映射在西南铜壁上,顿时又浮现出数百古篆蛇文。

雨师妾、流沙仙子妙目一亮,又惊又喜,双双失声道:“五行真气!”蓦地明白这八卦台的机关玄秘了!

“不错!”拓拔野此刻心情大佳,容光焕发,笑道,“八卦各有五行属性,这八个卦石必须以相对应的五行真气,再按照特定的次序,才能一一打开!”

流沙仙子拍手笑道:“是了!乾、兑属金,次序又分别排在第一、第二,所以被你的天元逆刃与白金真气所撞击,就相继打开了。离属火,排第三,故而你用天元逆刃无法震开,被公孙狗贼的地火刀撞了三下,便即沉落。而震属木,排第四,只有用木属神兵和木族真气才能打开……”

公孙婴侯恍然大悟,这神壶八卦台的第一重机关惟有以金属真气才能启动,而要将八重机关尽数打开,更要以五行真气交替而为。难怪他被封镇在这神壶内整整十六年,竟始终不曾察觉端倪。

然而莫说是他,放眼天下,除了已故的神农和眼前的小子,又有谁具备五德之身,深谙五行之妙?自己今日若非与他同困此处,只怕穷尽一生,也再不能离开了!

想到这里,心中惊喜、骇怒、妒恨、羞愤……翻江倒海似的交参汹涌着,脸色从惨白转为酱红,又从酱紫转为铁青。

他心胸狭隘,自负嚣狂,绝对不能容忍有谁能胜己一筹,当初便是因为嫉恨神农,才不惜解印混沌神兽,引得神帝龙颜震怒。现下要他承认这黄毛小子资质远胜于己,还顺带救了自己一命,实是无法忍受的奇耻大辱。

眼见着二女为他欢呼雀跃,眼中满是景慕的神色,他心中更是怒火熊熊,杀机越来越盛,右手紧握成拳,青筋直暴。

拓拔野心中喜悦,竟丝毫没有察觉,笑道:“仙子说得不错,巽属木,排在第五,自然就该以无锋剑连击五下了!”

说着挥剑凌空疾刺,光浪叠爆,“嘭”地一声,那巽卦石果然沉落,碧光怒射。

拓拔野足不点地,回旋抄掠,接连变幻体内五行真气,又分别以玄水真气、黄土真气将坎卦石、艮卦石、坤卦石一一击得朝下沉去。

轰隆连声,八道彩光纵横交错,投映在壶壁上,古篆文水波似的晃荡着,氤氲着连成一片,数不尽的雪花在霓光气柱里飘舞跌宕,四人的脸容也变得光怪陆离起来。

拓拔野屏息凝神,心中嘭嘭大跳,静候了片刻,再不见任何动响,大为失望。

公孙婴侯却转怒为喜,哈哈狂笑道:“拓拔小贼,你罗里八唆了一通,自以为参透玄机,就出来这么一圈的古字么?倘若真有机关能离开此地,公孙某人还能被困上十六年么?嘿嘿,上苍兜了这么一大圈,原来不过是为了拿你们这三个贱人给老子殉葬!”

话音未落,左臂黑光滚滚冲爆,右臂地火阳极刀轰然怒斩,水火神英同时出鞘,朝着拓拔野三人雷霆横扫!

拓拔野一凛,抱起二女冲天飞起,“轰”“轰”连声,玄水气刀和地火光刀正好撞中八卦台当中的太极图案,气浪横飞。

几在同时,太极图案轰然剧震,急速飞转,阴极、阳极分别冲起一黑一红两道刺目光芒!

狂风怒舞,霓光耀目,整个神壶仿佛都被那飞旋的太极图案所带动,急速地旋转起来,形成一个强猛无匹的巨大漩涡。

众人呼吸一窒,身不由己地冲入其中,盘旋绕舞。被那气旋压迫,头发乱飞,衣裳鼓舞,就连肌肤都象波浪似的起伏,胸肺似被千钧所压,憋闷欲爆。

拓拔野大凛,紧紧地抓住二女的手,急旋丹田中的定海神珠,随势借形,但体内好不容易压制蛰伏的情蛊又汹汹蠢动起来,欲火如焚。左手所紧握的流沙仙子的柔荑亦滚烫如火,簌簌颤抖,显然也在苦苦克制“海誓山盟”。

“轰!”一道炽烈的气刀擦着他的左侧怒扫而过,肌肤灼痛,衣裳登时着火,赫然正是公孙婴侯的地火阳极刀。

拓拔野又惊又怒,想不到这当口他还不忘突袭暗算,喝道:“你疯了么……”被狂风迎面鼓舞,舌头、口腔酥麻如痹,剩下的话顿时说不出来。

公孙婴侯哈哈狂笑,在气旋中跌宕飞绕,地火阳极刀与玄水气刀接连不断地朝他猛攻而来,擦着三人周围纵横冲过,激撞在飞旋的壶壁上,轰爆连声,霓浪炸射。

拓拔野两手分别紧握二女,无法抵挡反攻,惟有借助定海神珠,凝神计算四周各种气浪交冲的落差,因势利导,惊险万状地飘飞闪避。

忽听雨师妾失声痛吟,拓拔野目光扫处,心中陡然一沉。霓光之中,雨师妾的红发又渐渐转为银白之色,眼角、嘴角的细纹更是清晰可见……必是这狂猛气旋加速了她体内“弹指红颜老”的发作!

正自惊忧悲怒,又听“轰”地一声巨响,那壶底的太极图案突然飞旋冲起,如盘龙柱般直贯壶顶,将石棺砸得粉碎。

霓光乱舞,涡旋狂转,众人烦闷欲呕,连气也喘不过来了,仿佛随时都将被压碾为粉末,恐惧、迷惘、骇异、悲凉……全都涌上心头。

狂乱中,只听见公孙婴侯哈哈狂笑,那道滚滚飞旋的玄光气刀从拓拔野左侧轰然卷过,怒撞在斜下方的坎卦石上,接着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气浪狂涌,众人身下一沉,象是突然被吸入了无底深渊之中!

拓拔野心中大凛,下意识地紧紧抓住雨师妾的手腕,左手却微微一松,流沙仙子“啊”地一声,滑落冲出。

还不等他伸手再抓,耳中如金钟交鸣,眼前一黑,气血乱涌,什么也听不见,看不着了……

迷迷糊糊又不知过了多久,突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恍惚中,似乎有一个滑腻冰凉的手指轻轻地划过他的脸颊,拓拔野激灵灵打了一个冷颤,心中一凛,叫道:“雨师姐姐!”蓦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

只听一个清甜娇媚的声音格格笑道:“乖!哪里来的聪明弟弟,竟一下就猜到姐姐是雨师氏呢?”

转头看去,只见雨师妾笑如春花地坐在身后,红发如火,容貌娇艳如初,双眸闪闪发亮,看起来还平添了几分俏皮娇憨之态,象是年轻了好几岁一般。

拓拔野又惊又喜,一把将她抱住,笑道:“好姐姐,你的脸!你的脸又变得这么好看啦!”

雨师妾“啊”地一声,羞得双靥绯红,蓦地挣脱起身,“呸”了一声,嗔道:“讨厌!还以为你只是嘴甜讨巧,原来却是个油嘴滑舌的无赖。早知如此,就让你继续昏迷好啦。”但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拓拔野微微一怔,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但此时喜悦不胜,也不及多想。环首四顾,只见四周冰柱雪墙,银装素裹,竟是在一个冰雪雕砌的房屋之中。

身下是一个别致的冰床,铺了厚厚的兽毛皮毡。墙角摆了两个淡青的冰炉,碧烟袅袅,芳香袭人。就连把烛台、灯罩,也都是坚冰所制,玲珑剔透。

从狭窄的窗口朝外眺望,蓝天如洗,阳光灿烂,浩淼的汪洋上漂浮着龟裂的浮冰,偶有雪白的北极鸥划过天际,发出清脆的叫声。景致如画,颇为秀丽纯净。

拓拔野大奇,愕然道:“这是在哪里?北海么?我们怎会到了此处?”

雨师妾笑道:“你这人当真有趣,我还想问你为何到了此处呢。至于我么,我在这儿已经住了十年啦。当初为何要到这里,你得问我师尊去。”

拓拔野大凛,听她口气,竟象是不认识自己一般!难道她……她竟当真不是雨师妾?心中狂跳,狐疑忐忑,喉咙象被什么扼住了,哑声道:“敢问姑娘是谁?姑娘的师尊又谁?”

见他面色突变,语气也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雨师妾睁大眼睛,似是颇为诧异,忽然格格娇笑起来,双颊晕红,柔声道:“乖弟弟,你不是叫我雨师姐姐么?怎地还明知故问?”

凝神扫探,她五官容貌浑然无异,只是眉心中多了一点紫红,神情多了几分俏皮,少了几分妖媚,瞧起来更为年轻单纯,拓拔野心中微微一松,暗想:“难道是那乾坤冥火壶以及流沙仙子不老之血的神力,使她变成这般了么?就连记忆也一并失去了?”

再仔细扫看,发觉她的身材较之原先稍矮,也更为苗条削瘦,远没有从前那么玲珑浮凸,妖娆惹火,倒更象是当日在昆仑南渊不死树下,所见着的螭羽仙子……

他心中大震,蓦地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难道那乾坤冥火壶也具备和不死神树一样的神力,因与自己所携带的十二时盘、天元逆刃发生契合感应,导致时空逆转,将自己瞬间溯回了某年某月,见到了另一个“雨师妾”么?

一念及此,拓拔野冷汗涔涔,遍体侵寒,摸了摸怀中的乾坤袋,所幸天元逆刃等法宝均在其中,并未遗失。

正想说话,“雨师妾”柔声道:“你饿了么?姐姐去去就来。”黑袍鼓舞,翩然朝门外走去,在阳光的透射下,婀娜多姿的身材若隐若现。到了门口,又回眸低声道:“乖乖地在这等着,千万别让旁人瞧见啦。”嫣然一笑,闪身出门而去。

拓拔野惊疑不定,倘若她当真不是眼泪袋子,那么雨师妾此刻又在何处呢?是否也正在另一个时空心焦如焚地寻找着自己?

想到这些,心中如刀割般的绞痛,恨不能立时回到那炼狱般的神壶之中。哪怕和她一齐受尽苦痛,死在彼处,也远胜于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苟活于此!

正自心乱如麻,不知所以,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拓拔野一凛,飘然掠至门沿,屏息凝神。

“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近,冷香扑鼻,与方才“雨师妾”的甜香体味截然不同,拓拔野想也不想,立时右手疾点,真气鼓舞,将其周身经脉尽数封住,一把拽进屋来。

那人秀目圆睁,冷冷地盯着他,尖瘦的瓜子脸满是娇嗔薄怒,竟是个极为清丽的少女。黑衣长袍由真丝所制,修长的脖颈上挂着一个小巧的黑玉葫芦,更衬得肌肤莹光胜雪。

拓拔野心下一宽,只觉触手柔软,这才忽地醒悟自己的右手赫然搂在了她胸腋之间,脸上一烫,急忙撒手,歉然道:“得罪了。”

当下将她扶直坐在冰床上,解开哑穴,微微一笑,低声道:“在下无意冒犯姑娘,只是有一些疑惑希望姑娘解答。一旦明白来龙去脉,立即离开此地,绝不伤姑娘一根毛发。”

那黑衣少女冷冷地凝视着他,也不回答,神容竟比满屋的冰雪还要冷漠。

拓拔野的笑容温暖亲切,言辞诚挚,天生有让人信任倚赖的魔力,对于女子尤其如此。惟独这少女竟象是绝缘一般,冷冰冰的殊无反应。

他微感尴尬,咳嗽一声,道:“请问姑娘,这里究竟是北海何处?”等了半晌,见她不回答,只好又苦笑道:“那么姑娘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么?”

黑衣少女依旧不说话,冷冷地盯着他,雪白的脸颊突然泛起奇异的嫣红,过了片刻,转头低声道:“你解开我的经脉,闭上眼睛,我便告诉你。”声音一如她的脸容,冰冷清脆,象是寒冰风铃一般,极是悦耳。

拓拔野略一迟疑,将她经脉解开,闭上眼,微笑道:“这样可以了么……”话音未落,香风扑面,嘴唇突然被两瓣温软湿润之物封住。

拓拔野猝不及防,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却触着两团柔软丰满之物,急忙又松开手,只听得她急促的低吟喘息,脖子一紧,已被滑腻柔软的手臂八爪鱼似的紧紧缠绕,一时间,软玉温香贴满怀,丁香暗渡,这冰冷雪屋登时满是旖旎春光。

拓拔野又是惊讶,又是狼狈,万万没想到这冷如冰雪的少女竟突然判若两人,变得如此热情逾火!

当下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护体真气陡然鼓舞,将她震得微微一晃,趁势滑身抽离,退出几步开外,沉声道:“姑娘,在下无意冒犯,得罪了。”

黑衣少女娇靥酡红,呼吸急促,胸脯急剧起伏,黑玉葫芦在莹白的乳沟中摇曳,更添媚惑。双眼水汪汪地凝视着他,犹如春水流动,似悲似喜,似羞似怒。怔怔地木立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突然一红,两行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拓拔野最见不得女人流泪,心中大软,苦笑道:“姑娘,你……你若不愿解答我的疑惑,直说便是。又何必……”

“这里是北极天柜山。”话音未落,她忽然插口截断,擦去泪水,又回复了先前那冰冷高傲的神态,冷冷地凝视着他,说道,“七天前,我们在天柜山的海渊洞发现了你,就将你带回来了。”

“北极天柜山?”拓拔野心中大凛,天柜山在北海极北,是水族的三大圣山之一。山上的“极圣宫”是历代水族圣女静修苦行之地。

山高万仞,方圆数十里,终年冰雪覆盖,周围是浩淼无边的北冰洋。南侧山脚的海平线下,有一个深不可测的幽黑深洞,涡流滚滚吸入其中,传说海水从这里注入地底。是名“海渊洞”。

想不到自己竟会从大荒东南万丈地底,折转万里,到了这天下至寒之地!这七日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那海渊洞中?

适才自己所见到的“雨师妾”究竟是不是她本人?如果不是,此刻她又在哪里?是否和流沙仙子、公孙婴侯同在这天柜山上呢?

疑窦丛丛,正想追问个究竟,却听冰门响动,“雨师妾”端着一盘花果、肉食进来了,“啊”地一声,笑道:“琳姐姐,你也来啦。我正想告诉你,他醒了呢。”

黑衣少女脸上微微一红,“哼”了一声,转身欲走,“雨师妾”又道:“对啦,我刚才在祈天殿里瞧见师尊了,她正和强良师伯讨论明日祭祀之事呢,还说要找你好好谈谈……”

黑衣少女身子一颤,顿住脚步,脸上霎时间变得惨白如雪。

“强良师伯?”拓拔野心头大凛,沉声道:“你们的师尊是九凤仙子么?”

“雨师妾”格格笑道:“乖弟弟真聪明!”将那盘花果端到他面前,笑道:“昏睡七天,肚子饿了么?姐姐奖励你好吃的。”不容分说,将一颗饱满酸甜的紫玉冰葡萄塞入他的口中。

拓拔野心中悲喜交杂,一时间竟连口中什么滋味也感觉不到了。

强良、九凤号称“北极双尊”,是水族称得上“小神位”的两名绝顶高手,常年在北极修炼,九凤更受命镇守天柜山,协助圣女管教“极圣宫”中三十六名后备圣女。

自从昆仑蟠桃会后,乌丝兰玛率领二十一城反抗烛龙,便被水族削去了圣女之位,改由九凤仙子暂接圣女之职,日后再从三十六名女弟子中择优接任。

这少女既是九凤仙子的弟子,自然便不可能是雨师妾了。如此说来,自己也并未穿越时空,仍在当世大荒之中。只是想不到晕迷醒来,居然便遇见和龙女如此相象之人。

黑衣少女忽然转身,凝视着拓拔野,冷冷道:“你想要去看看我们发现你的‘海渊洞’么?”

拓拔野正想去彼处查找雨师妾等人的下落,见她主动提出,大喜点头。“极圣宫”戒备森严,自己虽然不怵水妖,但若打草惊蛇,暴露了行踪,大大不利于寻找龙女。有她们相助,自当容易得多了。

“雨师妾”却似吃了一惊,脱口道:“不成!明日便是祭祀大典,宫里宫外到处都是巡查的圣使,师尊原本就不让琳姐姐踏出宫门一步,要是再让她发现我们藏了一个男人,那可就糟糕啦。”

黑衣少女冷冷道:“你既然这么害怕,当日又为何冒险将他藏入宫中?想要吃鱼,却又怕惹一身腥,天下哪有这般便宜之事?”

“雨师妾”被她说得又羞又恼,满脸飞红,顿足嗔道:“水龙琳!你再胡说八道,瞧我不和师尊说去!”

黑衣少女微微一笑,闪过一丝恨怒而又悲凉的古怪神色,淡淡道:“好啊,等师尊来了,瞧见你在闺房里私藏了一个俊秀小子,猜猜她会怎么说?原来她最宠幸的乖弟子雨师薇,也是个春心萌动、私坏族规的小……”

“雨师妾”大急,一把捂住她的嘴,瞟了拓拔野一眼,耳根尽红,恨恨道:“好啦,怕了你了。若是出宫之时被人瞧见,你可别赖上我。”

拓拔野微微一笑,心想:“原来你的名字叫雨师薇。这可真巧了。”此时再看,才发觉这少女与雨师妾果然还有许多的差别,虽然容貌相近,但一个俏皮可爱,一个风情妖娆,气质相去甚远。

“这才是我的乖妹妹。”黑衣少女水龙琳嫣然一笑,犹如冰雪初霁,从脖子上摘下那黑玉葫芦,递与雨师薇,说道,“你将我们都装进这‘源坎壶’里,就算是圣女亲临,也察觉不到啦。”

雨师薇无奈,只好依照她所言,默念法诀,黑玉葫芦光芒闪耀,陡然冲起飞旋,越变越大。葫芦嘴黑气滚滚,蓦地产生一股强大的吸力,将拓拔野、水龙琳二人凌空拔起,朝里吸入。

拓拔野呼吸一窒,眼前黑光闪耀,已飘然落到了葫芦内。小不盈寸的玉葫芦,其中竟别有天地,仿佛一个巨大的石洞,容纳百人仍绰绰有余。

异香缭绕,心旷神怡。水龙琳淡淡道:“‘源坎壶’是水族上古神器,隔绝阴阳,无坚可摧,我们藏在这里,再也安全不过。”

拓拔野念力探扫,四下打量了片刻,果然瞧不见葫芦外的半点影象,只能隐隐约约听见些许声响,微微一笑,转头正想说话,猛吃一惊,失声道:“水姑娘,你这是作什么?”

但见她赤条条雪白一身地站在满地的衣裳里,在四周乌玉莹光的映照下,肤如凝脂,玲珑有致,美得让人窒息。

她抬起头,俏脸酡红,妙目泪光滢滢,凝视着他,低声道:“公子,七天之前,我在‘海渊洞’外祈天祷告,恳求上苍救我。结果不过片刻,便在‘海渊洞’里发现了你。若是常人,沉于深海之中,早已死得透啦。而你呼吸悠长,心脉缓慢,真气如渊海不可测。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上苍派来救我的……”

说到最后一句,泪珠夺眶,声音变得哽咽起来,徐徐地躺在地上,颤声道:“公子,只有你才能救我。如若你……你不取走我的处子之身,明日此时,我便注定万劫不复啦。”

拓拔野惊愕迷惘,云里雾中,转身不敢看她,沉声道:“姑娘,究竟怎么回事,可否慢慢讲来?我相信除了这个法子之外,定然还有其他方法。”

水龙琳摇了摇头,浑身颤抖,满脸玉箸纵横,凄然道:“没有啦。如若还有其他的法子,我还会这般轻贱自己么?如果不是大仇未报,不能轻身,我……我早已跳入冰洋之中,了此残生了……”

话音未落,“嘭”的一声,葫芦剧震,似是撞到了什么。两人身子摇晃,心下大凛,莫不是雨师薇遇见了什么意外?

拓拔野朝她比了个手势,示意她不要动弹,自己飘然飞起,冲到葫芦嘴边。

狂风气旋轰然扑面,刮得他双眼酸疼,连眼都睁不开了,只听见一个颇为熟悉的声音温柔而又亲切地说道:“汁姐姐,一切都已经准备好啦,只能明日吉时一到,你我便可登坛祈天作法,祭祀神兽了。”

凝神望去,只见冰雪似的大殿之中,肃然围立了数百名水族将士,正前方的高台前罗列了三十几个黑衣少女,想必就是“极圣宫”的圣卫与众后备圣女。

而在那高台之上,翩然站着一个穿著黑紫丝长袍的高挑女子。十指修长纤巧,指甲黑色。赤足如雪,脚趾也尽为黑色。腰上系了一条长长的丝带,拖曳在地。虽然着装素雅,但华贵之气却迫面而来。

转过身,黑发高髻,碧眼如秋水,顾盼神飞,浅紫色的嘴唇牵著一丝淡定从容的微笑,不是乌丝兰玛又是谁?

拓拔野大凛,蟠桃会后,乌丝兰玛与烛龙反目,乃是当下水族最为仇视的叛徒,又怎会如此从容地出现在这天柜山的“极圣宫”中?这些圣卫、后圣女又何以依旧对她如此必恭必敬,奉为座上宾?

这水族圣女眼下虽已经成了己方盟友,但隐隐之中,拓拔野总觉得她心机深远,别有图谋,此刻在此撞见,那浓雾般的忐忑不安不由更加强烈起来。

凝神扫看,高台上还坐了三个人。

左首一人虎头人身,手脚如蹄,双臂上缠绕着两条赤练蛇,咻咻吐信。碧绿色的三角眼凶光闪耀,虎嘴笑嘻嘻地咧着,嘴里还有一条赤练蛇在盘蜷渠缩,瞧来恶心之极。赫然正是昆仑山上有过一面之缘的强良。

右首那女子丹凤眼斜斜高挑,神情冷若冰霜。头上戴着九头凤冠,紫黑色的长袍上绣着九只凤凰,相比就是烛龙亲封的当今水族圣女九凤仙子了。

正中那女子头发雪白,秀丽绝伦,周身肌肤白得几近透明,在阳光下瞧来颇为诡异,颇为眼熟,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女子似乎便是乌丝兰玛所称的“姐姐”了,微微一笑,神色傲慢,淡淡道:“很好。鲲鱼封印一旦解开,烛龙老贼就算有不死神蟒之身,也无从抵挡了……”

“鲲鱼封印!”拓拔野心下一沉,突然明白她们所说的明日祭祀是什么了!敢情她们竟是想要通过祭祀,解开与混沌兽齐名的太古凶兽的封印,来对付烛龙的不死神蟒!

又惊又怒,正想跃出葫芦力陈厉害,那白发女子又一扬秀眉,森然道:“乌丝兰玛妹子,还有一样东西,不知你准备好了没有?”

乌丝兰玛嫣然一笑,柔声道:“姐姐放心,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普天之下,最大的痛苦莫过于骨肉分离。惟其如此,我们才要不惜一切代价,打败烛老妖,还天下太平,让所有百姓永不再受骨肉分离之痛……”

白发女子脸上红晕泛起,悲喜交集,微微一笑,柔声道:“什么天下百姓,关我何事?我只要能找回儿子,再杀了烛龙妖,为我大哥汁光纪报仇,此生便再无怨憾啦。”

波母!拓拔野心中大震,倒抽了一口凉气,才知道这女子原来黑帝的妹妹、公孙婴侯的母亲——汁玄青!

(卷一《鲲鹏》完)

蛮荒记II:青帝

第一章 无晵蛇姥

汁玄青!拓拔野又惊又怒,大出意料之外。

十六年前,波母与公孙婴侯同被神农封镇于皮母地丘之底,这些日子又始终未曾见其踪影,听其消息,加之公孙婴侯又口口声声为母报仇,只道她早已亡故,想不到竟会在此时此地遇见这妖女!

听其言语,似是为了给亡兄黑帝报仇,与乌丝兰玛早有勾结,决意放出鲲鱼、混沌等太古凶兽,对付烛龙。但掐指算来,汁玄青母子被火仇仙子从阴阳冥火壶中放出不过短短十日,又怎会神不知、鬼不觉,定下如此绵密周详的计划?

而七日之前,龙、土、火等各族与公孙婴侯决战真陵早已闹得天下皆知,身为盟友,乌丝兰玛不但不统一行动,反倒暗自与波母结成同盟,其心叵测。看这情形,九凤、强良等人也唯她马首是瞻,可见她筹谋深远,为布此局,俨然煞费苦心……

拓拔野心中一动,隐隐约约似乎想到了什么,但思绪淆乱,一时间又捋不分明。

又想起适才乌丝兰玛所说的“只要鲲鱼封印一旦解开,你们母子自然便能团圆”,陡然一震:是了!莫非她竟已擒获了公孙婴侯,所以才以此为要挟,迫使波母为她所用?那么雨师妾呢?是否也和流沙仙子一起,落入了她的手中?

一念及此,心底大寒,对这敌友莫测的水圣女,他素有警惕防范之心,此时更觉忐忑。雨师妾二女若当真落入其手,多半也是凶多吉少。

水圣女机狡多变,为达目的更是不择手段,此番为了扳倒烛龙,甚至不惜解印巨鲲,只怕天下再没有她不敢做出的事情了!

正自迟疑不定,一阵狂风鼓舞卷入。冰雪似的大殿内长幔飘摇,阳光闪耀,波母站起身,黑袍起伏,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容上挂着一丝森冷的微笑,淡淡道:“此去平丘一千两百里,此刻动身,最快也要黄昏才能赶到。既已准备周全。事不宜迟,这就走吧。”

听到“平丘”二字,拓拔野心头又是一凛,平丘是传说中北海极为隐秘的重囚禁地,除了黑帝等寥寥几人之外,无人知其所在,他们去那里又是做什么?

念头未已,右臂一凉,又被水龙琳冰冷的手指紧紧抓住,她似是紧张已极,颤声道:“公子,现在惟有你才能救我,再犹豫不定,就来不及了啦……”脸上晕红。剩下的半句话噎在喉中,凝视着他,妙目中泪光闪耀,交杂着惶急、哀苦、羞涩、悲怒诸多神色。

拓拔野还不等回答,又听乌丝兰玛微笑道:“汁姐姐所言极是。”转身道:“九凤仙子,纯阴女祭准备好了么?”

九凤仙子起身道:“水龙仙子出列。”连叫几声,无人应答。俏脸微变,丹凤眼四下横扫,喝道:“水龙仙子呢?”

殿中众人脸色齐变,纷纷四下转望。

源坎壶陡然一震,葫芦口突然被黑布蒙住了,外面人影登时变得朦朦胧胧起来。显是雨师薇惊惶失措之下,将神壶藏入了黑袍领口之中。

眼见水龙琳花容惨白,羊脂雪玉般的娇躯不住地微微发抖,拓拔野心下一凛,猜到了大概。

大荒各族祭祀天地、神兽之时,除了兽牲之外,还常常会有“人祭”。特殊的祀典,必须以童男童女,称为“纯阳男祭”与“纯阴女祭”。想必这少女,便是这番祭祀鲲鱼的献品了。

难怪适才她竟苦苦哀求自己取走她的处子之身。一旦破瓜,便再不能成为“纯阴女祭”。

拓拔野摇了摇头,沉声道:“姑娘,这可不是解决之道。祭祀在即,即便你不能作为‘纯阴女祭’,她们盛怒之下,也定然饶不了你……”

水龙琳咬牙道:“我是水龙郡主,当世帝胄,有特赦之权。抢劫童身,至多被逐出天柜山,削籍为民便是……”

拓拔野一凛,才知眼前这清丽冷艳的少女竟是黑帝汁光纪的外孙女。黑帝共有三个子女,两个儿子早年战死沙场,唯一的女儿十年前也已病死,嫡孙之中,只剩下这么一个水龙郡主。

烛龙虽然耍尽奸谋,害得黑帝半人半鬼,但对这无甚妨害的水龙琳倒也客气,始终优待有加。反倒是她的亲姑姥姥汁玄青,甫一现世,便要将她作为人祭,而她生死关头,竟又向当日击败她外祖父的“仇敌”求救……真可谓世事无稽,命运难料。

拓拔野收敛心神,道:“姑娘,鲲鱼凶兽一旦解印,大荒浩劫难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当务之急是阻止祭祀,即便你暂时保得性命,她们还会找其她女子献祭……”

水龙琳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愤恨之色,摇了摇头,道:“她们明日要祭祀的并非鲲鱼,而是无晵蛇姥的朱卷玄蛇。那老巫婆要的只是我,换了别人,她决计不肯答应。”

“无晵蛇姥?”拓拔野觉得这名字颇为熟悉,忽地想起当年在古浪屿上听各族流囚所说的大荒掌故,心头陡然大凛。

传说女娲大神当年封镇凶兽,补天平地之后,心力交瘁,踏空登仙而去,蛇族八大长老由此接掌大荒,开始了历时一千六百多年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