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这个世道讲义气没有用?便是如你我现在这般,你幕后的主子也没来救你。你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若还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通,真不如完全死掉的好。”

“小商贩”说:“那是因为我主子没得到消息,不然,定是不会放着我们不管的。”

白娘娘磨了两下指甲。

“原来它手下就你们这几头蒜啊。”

“小商贩”这才反应过来,是被白素贞套了话了。怒气冲冲的道:“要杀要剐你一句话吧。我们兄弟几个这次落到你们手里,也算是倒了八百辈子的血霉了,我们不怕死,要动手就快些!”

白娘娘笑的孩子一般,趴在坛子边儿上的脑袋还是乱糟糟的一团。胖乎乎的小手一指不远处的法海禅师说:“他不杀生,我手上也还没沾过血,你想死也没那么容易。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自然手里也有些好东西,便送你玩儿玩儿。”

白素贞说完,又低头去找腰间的小荷包。荷包鼓鼓囊囊的,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

“小商贩”一直拿眼睛盯着,直到那个东西被掏出来,骇的脸都白了。

那是一沓镇鬼用的黄符!

黄符的威力可不比外面的日头,那是能钉到“鬼骨头”里的东西。

素贞说:“痴儿,今日你捡了个便宜。这东西可是青木观御灵真人亲手画的镇鬼符,外头叫价不低呢,难得你有这份福气消受。”

这是白娘娘当初从小道士沽清那里抢来的。说起小道士,也是个不听话的,她不跟他一起接生意以后,他就四处游走骗钱。一张收鬼的符纸当做招财符来卖,坑骗了不少百姓。

白娘娘“土匪”惯了,得了消息以后“没收”了一荷包黄纸,又打发他回山找他师父去了。

没想到,这几张黄不拉几的破纸倒是在这会子派上了用场。

因着不怎么会用道门里的东西,白娘娘用起符纸的法子也是简单粗暴,直接抓了一把对着坛子塞进去了。一时之间,只闻一阵撕心裂肺的鬼叫,威力比想象的要大的多。

素贞扔完之后便翘着小脚坐在桌子上等着,一妖一僧都是一派闲散悠然。

隔了一会儿,再要抓一把扔进去,果然听到里面的鬼七七八八的叫嚷着。

“娘娘饶命,您想知道什么,我们全盘相告就是了。”

白素贞垫着脚探进坛子里,挨个摸了摸它们的脑袋,笑眯眯的称赞。

“还算乖。”

第二十七章 是本家

五鬼说,它们只是帮大妖做事的,之前抓来的那些孩子还在它们妖尊所在的鹤风山灵青洞的洞府里。

白素贞和法海禅师之前也去过鹤风山,只是那山上单妖洞就有十九处,又歪歪扭扭互不相通,及至五鬼道出实情方知,那山上的十九处洞穴都不是真正的妖洞所在。真正的洞府,是摆在了山下靠近灵泉河的第三颗老槐树下。足可见这只妖的狡猾。

白素贞和法海禅师当日便启程去了鹤风山。

鹤风山的山脚,跟山涧陡峭的悬崖峭壁实在天差地别。因着临河而立,水色流动间清冽剔透,竟是有些仙境之意。

白素贞跟法海禅师一路按照五鬼的指引走进,脚下行至第三颗老槐树下便停住了。

老树已经上了年纪,层层树叶将石壁堵的水泄不通,若非知道这里有一处山洞,根本不会觉察出什么异样。

白素贞看了看洞口的树叶,伸手摘了一片在嘴里嚼了嚼,不甜,还有点苦。手上衣袖一扬,忽而就是一片火光,瞬间点燃了洞口的枯枝。

耳边是一声极其短促的闷哼,白素贞手腕翻转抬掌为印,指尖勾动火苗,叫它烧的越发大了。

火遇枯枝自然越烧越凶,然而头顶的晴空,却也在这时乌云密布起来,一道雷光过后,突然落了一场瓢泼大雨。

雨水浇打的火苗减弱,白素贞便将火苗燃的更大。火苗渐大,天上的雨水便落的更密。

白娘娘嘴角含笑,火倒也不急着催了,手中白练一出,道了声:“去。”

白练瞬间化作一张恍若可以遮天蔽日的白布,重新盖了层晴天上去。

两妖斗法虽斗的焦灼,白素贞却明显道高一酬,法海禅师见不用帮忙,就盘腿坐在树下打起了坐。及至一阵天光变色,白光大盛,洞口掩住的那团枯枝烂叶便也散去了。

白素贞今日还是个五岁女童的形态,奶声奶气的对法海禅师说:“我先进去,你在外头等我。”

妖洞都会依照妖的日常喜好搭建,这处洞府既然靠近水边,又阴暗潮湿,那就不是天上飞的东西。她先进去引妖,等里面的东西出来了,就好收了。

法海禅师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观她妖气脸色都不错,便道了句:“去吧,自己小心些。”

白娘娘对他咧嘴笑的时候,他又将眼睛合上了。白素贞也不介意,孩子似的蹦蹦跳跳的往里走,背影看上去都很开心。

大妖的洞府很深,进去之后便是黑压压的一片,白娘娘心疼自己的缎面小白鞋,小手自洞壁上摸了一把,化出一排金黄色的小灯笼。又抬眼端详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单调,手指在壁身又画了两下,勾出了一条漂亮的小白蛇映在灯笼上。

洞口的风突然吹的有些大了,一排小灯笼随着洞风摇曳,灯笼的最深处还氤氲着白茫茫的雾气。白素贞又朝前面走了几步,不动了,雾气之中正有一道身影迎着她走来。

因为是逆光,素贞只能看到那人飘扬的青衣,和落肩的一头乌发。

那是一名男子,身形伟岸兼并风流。他伸出一只手来拉她,她便由着他拉,两人并肩而行迎着金面的白蛇灯笼走着倒像是旧相识一般。

白素贞说:“你怎么出来了?”

他笑了两声,声音里自有一派浑然天成的温润谦和。

“白娘娘大驾光临,我自然要来接你。”

只是,他的身子骨似乎不好,说完之后又咳了两声。

素贞也笑了,扬起脑袋迎着灯笼的光去看他。

他的脸色有些白,又像是长久不曾见光,显出一丝病态的单薄。他的眉目生的很端正,不似法海禅师那般清隽,眼神也不似他那般干净纯粹。一双桃花眼顾盼之间,挂着一种惫懒的妖邪之气。

素贞说:“无妨,我不请自来,没扰了你的兴致就好。喜欢我送你的灯笼吗?”

青衣男子说:“喜欢,只是我不喜见光。不若,我们灭了灯笼玩儿吧。”

白娘娘笑眯眯的摇头说:“不好,我外头还等着一个呢,跟你玩儿了,他该不欢喜了。”

青衣男子笑了笑,笑声中又带出一阵轻咳。

“你说那个和尚?那叫他一起来玩儿。”

素贞还是说不好,肉呼呼的小手捻成一指兰花,翻转摊开。

“我们先玩儿玩儿吧。”

洞中的灯笼应声而灭,随之而起的便是一阵电火时光。两妖再次打了个天昏地暗,青衣男子亦是长剑出鞘,青光一闪,同白素贞的雄黄宝剑擦出数到剑花。

白娘娘打架斗殴的本事自来不小,沉着应对步步紧逼,端看他胸口似受过重创,便只管往胸前招呼。手上剑花虚晃一招,猛然向他胸前拍去。

青衣男子胸口再受一掌,咳出一口血来。男子却笑了,面上仍旧一派温润,倒好似脾气真的很好,一面抬袖擦去嘴角血渍一面道。

“冤家,你这爱摸男人的毛病,外头的和尚知道吗?”

言罢只见一道青光大闪,竟是瞬间幻化成一条碧青巨蟒,朝着白素贞攻来。

素贞见状一愣,脑中迅速闪过一种可能,随即化形迎上,口中笑道。

“原是本家。”

与此同时,山洞之外的法海禅师已经等的快睡着了。

里面的两个东西打出了兴致,又聊天又斗法,不知晓外头已经天黑了。

法海禅师觉得肚子很饿,就从包裹里掏出了一只馒头吃。馒头嚼完了,白素贞还没出来,又犯起了食困。

他是生活很有规律的人,到时辰吃饭,到时辰睡觉,现在该睡觉了,白素贞却还没出来。

法海禅师又从怀里掏出一只罐子,罐子里装着顽固不化日日跟他吵架的蜈蚣精。他打算跟它聊一会儿,结果蜈蚣精不肯搭理他,用好几只爪子堵住耳朵,是个拒绝交谈的意思。

法海禅师便又去擦它的金钵,擦一会儿,想起白素贞一会儿引了妖出来应该是朝东南的方向,便又挪到东南角去坐着。手中法印一扣,金钵疏而越至头顶上方,像只灯笼似的闪闪发光。

如此,法海禅师不担心白素贞找不着他了,安安心心的靠在老槐树下打起了瞌睡。

再说白娘娘这边,跟青蛇斗了一番之后直接断了它的去路,蛇身忽而一转,化回人形用白练缠住它的蛇身。

缠的时候,又特意紧紧勒住了他胸口伤处,青蛇吃痛,只能随着她手中的拖拽,出了洞来。

白素贞手中勒紧青蛇,刚一出洞便去找小和尚,一看他头顶金钵睡的香甜,顽皮心思又起,一个纵越飞到金钵之上踏了一脚,钵身掉在光头上,发出清脆的一声“duang”。

和尚醒了,睡眼惺忪的揉着脑袋瞪白素贞。

白娘娘只顾笑,飞过来以后就靠在树枝上坐下了,一面抻着手里的白练,一面晃荡着一双小白鞋道。

“呆和尚,还不收妖?”

第二十八章 脑袋长包了

呆和尚收了青蛇回来以后,脑袋就肿了。

那金钵其实挺重,白素贞玩闹起来没深没浅的,回去才发现小和尚脑袋上肿了个大包。

白娘娘本来还想去审问一下青蛇,她觉得,那个青衣青皮的东西,很有可能是小青。结果一看法海禅师脑袋上长包了,没心思问了,拧着两条大长腿又蹭到他屋里来要给他上药。

法海禅师没做住持之前也在游方中收过很多妖,三灾八难,受伤吃药都是常事。白素贞拿着白瓷瓶进来的时候,他还盘膝坐在蒲团上老老实实的念经。

屋内的烛火因着开门的动作摇晃了两下,法海禅师锃亮的脑袋上,青包也随着烛火忽明忽暗。白娘娘拧着步子走进来,关了门,落了锁,将瓷瓶往桌上一放,撸胳膊卷袖子就要开始上药。

法海禅师一见她这个架势便懂了,眉头一皱,将头偏了偏说:“我不用上药。”

白素贞也跟着皱了眉,吊儿郎当的将腿一支歪着脑袋看他道。

“是不用上药,还是不用我上药?”

法海禅师看了眼白素贞说:“不用你上。”

白娘娘便就近盯着他看着,凤眼微眯,似笑非笑,手腕处白练缓慢的自袖中游龙般荡出,明显是要捆了他。

法海禅师抬头看了一眼房梁。

他有点不想跟白素贞动手,从峨眉山到钱塘县,每次打完架都要修房梁。白素贞又是个只会瞪着眼睛看别人修的,这次妖精们不在,显然修的还是自己。

法海禅师还有半本经文没有参悟,并不想大半夜顶着星星修房顶,便悻悻的放下了手里串珠,将桌上的药拿了过来。

这白瓷瓶里的药,还是上次白素贞受伤的时候他拿给她的,上好的御品金创,是圣上赏给他父亲,父亲又拿给他的。

法海禅师一直将瓷瓶带在身上,从来没用过。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次见她受了伤,便拿给她用了。

法海禅师的屋里不放铜镜,没有能照影的物件,便自己用手指在脑袋上摸了摸,摸疼了,就倒出一点药粉往脑袋上抹。

白素贞见后也没拦着,只随手拉了他床边的枕头在怀里抱着,眨巴了两下眼睛道。

“你这样怎么上啊?”

法海禅师说:“就这么上啊。”

说完手掌微弯,拢着手心里的药粉往头上一扣,扣的不算太准,但大半都盖上去了,只留下一点粉末,顺着脑门滑了两条白印下来。

白素贞瞠目结舌的看着,没想到这和尚会木纳成这样,嘴角一抿咯咯咯的笑道:“出家人是不是都像你那么傻呀?”

法海禅师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抬手一抹额头,沾了一手的药粉,也跟着笑了起来。

小和尚的脸生的精致俊秀,笑起来的时候有两只深深的酒坑,眸光总是亮晶晶的,带着一种孩子般的干净。白娘娘就卧在一旁看着,并拢成一条的长腿悄没生息的左右拧动了两下。

她有点想告诉他:你笑起来很好看。

但是她没说,就在小和尚抬起眼看她的时候,她懒洋洋的从蒲团上起来了。白裙被她拖拽在地划开一个漂亮的弧度,白素贞摇曳生姿的对法海禅师说:“药既然上完了,是时候去看看那位妖尊大人了。”

法海禅师将金钵放在了北院的屋里。

两人一路行至后院,刚将门推开一条小缝,就看到钵里的青蛇在抻着蛇头跟坛子里的五鬼吵架。

妖尊大人此时半个身子都被压在钵里,唯一能抬起来的上半截也只到钵口一指处。它的蛇头上还带着伤,那是被白素贞的雄黄宝剑划破的半边额角。

之前妖洞中的儒雅公子,此时声音还是儒雅的,只是语气不甚太好,蛇嘴一张一合的骂道:“没义气的东西,随便几张破符就把老子卖了,仔细老子出来以后弄死你们!我身上有伤的事情是不是也是你们告诉她的?!”

五鬼说:“不是,我们没说。您自己身子骨不好,一天到晚病歪歪的,人家一看不就知道了吗?”

青蛇就恼了,蛇头抻的恨不得立时爬出来:“什么叫一天到晚病歪歪的?要不是为了救你们,老子会被那条鲤鱼精打伤?”

五鬼说:“那也是您抢了它的女人在先,不然人家抓我们做什么?又不能吃。”

“就是,整日就知道风流快活,也不知道养那些女人有什么用。”

“养了也没有一个能在一块儿和平共处的。一个来了,撞见了另一个就要开打,上次八个女妖精在洞府里动了手,不是连你也一块给揍了吗?”

青蛇抻直了“脖子”,不说话了。末了脑袋搭在金钵边儿上,将蛇眼一挑,对着外面道了句。

“白娘娘好兴致,既听的差不多了,便请进来说话吧。”

白素贞觉得很有趣,推开门走进去,步子迈的慢悠悠的。她仔细打量了两眼他的蛇身,通体碧绿没有一丝杂色,是条好看的青蛇。

法海禅师也在屋里坐了,对青蛇道:“我们打不开你洞府关稚儿的结界,若不想我立时散了你的修为,便赶紧将里面的孩子放出来。”

青蛇却半点没有惧怕的样子,反而谦和问他:“还没请教这位怎么称呼?”

小和尚单手行了一个佛礼说:“叫我法海禅师。”

每当小和尚对人说,叫我法海禅师的时候,白娘娘就特别想笑。

她觉得他似乎很喜欢装老,让自己看上去很有体统威严的样子。

青蛇听后蛇身弯了一下,似乎是还了一礼,甚有规矩的回了一句:“失敬。”

他对他们说,他可以放了那些孩子,也可以还了吸进去的灵元。前提是白素贞和法海必须放了他和五鬼。

他手上没沾过血,这次也是因为被鲤鱼精重伤他坏了元气才出此下策的。如今它恢复的差不多了,也并非真想要了那群孩子的性命,即便他们不来,他也是要归还的。

青蛇的话说的半真半假,他的身体却确实受过重伤。至于他是不是单为疗伤,而非同时动了用孩子的灵元提升修为的心思,便无人知晓了。

当晚,一行三人再次去了趟鹤风山,青蛇如约放出了孩子。他将他们都关在了鹤风山的山顶,山风大的出奇。

白素贞之前没注意过,今儿就近看了才发现,这地界竟是双面邻水。左面临着灵泉河,右边靠着西湖的一条支流,湿气重,树叶茂,实在很适合那条水蛇养生,连她都有些想安营扎寨了。

法海禅师在他身上立了法咒,自钵中放他出来让他化成了人形,又唤了之前丢失的几个孩子过来。青蛇便盘膝施法,还归灵元,只见一道青光闪过,痴傻孩子的神志便逐渐清醒了起来。

法海禅师又让各家父母将孩子领走,玲花一听说弟弟回来,比她爹娘到的还早,一路狂奔进来,抱着一个瘦弱的小男孩就开始掉眼泪。

一众孩子皆被尽数领走。

青蛇施法后,却因一时掏空了吸进的灵元,一连昏迷了好些天。

法海禅师原本是想将它塞进钵里散了修为的,毕竟一只动过邪念的妖,你不知道它还会不会继续害人。

然而白素贞却在他准备施法之时拦住了他。

她对法海禅师说:“这只妖我要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