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以为是自己的幻觉。觉得是自己这段时间太累了,才会产生幻觉。
可她又的的确确站在雨雾里, 身姿绰约。
两人四目相对,隔空相望,他尚且不曾从巨大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她便已经扔了伞,直接朝他狂奔而来。
地上水花飞溅,噼噼啪啪。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天地间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周围的环境变得寂静无声, 没有人流的喧闹,更无大雨滂沱。
一切都是静默的。
他们只看得到彼此。
他们的眼里只有对方的存在,再无其他。
他无声地勾了勾唇角, 溢出几丝浅笑, 眉眼平和,微微张开双臂。
下一秒, 一个小儿飞速撞入怀中,怀抱顿时就满了。
拥抱她的那刻,他觉得他的心已经彻底被填满了,圆满。
而对于梁满满来说,她跨过千山万水,历经风雨,排除千难万难,等的无非就是这一刻——看到他平安无恙,然后伸出手拥抱他。紧紧拥抱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两人的衣服都已经完全湿了,湿漉漉的衣料紧紧贴在一起。隔着这层单薄的衣料,他们都能清晰地听到对方蓬勃,而强有力的心跳。
梁满满的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滚烫的泪水自眼眶滑出,簌簌掉落,砸在她手背上,一阵阵热辣辣的灼烧感蔓延开。
她止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嗓子完全哑了,语无伦次,说的话断断续续,“丁孜说你出事了,我不相信……你答应过我你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会平安回去见我的……我就跑来找你……还好你没事……不然陈清源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看到她这样情绪失控,陈清源也忍不住红了眼睛,泪水阻挡了视线,眼前一片模糊。
没人比他更懂劫后余生的那种庆幸和喜悦。那晚遭遇山体滑坡,无数石块不断滚落下来,砸在车上。霍承远拼命打着方向盘,想要躲过这场浩劫。可最终车子还是翻了。
他被困在车底下,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他一定要活着回去见她。
好在老天爷终究还是善待他的。他们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有救援队赶来救他了。
除了一些皮外伤,他并无大碍。而小女孩被他护在怀里,也安然无恙。
可惜,霍承远就没有他这么幸运了。
——
大雨依旧不停,豆大的雨珠不断敲击着水泥地面。地上水花翻滚,漾开一圈圈涟漪。
他拼命拥紧她,用足了力道,似乎想将她嵌进身体里。
他搂着她的肩膀,嗓子发睹,哽咽着,“对不起,是我的错……让你担心了……”
这对在满城风雨里紧紧相拥的爱人,惹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可谁都保持静默,没有出声打扰他们。
真好,在这个举国哀恸的日子里,他们还能这样拥抱心爱的人!
这个怀抱不知道维持了多久,陈清源就松开了她。
其实他多想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不问世事,就这样地老天荒。
可他不能,因为他是医生,身负重任,心系病患,手握生死。
担架上还有个生命垂危的病人在等着他做手术。
他摸了摸梁满满的脸,亲吻她的额头,说:“等我!”
简单的两个字却胜过千言万语。
然后抬手对着身侧的医生说:“准备手术!”
前后也不过几秒钟的时间。
梁满满目送着陈清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人山人海的医院大厅。
明明白大褂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她却觉得它真好看。
无数次他穿着这身衣服从她面前经过,白大褂衣角簌簌摆动,流风习习。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站了很久很久。
她无声地笑了笑,然后缓缓走进医院。
真好啊!他平安无恙!
——
陈清源的这台手术进行了三个多小时。结束时已经深夜了。
凌晨的医院大厅依然人来人往,又杂又乱,喧嚣声不断。
梁满满自陈清源走进手术室开始就一直在外面等他。
这几日一路奔波,她都有些超负荷了。完全凭着骨子里的那股信念在吃撑着自己。如今看到陈清源平安无恙,长久以来压在她胸口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落了下来。
人一旦松懈下来,困意就会以排山倒海之势袭来。她直接缩在墙角里睡着了。
陈清源从手术室里出来,解下无菌口罩。看到梁满满缩在角落里睡得酣熟。身侧医护人员走来走去,竟也没能吵醒她。
他知道她是太累了,那张包子脸上写满了疲态。
他蹲在她面前,伸手去碰她的脸。
没曾想,她睡得并不深,他一碰到她,她便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手术结束了?成功吗?”
陈清源和她一起并排坐在地上,低声地说:“病人的手没保住。”
他说这句话时表情很哀伤,情绪特别低落。
她想起那次连环车祸,一个车边框插进大腿的病人,最终也没能保住腿,被截肢了。当时陈清源提起这事儿时也是这种哀伤自责的神情,情绪低落极了。他面色紧绷,神态颓然,声音听上去格外无力。
她知道医生最是在意病人的病情。他们都想尽自己一切的努力,让病人恢复健康。可医生是人,不是神,他们穿上这身白大褂治病救人。在一些不可逆的事件面前,他们依然无能为力。
虽然天灾人祸避无可避,可知道是一回事儿,让自己坦然接受又是另一回事儿。
那个时候她其实很想抱一抱他,让她不要这么自责,不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他已经尽力了,那只是意外,他能力有限,阻止不了意外的发生。
可苦于没有立场。别说拥抱,她甚至连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可如今她可以了。
她探出手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膀上,轻柔地说:“尽力了就好,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的声音又软又甜,带着江南水乡特有的软糯,“以前你说我是因为你的职业而对你产生了兴趣,进而没脸没皮地追你。我当时说不是的,我只是单纯地喜欢你这个人。其实我并没有说实话。我从小就有制服情节,尤其喜欢白大褂。医生这个职业给你加注了很多光环。可脱掉这身白大褂,你也只是普通的男人。所以陈清源,你真的不要这么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我爱你这身白大褂,更爱穿着这身白大褂的你。”
“所以陈清源,我们以后好好地在一起!”
陈清源靠在她肩上,突然就有了倾诉欲望,说起了一些陈年旧事,“大概三年前吧,深夜急诊,救护车送来一个五指离断的病人。病人只有23岁,还很年轻,职业是大提琴手。手术从夜里八点做到第二天上午十点。我主刀的。病人术后手指血运不理想,有感染的情况,每天给她换两次药,每隔三个小时去看一次末梢血运。刚开始的时候病人没说什么,手指的血运也逐渐变差。科里都说保不住了,需要二次手术截除。当时我很沮丧,因为知道病人是大提琴手,深知一双手对她意味着什么。就拼命想保住她的手。可事实摆在眼前,我也无能为力。后面只能去跟病人谈第二次手术。我记得很清楚,病人的表情很平静,似乎早就接受了事实。她跟我说,大夫我谢谢你们,我知道你们尽力了,结果怎么样我都能接受。”
“后面每次想起来,都会觉得当医生是幸福的。也从不觉得连轴转的夜班是多么辛苦的事情。你不知道上次连环车祸,病人的腿没保住,病人家属当时跟我说同样的话。她说谢谢您陈医生,从出事到现在辛苦您了。您是个好医生,我知道您尽力了,我不怪您。你不知道我当时多么想哭。”
“我对医生这个职业很矛盾。学医并非我所想,我当年一心想学金融,却被我爸逼着才填了医科大。可这么多年下来,多多少少又对这个职业产生了一些敬畏。有些时候会看到很多很温暖的东西。可有些时候又会看到那么多丑陋、阴暗的方面。信念也一直在摇摆不定。有时觉得这个职业很神圣,可有时又很厌恶这个职业。可病人一旦送到眼前,又会毫不犹豫地走上手术台。”
——
他们就这样坐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梁满满的身体都僵硬了。
陈清源先站起身,伸手拉了她一把,“带你去看一下你二哥。”
“他怎么样了?”从见到陈清源到现在,她还没有问过霍承远。也不知道他情况怎么样了。
“那天晚上,我们从乔家坞转移到镇中心,路上发生了山体滑坡,他受伤了。”
“严不严重啊?”
“挺严重的,他以后可能都握不了手术刀了。”
第四十六章
深夜的病房并不安静。梁满满推门进去的时候, 还隐约听到了有人在小声呻/吟。
非常时期, 病房里又杂又乱, 病床排成一排, 加床加了好多张,将本就不甚宽阔的病房挤得水泄不通。
这个点,有人沉沉睡了过去,有人却疼得毫无睡意。
病房里开了一盏小的照明灯, 昏沉沉的几缕光束, 映衬地周边的环境也分外昏暗。
微弱缥缈的灯光下,有一个瘦削落寞的男人的身影。
这个点陈清源带梁满满来看望他, 说实话并不是好时机。可他知道,她必须马上看到霍承远,否则她这一夜都别想安生了。
霍承远靠在最边上的一张病床上,意识清明。
他的一双手暴露在空气里,左手打着石膏,粗壮肿大,整个人看上去笨拙无比。
看到她进来,他冲着她虚弱地笑了笑, “满满,你怎么来了?”
窗帘轻微晃动,一点点微光闪现。
在昏沉的光线的映照下, 男人的脸庞清瘦, 嘴唇苍白干裂,似乎没有一点血色。
他明明是一□□的大高个, 病号服穿在身上却松松垮垮,看上去那么大件。
二哥瘦了,他是真的瘦了呀!
他从来都是意气风发,何曾这般单薄落寞?
看到这样的霍承远,梁满满的眼眶直接就红了一圈,她快步走上前,眼泪哗然一片,“二哥,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了啊?”
他们分开的时候,他还朝气蓬勃,志得意满。为何不过短短数日,他就变得这样瘦弱落魄了?
最重要的是,陈清源告诉她,他以后恐怕再也握不了手术刀了呀!
他一个胸外的医生,从此以后如果再也握不了手术刀,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从今往后再也不能上手术台,不能给病人动手术,他未来几十年的职业生涯都被提前中断了。
这对于一个医生来说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
干妈还不知道她心爱的小儿子遭遇了这些,上了右手,以后都不能握手术刀了。
要是知道了,干妈指不定该怎么伤心呢。
陈清源说,那晚滑坡,霍承远的手被巨石压了两个多小时。虽然手术很成功,可日后的康复却还是遥遥无期。能不能恢复如初,都是个未知数。
但可以肯定的是,最近两三年内,他是不能握手术刀了。
对于霍承远的伤势,陈清源是抱有极大的自责的。如果事发当时,他们没有换开,霍承远还是坐在后座,他也许就不会遭遇这种事了。
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这种感觉真是太糟糕了!
事故发生后的好多天,他都陷入这种自责和焦虑中难以自拔。虽然霍承远一再安慰他,这是意外,即使以后不能握手术刀了,他还可以改行去做别的。最起码,他的右手还在,只是不适合握手术刀而已。
霍承远表现地很平静,对于这一既定事实坦然接受。甚至没有出现任何过激的行为。可陈清源知道,要他放弃心爱的职业生涯,这对于任何一个医生来说,都是极其残忍的。
出事后的好几个晚上,霍承远都没有办法入睡。失眠严重,眼睁睁地从黑夜熬到天亮。
如今看到梁满满这样情绪失控,陈清源则更加觉得自责难过。
他深知他们兄妹的感情。当时一告诉她这个,她就迫不及待要跑道病房去看陈清源。还是他强行阻止她,让她先把湿衣服换了再去看霍承远。
六月天,说冷不冷。可穿着一身湿答答的衣服,湿气入体,她还是很容易感冒的。
她换好衣服,一刻也不停就跑来病房看霍承远了。
他实在不忍心看到兄妹俩这个样子,默默了退出了病房。
——
梁满满从进病房开始,情绪就失控了。直接抱着霍承远打着石膏的右手小声地抽泣起来。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拼命地压制自己,不让自己哭出声。因为病房里还有别的病人在休息。可情绪这东西就像脱缰的野马,根本就不受控制。她最终还是哭出了声。
眼泪止不住从泪腺里涌出来,悄无声息地砸在被单上。
霍承远伸出“满满你别哭啊!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你这个样子别人还以为我死了一样。不就是伤了右手嘛,不做医生,我以后还可以改行做别的。我爸一直希望我回去继承家业。我偏偏跑去学医,当了医生,还满世界跑。如今倒好,我做不了手术了,正好可以回去经商,接管他的家业。”
事到如今,霍承远依然用轻松的口气来安慰自己。他从小就见不得她哭。她一哭他就没辙。
哪怕现在遭遇了这么大的痛苦,他依旧看不得她为了他流泪。
“二哥,你别这样。我看着难受。你哭吧!哭出来心里就舒服了。你别憋在心里,陈清源说你好几天晚上失眠了。你这样下去不行的呀!你发泄一下好不好?那些坏情绪发泄出来就好了呀!”
霍承远:“……”
霍承远有些哭笑不得,“伤了右手,以后不能握手术刀了,我确实很难受。因为这意味着我不仅要放弃自己热爱的职业,更意味着我要改行做别的。进入另一个未知的领域从头做起。这对于很多人来说简直是致命的打击。出事后的那几天,我也难以接受。很痛苦,很压抑。一度埋怨过老天爷的不公,为什么偏偏让我遭遇这些。可一想到那么多在地震中死去的人,我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最起码,我还活着。我还可以见到自己的亲人朋友。改行去做别的,说不定又是另一番光景。可他们呢?他们很多人直接在这场天灾中丧生了,从此长眠于地下。人一旦死去,就什么都没有了。活着起码还有希望。满满你不知道,就在今天,我隔壁床的一个医生重伤,抢救无效,刚刚身亡。”
——
从霍承远的病房出来,梁满满去找陈清源。他没有注意,躲在洗手间的过道里抽烟。
几缕青烟在指间缠绕,男人的那张脸面色紧绷,沉冷而克制。
连续救灾这么多天,又刚刚遭遇了霍承远这件事。陈清源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慵懒地斜靠在墙角,身上的白大褂被头顶照明灯照出一道道深浅不明的暗彩,光影斑驳。
通道口有夜风呼呼啦啦吹进来,她被风吹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就伸手摸了摸自己暴露在空气里、发凉的手臂。
看到她,他直接摁灭香烟,将烟头扔进手边的垃圾桶。
“你二哥睡了?”
“嗯,我把他哄睡着了。”她走上前,双手绕到他腰部,将脑袋埋进他怀里,“陈清源,我抱抱你吧!”
男人的身体顿时僵了僵,一瞬过后,伸出双手回抱她。
原以为她就这样抱着他,安安静静地待一会儿,他觉得这样也挺好。不过很显然,陈医生是不太懂咱们满满姑娘的脑回路。
她的小脑袋贴着他胸膛,声音闷闷的,“怎么办啊陈清源,我好难受啊!你快点安慰安慰我啊!”
陈清源:“……”
他勾了勾嘴角,哑然失笑,立马就收紧了右手,将她拢得更紧,左手附在她的后脑勺上,摸着她柔软的短发,“这样好点了没?”
梁满满:“……”
“没好!”她撅了撅嘴,脑袋从他怀里移开,退后两步,和他拉开距离,对上他那双黑漆漆的眸子,声音听上去很不高兴,“陈清源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女朋友的么?”
这个时候当然要抱抱亲亲举高高辣!
哼,真是不解风情的老男人!
就在满满姑娘考虑要不要暗示一下他时,她便觉得自己的腰间猛地一紧,陈清源将她重新带回自己怀里,温热的手掌直接覆上她的右侧脸颊,眼前紧接着就投下一片阴影,男人的温柔的吻便落在了她的唇上。
与此同时,她清晰地听到他低沉而又清润的嗓音,字字蛊惑人心,“这样呢?”
——
梁满满霎时心跳如擂,扑腾扑腾跳个不停。想不到陈清源居然这么开窍!根本就不用她暗示。
男人的唇一落下,她双睫轻颤,条件反射地直接闭上了眼睛。
眼前一黑,她的世界陷入黑暗。人的感官开始变得格外真实立体。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不会被放过。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而自己确实无比沉重的。对比很是明显。
她能感受到他撩人滚烫的气息,徐徐而灼热,悉数喷在她脸上。
她更能感受到他双唇的柔软,慢慢地擦过她的嘴角,一阵连着一阵滑腻腻的触感。所到之处,一片濡湿。
他的吻太温柔了,一下一下轻轻的、慢慢的、有节奏地啃噬着她柔软的双唇。无比缓慢地攻城掠地,用尽了耐心,一点一点和她厮磨,她几乎都快溺毙在他的温柔攻势下了。
她一念心动,双手攀上他挺括伟岸的脊背。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后背凸起的骨骼硌地她手指发麻。
今时今刻,还能这样亲吻心爱的人,真好!
她想放纵自己一次,想把这个缠绵悱恻的吻进行到地老天荒!
陈清源原以为这只是一个安抚性的吻。却没想到事态根本不受人控制,越来越失控了。
他的身心居然这么实诚,热切地想要更多。
她的唇太软了,身上淡淡的青柠的香味太好闻了。女孩子身上特有的香甜的气息太好闻了,太容易惹人犯罪了。
他觉得全身发烫,身心激荡,呼吸声越来越厚重。手不知不觉开始探进她衣服内,指尖一碰到她柔软滑腻的肌肤,就止不住微微发颤。
她丰腴的胸脯随着她的呼吸而一动一动的,胸前的两团更是惹人遐想。
他口干舌燥,体内有一团烈火在熊熊燃烧着,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点燃了。
手不受控制地覆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