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略一思索,点头道:“明日叫你男人去庄上挑几个来,忙忙的去寻,只怕寻不到好的。只青娥那里,替她买个小点的将来做赠嫁。”

却说真真借故走脱,王老爹就把酒钟放下,教训儿子道:“如今你也是举人,和县太爷见了也只做个揖,为何还这样怕老婆?”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这话却奇?我哪里怕老婆了?妹子在我家住的久,妹子你说说我家谁当家作主?”

青娥怯生生道:“哥哥说一,嫂嫂从不说二的。”

王老太太喝道:“死妮子吃醉了呢,滚回房里挺尸去!”骂走了小女儿,苦口婆心劝儿子道:“我和你爹冷眼看这半年,你们花钱似流水一般,你挣下这分家事谈何容易,这样花几日就花尽了。”

看儿子有些意动,王老爹接口道:“听说你和真真到济南,手里也很有几千金,随手花尽了,吃了许多苦才得回松江是不是?如今你又中举,哪里不是用钱处?不如这家事还叫爹娘替你掌管罢,不然明年殿试选官你无钱活动,哪里去想法子?”

王慕菲笑道:“吃一堑长一智,儿子那几年吃尽苦头,自然不会再胡乱花钱。爹爹教误码的都是。明日就把零用开销减去一半罢。”

王老爹只当儿子不省事,索性说开了:“你把那几间铺子并庄子和契纸都交给爹爹收起,依旧叫你娘当家罢。”

王慕菲道:“娘当家如何使得?我是举人,平常来往不是举人名士就是官,娘晓得上什么茶摆什么菜?平常和人来往又如何送礼?若是人家笑话我村,可怎么处?使不得。”

王婆子恼了,把碗重重顿在桌上,骂道:“老娘哪里村了?谁又是山上猴子变的?”

王老爹想想儿子说的甚是有理,自家的老伴烧把青菜都舍不得放油,送出去待客人哪有不笑话的,因道:“还叫媳妇管家也使得,只是媳妇和你一样,都是大手大脚用惯了的人,家里这些产业出息还是爹爹替你经管,每月拨家用把她,何如?”

王慕菲冷笑道:“爹爹您除了变卖成银子收起,几时又学会做生意了?这些自有伙计去管,不消爹爹操心。”言罢站起来道:“天晚了,儿子明早和媳妇来请安罢。”推开椅子大步出去。

到房里只一个管家娘子看守,王慕菲奇道:“天都黑了,夫人呢?”

那管家娘子回道:“老太爷还不曾吃完酒,想是还在厨下。”

王慕菲懊恼,挥手道:“叫她回来罢。”靠在榻上闭目养神。

少时真真笑嘻嘻进来,捧着一碗酸辣鱼汤送到相公唇边,道:“吃一口罢。”

王慕菲微睁眼,长叹气道:“也只得你一心一意对我。”起来握着娘子的手一饮而尽。

真真在他身后坐下,替他揉搓太阳,笑道:“万幸你没有要娶亲的兄弟。老人家虽然俭省了些,不是留给你还能留把谁?”

王慕菲冷笑道:“他能活一千年你信不信?”站起来有话要说,绕着床榻走了两圈,重又坐下叹息:“今日问我明讨不成,明日必要为难你的。难为你了。”

真真伏到相公怀里,嘻嘻的只是笑。王慕菲苦笑道:“还笑,明日有你哭的时候。”

真真笑道:“你得了的那几间铺子不如先交把爹爹管罢,只怕老人家忙不过来,哪里有空寻我麻烦。”

王慕菲道:“还想卖你的庄子呢。”

真真笑道:“这个却不能,虽说那个庄子是把我了,到底我爹爹还在,契纸都是他老人家收着呢。”

王慕菲道:“就是你收着,也不能叫你拿出来卖的。我王慕菲要凭自己本事养活妻小,吃老婆算什么?你尚家的你都收起,一钱银子也不要贴家用。”

真真笑道:“照你这么说,那庄家的男人都不是男人了。”

王慕菲大笑道:“本就不算,一家子十几口男人,就是读不成书,去挑粪做田也能过日,偏要靠一个弱女子的嫁妆过活,还有脸四处夸她贤惠。难不成叫天下男人都学他家吃软饭么。”真真心里喜欢,她在钱财上从来大方,又有相公替她撑腰,还是觉得把铺子都交给公公的好。劝道:“老人家到底是要面子的,已是开了口,件件都驳回,如何朝夕相处?还是听奴的话,把那几间铺子交把爹娘罢。”

王慕菲道:“交把爹娘事小,日后你管家必然拘束。爹说日用要月月拨把你呢。”

真真笑道:“那又如何?横竖只有二十来口人,能花多少?”

王慕菲叫娘子笑的没脾气,也笑道:“你是不把银子放在心上的,也由你着罢。那我明日和爹娘说,只把铺子的契纸捡起来交把他们。莫家巷那个你还自家留着的好,你是举人娘子呢,也要买几件衣裳买几盒香粉,爹娘手里可扣不出这个钱。”

真真含笑答应,立时开箱子寻出那几张契纸来,另取个小匣装上。第二日一早和王慕菲去请安,就把匣儿揭开奉上。

王老爹夫妻恼得一夜不曾睡,早起老两口都摆着一张黑墨染过的脸,扭着头不肯搭理儿子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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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盛夏 第二十六章 捉妖(上)

真真取了只掐牙填漆小茶盘,捧着小匣站在王慕菲身后请安。王老夫人一眼看见那只小匣,晓得儿子必有什么好东西孝敬娘老子,脸上现出笑来,伸手取了匣儿使头上簪子拨开,看着厚厚几张像是契纸,忙递到老伴跟前。

王老爹接过,两只眼睛眯成一道缝,取出来一张一张当着亮处照过,笑道:“难为儿子想通了,都起来罢。”

真真轻轻按住想要说话的王慕菲,笑道:“爹娘房里也要有几个使唤的人,家里几个人里就数财婶和富嫂最得力,叫她们进来当差罢。”就叫候在外边的财富二婶给老太爷老太太磕头。

王老太太先是喜欢,想到管家们是要花银子养活的,又舍不得,嗓子不由得又尖起来:“老身不要人服侍!”

王老太爷叫老伴唬着了,手下抖了一抖,契纸散了一地。那财婶机灵,抢着蹲下来尽数拾起,理成整整齐齐一叠送到老太爷手边。王老爹横了老伴一眼,把契纸握在手里用力咳嗽几声,吐出一口浓痰,使脚擦去,方道:“哪个举人家的老太爷老太太无人使唤?”拍案笑道:“媳妇想的很是周全,留下罢,只是两个还少了,还要两个年小的丫头才好。”

王老太爷一改坚吝的性子,妻子媳都呆住了,真真在袖内掐了自己手腕一下,笑道:“已叫赵管家去寻了呢,明后日就得。”

王老太爷点点头,清了清嗓子,那财婶立时捧上茶碗。王老爹接过,吃了一口才慢慢道:“从前咱们是老百姓,没什么规矩可说。如今阿菲贵为举人,将来结交的都是贵人,还要立些规矩,也省得人家笑咱们村。”

王慕菲想到老爹老娘那些上不得台盘的旧规矩不由得心烦意乱,不耐烦道:“不劳爹爹操心,我日日和太守同知通判一处吃酒,自然晓得要立什么规矩。”看看外边日头升到墙头,犹豫了一会道:“今日柳大人做寿,倒要寻几件精致礼物,真真,你与我回房寻寻。”不等娘老子说话,牵着娘子的手出来。

真真翻了许久寻出一个犀角杯,一个竹根子抠的笔筒并二块牛舌墨,又寻了只八角瓷印泥盒,叫小梅取只锦盒来装。王慕菲拎出那只笔洗道:“这个和墨都平常,好像有些拿不出手?”

真真笑道:“休看这两样,虽然值不多几两银子,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只管送去,柳大人不是喜欢写几笔字儿?他必喜欢的。”

王慕菲笑道:“姐夫都是整盒搬来,我以为必是人人都有的。”

真真寻出一张梅红柬帖,把相公重重按到桌边坐下,微笑道:“随你哪个铺子,再去寻这样一分礼可是不易。快写罢,奴去打点你出门的衣裳。”

且说王慕菲拖着真真出门,王老夫人的笑脸就垮了下来,掐着腰骂道:“儿子如今能有多少钱?十几二十个的请管家买丫头,难不成老头子你掏钱给他花?”

财婶富婶相对看了一眼,悄没声息的退出去。王老爹跳起来一巴掌甩到老伴脸上,骂道:“放着媳妇娘家的金山银山,你愁什么。”

王老夫人捂着脸哎哟道:“他尚家的东西,咱们王家如何动得?”

王老爹压低了声音道:“如今亲家不在家,家事都是她家大姐掌管。只消咱们好言好语劝着,年小的妇人能有什么见识,自然似今日这般,把家事都交给咱们。”得意的把手里的几张契纸拍了拍,沾了点唾沫又一一点看,看了几回,惊叫道:“怎么没有莫家巷的那个瑞记杂货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