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忙道:“这就是了。他和我家订了亲。娶的是我王家的女儿,是大姐还是小妹,外人哪里知道?只要咱们一口咬定你才是青娥,你又和苏公子有情,日后多顺着婆婆些,想必老人家见你们夫妇相亲相爱也无话说,是不是?”

素娥已是明白真真和青娥想使调包计,她能得偿所愿嫁把苏公子做正室,却是求也求不来的美事,难为弟媳妇和妹子成全。满腔怨气都化做歉意,羞愧道:“我自然愿意嫁他。只是…”

真真微笑道:“你肯,就使得。只是要不要合阿菲和爹爹说知,还要问你的主意。”

素娥想了想,摇头道:“爹爹算计我那点子东西不是一日两日了。若是代妹子出嫁,他必全数扣下。”

真真无言以对,青娥心里明白嫂嫂不好插话,大着胆子道:“大姐。姐代妹嫁我们家自然不会声张。那些东西你放心,哥哥为人你又不是不知,自然替你问爹爹讨的。”

素娥放心。她得了好归宿,再看嫁了如意郎君的真真就极顺眼,说不多时就合真真亲热起来,纵然青娥冒出句把不中听的话她也不理会。真真见大姑子突然通情达理起来,心中暗叹大姑子可悲可怜,生生被亲爹娘逼成泼妇。

青娥一边落落寡欢,素娥都看在眼里,她自问终身有靠,抢了妹子的夫婿倒有几分过意不去,柔声问她:“上回姐姐猪油蒙了心打你,可还疼痛?”

青娥摇头道:“不疼了。”不肯再和姐姐说话,取了供桌上玉子山里一个小玉牛在手里耍。

素娥满心喜悦,又有二三分不放心,叹气道:“我顶了妹子的名头嫁去,妹子的亲事待如何?”

真真想了想道:“只说她是山东老家投来的堂妹,你我不说,公公婆婆为着女儿好,肯说破么。”

见姐姐和嫂嫂说到自家身上,青娥坐不住,红着脸钻到隔壁,想从边门出去,又放心不下,扭扭捏捏在板壁边一张椅子上坐下,听姐姐和嫂嫂说话。这些天来天天为了亲事哭泣,如今脱离苦海有望,她心里一松,就伏在桌上睡去。

真真听见隔壁有人打呼噜,忙喊小梅过去瞧。小梅回来抿着嘴儿笑道:“青娥小姐睡着了。”

真真过去看,果然青娥歪在桌上,脸上都教胳膊上的镯子压出浅浅一条印子,睡的正香。正寻思要不要叫个力大的媳妇子来把青娥抱到边上罗汉床上,小梅过来轻轻道:“大姑奶奶也睡着了。”

真真回来瞧,素娥果真也歪在桌子上沉沉睡去。果真是亲姐妹,脸上同样叫三只镯压出三道痕来,睡着的姿势都一样。小梅早叫了两个力大的妇人来,把她姐妹两个抱到一张床上。真真亲自打扇,把帐中的蚊子驱尽,又叫该房服侍的媳妇子点香看守。自家出来洗了个澡,慢慢走到姐姐住的晚晴轩去。

莺莺看她笑嘻嘻走来,笑道:“事成了?”

真真摇头道:“大姑奶奶是真心要嫁苏家呢,又放心不下她攒的那几两碎银子。”

莺莺想了想道:“此事关系你家老太爷,你只不做声罢了。你家大姑子就吃亏在把银子看的太重。若是不贪人家钱财,怎么头一回身不由己嫁了老头子第二回又肯嫁?不是冲着秦家许她前头正房那些东西么。此事你两口子都不好插手的。不然将来你那份银子拿出来使,人都当是你吞的大姑子的。”

真真摇头叹息道:“就为了些银子,闹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至亲之间也要算来算去,何苦。”

莺莺冷笑道:“这个世道如此,有本事赚的人只怕钱少,无本事赚的人可不是靠算?算来一分是一分。你不把这一二万银子看在眼里,须知为了一二银子杀人的也有。”

真真道:“不说这些,此时我家那两位都睡着了,姐姐我们去湖上摘莲子耍子散心去?”

莺莺笑道:“使得,你速使人捎信,叫家里收拾出你后边楼上来给这两位居住。明日就带她两个家去罢,我猜大姑奶奶必赶着要处置她那些零碎,好卷巴卷巴带到苏家去。你好人做到底,不要等人家开口罢。”

真真低头想想,使人回去说:“我们奶奶劝转了大姑奶奶,大姑奶奶已是晓得自家的不是,就待来家。叫春杏把后边楼上收拾出几间来与大姑奶奶和青娥小姐居住。”

果然到得日中时她姐妹两个醒来,真真说明日回家,素娥笑道:“不如今儿就回去罢。妹子的嫁妆也要照看一二,我做姐姐的,还有几样添妆要把她,到是早些收拾出来的好。”

素娥这样主张,真真和青娥都无话可说,真个叫人就全套车,三个一齐家去。

却说莺莺因王慕菲背着真真这样行事,越发的不放心他。待她们都走了,唤齐了庄上所有管事的吩咐:“只把家常吃用之物送到王家,年下算帐,所有银子都记了帐移到我处,不消和二小姐说知。唤帐房来,随我一间房一间房记帐,把摆设古董都收起来。”

小樱不解,问道:“这是做什么?”

^^奇^^莺莺冷笑道:“她家老太爷头一回来住,房里摆着的一个玉香炉两个水胆玛瑙花瓶就寻不着了。老太爷连亲生女儿的卖身钱都要挪到自家箱子里的人,能待媳妇好?不把庄子拆了卖木植就不是他王举人的爹了。我们二小姐是个傻的,不晓得人心难测,咱们替她防一防罢。所有值钱的摆设古董都记帐收起来。这个庄子一年卖鱼卖藕并各样杂项银子也有四五千两。他王慕菲不是总喊着不花娘子的钱么,也不见他老子拿出一钱银子家用。咱们先替二小姐收着,看他们无钱过活怎么处。”

^^书^^小桃会意,笑道:“咱们只说庄子里没什么出息,王老太爷必不肯拿出银子来,二姑爷必问他讨铺子里的红利使。”

^^网^^莺莺微笑道:“不错,代嫁事发,我和她必受褒贬的,也叫我先收些利息。妹子少吃些亏,就是挨老祖宗骂心里也好过些。”

小樱笑道:“下一回王家老太爷拎着布袋来装,寻来寻去寻不着,一定生气。可不是利息。”两个丫头都替二小姐不平,格外起劲,把各房所有易拿易取之物都收起,连床上的绣枕和绸单都换了布草的。忙了一天,莺莺又挑出最值钱的七八箱,叫人送到苏州老宅交把看宅子的老家人先收着。那些东西就地寻了间楼锁起,使人日夜看守。她方慢悠悠家去。

李青书好容易等着孩子妈回来,抱怨道:“你妹子回来也有两天了,你怎么才来?”

莺莺冷笑道:“苏家表兄不是良配,王慕菲还肯把妹子嫁他,我觉得须防他一防,替妹子做两下拿手,省得妹子吃亏。”

李青书也自叹息:“王兄极是上进的人,不免太不把自家姐妹当人。偏又有一对爱财如命的爹娘,是当劝真真多留心眼。此时他两口儿和睦还罢了,将来王兄若得高官,只怕也要依俗例纳妾的。那就有的苦头吃了。妹子还是钱财牢牢的握在手里,王妹夫还敬她几分。”

正说话间,王家使人来请李青书过去说话,莺莺笑道:“若是要把他家大姑奶奶的地田房子卖把你,你不许买,也不许替他寻买主。”

第二卷 寒冬 第二章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中)

李青书到了王家,果真是王慕菲说大姐要卖庄子和城里一处出租的房子为妹子添妆,因和李家是至亲,又是有钱的,所以先问李家。

李青书想到娘子吩咐,晓得是怕沾了手日后有口舌,笑道:“我虽是个举人身份,到底商户出身,咱们松江府的惯例,商人都不爱买田置地的,有银子不如多置些货物。买田地做什么?”

王慕菲听见大姐在屏风后轻轻咳嗽,忙笑道:“你们家亲戚多,不如替我问问罢。实是赶着花钱办嫁妆。一堂好些的明水木器也要一千一二百两银,这些物事却不好赊薛兄的。”

李青书心里疑惑为何妹子成亲反叫姐姐出钱备嫁妆。只是他王家的事轮不到外人去管,含糊说了几句,吃了半碗茶去了。

王慕菲如何不知姐夫晓得底细,不是拿不出那几千两银子,是不想和自家爹娘沾边。摊着手对素娥道:“大姐,你都听见,爹爹所见极是,急切间哪里卖得掉,不如慢慢儿寻罢。”

素娥冷笑道:“你何必揣着明白说假话。当真不知由着爹爹去寻,卖来的银子还能到我手?还不如卖了把妹子做嫁妆,也尽一尽我做姐姐的心。”

王慕菲已是问过帐房,家里只得一千多两现银,若是妹子的嫁妆都是他主张。真真不是要当首饰就是要卖庄子。堂堂一个举人嫁妹子弄到当当卖田的地步,只怕满松江府的人要笑一年。偏生老太爷说女儿嫁把世家大族,要备一份配得上婆家的嫁妆,今儿这样,明儿那样,由着不知事从来不替主人家省钱的喜婆媒婆主张。到掏银子的时候老太爷就嗯呀啊呀不是肚皮痛就是脑壳疼,由着送货的伙计在门房里一等二三日,也不说他自家掏也不说叫儿子给。

真真已是把帐房的银子付得七七八八,也不见老太爷放个响屁,王慕菲就先恼了,合老太爷争了一回。素娥寻思不如趁机光明正大把她的私房挪到苏家去,站出来说她要替妹子备份嫁妆,

王慕菲晓得姐姐有钱,与其将来叫她再嫁便宜别人,倒不如花在青娥身上,青娥嫁妆体面,王苏两家脸上都有光彩,因道:“大姐这样有心,兄弟倒不好拦的了,就照平常官宦人家备一分一二千两的嫁妆罢了。”

这是割老太爷的肉呢,王老太爷忍不住说:“那庄子本是你吃用一世的本钱,留着!你拣些新衣珠钏送你妹妹,只要过得去就罢了。”

素娥反嘲道:“兄弟手头无钱,若是爹爹肯拿出一万二万替妹子办嫁妆,女儿怎么舍得卖房子田地?”

要叫老太爷掏银子,还不如割他的心肝来的爽利,所以老太爷心里万般不肯叫女儿卖田地,叫素娥拿话逼着他掏银子出来,只得眼睁睁看着大女儿大把花钱。

松江府多晓得王家的钱都在老太爷手里扣着,王举人几个铺子都是老的管,哪有半钱银子送到小的手里,家里生活全靠妻子陪嫁的小庄支持。听说新娘子的姐姐拿出私蓄来替妹子添嫁妆,都赞王素娥贤德,是极孝悌的贤妇,三姑太太到李家说起,颇有些得意。

却说姚滴珠听说了王家那个乡下妹子择了贵婿,素娥要卖房子地土替妹子办嫁妆,人都赞她。不免又妒又笑,妒忌青娥命好,笑话素娥太傻。

自王家把那几个铺子要回去自管,姚家铺子打不得王举人的招牌,又有紧邻的瑞记明争暗斗,薛家的便宜木器买不着,李家的丝钱绸缎不卖给她,别家纵是肯卖,也比人铺子里的还要贵一二分。所以几个铺子进不到好货都渐渐关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