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遇见美景美人,不见得就存了心要收回家去,只是爱看几眼也是有的。王慕菲心无斜念,不免多看了两眼,姚滴珠心就多跳了两下,笑道:“王举人,你家作坊极是忙碌的,不如到妹子家来坐坐罢。”

王慕菲想到家里已是娘子一手遮天,明里暗里都把他架空,这个作坊和杂货铺子自不必说,都是偏着真真的。他正和娘子赌气呢,看见这个作坊心烦,眼前有这样的可人儿闲坐片刻自然是好,就随着姚滴珠到她书房。

姚滴珠这一二年心思一小半放在挣钱上,功夫大半都用在满架的字贴和诗书上。她本来聪慧,悟性又好,又有的是闲功夫,填只把小令,做句把诗都是极精致的。自家看了得意,写出来都贴在墙上。王慕菲一踏进书房,就赞了声:“好”。

这间书房全用的是竹器藤器,极是清雅,靠窗高卷着湘帘,一只小小青磁香炉,里边八分浅的雪白香灰,艳明可爱。那香却不晓得是什么香,丝丝袅袅钻到鼻孔里,游到心肺下,全身上下七千两百个毛孔都麻麻痒痒。

姚滴珠新学的试香,存心要卖弄,伸出一支玉手到炉边试火,轻笑道:“焦了,要换一块了呢。妹子去洗手。王大哥略坐坐。”

王慕菲微微点头,目送她似喜鹊般出门,心里暗笑:这个妮子性子偏和孩子般,从前倒是看错了她。一边笑一边背着手看墙上贴的诗,俱是极漂亮的行草,印着鲜红的小章,红白黑三色娇妍之至,诗句虽然有些不好,却看得出是用心的。正赞叹间,忽闻窗外有扇翅声,原来窗外有个小院,贴墙半边假山两株芭蕉,蕉下有两只白鹤正在嬉戏,王慕菲走到窗边看的出神,极是羡慕姚家这个书房。

姚滴珠洗了手进来,正看见王举人背着手站在窗边,此时香炉里的香方才熄灭,香气似有还无。金风初起,从窗外刮进来,王慕菲身上的麝香混着汗水的味道,不依不饶朝滴珠鼻里钻。

姚小姐只是名声坏些,其实洁身自好,并不曾与少年男子如何。这却是她头一回和男子独处,叫王慕菲身上的男人味招得心头似小鹿般乱撞。

姚小姐强吸一口气,自书架上的小盒中取了一星蔷薇露泡过的沉香,丢到香炉里,又舀了勺引火香屑盖上,方取火媒点上。

王慕菲闻得异香又起,才晓得姚滴珠回来,朗声笑道:“姚小姐这间书房清雅当为松江第一。”

从来王慕菲对她都是爱理不理。突然夸奖,滴珠心里喜欢,微微红了脸笑道:“阿菲哥哥过誉,妹子这里还有些好茶,请王大哥吃碗罢。”

王慕菲笑道:“却之不恭。”

滴珠道:“此香不宜品茶,还请王大哥随我到院里坐。”引着王慕菲转过一扇山水屏风,走过一道精致走廊,指着松荫下一间草亭道:“王大哥暂坐一会,我去取炉来。”

此处又和方才院中不同,随处都摆着菊花,各色都有,松菊相映,端庄安静兼有之。那草亭里边并不设凳,只两个薄团一张矮几。王慕菲盘腿坐下,此处有美景可以养眼,又无俗事烦神,吸一口气都是香的,比着那个乱七八糟的王举人府上好过千倍百倍。王慕菲深深叹了一口气,靠在柱子上闭上眼养神。

姚滴珠带着两个才留头的小丫头捧着茶具过来,看王慕菲仿佛睡着了的样子,轻轻叫她两个烧水,自家走到几边细瞧。王慕菲本来生的就好,这几年读了书又和李青书这一般富贵公子交游,自然养成一副贵人模样。此时靠在柱子上,微微闭着眼,越发显的鼻挺唇红。姚滴珠越看越爱,怕人发觉,红着脸退到亭外,抢过小丫头手里的扇子扇火,少时水开了洗手烫杯。

王慕菲听见水响,睁开眼就瞧见一副闺秀烹茶图,看姚滴珠板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极是优雅的倒水洗杯,取茶勺舀茶叶,比那起男人煮茶好看得多,不觉得看的呆了。

姚滴珠揭开茶果盒子,扭头笑问:“王大哥,你要吃什么茶?”

王慕菲笑道:“客随主便。”

姚滴珠略一思索,笑道:“那就是笋尖木樨茶罢。我前几日酿的桂花蜜,昨儿尝了尝还好。”旋取了一勺笋尖,半勺桂花蜜,又添了几丝金桔丝,调出一碗茶来,亲手捧到桌边。

王慕菲在家伸手惯了,待伸手去接,却见姚滴珠红着脸轻轻放在几上,不由心里抱歉,不好意思道:“却是愚兄失礼了。”

姚滴珠微微摇头,回到炉边又自家泡了个福仁茶,捧着到亭边坐下,微红着脸道:“独饮无趣,若是王大哥无事,不如下盘棋耍子。”

王慕菲本是出来散闷的,巴不得在外头多耽搁一时,又爱她这里清雅,因道:“不嫌愚兄俗气,就陪小姐手谈片刻罢。”

姚滴珠忙轻轻拍掌。一个小丫头就躬身退下,少时捧着张棋坪来,王慕菲忙接过,姚滴珠就把两碗茶都捧起。王慕菲和姚滴珠两个心里一动,都觉得是心有灵犀一点通。两个人各怀心思,一盘棋都下得七零八落犹不知。

王举人轻轻落下一字,叫姚滴珠随手吃了。堂堂举人不如一个小女子,他极是羞愧,打点精神再看棋坪,羞的越发不好意,顾左右而道:“愚兄方才想起有件要事要办,改日再来终局。”爬起来拱拱手,慌慌张张走了。

姚滴珠正在心思恍惚之际,心里呯呯乱跳。王慕非跑了许久,才静下心来把棋局细看。她羞得面红耳赤,把棋子拂乱,跳脚道:“清风明月把家伙都收拾起。”捂着脸跑回卧房,扯着夹被羞一回笑一回悔一回。

且不提姚小姐初尝相思滋味,只说王慕菲偷得半日神仙日子,心平气和回家,回到房里擦着真真的胳膊经过,真真就闻得一股香气,虽然淡,却分得出不是自家的,心里就起了疑惑,猜想:莫非和姐夫一路吃酒去了?这样香味极是少有,仿佛是大食蔷薇露泡过的一般,平常的粉头哪里用得起大食的蔷薇露?越想越不放心。因相公吩咐小梅去烧水与他洗澡,耐着性子等他进了澡盆,方吩咐春杏道:“使人出去问问姑爷到哪里去了。”

春杏去了好半日才来回:“不曾叫小子跟着去,都说不知呢。林管家说明日莫家巷的铺子和作坊算帐。小姐明日还是到大小姐家去耍一日?”

真真微微点头,看天色将晚,自去厨下料理公婆晚饭,从厨房出来已是一身油烟,自家不觉得,王慕菲嗅到,忍不住道:“娘子身上这是什么香?”

真真想到他身上带回来的香气,没好气道:“菜油香。”勉强吃了晚饭就去洗头洗澡,换了熏好的衣裳出来,就在后院梳头,对王慕菲越发的没有好脸色。

**********************

呃呃,这个,那个。头顶锅盖上来说,青春期的我,有一点自恋,那是初恋的感觉```````酸酸甜甜就是偶哦。大家表拍姚滴珠啊,可怜的姑娘掉坑里了。

伸手要收藏推贱。

第二卷 寒冬 第十三章 相争(上)

从来他两口子有小争执,都是真真先开口陪笑,偏这几日真真都不肯让他,就是房里几个丫头,也连带着没有笑脸,家里冷冰冰的无甚趣味。王慕菲想到姚家神仙般的小半日,极是向往,忍不住开口道:“真真,咱们建个精致书房如何?”

真真微微点头道:“使得。”就不肯再说话。由着小梅和春杏两个取了干布把她头发擦干,回到妆台来寻首饰。

王慕菲本有一肚子建书房的话要说,偏真真赌气不理他,憋的他极是不快活,两个人上了床也是背对着背一夜无话。王慕菲合上眼就是赌气的娘子和微笑的姚小姐两张脸晃来晃去,哪里睡得着,到第二日早上鸡叫才合眼睡着,再醒来已是近午。

王慕菲高声叫道:“真真?小梅?春杏?”俱无人应。爬起来寻到门口,才有一个媳妇子上来回道:“夫人去看李家外甥去了,因老爷睡的香甜就不曾喊老爷起来。老爷可要摆饭?”

王慕菲道:“摆在爹娘一处罢。”精心梳洗了踱到爹娘房里。

老夫人被儿子拘束着不许出门,心里极是不平,抱怨道:“你娘子又到娘家去了?分明是在家呆不住。你只晓得拘束老娘。就不晓得管管你娘子!”

王老太爷使筷子敲碗骂老伴道:“你出门相与的都是些什么人?不是姑子就是卖花婆,能有什么好处?似真真这般,相与的不是夫人就是小姐才与阿菲有些好处。”

王老夫人把嘴一扭,将脖一扬,冷笑道:“她相与的不过是些俗气商人罢,比不得我家书香门第清贵。”

王慕菲头大如斗,这样爱面子的老娘比爱钱的老娘还叫人消受不起,忙道:“娘,那些三姑六婆没有一个好人,和她们来往做什么?走庵串庙丢我的脸?你只安心在家做老太太罢,真真也只有她姐姐那一处可以走走,别处她可去过?”

王老夫人心里不伏,嘴里念道:“俺活了多少年,从没见过婆婆在家闭门不出,媳妇到处闲走的。到底谁丢人呢?”

王慕菲受不得老娘唠叨,甩了筷子出门,肚内把知交好友数了个遍,俱是和李家沾亲带故,想到娘子昨晚上的冷脸,谁家他都不想去,无奈在街上闲走。

使一把川金大扇薛三公子走来,恰好和王慕菲撞见,一把拉住他,笑道:“多谢王兄做成我家生意,走,吃杯酒去。”拉着王举人转了两个弯,走到一处地方,指着青布幌子上“宋嫂鱼”三个大字笑道:“这三个字如何?愚兄练了足足十来天呢。”

王慕菲只当他有钱人闲来开个馆子做耍,凑趣笑道:“极好极好。”

薛三公子听了喜欢,拖长了声音笑道:“不只馆子好,老板娘更好。”拉着王慕菲也不上楼,径直走到后堂,穿过一个月洞门,到一个水阁边坐定。他才吩咐一路跟着的伙计:“叫丽娘烧几个拿手的菜来。”

王慕菲负着手看池塘里两尊像,一尊是拈着荷花的仙子,藏在若隐若现的荷叶里倒有两分趣味,另一尊太阳底下金晃晃的看不清是什么。王慕菲不得已问道:“薛兄,那个发光的是什么?”

薛三公子得意洋洋,笑道:“财神。满松江府也找不出这么一尊大财神来。”指手划脚说出许多妙处来,王慕菲笑也不是,不笑又不是,忍得极是辛苦,扭着头看过一边。

水池对面竹林里走出几个使女来,手里都捧着食盒,袅袅娜娜从财神边经过,顺着曲尺桥进阁,一个头簪一朵白花的妇人带着一阵儿香风进来,使帕子捂着嘴笑道:“三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