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王慕菲回过神来,干巴巴笑道:“你且先去把马和车变卖了罢。横竖今年松江也不时兴坐车。”

林管家去了。少时真真就晓得他要卖马卖车。春杏笑道:“老爷待夫人还是真心呢。为了省钱一家子都不舍得做衣裳,也要把夫人做两身。”

真真心里也喜欢。微笑道:“他今日算了半天帐,我亲自去做道红烧海参与他吃。”

春杏忙拦道:“使不得,大小姐说了,不许二小姐下厨,再者说,老爷还说过日子要省地,不是年不是节地烧海参,只怕…”轻笑两声,指着后边道:“心痛。”

真真也自好笑,道:“这样游手好闲的过日子,实在不惯呢,也罢,取上回买的丝线来我配色,正好绣一个六幅花鸟的桌屏过年摆。正说着,薛家管家送木器来,王慕菲进来问真真哪里可暂挪一千银子把人家。真真忙把上回收着的一千多两银地折子番出来把他,笑道:“这个大姐是用不上了,就把青凤添妆罢。大姐还留了好些首饰与青凤,想来妆奁上不要再多花银子了。”

王慕菲大喜道:“原来你们早就算好,这样一来,为夫少说要也省下二千两银呢。”

真真看相公脸又瘦了一圈,情不自禁贴上去摸他下巴,深情道:“阿菲,这是大姐安排的呢,她抢了妹子的夫婿,其实心里也有愧。”

王慕菲本来发愁办不成体面婚事,妹子的嫁妆不必他掏,戏酒花个二三百两足够。算算家里卖了车马,所有银子拼在一起也有千把两,再加上从爹那里抬来的一千两,无论如何也能过一年。过了一年铺子里缓过气来,哪里还会少钱使?喜欢的他当着春杏合小梅的面,接着真真亲了个嘴,笑着去了。

且说老太爷和老夫人本在房里烤火,听说外头进来几辆车,以为是庄子上送年货来,王老夫人合几个朋友吹嘘道:“我家那个小庄,只鱼虾,每日也要卖几十两银子呢。只有腌鸭蛋比高邮的差点,虽然蛋黄是红心,到底出的油要比高邮咸鸭蛋少半勺油。”

老胡就道:“其实我倒喜欢吃油少地,上个月买了二十个,每日早上吃粥剖一个,与我老妻一人半边蛋黄,中午正好拿蛋白做汤,再加几片海带,极是有滋味。”

王老夫人得意洋洋道:“没的说,就留大家便饭,今日正好尝新。”站起来道:“各位坐坐,老身去厨房吩咐一声。”出来到后院看时,哪里是庄上送东西来,却是几大车木器。老夫人看见两个管家搬下一个雕花漆柜,上头的花样儿却是吕布戏貂蝉。正是她爱地戏文。

她上前摸了又摸,爱不释手,道:“先抬到我房里去罢。”

王家人都晓得有什么东西落到王老太爷手里或者还肯吐出点来,王老夫人出手那是滴水不漏。抬柜子的管家哪里敢应,忙道:“这是青凤小姐地嫁妆呢,还要老爷瞧过才好把钱,不然少了一两只柜,对不上数目帐上不给钱,小地们赔不起。”

王老夫人恼了,道:“我呸,一个破柜要几钱银子?金镶玉的不成?”

林管家走来替自家人解围,恭敬道:“老夫人,这是最好地明水木器,大小足足六十四件,值银九百零八两,还是薛三老爷看朋友份上给的八折。”

老夫人听说要这许多钱站都站不直,跌跌撞撞回房,顾不得有人在,冲老太爷喊道:“了不得,你儿子极是舍得,只几样箱柜就共花了九百多两。”

王老太爷听说极是心痛,本来红光满面的老脸霎时发紫,慢慢变白,想到女儿将来能在婆家风光,自然他老泰山就说一不二。因强笑道:“没见识,上回青娥出阁,木器不也花了一千来两。这回还少了些呢。我去儿子处瞧瞧,只怕银子不够使,还要取些把他才好。”

扯着头上青筋乱跳的老伴到外书房寻儿子。

王慕菲去看着管家们搬箱柜到他们南屋去了,许久才满面笑容回来,看见爹爹黑着脸坐在上头,老娘垮着脸坐在一边等他,心里就有些不快,问道:“爹娘有何事?”

王老夫人抢着道:“青娥嫁把商人家,哪里用得上这样好木器。马马虎虎八个箱柜也够了。”

王慕菲冷笑道:“张家妹夫不见得将来就没有出息,何必巴高踩低?再者说,妹子的嫁妆,真真合大姐早有安排,又不花爹娘一钱银子。”

王老太爷跳起来道:“这般,你抬走的一千两还我!”

“摆酒唱戏不要钱?”王慕菲站在门槛上,扶着柱子指着炭盆道:“咱们吃的穿的用的,哪一样不要银子?爹爹,那几个铺子你老人家管了半年,搂自家腰里也够四五千两,铺子里反拉了一屁股债,到明年过年只怕还要儿子朝里贴钱呢。一家子上上下下五六十口人,难不成都喝风过活?”

王老太爷咳嗽两声,慢慢道:“我的儿,离城七八里那个不是我家的庄子?一年鱼虾也卖三四千两银,还不够你花?地里的粮食小菜,拾的棉花,织的布,哪一样是你要花银子买的。谁教的你叫穷来刮老子的钱?”

王慕菲没好气道:“真真娘家有事,那庄子已是卖了。”

王老太爷合老夫人都跳起来,夫妻同心,一左一右按着儿子齐喝道:“那是我王家的庄子,他尚家凭什么卖?”

王慕菲冷笑道:“何时姓的

王老爹一口深痰吐到地下,恶狠狠的道:“那不是真真的嫁妆?真真不是我王家媳妇?那庄子自然是我王家的产业,叫他尚家赎回来还我。”嘎嘎,莺莺等真真的公公婆婆发作等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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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嫁妆风波(下)

外书房里动静,书僮早报与真真知道,真真等这一日久矣,端端正正坐在西里间候着。春杏怕小姐吃亏,把几个媳妇都叫到跟前伏侍,又使人去李家报信。

她这里调兵谴将,王慕菲那头老夫人暴跳,推开儿子闯到上房来,就要一头撞到真真身上去。几个媳妇子忙上前,假妆扶她,其实把她夹的紧紧的,劝道:“老夫人这是为何?”

王老夫人扭头看到一脸铁青的老伴合儿子进来,方敢放声大骂,道:“我家的庄子,叫你这个小贱人偷偷变卖,是何道理?”

真真站在一边冷冷看着,并不说话。

王慕菲一头是汗追来,在院子里不曾看见他老娘滚地撒泼,提着的心就放下一半来。春杏冲真真使眼色,做出哭泣掉泪的样子。真真醒悟,从袖内取出一个早就备好的鼻烟荷包,使帕子挡着送到鼻下,只轻轻一嗅,一股酸气直冲卤门,果然涕泪交加。春杏忙扶着哭泣的真真,故意劝道:“夫人。”

真真软软的转向王慕菲:“阿菲,婆婆为何骂我?”

王慕菲正不知劝哪一个,真真扑到他怀里,嘤嘤的只是低声哭泣。头发抵着他的下巴,袅袅香气直钻入王慕菲的鼻子,想到娘子这一向极是柔顺,万事都不肯拂公婆意思。他还不曾开口,心就先偏着娘子了。

乡村妇道人家能有什么见识?老夫人只说有老伴和儿子撑腰,就把从前在桃花镇的本事都使了出来,胡言乱语说真真盗了家里财物必是养汉。王慕菲越听越皱眉,春杏察言观色,冲紧紧扶着老夫人的两个媳妇子使了个眼色。两个媳妇子松开手。老夫人张牙舞爪冲上来要撕打真真,口内犹道:“把我家的庄子田地还来。不然老娘跟你拼了。”

王慕菲掉头看爹爹,指望老子出头。谁知王老太爷脸色阴沉的站在一边不动,他只得伸出一只胳膊拦道:“娘。有话好好说。那庄子本是真真地嫁妆,她娘家吃了大亏欠人家银子,卖了帮衬又有何不可?”

又对伏在他怀里的真真道:“卖庄子原也该合爹娘说一声的,这却是你地不是,真真呀。你与爹娘赔个不是罢。”

得儿子撑腰,老夫人的声音就大起来:“分明是这个小贱人养汉,把家里地金银都盗了出去。”

房里众下人都极是恼怒,春杏忍耐不得,冲出来拦在真真跟前,道:“老夫人,捉贼捉脏,拿奸拿双,我们小姐到哪里不是四五个人跟着。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小姐…”

老夫人脸上做出一幅怪相来,冷笑道:“当初她引诱我儿私奔,这样的淫妇什么事做不出来?”

王慕菲大怒。看着老娘说不出话来。真真晓得火侯已到,扑到桌上去寻剪刀。就要刺喉。房里乱成一锅粥。王慕菲扑上去抢剪子。老夫人满地打滚要银子。真真倚在墙边一手执剪一手使帕子捂着脸,其实心里冷笑。

一直在墙外偷听的青娥听见母亲这样说嫂嫂。极是不平。眼见得嫂嫂想不开要寻死,顾不得女孩儿家当回避,冲进来抱着嫂嫂,哭道:“好嫂嫂,你莫想不开。”王慕菲方得机会强把剪子取下。

老夫人看真真像是真要寻死,才有些胆怯,强撑着道:“要寻死也莫当着这许多人寻,当老真是吃吓长大的么。”因真真和儿子都不讲话,又得意起来,唧唧瓜瓜辱骂真真。

王慕菲气的手脚发软,抬起手指着老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真真看他如软脚虾一般坐视母亲为几两银子这样侮辱娘子,极是失望,想到这几年恩爱比不得几两臭银子,却是真地哭出声来

青娥听不得母亲那些污言秽语,哭泣道:“娘,女儿不要嫁人,那些嫁妆你拿去罢,莫要再为难嫂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