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偏着头想了想,拍掌笑道:“我说呢,姐姐,松江人可没有说你是那什么的,都说你极有见识呢。”不理会相京生冲他翻白眼,拉着真真到一边避风处,笑道:“姐姐,其实我家是有名的海盗,我说个故事与你听好不好?”

此时并不是说故事的时候,他偏要说故事,真真合相京生都晓得必有深意,静听他说。

“我们马家原是世代做海盗的,可是我从不曾合人说过,我为什么是姑姑养大的。”小雷想到从前,苦笑起来,挨着真真挤的近了些,道:“从前我爹爹做大头目,什么坏事都做地,就是手下兄弟们哪个的娘子生的好看些,他也不肯放过。所以,就有几个吃了大亏地合起来杀了我爹爹跟我叔叔,只有我姑姑,那时才十三岁,抱着五岁的我藏起,叫一个小头目找到,姑姑不肯叫我死,求那个小头目道:我们死了,与他并无好处,情愿嫁给他,并以马家地藏宝相赠,远走他乡过日子去。”小雷说得这几句,也自发抖。两只手搭到他地肩上,他苦笑道:“那个人把我藏在酒桶里,带着我姑姑偷了一条小船潜到海安。那几日,我藏在又黑又透不过气来的桶里,听着姑姑吃那个人凌辱哭泣,又哭又喊,姑姑却不肯理我。又过了一日,姑姑抱着酒桶合我说了许多话,叫我不要报仇,用力把酒桶推下去,自家也投了水。”

真真轻轻叫了一声,相京生心神激荡之下,顾不得怕真真恼他,伸手按在真真肩上,轻声道:“无妨,无妨。”

小雷也轻声地笑起来,道:“我们运气甚好,叫一个渔家救上来,他看我姑姑生的好,就配给他大儿子做媳妇。那两年,姑姑教我合姑夫拳脚,姑夫叫她说动了心合她一同去投海盗,把我寄养在一个教书先生家。只过得一年,姑姑就坐上那股小海盗头领的位子,招兵买船,打回我家传的海岛,杀尽仇人。没两个月我姑父不幸吃一个商人反抗砍死,姑姑极是后悔,后来才有不伤人命马三娘的传说呢。”在黑暗中看着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笑道:“后来姑姑遇到现在的姑父,甚是喜欢他,就把从前的事每一件都合他说了,姑父并不计较,就成了亲,如今日子过的极是美满,却是相大哥亲眼所见呢。”

相京生重重的嗯了一声,道:“极是美满,真真,虽说你是吃他拐了去的,却是想着合他一生一世夫妻的,是不是?”

真真极是难为情的嗯了一声。小雷接着道:“真真姐,情之所至,就是无父母之言,结为夫妇也是天性。若是两口儿不合,原当好聚好散,各自另寻佳偶。难道就要守着从一而终的绳索吊死么。”

真真道:“不应当,说起来,阴阳调和原是天地至理,鳏夫要娶,寡妇当嫁。若说妇人当从一而终,那世上死了娘子的男人也不当再娶,就是妾,也不是能纳的。”

小雷合相公子听见真真的声音由软弱变清朗,都笑起来,道:“可不是。”

相公子又道:“你不过寻错了夫婿,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他要再娶,你又成全了他,何错之有?”柔声道:“就是合他面对面撞见,也没有什么的。”

真真只觉得肩上那只手掌微微用力按了一按,好似把力气都传给她了,因道:“阿京,你说的对,就是面对面撞见,也没有什么的。”

小雷跳起来,笑道:“我饿死了,真真姐,煮那个山东火锅与我吃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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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苏州新生活(下)

且说姚滴珠想着要替相公买匹俊马,满心算计要到何处买车,哪里请马夫,回到卧房里笑对王慕菲道:“阿菲哥哥,你今日在家可闷?”

王慕菲怕他出门之事奶妈说与她听了,笑道:“我今日在镇外走了走,可惜今年事多,辜负了这大好春光,明日我两个出去走走可好?”

姚滴珠偏着头想了想,笑道:“明日不能,过两日,约了裁缝来家挑料子做夏衣呢。”

清风小心捧了两碗茶上来,王慕菲随手接过,却是笋尖木樨泡茶,细磁镶银的茶碗,配着云头白铜茶勺,甚是精致,滋味也比小桃红那碗茶好吃得多。他却越吃越不是滋味,越吃脸越黑。

姚滴珠吃了几口丢开,脱下外头的大衫,亲自合明月开箱子翻衣料。王慕菲坐在一边冷眼看她,冷笑不已。

姚滴珠因明月对她掉了个眼色,回身看见王慕菲阴阳怪气的脸,奇道:“你这是为何?”

王慕菲牙痛般哼哼道:“你给我爹娘吃的都是什么茶?”

姚滴珠放下手里天蓝纱罗的料子,冷笑道:“王慕菲,给你三分颜色你就开染坊了?你吃我的住我的用我的不算,我还替你养爹娘呢。若是嫌我侍候的你王举人不好,你带着你亲爹亲娘出这个门去,我若是留你一声我就不是姚家的姑娘!”王慕菲怒道:“你休仗着娘家欺人。这是我家,凭什么叫我走?”

“王举人你醒醒,你身无分文,脚踩着是我姚滴珠的地,头顶着是我姚滴珠的天。”姚滴珠想到白日去在姑苏城里租铺子吃房东耻笑她家是母鸡打鸣。越想越气,上前推他道:“你走,你走!”

王慕菲恼道:“这里是你的赔嫁不假。你已是我王家妇,一身一体俱是我王家的。这里自然是我王家地天,是我王家的地。你就是说到天边去也说不响,没的我自己地家不叫我呆!”

姚滴珠气极,咬牙道:“拿婚书来,咱对一对。我的赔嫁有哪些。都算做你王家地就是。”

明月早悄悄奔出去寻奶娘,道:“小姐跟姑爷吵起来了呢。”

那奶娘从来就不是个省事的,听见小姐受气,一手执菜刀,一手执锅铲奔进卧房,大声喊道:“姑爷,人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得你叫娘子养活还理直气壮。”

王慕菲气结:“我哪里叫娘子养活了?”指着奶娘道:“我合你家小姐说话,何时轮到你上来插嘴。”

姚滴珠站在奶娘身后冷冷的道:“我自小是奶娘养大的。她老人家能做得我家一半的主。”

奶娘挥舞着锅铲合菜刀冲到王慕菲跟前,道:“你不叫娘子养活,就去趁些银子回来养活父母妻子呀。这里一草一木都是我姚家地。你自去!”左一刀,右一铲逼得王慕菲一步一步退到屋外。姚滴珠气不过。抢上前几步把房门关上。

王慕菲在院中暴跳。骂道:“姚滴珠,你的贤惠哪里去了?”

姚滴珠隔着门冷笑道:“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一家。不是贤惠是不是?那从此以后我贤惠得来,你带着你那喂不饱的爹娘给我滚!”

王慕菲还要说话,那奶娘挥着菜马冲出来,唬得他抱着头冲到西院去,紧紧拴上院门,寻老太爷道:“爹,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姚滴珠叫我们滚呢!”

王老太爷正吃点心,一块松糕卡在嗓子眼,唬得咳了半日,又灌了两碗茶才得消停,说话丝丝作响,道:“这是为何?”

王慕菲就把吃茶一吃说了,抱怨道:“从前真真在时,上上份儿都是奉把二老,每日茶饭都细心料理,哪似她这般懈怠,自搬来就不曾踏过厨院的地!我说她几句,她反说我!”

王老夫人听了极恼,连声道:“怎么不掴她耳光!”

王老太爷立刻一个巴掌甩过去,骂道:“滚,儿子都叫你教傻了!”换了一张笑脸道:“阿菲家,我原合你怎么说?叫你不要到苏州来,吃亏了不是?”王慕菲恼道:“我只道世上的妇人都合真真般,哪里晓得姚滴珠生的不如真真还罢了,性子竟然天差地别到这样田地,她两个不都是富家小姐么,怎么滴珠这样泼法?”

王老太爷也自懊恼,当初上了尚家的当,把几十万两银子白白推了出去,如今合姚滴珠一块住着,事事都不顺心,长叹一声道:“你不是说你有法子治她么。”

王慕菲泄气道:“那要等中进士之后呢,此时,银子她守的紧紧的,我手里一个大钱都无,动都动不得呢!”提到银子,王老太爷就是天塌下来也不肯掏出来地,一时间屋里三个人都不言语。

却说姚滴珠砸了两只茶碗,抱着奶娘哭道:“我为着这个家抛头露面吃尽了人羞辱,来家他还要嫌我,难道世上妇人都是这般,要忍气吞声过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