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恼道:“爹,我这里温书呢!她娘家买房与我何干?”

“咳…”王老太爷被口水呛到,咳嗽了半日,拍着书桌道:“我的儿,他家若是要搬到苏州来,住的这样近法,样样都要受拘束呢。咱们且想个方儿,叫滴珠回娘家要些银子来。”

王慕菲看着老爹一双眼睛古碌碌乱转,长叹道:“爹,你老人家那腿不痛了?”

王老太爷摸道断腿,恨道:“怎么不痛,这是血海深仇!老子我等着你做了官替我出气呢!”

王慕菲指指外头道:“我上回只说姚滴珠惹上官司姚家不助她,必是弃掉这个女儿了。所以才要借机收拾她。谁知她家连夜赶来反把咱们收拾了,可见姚家那个小老婆何等厉害。咱们吃了这样大亏,你还想着搂人家银子,不是做梦!”低下头摊开书本,取了一张两指宽的小纸条抄小抄。

王老太爷因他要忙正经事。摸摸鼻子出来顺着夹道回后院去。几个管家媳妇在院中洗衣浆衫,正说笑热闹。看见老太爷回来,都住了声。老太爷想起房里还有数件衣衫不曾洗。原来都是小桃红将去叫小菊洗的。自那个翠袖来,滴珠也不与她添使女。只叫小菊一个答应她们三个。小菊连小桃红的衣衫都无空去洗,哪里顾得上老太爷?所以王老太爷看见媳妇们洗衣裳,就把他换下了的几件汗衫抱出来,道:“梅花嫂,你替我洗洗罢。”

梅花嫂不敢不接。待老太爷进了屋,抱怨道:“咱们每日里尽忙地要死,那几个大姐服侍小姐又不做活,怎么不叫她们做?”

另一个对她摇摇手,悄声道:“你忘了太太为什么叫我们来?休要跌小姐面子,这几件衣衫算不得什么,我与你一同洗罢。”

王老太爷偏生耳朵尖,在房里都听见,心里极不是滋味。他做了一辈子当家人。从来都是人怕他。自从松江被骗去了银子,儿子媳妇不必说是不大理会他,就是拳打脚踢惯了的老伴也不似从前伏贴。敢对他扬拳头,到女儿家长住都不肯来家。真真是墙倒众人推。王老太爷把箱子里攒的三百来两银子翻出来。数了又数,摸了又摸。咬牙道:“连个与我洗衣裳地人也没有,我要这些银子有什么用?不如也学儿子纳个妾罢。有了妾,看老太婆还敢对我翻脸不敢!”数了五锭十两的银子,想了想又不舍得,放回去二十两。再取了几块碎银子纳在袖内,翻出一个银包来妆好三锭大银,紧紧拴在腰间,寻了根拐杖拄着出门。

梨花后巷虽住地都是中等人家,其实极繁华,王家隔壁就有轿子店。王老太爷雇了抬轿子到人市去,转了数圈,先看中一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然卖家说是女身,又缠得一双小脚,极少也要四十两,王老太爷想道:“小脚虽然好,做活却不中用,不如换一个罢。”又换了一个二十来岁的妇人,生得甚是美貌。然妇人就是再美,年纪大的就不如少女嫩妇值钱,所以王老太爷还至十六两二钱银子买下,谢了中人一两银子,就领着那个妇人回转。这回就不坐轿子,雇了辆车坐着,对那妇人道:“我儿子是举人呢,只是他成亲七八年都没有生养,所以我没得法子,要纳你为妾。将来你生出儿子来,自是举人的小兄弟,极是举头地事。你自好好跟我过日子,生了儿子抬举你,也是老封君了。”

那妇人听他说话,先以为是替儿子买的,来不及喜欢,才晓得是老人家自家要纳妾,再不情愿也无法可想,低头含羞道:“老太爷,奴都听你老人家的。”

王老太爷初得了年小的佳人,也有几分大方,摸摸腰间还有十数两银子,到一个成衣铺替她买了两身夏布衣裳,自思簪环之类箱里还有的是,就换了对四两重的银镯子套在她胳膊上。那妇人心里却有几分喜欢,暗道这个老人家手松,将来终身有靠,极力奉承不消说。老太爷越发以为得计。乐呵呵牵着她的手家去。

王家的管家媳妇们都猜王老太爷是纳妾,飞奔去合滴珠说。滴珠先是怒,后是笑,道:“由他,只是婆婆在松江住了这些时日,却要使个人去接接呢。”正想喊人来,想了想,走到前边书房去,对埋头苦抄的王举人道:“阿菲哥哥,青娥妹子虽是至亲骨家,到底娘还是有儿子媳妇地,不能叫娘长住呢,还当使个人去接。我这里备两分礼,一分把你妹子,一分挑回娘家去,如何?”

王慕菲想了想,道:“我正想着回松江约几位举人明年同去京城,不如我自去罢,久不曾见丈人,也当拜见呢。”

滴珠笑道:“你去接自然是好,多带两个管家去。不可跌了你举人的面子呢。”

听说举人老爷要去松江,小桃红不舍,翠袖不依,唯有小怜来求滴珠道:“婢子原是苏家的家生子儿,苏家少爷把我与老爷做妾是极长脸地事,还想回去见见爹娘。”

滴珠笑道:“如今家事都交付举人老爷。我通主不得事,你自去问老爷。”坐在一边赶小衣裳,也不说不,也不说是。

小怜到王家不久就吃了二十大板,正想着回去跟姐姐妹妹取经,哪里肯放过这样机会,晚间在院中拦住举人,要去。

姚氏这几日妆贤惠,正是她退一尺我进一丈的时候,王慕菲笑道:“去,这是回你娘家呢,速去收拾几件体面衣裳,我带你回松江去!”

姚滴珠在卧房里听见王举人笑地意气风发,小怜小鸟依人偎在人怀里撒娇,就似有针在心头扎一般。滴珠哪里忍得住,就想冲出去使铁砂掌,吃清风跟明月两个用力拦住。她在房里坐了一会,冷笑道:“这法子却是你教我地。”翻箱子取了一件销金大红纱衫,又一根明晃晃的大珠簪、二两碎银子,叫明月捧到小怜房外道:“夫人晓得你回娘家没有体面衣裳,赏你两件衣饰并二两银子,你到小姑奶奶家去休要丢我王家地脸!”

是夜王举人就歇在小怜房里。小桃红咬着帕子在床上滚到天明。那翠袖想了一夜心思,到四更天才睡,清早起来去厨房替老爷太太做早饭,头一分儿捧到正房,清风上来接过去。她就捧了举人老爷的那一分到前边书房。

如今滴珠甚是安静,几个妾在他跟前极是殷勤,王慕菲觉得神仙也不过如此,拉着翠袖嘴了一个。翠袖就坐到他腿上,撒娇道:“老爷,奴是新来的,也要到姑奶奶家认个门呢,听说抬举小桃时,老爷还带她去松江住了一个月,她还是个通房都去得,我正经是老爷的三夫人,就去不得了?”

王举人正要依她,小怜捧着巷口买的豆腐脑跟神仙包子进来,冷笑道:“老爷回松江接老夫人都是顺便,正经有事,你去做什么?”

王举人想想确定,他去在妹子家住着,小怜原是苏家旧人,带去不妨,再带一个只怕人家笑话,就道:“翠袖,下一回再带你去罢。”

翠袖着恼,那小怜又偷递了一个嘲笑的眼色与她,气得她回来早饭都吃不下。

王举人在书房合小怜吃过饭,等了许久也不见滴珠安排车马,打发小怜进去问。滴珠笑道:“爷要去,坐车坐船自去雇就是,他忘了我如今不出这二门了么。”一推三六五。

王举人却是真忘了,弃了书本出来寻了只船,小怜巴不得早些回松江,忙忙的替他张罗,中饭都不曾吃,两个人就带着两个管家出门,滴珠故意说小怜如今是二夫人,出门也要体面,要她把小菊带去使。打发她两个出门。里边小桃红跟翠袖已是聚在一处说话,看见滴珠进来各自走过一边。

滴珠也不说破,召来管家问清王老太爷是在那大宅看见小梅了。她想了许久,吃过中饭叫人雇了轿子要回去梅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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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王老太爷第二春(中)

七月正是炎热的时候,午后时分梅宅门口静悄悄的。去了隔壁王举人那样的芳邻,小二黑就无用武之地。所以梅家偏门隔了一只长板凳,却是老黄卧在凳上酣睡。老门公跟一个半大小子在浓荫下铺了一张席子,在那里下棋。小二黑几个在角落里相扑耍子。

滴珠不曾看见,站在门口喊道:“梅小姐在家么?”小二黑一马当先奔了出来,滴珠唬得尖叫一声躲到梅花嫂的后边。

老门公抬头看见是王举人娘子,忙喝小二黑道:“咬她没肉吃!”小二黑呜咽两声,极是不满意,带着兄弟们自去。

滴珠看恶狗去了才敢伸头,扶着梅花嫂的肩膀对慢吞吞走来的老门公道:“我是旧领居,有事要见你家小姐,烦你通报一声。”就塞给他一块二钱重的碎银子。

老门公笑道:“举人娘子原是紧邻,不消这般客气。”收了她的门敬,随手抛给那小小子道:“拿去打几角酒儿请大家吃。”引着姚滴珠到二门小厅暂候,另使人进去说。

真真正在厨房边的小厅款待相公子。原来相公子早晨出门闲走,在一个小铺子瞧见几本旧书,翻了翻却是池阳白麻纸,这却像是宋版书了。偏生那老板不大识货的样子,夹在一堆旧书里卖。相公子不动声色把旧书尽数翻了一回,翻出七八上十本来,他就把那堆旧书一二百本尽数买下,一共不过费三十多两银子罢了。那老板甩脱这些卖不掉的存货,还送他两套齐全的。相公子因真真素来爱这些物事,再者他又有些吃不准,就全数搬来。叫真真瞧。此时厅里堆了几桌子的书。他两个正在那里翻看。

听说姚氏求见,真真诧异道:“她家不是搬了么,怎么又来寻我?”

相公子却是机敏。就晓得是昨日王老太爷撞见小梅惹来的,忙道:“想是我们昨日去梨花巷看宅。他们看见小梅,以为小雷在你家呢。”

真真微皱眉道:“我自是尚真真,扯了这许久地谎却是无趣的紧。不如和她直说了罢,叫她到这里来吧。”

真真要合姚氏表明身份,这是真真正正不把那王举人放在心上了。相公子坐在一边。不自觉笑出来,怕真真看见扭头去看窗外芭蕉。他手中握着的镇纸滑到脚板,啪地一声,滚得多远。众人都朝相公子看,他却不觉得。

真真面上微红,低头佯妆看书。几个翠都忍不住弯着腰出去,站在廊下你推我我推你,嘻嘻而笑。

姚滴珠扶着梅花嫂进来,见到这一群花枝招展的使女站在门外。个个绫罗遍体,人人珠环翠绕。因上回她穿顾绣来吃羞辱,这一回她只穿着家常地新纱衫。偏又叫这群使女比下去了。姚滴珠心里甚不是滋味,然见小雷才是正经事。想到小雷合那梅小姐亲近。她又甚是难受。明明是她娘家人,偏合一个外人这样亲近。马三娘也不管他。

一个大些的使女看见她来,拉起湘妃竹的帘子,笑道:“小姐,王举人娘子来了。”

真真放下书本,站起来笑道:“举人娘子好,本想着去贵府寻姐姐说话儿的,没想到居然搬了。新居在哪里?”

姚滴珠看她笑的跟一朵花儿似地,边上一个相公子就跟看花似的看着她,分明是有情的样子,暗道:原来她也不过如此。笑道:“搬到梨花巷呢,久不曾见妹妹,甚是想念。所以无事来瞧瞧。”

早有使女送了碗冰过的凉茶来。真真看着一张大桌,一张圆桌上都是书,却是没坐处,请滴珠到一张半桌边坐,笑道:“相大哥买了几本书送我。”

姚滴珠朝相公子看去。相京生微笑点头,道:“听得姚夫人在松江有才女之名,想来也是爱书的,还请瞧瞧可是宋版书。”站起来拱了拱手出门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