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娘想儿子女儿,央求丈夫到她娘家苏州来趁生活,再寻找孩儿。那人良心极好,正好长姐的儿子在苏州发达了,就变卖了小小产业随着姐姐来,打算在苏州这个繁华之地久居,一来可以靠着外甥做个小生意,二来正好全妻子的心愿寻她前头儿女。

小雷看了看边上这个汉子,道:“你是后爹?”

那汉子憨厚的笑起来,道:“实是后爹,小梅到底是我娘子地孩儿,如今我家事也还过得,能替这个姑娘备份小嫁妆叫她正经嫁人却比为奴为婢好,还请少爷成全她娘。”

小雷冷笑道:“这个使女是我心爱的,你取二百两银子来,我就放她回家。”

小梅的娘虽是搂着女儿哭,耳内见小雷说要二百两,止了哭声眼巴巴看向那汉子。那汉子心软,转向小雷道:“我们全部家当只得一百八十二两。若是都与你老人家,赎了孩子回家她没得嫁妆也嫁不到好人家。一百五十两使得不?”

小梅方才只顾着哭,听得这句,央求道:“小雷少爷,你休戏耍我娘。”又安慰娘亲道:“这位小雷少爷是我家姑爷跟小姐地朋友,最喜说笑耍子,赎我要不得这些银子的。”

小梅娘不信,道:“财主哪有那样好心,孩子,你且忍受几日,娘去想法子,必要赎你回家。”

那汉子虽然有些迟疑,隔了一会还是道:“我外甥有钱,先问他家借二十两,咱们想法子还就是。”

小雷看他们夫妻不像做伪,笑道:“原是我唬你们耍地,哪里要这许多。我原是因小梅叫她亲爹娘卖掉地,所以不大放心。大叔,你肯倾家荡产赎妻子前头的女儿,我敬你呢。走,上你家瞧瞧去。”

那汉子不敢作声,只看娘子。小梅又是笑,又是泪,笑骂道:“小雷少爷,我娘是老实人。你莫搞怪。”取帕子替她娘抹泪,好声道:“娘,你们住在那里?”

小梅娘道:“我们借住在城里一个什么梨子巷。离这里还有些路。今日原是你…他想出来瞧瞧,要寻个合适地铺面做小生意。”想到那位少爷说的赎身银子。只怕铺子是开不得了,声音越说越小,眼泪越流越多。

小雷已是看明白这一对夫妻都是老实的好人,心中有些替小梅开心。真真嫁了小相,别人都还罢了。只有这个小梅是从王家跟来的,在真真姐跟前时时地打转,好像在说:你从前是在王家呢。所以小雷跟李青书久有心替小梅安排去处,只是不得妥当人家,所以误到今日。今日遇见她亲生母亲,又看上去待她极好的样子,小梅只怕自家也是肯回家的,却是两便。

所以小雷笑眯眯道:“走,上你们家瞧瞧去。小梅哪一日不念着你们。”

小梅抹着眼泪点头,带哭带笑道:“娘,我要见见小兄弟呢。”她一心想给小兄弟见面礼。偏出门来没带什么好东西。她本是合小雷斗惯了嘴地,自然交情也厚。并不合小雷客气。走到小雷跟前道:“雷少爷,借我十两银子前边铺子里买个金锁片。”

小斧头不等小雷答应。就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来,道:“拿去,多买些,还有你娘,还有你这个大叔,都买些。”

小梅掂掂也有二三十两,接过揣在怀里。她自家的小小私房放在铺子里取利,不把这二三十两银子放在眼里。然在小梅娘亲眼里,显见得小梅是这位雷少爷地人了,不然怎么女儿要银子就与银子,这位雷少爷还要上她家去!小梅娘想通了,看这位少爷就合看女婿一般,心里好似吃了称坨般定定的,不再为女儿将来发愁。

船行了一会,小梅拉着她娘下船,去相识的几个铺子里买了两大包礼物回来,一路行到梨花巷。小梅娘指着前边挂着“罗府”灯笼的大门,笑道:“孩子,咱们现在寄住在你爹的外甥家呢。”

小雷看着这个大门忍不住摇头,这这里还是他寻地呢。偏偏又合姚滴珠拉扯在一处。小梅若是回父母家,只怕滴珠娘子的日子不那么好过。不过这合他又不相干,所以他并不作声。

小梅看娘亲比从前胖了许多,待跟她进了宅门,又见她合后爹的儿女们相处的极好,也就放心,把礼物一一分送,又搂着娘生的小娃娃亲了又亲,就合这家人像一家人一样。、眼看日中,她晓得寄居在人家是大不易,却不好留饭的,推说小雷公子还有事,就要辞去。

小梅娘只说女儿将来必是这位少爷的妾,也就把赎身的事放下不提,一大家子送他们出来,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辣。

他们这院里热闹,东院里罗老太听见,拄着根龙头拐站到院门口,问道:“小六子,你家今日怎么这样热闹?”

她兄弟笑嘻嘻道:“秀儿总念着她家小梅,却是小梅寻来了呢。”招呼小梅道:“小梅,这是我姐姐,她儿子是县太爷呢,你跟着你兄弟叫大姑吧。”

小梅笑嘻嘻叫了声大姑,对她娘道:“娘,我不是自由身,改日跟我家小姐请了假再回来看你。”又跟后爹并兄弟姐妹一一辞过要走。

那罗老太瞧见一个少爷打扮地人。晓得弟媳妇这个拖油瓶是卖把人家做婢女了,有些瞧不起小梅,小梅跟她道别,哼了一声音算做打招乎。

小雷也不介意,拉着小梅出来,走了两步,又正好撞见出来瞧热闹的姚滴珠。

两边都是一愣。小梅却是没想到她娘合这个女人沾了亲。姚滴珠也没有想到小梅会来,冷冷看了她一眼,转了笑脸向小雷,道:“兄弟,你才到苏州来?怎么也不来姐姐家坐坐?”

罗老太这才晓得这个少爷是姚氏娘家人。不由又积了一肚子气。你说是为何?原来明朝时候讲究一个“忠”字,一朝卖身为奴为婢,不只己身,就连子子孙孙都是人家的奴隶。就是将来脱了籍,见着旧主人还要以奴仆身份行事。

这边小梅是她娘家亲戚,连着她也降到奴仆辈去了。那边小梅地主人却是媳妇娘家的兄弟,可不是把她比地比儿媳妇还要贱些,所以罗老太极是不乐意。从前叫姚滴珠使银子压下去地不喜欢都浮上来不算,还添了一二分恼火。冷冰冰道:“男女七岁不同席,儿媳妇,就是你亲兄弟,你也不当挨的人家那样近,何况老身听说你兄弟才三五岁?这又是哪位?”一双眼睛狠狠地瞪着小雷,等儿媳妇回话。

当当当当当。好戏开锣。下一章,姐妹花的春天。

第二十二章 罗府(上)

小雷却是不想替小梅惹麻烦,拉着小梅急奔出几步,把那位罗老夫人威严的数落声抛在脑后,出得门来,笑道:“小梅,我瞧你亲娘过的还好,后爹也是个好人,只这个姑姑不大好说话呢。”

小梅低着头不作声,默默跟在小雷身后不说话。小斧头拉她衣袖,指给她看,原来小梅娘倚着门一边看她一边抹泪。小梅的眼泪也止不住流下来,不住回头。小斧头看着心酸,道:“小梅妹子,叫我们少主跟你家小姐说呀,放你回家去。”

小雷瞪他道:“小梅是自由身呢,不过在相家做活罢了,想走想留,她自家拿主意!”这也是提点小梅了。小梅哭了好大一会,看船是朝家去的方向,抽抽噎噎道:“我虽是想回去跟我娘一起过日子,可是他们那一大家子人,都是寄居在人家家的,怎么好回去的。”

回到家真真看小梅眼睛红肿,问得她是遇见母亲了,却是替她喜欢,又听小雷说她后父是个大好人,笑道:“这妮子天天想娘,怎么见着了反这样伤

小雷就把她的委屈处说知,笑道:“小梅虽然皮了一些,却是会替人着想的。只是那罗家儿子娶的是姚滴珠,却怕小梅去了惹是非。”

小梅道:“我不会,只是…小姐,我取买个小房叫娘他们搬出来住好不好。”

相公子正好进门听见,跟小雷相视而笑,看真真如何答她。

真真虽是有些不舍小梅回家,然小梅回了家将来对亲事就不是奴仆身份,却是大好事。替她打算,微笑道:“你的房子,与你后父来说。住着还不如住外甥家体面呢,休说他们必不肯搬。就是肯搬,将来你出嫁了,这房子搁在那里,婆家怎么想?你是舍了给娘家,还是不舍得带婆家去?”

小梅想了想。摇头道:“我不晓得将来找什么样婆家。再者说,他们对我虽好,到底只有一个是我亲兄弟,把那些人我却是舍不得的。”坐在一边苦想不肯说话。

真真剖析的明白,相公子极是满意,坐到娘子身边笑道:“我却有个主意,小梅,方才听说你娘是想要开铺子的是不是?那梨花巷我原是想在那里买房,却是晓得些。后巷上有好几处妥当铺面。虽然不临街,开个杂货铺却是不难,你去买个铺面——若是不够。我合你家小姐替你添些儿。你自开店,人手不够请他们来助你。过些日子。再助他们也开个铺子,一来合他们银钱上不相干。二来你也助了他们,也不叫他们脸面上难看。你在他们家住着日子就好过了。”

小雷忙点头赞同道:“这样极好。就是这般罢,只是那铺子不能太大,后边有三五间房就使得。”

真真微笑道:“叫你们说地我兴起,也想开铺子打发辰光,索性叫经济来,多寻几个咱们挑。”

她自嫁给相公子,家事都是相京生管,每日吃了睡,睡了吃,实是闲的。她尚家花园那边虽然相京生不管,然没有主人的宅院,合老宅一样,家人都是旧人,样样照规矩来,不过每个月有一定地开销罢了,不消她操半点心。实是闲的慌。

相京生也晓得娘子闲地,其实他自家本是个大忙人,自把相家的生意交出去,也实是闲的无聊透顶,开个小铺子打发时间却是有趣。他笑道:“娘子想开什么样的小铺子?”

真真道:“这一二年叫税监闹的织户都活不下去了。哪一样不是贵地。今年置办织机的又多起来,我想着,织大件或者太显眼,不如自织料子,制些小东西,荷包啦,包头啦,衣带啦。再去城里寻间小门面货卖。就是贵些,想必也是有人买的。”

听得是做这些小东西,小雷不耐烦道:“这般琐碎,花的都是细功夫,不好不好。”

相公子笑道:“这个虽然好,只是那些小东西,花色式样都是一阵风一阵风的,你制做的再精良,若是过了那阵,,积下许多来却是要亏本的,不如换个罢。”

真真想这个法子原是因为家里的女孩子们抱怨市买的荷包不好,听得他两个反对,抿嘴笑道:“还有个法子,你们男人必是喜欢地,就是酿酒,卖不掉你们自家喝,再不济埋一二十年刨起来还能喝,就是气味不大好。”

提到这个小雷眉开眼笑,道:“真真姐,你家的桂花露极好喝,就照那个做。”

相京生盘算了一会,笑道:“酿酒倒没什么,也不难,哪一日烦了,要转手也容易。就是这个罢。娘子,你想好了,我就去叫房经济寻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