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滴珠涨红了脸要发作,小梅推她一把,笑道:“大表嫂楼上坐呀。”把她推到楼梯口,提着那个包袱送到罗老太跟前,道:“这是表嫂替你老人家做地,一直拉不下脸送过来。我去时,她正替你老做一个勒额呢!”

小梅娘合罗大婶都会意,纷纷提起姚滴珠的好来。只有金姝变了脸色,看了小梅一眼,到后边去了。银姝对小梅摇摇头,提起皮祅抖了两下,笑道:“大姨,这可比布草衣裳暖和,快换上,这件皮祅也要不少钱吧。”

小梅会意,笑道:“这是小羊糕的皮,比寻常的皮祅还难得呢,大姑姑,快穿上叫我们瞧瞧。”

一件羊皮祅少说也要三十来两银子,又是极好的天蓝底织金折枝花的花样,金闪闪的,罗老太嘴上不说,心里是喜欢的,半推半就推了柳青青与她做的棉祅,换上皮祅,果然暖和的耐不得,小梅娘又趁热打铁叫她试皮裙,换包头。一阵一阵的笑声传到楼上。

尚真真微笑,姚滴珠恼了,涨红脸道:“真是吵的慌,叫人正经话都说不上。我下去说她们去!”

第四卷 暖春 第三十三章 登堂(上)

姚滴珠这般耐不住性子,休说尚真真,就是翠墨也微微摇头。

真真不想姚氏误了正事,微笑道:“你家人极是和气的,亲亲热热的叫人羡慕呢。”

姚滴珠没见到真真的肚子时,原是以为在养孩子上头会胜过尚真真一头,却不想尚真真的肚子比她还要一圈,心中有些泄气,如今尚真真这般说,脸上稍稍好看些,笑道:“你不晓得,人一多,事就多。”

真真微微咳嗽了一声,软软的*在床上,道:“亲戚们在一处,不是你帮我,就是我帮你,和气才会如此呢,不比我们尚家,几代单传到我爹爹头上,他老人家又不爱在家,但有事,我们姐妹两个连个娘家人都没有?”

姚滴珠听出尚真真话里的意思,想必是有求助她处,所以才来寻她,可见尚真真家势是不如她家了。她得意起来,就觉得窗外呼呼刮过的风声都好听,姚氏挺了挺肚子,笑道:“姐姐有为难处?合我说说,若能帮必是要帮的。”

尚真真道:“却是我尚家有借助小雷兄弟处,然还要避着人些,所以我有两封书信,想借你的手捎把令尊并马家。”

送信却是小事,只是偏要借她的手送,难不成是奸情?姚滴珠看看站在一边的大丫头,再看看捧着热点心上来的小梅,若是奸情怎么会让这许多人晓得。想来就不是了,必是别地缘故。姚滴珠笑应道:“我正好使人捎信回娘家的,正好顺手。”

尚真真见她应了,笑道:“那我回家就叫人送些到府上。”

妇人家但有了孩儿,多半就要改性子,变得爱说话,若是提着孩子自是滔滔如黄河之水,就是无人提,她自家也是要提起来如长江三万里的。姚滴珠整日闷在家里。偏生老罗在家越来越不爱说话,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这个尚真真却可以说得几句,姚滴珠就道:“真真姐,你几个月了?”

尚真真笑道:“七个月了。你呢?”

姚滴珠摸摸肚子。满意的叹息道:“上回郎中来,说是三四个月,我问是男胎是女胎,他偏不说。姐姐这个是男是女?”

真真笑道:“却是没有问过。再得三个月就晓得了。”想到相京生三个月以后不见得能回来,眉头微皱,现出不开心的神情来。

姚滴珠正待问她是不是她家出大事了。就见银姝满脸不高兴在楼梯口伸头喊:“小梅,那个王中书家的小姨子又来了。我问她买什么,她丢下二两银子买块麻饼!”

小杂货铺子里,多使的是铜钱。银子都是小梅收在楼上的。小梅只得从抽斗里取了一包碎银子并等子下楼去。

翠墨看提到王中书。自家小姐脸色纹丝不动。那姚氏却是先发白后涨红,还看了她一眼。想是有话合小姐说,她忙笑道:“我合你同去。”

小梅站在拐角处丢了一个不放心地眼色,翠墨微摇头,比出一个无事的手势,银姝看她两个打哑谜,都看呆了。

房里此时只剩她两个,姚滴珠就道:“从前,原是我瞎了眼,只说他王慕菲小意儿温柔,又是举人,又常到我家去合我说说笑笑,下棋耍子,就叫他迷住了,拼着叫人耻笑,叫家人抱怨,也要嫁她。倒累姐姐受苦。”

尚真真惊讶,这个姚滴珠怎么会讲出来样的话?

其实姚滴珠最悔的就是嫁王慕菲,纵然那老罗待她极是温柔体贴,赚地银子又双手捧到她跟前,她说要星星,决不肯摘月亮的,然她心中想到从前合王慕菲做过夫妻,还是极不快活,那一口怨气又不能合人说,恨不得把王慕菲拧成渣,烧成灰,再叫满天大风吹散开。这些心思合别人说都使不得,只有尚真真跟前可以说得。

是以迎着真真瞪大的眼,她接着道:“那个姓王的又娶了老婆,你晓得么?”

尚真真明白她地心思,笑眯眯道:“六千两,买了个贤惠娘子,还捎上一个小姨子。”

姚滴珠忍不住冷笑道:“他怎么会舍得花钱娶老婆?”

尚真真笑道:“那位王夫人的来历不好说,手段却是极好,哄他几两银子算什么?”掩着嘴笑道:“且看呀,她们没有油水捞又是何手段。”

姚滴珠想了一会,方想明白那姐妹两个必是人家设的局,哄王慕菲银子的,想通了,就想起王慕菲一回是醉娘送地假银子,一回是那八仙祠偷奸被捉,却是累她丢银子。便道:“我心里还有两事要问你。那个醉娘为何要与王慕菲假银子?”

姚滴珠还是放不下旧事,尚真真心里叹息一声,其实眼前这个她曾经恨过的女人,合她一样,都是错嫁了王慕菲的可怜人。

真真想了想,道:“那个醉娘,原是清倌人。彼时王慕菲在济南将了我地金珠去货卖,不晓得为何就合她勾搭上了。王慕菲哄我说她是老家地表妹,沦落风尘自然要搭救,将出八百两来替她赎了身。

谁知有一日半夜我听见醉娘哭喊,又要上吊,跟我说王慕菲对她用强。王慕菲却合我说是那醉娘想嫁他,故意诱他去,做出丑态来要把我气走。那时我只说烟花巷中无好人,并不信醉娘。

此时想来醉娘说地才是真的,她说她本是有个情投意合地表哥在借钱要赎她的,必是叫王慕菲破了身不得正经嫁人又重沦为娼。所以醉娘后来遇见他,就拿假银子陷害。”

原来如此,姚滴珠回想她住在莫家巷的时候,那王慕菲也常见,从来都是笑眯眯的好脾气。

叫他好皮相迷住了,不由自主就想合他说话。他本子的,为何喊他,他就来?请他吃茶就吃茶,请他下棋就下棋,从前以为是他叫自己迷住了。此时才想明白,分明是他把自己迷住了。姚滴珠的脸不由自主红起来,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尚真真一眼。

尚真真却是从醉娘那件事推想,自己心里对王慕菲并不是太相信。所以后来对姚滴珠才会那样防备。就是姚滴珠正经嫁了王慕菲。她也对姚滴珠也并无多少恨意,只是后悔自家糊涂,明明晓得王慕菲拖着不与她婚书是有异心,偏还要抱着“从一而终”四个字苦守。为着婚书。还要费了许多心计,真真是糊涂透顶!此时回想起来,王慕菲这样的男人实是少见,又要花老婆的钱。又嫌老婆不替他留体面,你与他事事操办妥当,他还要嫌你办的不合心意,你不操他的心。他又要抱怨你不爱他。

然这种人也只得姓王的一个,真真把自家认得地男人数一数,姐夫合相公那样的好男人极是少见不必说。就是这个姚氏嫁的男人。虽然生的丑些又穷些。也是不肯用娘子钱地。每日卖酒,打理家务。也不肯叫娘子为生活操半点心!再者如小梅的后父,也是极好的人。偏偏她前世不修,遇到王慕菲这种人。

真真不由叹了一口气道:“遇到王慕菲,却是把你我都害苦了,还好这世上似王慕菲那样的人极少有。我自再嫁,才晓得什么叫做男人对你好呢。”

姚滴珠想到罗中书,忍不住合尚真真一样嘴角朝上,笑道:“你嫁地相家,兄弟极多,婆婆跟>_子跟从前在王家比,不晓得美满多少倍,在心里不知不觉就和尚真真亲近起来。

尚真真微摇头道:“相家我不曾去呢。他家人多口杂,又因为我是二嫁的身份,若是在相家住着,男人不能日日在家,我在他家少不得是要受暗气的,所以我们成亲都不曾回去,大母派三娘过来主婚,叫我生了孩子再回家去。”

姚没珠叹道:“大户人家做事果然是替你留体面地,你这个婆婆极好呢。不像我婆婆,听得儿子发达了,将来二三十口人来投奔!眼里哪有我这个媳妇!她也不想想,没有我姚家的银子,她哪里住那样高楼大厦,她儿子哪里能得官做!偏她还要日日说嘴,说金姝才是正房!”

这却是倒贴婆家,所以婆婆瞧不起她。真真想想从前自家也是一样傻,怕王慕菲吃不好穿不好,娘家送来的金银先尽王慕菲用,娘家捎来地绸缎先与王慕菲全家做衣穿。供奉地王家都当她是脚底地泥。尚真真忍不住劝姚氏,道:“虽然你花的银子多些,然他罗家到底比不得那王家,唯恐你不把娘家搬给他们。我听得小梅说,你婆婆觉得她儿子是吃软饭呢,想必老人家不喜欢这个,偏生她儿子她舍不得说,只好与你生事。”

姚滴珠觉得这话说地有些儿像,难怪她家相公越来越不快活,难道与他银子花不是对他好?难道他是不乐意花我的银子的,忙问道:“世人没有不爱银子的,他花着我的钱,为何还不乐意?”

尚真真叹息道:“我原来合你想的一般,只说我百般的对他好,他自然爱我敬我,却不曾想过,从古至今都是男人养家,也是有缘故的。”

姚滴珠奇道:“男人养家,也要他有本事才使得,若是男人养不了家,难道要叫妻子儿女都随他一同饿死么?”

真真微笑道:“我从前也这般想呢,只说王慕菲要考取功名,庶务是不通的,将来他功成名就做了官自然会养活我,如今我将出些银子养他合他全家也没什么的。

就没有想过,人心都是那样,头一回吃软饭或者有些养不活老婆反叫老婆养他的羞愧,多吃几次,一来软饭吃的可口。二来,那羞愧积多了,他不说是他没本事,只说是你比他强,世上哪个男人肯叫女人踩在他头上?自然要生事把你踩下去。我想王慕菲不肯写我婚书,就是这个缘故罢。他从一开头就花我的钱习惯了,后来虽然穷了两年。也是我纺纱织布养家。他觉得无用才要去读书挣功名。”

姚滴珠冷笑道:“可是他挣了功名嫌你穷了,就要换妻!”

尚真真笑道:“嗯,他在我跟前摆不得大男人地架子,可是在你跟前,那是顶天立地的王举人,是不是?你仰慕他,你站的低低的抬头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