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罗中书第二日早晨醒来,看见窗户大开,就道:“这几个丫头怎么这样不小心,窗都不会关?”爬起来看看,房里好似少了什么,然各处又不像动过的样子,推娘子道:“滴珠,你起来瞧瞧,房里好像少了什么?”

姚滴珠正是渴睡的时候,迷迷糊糊睁眼,满头的瞌睡虫都飞起有三丈高,惊道:“我的妆盒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入室(下)

一语惊醒梦中人,罗中书慌的扑到妆台边,上好黄梨花木雕着富贵不断头花样的妆台上,只有七八枝堆纱明水头花,他娘子那个价值千金的妆盒只留了个浅浅的印子在妆台上。翻抽屉,翻柜橱,移妆台,罗中书忙的满头大汗。

姚滴珠到底从前曾丢过六七万两银子的人,心痛了一会就放下了,倒是看见相公累的一头是汗,温柔道:“你歇歇,妆盒里也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想是来了贼捞走了,你且扶我到后边箱子间看看。”

老罗心痛的嘴都哆嗦,一边扶娘子一边道:“怎么会丢,怎么会丢?这要卖多少斤酒才赚得回来?”

姚滴珠啐他道:“一二千两罢了,又是金珠首饰,回头咱们写个失单,到衙门去,再花几个钱央两个官差到各当铺去访就是啦,必能访得出来的。倒是要好好查查都丢了什么。”她看了看箱子间,摆在上面的几只箱都略移了位子,忙取了钥匙叫罗中书一只一只开过验视,衣裳都不曾动,只丢了小半箱衣料。罗中书再把箱子移开,打开安在墙里的一张橱门,他家的银子都还在,两口子都松了一口气。

姚滴珠道:“还好,只丢了几块料子,倒不值什么钱。”她的值钱之物,是几张房契并钱庄的银折子,都藏在镯子里,贴着肉。大头都在,不伤筋不动骨丢了几根金银钗环,还是能寻回来的,就放下心来要合相公出去查看。

罗中书想到他老娘,喊使女来陪滴珠,自家一路小跑到老娘院里。罗老太早起来。正在玻璃窗下烘火做针线,看见儿子吃喘吁吁跑进来,脸上白一阵黄一阵。通没个气色,唬了一跳。惊道:“可是滴珠有事?”

罗中书先摇头,又点头,老太太急的够呛,跳起来道:“走,瞧瞧她去!”

罗中书拉住老娘道:“她人没有事。只是她妆盒丢了,值二千多两银呢。娘,你丢东西没有?”

罗老太听得媳妇丢了两千多两,心中一阵绞痛,只觉得天旋地转,伤心道:“我的天哟,一个小妆盒,也值那许多钱?真是丢了?”

罗中书点头道:“翻遍了都寻不着,还少了半箱好衣料。我不放心娘,来问娘可丢了什么?”

罗老太忙把她卧房跟金银姝住的厢房都看过,正道:“并没有丢什么。”

姚滴珠使了使女来请他二人到内院墙根底下。指着将醒未醒地黑狗道:“那包子是谁丢给狗吃的?”

罗中书捡起一个,凑到鼻下闻闻。又掰开看看肉馅。道:“这不是咱们家的肉包子,谁家包肉包子还要放萝卜丝?”

王慕菲家包包子为了省肉。就爱放萝卜丝,姚滴珠从前认王老夫人做干娘地时候,没少吃王家的萝卜丝肉包子,忙道:“你再捡一个与我瞧瞧。”

黑狗已是醒了,嗅了嗅地下地两个凉包子,打了个喷嚏,对常喂它饭的罗中书摇了摇尾巴

,迈着摇摇晃晃的步子让过一边,捡包子的使女把两个包子拾起递到姚滴珠跟前,姚滴珠一眼就认出有一个包子是王老夫人包的,包子尖上那一小截叫她掐去了,还要拉一拉。滴珠就道:“你把手里两个包子都剖开。从底下剖。”

果然,没有尖地那个包子里,尽是萝卜丝,没有多少肉。姚滴珠怒道:“这个包子我认得,是那个姓王的贱人家的。”

罗中书想到昨日严二小姐,也点头道:“那个小大姐甚不老实,说不定是她呀。”

罗老太大怒,道:“我呸!顶好一个小姑娘,你们平白说人家是贼!她哪里是贼了?分明是你们看不过我对她好。”

姚滴珠恼道:“她是什么人?婆婆也当去访访,昨日相夫人使的管家来,认出她来,还提醒大福的,大福你说。”

罗中书道:“实有说她,”因老太太瞪他,缩了缩脖子,小声道:“说她名头极响,常变换姓名,人家还说…”

罗老太本是半信半疑,然儿子站在媳妇那一边指滴她,她老人家的心就偏到那个喜洽和气的小姑娘身上了,怒道:“人家说人家说,人家说你媳妇说的才好听呢,你怎么不信。”

姚滴珠涨红了脸,也怒道:“婆婆,我有什么?你直说。”

罗中书打圆场道:“娘子,你回房去呀,休叫娘在底下人跟前下不了台。”

姚滴珠冷笑道:“这是谁让谁下不了台呢?,且报官好了,叫青天大老爷审一审,自然晓得是干女儿还是湿女儿做的好事!”

罗中书跟罗老太齐齐挡道:“不能报官,经了官断,还要赔吃喝送润手,官差们随指个由头来要吃要喝。”

姚滴珠想到娘家继母地老本行,却是使个人回去合爹爹说,叫爹爹拿主意才好。也不跟他母子两个争,写了书信要叫管家送去,偏生罗家是没有马的,这等十万火急的事体,借人家车马店地骡马哪里等得。她想了想,只有尚真真家富有,养的好马可以借得,正好又看着婆婆有气,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还能问尚真真讨主意,就叫人雇轿子,要到相家去。

罗中书无法,跟着去了。到了相家,尚真真接着问明缘故,借了匹俊马与她家地管家,免不得要留姚滴略坐闲谈,听得姚滴珠说是王家趁她家办喜事盗了她地妆盒,也有一二千的金珠。若是别人家也罢了,偏偏是那王家,尚真真对姚滴珠无恨,然若是王家真做出这样事体来,轻轻助他们一把何乐而不为?她想了想,微笑道:“罗夫人,你地失单与我一份。我叫个管前去我姐姐的当铺打听打听去。”

姚滴珠并没有什么失单,尚真真这样说是要帮她呢,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良机。要不纸笔一边想,一边写。写了三四十样出来。真真就叫翠墨抄了一份拿出去叫二管家去问。

这个二管家问明缘故,笑道:“这必是那个柳小妮做的好事,我找曲驼子去。”把失单位揣在怀里,去寻曲驼子。

曲驼子唬地屁滚尿流把小柳儿前几日送来的金珠并绸缎奉上,老实道:“并不晓得她盗的是贵亲。只当是寻常人家地东西,所以收下,既然是贵亲,好说好说,双手奉还。”

二管家揣磨主人跟夫人的脾气,笑道:“这个却不忙,虽然这事我们出头了,然也不能叫你们吃亏是不是,这个小柳儿你且叫人看着。等正主儿发落。”

二管家怕夫人等地着急,曲驼子留他吃酒都不肯,飞快的回来禀报主母:“小的去当铺问过都没有。李朝奉指点了几处接赃的,小的去了头一个接赃地铺子。就访得了。金珠绸缎俱在。他们也认得去当当的就是王中书的小姨子柳氏。那柳氏是个惯犯。因不晓得罗夫人是要报官要私了,小的没做声就回来了。”

姚滴珠听说寻着了失物。想到后母的本事,就不肯告官,笑道:“私了是怎么了?”

真真自是不想她告官的,眼下正是多事之秋,牵出那个王慕菲容易,连累到相家极是不便,正要小心从事,也笑道:“私了么,自然是叫那个柳氏把银子吐出来。把你的东西赎回来完事。”

姚滴珠看了真真一眼,想:我对王家是恨之入骨,她只有比我更恨的,若得她相助,叫王慕菲这个贱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才好。因道:“姐姐可有法子?”

真真微笑道:“这个你不是使人捎信回去了么,你们先妆做什么都不晓得,你婆婆不是认她做干女儿么,叫她来陪你婆婆住几日,等你娘家人来了,再慢慢的哄着她说了,写个伏罪地甘结。不就好了?”

这主意甚好,姚滴珠站起来道:“姐姐指点的是,我就回去办。”

尚真真叫人送她出去。罗中书在外边厅上等的不耐烦,看见娘子兴高采烈出来,奇道:“怎么样?”

姚滴珠冷笑道:“已是查出来了,晓得赃物在哪里,我马家表弟合这些人常打交道,且等他使人去要。原是合你干妹子不相干地,我去婆婆跟前认个错,替她接干女儿来陪她住几日,好不好?”

罗中书笑道:“这就是了,一家人和和气气的极好,只是接她来住不必,那个小妮子,有些不正经,这样地人,离她远些才好。”

姚滴珠听到相公说不正经,想到她在松江做姑娘时也常有人说她“不正经”,不由地微微红了脸,道:“必要接她来的,娘从前有两个表妹陪着,昨日表妹才嫁,今日我就惹她恼了,请你干妹妹来,正好赔罪。你嫌她不正经,出入多带些从人也就罢了。”

罗中书无法,只得依她。到家姚滴珠真个到婆婆跟前陪不是,说是错怪了人家,要请那位严二小姐来陪娘说说话,住几日耍子。

罗老太不知就里,点头依了,姚滴珠就使个管家去王家下贴子请。柳青青接了贴子冷笑道:“这是猜到了是我做地手脚?我只当他家去告官呢。没的我把自己洗涮干净送他家锅里煮吃。”跟她姐姐说:“只说我病着,改日病好了就去陪干娘。”

柳如茵出来客客气气回说妹子病重不能出门。罗家也只得罢了,姚滴珠见这计不成,只得叫她姚家一个管家坐在小梅铺子里,远远盯着王家,还好王家的房子无后门,只看着些儿,倒不怕她们走脱。

且说姚员外到苏州小住几日,看那姓罗的女婿极是老实,婆婆也还客气,家里住着的亲戚也都和善,也就放了心回家。自立了新君,原来的税监跟织造都换了人来,对松江几个大户虽然算不上客气,然也说不得有多严厉,松江的布匹买卖眼看着又要兴旺,姚员外两口子每日看着他们家三个儿子。浑身就有使不完的力气。就是马惊雷,本是想回南海重操旧业,也叫马三娘留住他。苦口婆心劝他:“咱们好容易脱了那营生,又不少吃。又不少穿,姑姑与你在江西也置下田地,你想做生意也好,你想怎么样也好,为何还要回去过那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若真要去。也使得,替我娶房媳妇,生两三个儿子,马家有后了,你爱去那个什么威尼斯,什么巴黎,都由你。”她是正经旧主人,叫手下把少主人看地严严的,小雷想动也动不了。又张罗着替侄儿娶一个才貌双全的娘子。满松江寻访。小雷恨不得找张大饼一头撞死。

幸好前几日尚家托姚滴珠送信来,小雷才得了脱身地机会。马三娘收拾了礼物送与相家并李家,又备了一份与滴珠的。正要打发小雷去苏州,偏滴珠又使人快马加鞭送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