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席上,因吴老爷领着聂五转过几天,席上的人见了聂五倒比往常亲热,更有那吴老爷特意托付过的,勾着聂五的脖子说:“我知道你也艰难,日后就把我当你的亲叔!有什么事使人叫一声,我给你撑腰做主!”

吴老爷在旁边笑,聂五像浑身浸在滚水里,心都给烫平了似的舒服,酒没喝两杯就红了脸脚下发飘,见谁这笑都咧到耳朵根。

聂五这样风光,聂老爷不明就里,但也觉得这儿子给他长脸了,再比较一下还在吃奶连话都说不清的新儿子,他开始觉得还是长大的儿子靠得住。

婚礼过后,吴老爷在小院子多住了几天,三日后大姐回门就被接到了小院子里,新嫁的媳妇见了亲爹也有些不自在,大姐羞红了脸坐在吴老爷跟前。

吴老爷可没那么多的忌讳,他留在这里就是想等大姐一个好字。要是女儿过得不好,他再想办法,要是过得好,他才能安心的回去把这信儿带给吴冯氏宽她的心。

见了大姐,先把旁人都赶出去,吴老爷先问聂五在房中可有什么不好没有?这男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吴老爷可见过那看着一脸斯文满肚子道德文章的人在酒楼里抓着人家卖唱姑娘胡天胡地的恶心样子。

吴老爷问得直白:“他可有伤了你?”

大姐臊得脸通红,两只手死死绞在一起。

吴老爷害怕了,脸一沉:“他对你不好?”

大姐一见吴老爷真恼了,也顾不上羞,连忙说:“……他、他还好。”

吴老爷怕大姐不敢说实话,追问:“真好假好?”

大姐郑重点头:“真好!”

吴老爷松了口气,又问:“他房中收了人没?”聂家离得远,不像段家,聂五房中有人没有吴家还真不知道。

大姐眉角一挑,颇有些吴冯氏的威风劲:“倒没有,只是有两个从小侍候他的丫头。”

第 39 章

吴老爷见了大姐露出威风样子,倒不担心了,笑着逗她道:“这两个丫头你要是对付不了,爹横竖在这里,干脆帮你收拾了再走。”

大姐嫣然一笑说:“不用,不过两个小丫头,翻不出天去。”她没说的是,这两个丫头从小侍候聂五,聂五是给吴家,给她面子才会现在都没让这两个丫头近身。投桃报李,她要是一进来就处置这两个丫头,倒会让聂五远了她。倒不如宽大点收了房,现在聂五的院子里前后都是她的人,那两个丫头跟聂五有情又怎么样?还不是要在她的手里讨生活?日后等她在聂五心里扎下根后,再慢慢收拾这两个小蹄子!

吴老爷彻底放了心,吴冯氏教出来的大姐,还能是个傻的不成?又提了两句新聂太太的事,大姐笑眯眯的说吴冯氏给她备的三个婆子都是能干的,新婚头一天早起敬茶她就给新太太一个下马威了。端着茶没往等在堂前的新太太跟前送,而是转了个圈堂而皇之的送到了聂五亲娘的灵位前,结结实实的磕了三个响头。当时聂五是满脸淌泪,聂老爷也一脸哀戚,新太太脸上阵红阵白,她磕完了头起来,回头看新太太不肯动,最后还是聂老爷明白意思,转头让新太太过来给聂五亲娘磕头。

大姐端坐一旁看着新太太给她的正经婆婆磕头,腹中得意。别以为当个继室就想在她面前拿正经婆婆的款!也不瞧瞧自己有几两重!一个继室算什么东西?她可是明媒正娶的元配嫡妻!

吴大姐早打定主意,她是压不住这位新太太,好歹还有聂老爷在那边站着。可要往高了论,她正经婆婆是那块牌位上的聂太太!可不是这个不知哪里来的下贱东西!那些婆子指点着她,大面上过得去就行,可吴大姐只要认准了谁是真正的应该敬重的婆婆,就是那个新太太能说出个天来,她也不能明目张胆的说自己才是吴大姐应该敬重的婆母,而不是那块牌位上的死人!

那就是个死人也比她这个继妻值钱!

而退一步说,侍候一块不会说话的牌位可比侍候一个活人简单的多了。吴大姐膝盖受点累,多磕几个头多跪几次,别说聂老爷挑不出错来,就是聂五只怕也要把一颗心都捧给她。

那日敬茶过后,聂五铺子也不去了,客人也不见了,亲自送大姐回了屋子,趴在她怀里就痛哭了一场。之后新婚几天里一刻都不能看不见大姐,见了个继母那边的人就跟害怕大姐让狼叼去似的提防!大姐本就刚刚病愈,脸上还带着病容,聂五更是把大姐捧在手心里疼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放在手里怕摔了。不出几日,满聂家院里外都知道,新奶奶是聂五爷的眼珠子心尖子。就是那得意了两年的新太太也躲在屋子里不敢出来,也不像以前那样常常抱着她那小儿子在院子里招摇了。而敬茶那天大姐把茶敬到聂太太灵前的事更是被人传得活灵活现。人都说,吴家大姐这样才是真真正正懂事知礼的人呢!

大姐宽了吴老爷的心就劝他快回去,吴老爷又停了几日,看聂五跟大姐过得好才起程回吴家屯。吴老爷在聂家停了二十多天,再等他赶回来,这一来一回已到了八月后半九月初,段家早就快翻天了。

小杨姨奶奶的肚子已经大得连房门都出不去了,大夫说也到日子了,再拖也拖不过一个月去。

早在小杨姨奶奶的肚子有七个月大的时候,段二还没回来,吴家那边也还没信,段老太太气得跳脚,使人去叫段老爷回来挨骂,段老爷孝子一样,任打任骂不还口,问得急了,就说吴家答应了。

段老太太就说答应了好,答应了什么时候办事啊?

段老爷就把吴家说的很想跟段家结这门亲,一听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了,很是着急,也明白这是件要紧事。段老爷舌灿莲花,把吴家为小杨姨奶奶担心着急说得活灵活现,好像那孩子不是在小杨姨奶奶的肚子里,而是在吴二姐的肚子里。

段老爷跪在地上指天划地的说:“吴家说了,他们家姑娘年纪小,就是进了门也没办法立时就给方儿生个儿子出来。小杨姨奶奶正是帮了他们家的姑娘!老太太这是做善事呐!要不是老太太把小杨姨奶奶给了方儿,吴家也要为难呢!”

段老太太点点头:“这吴家倒是知礼。很是嘛!要不是为了他们家的姑娘,我何必把我自己的亲侄女送给方儿啊!”段老太太让段老爷这么一哄,倒真觉得自己是做了件大好事!

段老爷肚子里暗骂狗屁亲侄女!转个十万八千里还不知道有没有关系呢!脸上却堆着笑,连声称是。

段老太太缓过劲来再问:“既然吴家这么说,怎么不见他们把姑娘送过来啊?这都多少日子了?”段老太太又恼了,光说不练,吴家在耍花招呢?在哄她玩呢?

段老爷立刻说:“吴家要送来的!只是吴家还有个大女儿,要先让大女儿出门。正是为了要送姑娘到咱家来,吴家大女儿的婚事正赶着办呢?”

段老太太见段老爷这样说,又使人去打听,果然是吴家正在为大女儿办喜事。老太太这才说:“得了,也不能让人说咱家太跋扈,不讲规矩。就等吴家先把大女儿的喜事办完吧!”

段老太太最讲规矩,也最怕别人说她不懂规矩。一跟规矩扯上,她就不许别人插嘴了。八月里吴老爷回到了吴家屯,把大姐在聂家的事给吴冯氏学了遍后,吴冯氏松了口气,候得吴老爷歇过两天,正等着段老爷上门来好商量亲事,就听外面有人报,段浩方来了。

吴老爷在屋子里听到后当时就摔了个杯子,恨道:“不给他开门!!”

段浩方风尘仆仆从南方赶回来,家门都没进就带着人来了吴家屯,听见守门的男仆说吴老爷不让给他开门也没恼,也不求,撩起袍子跪在了吴家大门口。

男仆一见,掩上门又跑回院子里告诉了吴老爷,吴老爷在屋子里转了三圈后坐下慢悠悠道:“让他跪。”

男仆不安,转了圈后又去找人告诉了吴冯氏,吴冯氏正在屋子里看帐,要给二姐备嫁妆,听了后沉吟半晌,也来了句:“不管他。”

吴家两个大人都说不管,而段家小杨姨奶奶的事仍瞒着吴二姐,风声守得死严。敬泰倒是知道,可也装不知道。敬齐听说过,往屋子里一倒关上门外面就是闹翻天也不管。敬贤小少爷还没有炕沿高,管不了事。

守门的男仆在院子里转了圈,索性不回去看门了,躲到柴房下跟其他男仆赌钱玩,将在大门外跪着的段二爷忘到了脑后。段家的事这些下人也听说过,让吴家姑娘受气他们也不痛快,有心让段二爷吃点苦头,个个都装傻起来。

从下午太阳还高着的时,段浩方在吴家大门外跪到暮色升起,等各家院中的炊烟都落下来了,吴家的大门才打开,一仆人出来请段二爷进去,吴老爷要见他。

吴老爷踏踏实实吃完饭才把段浩方叫进来。这次的事虽然不是段浩方搞出来的,他也不是一点事都没有。段家老太太他吴大山没办法,可段浩方他总能教训一两句。男人裤|裆里的东西管不住不奇怪,他也没说要段浩方在二姐长成前当和尚,可满屋子的女人他用哪个不好,怎么就偏让那个姓杨的得了手?

要真是段浩方对那个姓杨的妾有了什么小心思,吴老爷就要好好盘算盘算了,有老太太给的身份不怕,怕就怕段浩方对那女人有情了。叫段浩方过来看清楚他的意思,要是他真的想抬举那个姓杨的妾,拼着这门亲事不成,吴老爷也绝不会送二姐进火坑!

段浩方一进来就跪下来,连让吴老爷开口的机会都没给,先磕了三个响头,抬起脸来段浩方已经是泪流满面。

“小婿无言以对!只能请岳父能容小婿辩解一二!”

吴老爷倒想听听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闻言只客气道跪什么啊,快起来。说着就上前要扶,段二不肯起,死死跪在地上。

段浩方见吴老爷肯听他说已经是松了口气,要说为什么是小杨姨奶奶有了孩子,他也觉得奇怪。因为屋子里的女人算过来,他用的最多的是那三个通房,两个有名分的妾他都不敢怎么动,就是吴家送来的二姐的庶姐,他遇见了也是目不斜视,那个庶姐也从不来招惹他。

他喜欢那三个通房,一是身份低,二就是她们三个都没生出孩子来,这么几年里连个消息都没传出来过。这里面有没有猫腻儿,段二只作不知,不管有还是没有,不管是谁的手笔,他都更放心这三个通房。就是万一哪个有了孩子,日后吴二姐嫁进来要怎么着一个丫头也简单。

而小杨姨奶奶的事,前思后想只是一日他在房中午睡,她摸进来弄他,一是心烦,二是敷衍,也就是半盏茶的功夫,他连自己射没射都没搞清楚就从她身上下来了,结果过年前要赶回家就接到家里的信说她有孩子了。

刚接到信时,他先是害怕,接着就开始担心吴家会是如何的愤怒,亲事会不会有变,结果在家连个年都没过好他就又逃回南方去了。他要想办法让吴家消气,想来想去,段老太太他说不动,段章氏跟段老爷又指望不上,他只能想着给吴家送钱,希望吴老爷能看在他还算有出息的份上不要退亲。

可这么长时间过去,段浩方再站在吴老爷面前倒有了底气,他趴在地上痛哭道:“小婿不信,怎么就那么巧?怎么会那么寸?就那么一次,她就能怀上?”边说边磕头,咚咚直响。

吴老爷想过千百种段浩方可能会有的借口,但万没想过他居然会暗示那孩子不是他的!这么大顶绿帽子扣下来,他怎么就这么大的胆子?

吴老爷一怔,段浩方扑上去抱住了他的大腿,继续痛哭道:“小婿找人问过,那女人在小婿走后仍见过红,她贴身的丫头知道!小婿冤啊!!”说着又哭,脸都哭白了。

当初年前在路上接到段章氏报喜的信后,他先是不信,后就开始怀疑。别的不说,他跟小杨姨奶奶自从回到这边段家之后,她也就摸到他身边几次,真正成事的只有一次,而且那次不过半盏茶的工夫。就这一次,会这么巧吗?

他先是拐回作生意的地方给吴二姐订了家具交了订金再转回来,路上已经想好这件事只能悄悄查。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万一这个小杨姨奶奶不干净呢?他可不愿意替别人养儿子。

回了老宅后,他先是见了段章氏,又拜见了老太太,最后去见了段老爷,这才把这件事给跟着段老爷的一个男仆容贵提了提。容贵不是家生子,是从小打外面买回来的,嘴严不多事。段浩方觉得吩咐他比吩咐别人好,却也只是隐约给他提了两句,又说只能暗中去查。交待完后他就回到南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觉得对不住小杨姨奶|奶的,觉得她对他还算有点真心,虽然心有些大,但要说段浩方怀疑她不干净,连他自己都不怎么愿意相信。

这不是在说他没能耐让女人跟着他吗?

只是这实在太巧太寸了。

事是这么吩咐下去了,他也没觉得真能查出个一二三来。回了南方后见打了家具觉得还不够,又买了一堆东西准备都给二姐带回去,决心到时就是要给吴家下跪也不能让这门亲事黄了!

等家具打好后他才准备回来,因为先写了信回家,结果家里就派人来接,正是容贵。

容贵还真没查出个男人来,至于小杨姨奶奶是不是跟家外的男人有什么不干净的事他也不好往实在里说,只是他从她的贴身丫头那里问出来一件事:小杨姨奶奶在段浩方走后仍见过红。

段浩方傻了,只觉得脑袋都要炸开,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绿帽子!他戴了顶绿帽子!

段浩方僵了会儿才干涩的又问:“……只有那个丫头的话?还有别人知道没?”

其实贴身丫头的话就能证明小杨姨奶奶不贞的事了,段浩方也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什么。

容贵把头压在地上,他也是个谨慎人,问过了丫头后又去问了住在小杨姨奶奶隔壁的几个婆子。

那几个婆子也是眼尖舌头长的,她们说段二爷走后,还见过小杨姨奶奶晒月事带子。

小杨姨奶奶当时装月事就是将鸡血涂在月事带子上然后晒到外头去,也是故意让婆子们看到的。

婆子把这件事说出来,容贵再学给段浩方这么一听,事就坐实了。

段浩方又问:“……会不会是她的丫头的?”

容贵听这话的意思,倒像是二爷不打算信。可要是二爷不打算信他的话,他刚才说的这么多只怕日后反而会遭二爷的嫌忌,说不定反会惹火烧身!

容贵一咬牙!这时就要证死小杨姨奶|奶的罪!让二爷对她再没意思!不然日后回去了再让她知道他这么告过她的状,二爷再一心疼,那就是他的祸事!

容贵打定主意磕头道:“小的不知,只是姨奶|奶的丫头不跟她住一个屋,是住在灶下的。”

段浩方听到这里,胸中沸腾的恶念已经快喷出来了!要是小杨姨奶奶现在就在这里,他一脚踢死她!让她污他的名声!糟蹋他的屋子!

容贵又说:“跟小杨姨奶奶同屋的还有一个姨奶奶,只是听说那位姨奶奶好像还没见过红。”

段浩方一脚踢到他肩上,大骂道:“她是你哪门子的姨奶奶!!不许再这么叫那个贱人!!她不配!!”

容贵栽倒在地连声求饶,心里倒是松了口气。

段浩方让容贵先回家,自己却带着两个人去了吴家屯求吴老爷原谅,小杨姨奶奶不贞的事更是让他下定决心要娶到吴家的姑娘!只有正经人家的姑娘才是适合当妻子的!

第 40 章

从吴家屯回来后,他又把兰花给容贵做妻子,又送了钱让他们办喜事,拢住容贵将他拉到自己这一屋,觉得这才算是把这件事给揭过去了。

想起小杨姨奶奶和她的孩子段浩方就像吞了只苍蝇一样恶心!可是他左思右想,觉得戴绿帽子这件事到底是伤他的脸面。他本就不常在家,屋子里的正经妾偷人还偷出个孩子来,说到哪里都不好听也不好看。日后出门,难道让人指指点点说他屋子里不干净?这种肮脏事一沾上就洗不掉。知道的是小杨姨奶奶偷人有了孩子,说出去一传就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他还要过日子,他的妻子还要生孩子,日后他的孩子多呢,外人传闲话可不会管这孩子是谁生的,他们只会说是他段浩方戴了绿帽子,是他段浩方替人养儿子。这样一来,他的儿子们的名声就都臭了。

打落牙齿和血吞。段浩方忍了。

吴老爷见他说的这样真,也半信半疑。且不说真假,这亲事吴家是不会退的,为着姑娘的脸面着想,退亲是最后一步,而且退了亲后,二姐必不能再在这附近找人家,只能往远了送。日后是个什么造化也难说。段浩方不可能不知道,就是小杨姨奶奶真有了孩子,只要段浩方答应将她卖掉,吴老爷也打算就此揭过这件事,孩子生下来自然是养在二姐名下,打出娘胎就由二姐来养,孩子跟二姐也不会生分了。

所以,段浩方要是图着想让吴家消气,不要退亲为难他的主意,是绝对没必要把这么一个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的。

任何一个男人碰上这种事,都绝不能说是有面子,屋子里的女人偷人还有了孩子,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这样一想,吴老爷倒信足了七分,再看段浩方哭得惨样,叹气道:“贤婿,起来吧。”

段浩方听见这一声,担足了八九个月的心陡然放松,又累得极了,两眼一翻,晕了。

段浩方这一晕,倒把吴老爷唬了一跳,赶紧叫人往屋子里抬,吴冯氏听说了也过来看,请了大夫过来后,大夫倒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累的,睡一觉就好了。估计是赶路赶的,恐怕这位小哥有几日没睡个好觉了。”

吴老爷跟吴冯氏松了口气,段浩方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起来后守着他的仆人侍候着他洗漱用饭。等他收拾好了,吴老爷又叫人领过来见,一见面,段浩方臊了脸低头,吴老爷好笑:“你倒会吓人啊!”说着拍着他的肩引他坐下。

段浩方觉出吴老爷语气的转变,自己也放松了。吴老爷又问了他在南方的生意,他也没有隐瞒,问一答十。见天晚,段浩方起身告辞,说要赶回去准备迎亲的事。

吴老爷把话问清,又稍稍提了那个小杨姨奶奶的事,段浩方冷笑:“生!让她生!生出来看我认不认!”

吴老爷满意了,亲送段浩方到了大门口。跟着段浩方的小厮男仆早就等在外头,看着三个人只带了两个包袱,的确是赶路的模样,吴老爷对段浩方赶着回来的事倒是信足了八九分了。

临出门前,段浩方拿出一张货票递给吴老爷,见上面抬头写的是吴家的名字,吴老爷以为是段浩方给吴二姐的赔礼,大方收下,又见日子就在这几天,猜道:“这可是你一起带回来的东西?怕让人瞧见干脆就记了我的名字?”

段浩方大大方方的承认,直说是给吴二姐预备的东西,出门上车扬尘而去。

几日后吴老爷领着人去收货,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原以为不过是些布料首饰一类的东西,谁知居然是足足十几大车的新家具!吴老爷顿时明白了,段浩方大概在得知小杨姨奶奶有了身孕后就猜到吴二姐要提前过门,新嫁娘的家具都是出门前一两年才开始准备,他怕吴二姐来不及所以自己索性先备好了直接送到吴家。

这可真是一份大礼!

吴老爷盘算着段浩方这几年赚得钱大概这一次算是花个干净了!一边又安心起来,见段二这个样子,也知道了他对吴家这门亲有多看重,日后二姐进门日子必定好过。

带来的人不够多,吴老爷临时又回去叫人,等东西拉回吴家,吴冯氏也好奇的出来看,等解了外面的绳子油布,堆满了两间院子的新家具几乎没耀花了吴家人的眼!

请懂行的师傅过来看,最少也是百年以上的金丝楠木!正红色的亮漆!南方的时兴款式,大气富贵漂亮!

吴冯氏捂着嘴小声惊呼:“乖乖!这要多少银子啊!”

吴老爷知道点门道,摇头叹道:“少说,也要七八百两银子。”其实它贵就贵在难得二字上了。楠木是蜀地的东西,款式是南边的,段浩方现从蜀地那边买料再拖到南边现打是来不及的,如果在当地买必要贵上三成左右。估计是这小子在他作生意的地方找店家下订后赶出来的,按时候算,大约是他得了小杨姨奶奶这个信后就赶着下了订银,等东西打好了再拖回来给二姐和吴家作赔礼,这才敢上门。

这东西的确够显眼的,这附近十里八屯的还没听说过哪家嫁女儿特地从南方买家具回来的,估计二姐这一套家具在这里是独一份的,最少十年内不会有人能有她这份风光。

吴冯氏听了吴老爷的话,也觉得段浩方会办事,这下她也可以把事情告诉二姐了,段家那个姨奶奶的肚子也要掩不住了,最快半个月内,这亲事一定会办!

吴冯氏心里舒服了,倒有心情说笑,对吴老爷摊手道:“那咱家给二姐预备下的家具可怎么办?也都是好东西呢!可花了不少钱!”

吴老爷笑:“既然东西好,就留下咱自己用!”两夫妻携手回房,吴家院里几个月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段浩方回了段家后,段老爷见了他没有多问什么,只草草问了两句路上如何就提起了吴家的亲事。

段老爷说:“明个我跟你一起去吴家提亲,然后再去告诉老太太一声,这亲事要紧着办了。”接着,段老爷没好气的提了小杨姨奶奶的事,恨铁不成钢的骂他道:“你说你就缺那个女人不成?这满屋子里多少女人你哪个用不得?偏就要跟她?”

段浩方只管低头听教训。

段老爷训了阵后,想起他压在段二身上那还剩下一千两的赌债,口气就不那么硬了,又温言问起他跟他大伯到南方去这生意做得如何了?

段浩方低头答道:“大伯和爷爷管着生意,没让我管事。”

段老爷骂了阵大哥跟亲爹都霸着生意不照顾自己家的孩子,又骂了阵段浩方没本事,也没兴趣再训他,又想起这样一来钱要是还不上,就更不能得罪吴家了。想到这里,段老爷交待段二道:“日后,你少往那个姓杨的女人的屋子里去!就要娶老婆了,日后要知道轻重!”

段浩方倒有些惊讶,没想到段老爷竟是这样向着吴二姐,还以为就是为着段老太太在那里站着,段老爷也应该是站在小杨姨奶奶这一边的,可听段老爷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很不喜那个小杨姨奶奶似的。

段老爷又盘算了阵,说:“小杨姨奶奶有孩子这事,吴家还不知道。你也要小心别露了马脚让吴家瞧出来,只要这边花轿抬进门,那边就是吴家真发现了,姑娘进门礼成过后,他们想悔婚也来不及了,除非他们不要自家脸面!”

段老爷对这件事还是有点打鼓的。吴家对小杨姨奶奶跟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个什么反应不好说,在他这边来看,估计吴家怎么着也要拿一拿架子的,一是将小杨姨奶奶卖掉,二是这孩子可能要算到吴家姑娘身上。可这两条他都作不得主,老太太在那里站着,卖了小杨姨奶奶是不可能的,只怕这孩子老太太也掂记着,不肯给吴家姑娘养。要是以前,大家一拍两瞪眼,段老爷自己横竖是个儿子,真要毁婚也是吴家那边吃亏大,那吴家姑娘日后别想再找个好人家了,说到底是她们家不肯让夫家纳妾生子,这种嫉妒的名声一旦传出去,但凡有点脾性的男儿家都不会聘她了,就是吴老爷陪送大笔嫁妆,这姑娘日后在夫家的日子也不好过,毕竟有那样一个恶名在外,人们瞧她自然就短了三分。

可现在是吴老爷拿着他的短处在!要真是跟吴家这门亲事黄了,吴老爷拿着他的借据上门来要帐,他从哪里变出银子来还?老太太是绝对不会给他还赌债的,那几个兄弟也指望不住,剩下的就是卖了他所有的私田私产私铺,就是把段章氏那里也搜刮干净也是填不了这个窟窿的!

唯今之计,只有先瞒着吴家让花轿进门!小两口进了洞房,不管成没成事,吴家姑娘横竖不能再许旁人就行了!

段老爷打着如意算盘,段浩方在一旁傻眼,后一转念也暗地里失笑摇头。原来段家根本就瞒着吴家小杨姨奶奶的事,根本没提,存着就是将花轿骗进门来的主意!

这样原也应该,是他没想透。

可段浩方端起茶碗就口,又一想,他昨天在吴家时,那吴老爷明明就像是知道了这件事才对。他是以为吴家早知道了,所以根本就没存瞒骗的心思。这样一想,段浩方汗湿重衣!要是他昨天不老实想着骗吴家人,没把小杨姨奶奶的事说出来,只怕吴老爷那一关没那么好过!

他这边松了口气,腹中庆幸不已。再瞧段老爷盘算着的得意劲,就觉得自己这个爹算来算去,只怕是自欺欺人,还不知道是谁盘算的谁呢。吴家早有人在他的屋子里放着,就是吴家屯离这里也不过一天半天的路,段家老宅那些人招摇的很,只怕也不谨慎。吴家知道小杨姨奶奶的事一点也不奇怪。

两父子又说了阵闲话,段老爷嘱咐段浩方小心哄着吴家姑娘,段二只管点头孝子样答应着。饮完茶,段老爷让他回房。

段浩方正偷着乐,见段老爷没吩咐他去看看他那个怀孕的妾,干脆装不知道,转脸回屋了。

第二天,段老爷要正式上吴家商量迎亲的日子,段浩方却说要留下来安排一下屋子里的事,吴家要送女过门,这屋子里总要整一整,理一理,丫头啊婆子啊,乱七八糟的人啊。

段浩方这样说,段老爷也明白,见他知道看重吴家这门亲事,段老爷很是欣慰,拍着他的肩说:“我知道委屈你了。吴家女儿年纪小又是乡下来的,是有些配不上你。可男儿娶妻当重德操而不是容貌,这些你日后会明白的。”

段浩方乐得让段老爷误会,又表了番决心说日后绝不会沉于女色冷落正室嫡妻,送走段老爷后,段浩方开始整治自己的院子。可进院一瞧倒有些傻眼,昨天回来时顾不上细看,今天一瞧倒发觉自己这院子大了一倍有余!绕着院子转了一圈后段浩方笑了,原来挨着他这院子的两堵墙都扒了重新垒过,竟把大哥和娘那边的两间大屋都给划到他这院子里来了!这一折腾,他的院子里正经三间大屋,另有五间小屋也重新隔过墙,特地分出一间砌了个灶做成了个小厨房,另有一间改成了个库房。

这么一瞧,段浩方十成十确信是段老爷钻进了吴家的局里吃了亏了。不然以他那一根鸡毛也不肯拔的抠门样,怎么会肯顶着段章氏的雷扒了段章氏的院子,连一向看重的大哥都要靠边站了。

段浩方摇头得意笑,亲爹虽是吃了吴家的亏,可这占便宜的却是他这一房,日后吴二姐进门来,有公爹在后面撑着腰,他也能跟着沾光。

段浩方绕着院子看了半天,三间大屋怎么着也够他夫妇二人住了,还剩下的三间小屋一间仍照原样给那两个妾住,剩下两间肯定要先让吴二姐带过来的丫头婆子住。

段浩方盘算着,大屋没有让下人妾或通房住的道理,不如先把一间改成他的书房占着,另两间都搁吴二姐的东西,一间两口子夜里休息,一间做日间里让她绣个东西打个牌的地方。横竖他送到吴家的那套家具都是大件,原来盘算着就是吴二姐用不了那么多,就当他孝敬吴家二老了,现在看来倒是正好都摆出来给二姐作脸。

这么着这屋子里要先撵出些人,吴家的不能动,段章氏给的那两个丫头倒是可以先卖掉。段浩方打定主意,趁着段章氏不在,这边叫人去喊人牙子,那边使人叫两个丫头来,说了两句话后就叫人带出去了。

两个丫头也算侍候他一场,进来磕了个头,知道新奶奶进门屋子里一定要出去几个人腾地方,又见段浩方一脸冷淡不讲情面的模样,只得泪水涟涟的提着包袱出去了。

处置完这两个通房,段浩方又叫来原先侍候自己的婆子和丫头,婆子早年在他小时侍候过他的屎尿,丫头也是从小处到大,段浩方想了想,先劝着婆子回她自己家去,日后要是还用得着就再去请她来。

婆子泪着磕了个头说:“爷若还用得着老婆子,直管来叫!”拿了段浩方给的二两银子提着包袱走了。

段浩方害怕吴二姐年纪小,这侍候过他的婆子到时拿架子不好管教,倒叫二姐委屈。他也是吃过段章氏和段老太太身旁的老仆的亏的,知道这些自持身份的老仆有时敢给主子脸看,不是好相与的角色。

处置了婆子剩下丫头,打小侍候段浩方的丫头来来去去,如今也只剩下了三个,段浩方盘算过来盘算过去,卖了两个,只剩下一个叫如兰的大丫头,一是这个丫头懂事知道进退,二是她已经订了亲,正是跟外门上的一个小厮,她的爹娘兄弟亲戚有的在段家老宅,有的在段家几个兄弟身旁,她对段家这门里门外的事也算清楚,吴二姐刚进门,身旁有这么一个人也可以帮帮她。

段浩方留下如兰,给她改了个名字叫兰花,说:“新奶奶身旁的丫头都有个花字,你日后就跟着新奶奶吧。”

兰花立刻跪下磕了个头。

第 41 章

段浩方又说:“正经家里要办喜事,我瞧着最近日子倒好,就作个主,这几日你跟容贵先把喜事办了再过来侍候。”

兰花连忙答应下来,心中倒惊讶极了。她知道自己留下来可能新奶奶会不痛快,可没想到段二爷居然能要她先把婚事办了,以妇人的身份见吴家姑娘!

真没想到,二爷竟是这样护着新奶奶。

等段老爷回来一看,段浩方把他的屋子里的人是清了个干净,通房也卖了,不好管教的婆子也撵回家了,不安分有二心的丫头也卖了,就剩下一个大丫头还赶回去成亲了。

段老爷又是奇怪又是好笑,老二这番作派,知道的是他疼媳妇,不知道还以为他怕岳家呢。

可想起吴老爷手中的还剩下一千两的借据,段老爷对段二的做法倒是没什么不满。迎亲的日子已经定下了,段老爷说该去把段章氏接回来了。

段浩方不肯去,只推说这剩下的事多呢,不出十日就要办事了,喜帖什么的都还备着,他没空。

段老爷也不愿意再去段家老宅看段老太太的脸色,两人只管闷着头准备婚事,看差不多了只派了个管事去段家老宅接段章氏回来,只有一句话,要迎亲了。

段老太太接到信时一见剩下没几天了,赶紧放段章氏回去,又担心段老爷玩花样,又派了管事跟着去,等段章氏跟管事赶回段家宅后,到迎亲只剩下三天了。

而小杨姨奶奶要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