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走过去小心翼翼蹲了个福,说:“妈妈看,咱们是不是现在就挪屋子呢?前面老爷和太太还在等着信呢。”

胡妈妈笑道:“这我哪里敢作主?还请这位姐姐去问一声二爷,瞧这屋子里是怎么个挪法?新娘的家什往哪里摆?都有哪些是不能挪出去的?哪些是可以动的?”

兰花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哪里敢再跑去问二爷?二爷让她来看着摆家具没让段章氏出面就是不想让吴家的人觉得段家在拿架子,谁知这两个婆子一进来就盯着棉花和荷花的事。她一个丫头哪里能跟段章氏硬顶?只能推,可这一推倒像她在里面搅事似的。

胡妈妈不肯动,就站在屋当中。不坐不喝茶,兰花好话软话说了一筐也没用,见这屋里屋外的人都等着,前院的家具还停在外头,这要误了正事,二爷必定觉得她不会办事!

兰花想了想,一跺脚一咬牙跟胡妈妈说:“恐怕那个小丫头不伶俐,我去瞧瞧。”

胡妈妈笑:“大姐自去就是,不必担心这边。”说罢一挥手让人进屋开始挪东西。

兰花松了口气,出了屋子一溜小跑,紧赶慢赶撵上了那小丫头和吕妈妈。小丫头得了她的指点,这路绕得就有点远,吕妈妈也不恼也不生气,跟个小丫头东拉西扯,身上摸出个梳子帕子什么的哄着小丫头玩,又拿出红绳教小丫头打结络,两人慢悠悠的在段家院子里逛起来。

兰花撵过来,让小丫头回去侍候茶水,吕妈妈见小丫头听话离开,转脸对兰花笑道:“大姐不是忙着?有小丫头就行。”

兰花陪笑,领着吕妈妈直奔段章氏院子的后门,一边小声说:“妈妈莫恼,棉花跟荷花是被太太叫去的。我也不敢……”

吕妈妈见好就收,连忙又是好姐姐又是多谢的一通说。兰花放下心,在段章氏后门边叫人来开门,那婆子一见兰花倒唬了一跳,再一见跟在兰花身旁的吕妈妈脸色都变了,拧着兰花的耳朵提到一旁低声骂道:“小蹄子要死呢!这么快就扒上高枝了?”

吕妈妈只端着笑,像说的不是她似的。

那婆子偷眼瞧,倒吃不准吕妈妈是个什么意思。兰花急了,打下那婆子的手没好气道:“婶子也别这么说!打量着谁不知道似的!”

婆子让兰花给顶回来,要恼又咽回去,转身要去关小门。兰花一把将她扯回来,那婆子急了,低声道:“作死呢你!快放开!留神让人瞧见!我可还要命呢!”

兰花腆着脸笑,手上可不放人,只说:“我跟我婶子说话呢,谁看到也说不出个花来!”

那婆子挣不开兰花的手,又不敢大声叫嚷,急得一脑门的汗,急叫道:“我的小姑奶奶,你到底想干嘛?”

兰花连忙说:“让我跟这位妈妈进去见一见棉花!”

那婆子脸都唬白了:“不行!”又求饶道,“姑奶奶!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这事是玩的吗?”

吕妈妈赶紧上前,摸出一个荷包塞到婆子怀里说:“妈妈行个方便!我只是去瞧一瞧我那妹子,跟主人家没相干。”

婆子撇撇嘴,谁信!可一摸怀里的荷包倒迟疑起来,摸着像个豆大的东西硬硬的,掏出来瞧,是一对黄豆大小的金扣子耳钉!婆子的眼睛立刻亮了!就是兰花也在一旁乍舌,看吕妈妈的眼神都不一样了!这婆子好大的手笔!吴二姐身旁一个婆子都这么有钱?

吕妈妈只管笑,段章氏屋子里的婆子哄好了只有好处没坏处,这副耳钉不亏。

见吕妈妈这副样子,那婆子的脸色立刻变了,谄笑着说:“既是妈妈的妹子,那婆子就领你去瞧瞧她!”

说着推开门,小心翼翼的领着吕妈妈进院子。

兰花没跟着,扎扎实实的守在后门这,对吕妈妈说:“妈妈快着点!我就在这里等妈妈回来!”

吕妈妈跟着婆子蹑手蹑脚绕过后面的一排小屋,婆子要她等在墙角,出去先把小丫头都撵到别处去,再回来领着她往一排瞧着还算干净的屋子去。

吕妈妈正打量着这几间屋,婆子小声说:“这都是太太房里人住的地方。”吕妈妈点点头,原来是通房的屋子。婆子悄没声把她领到角落尽头的一间小屋子前,先勾着头往里瞧,松了口气对吕妈妈说:“没外人在,妈妈赶紧的!”

吕妈妈再道声谢,提着裙角溜进去!

棉花正在屋子里干坐着,一肚子不安油煎火烤似的!小杨姨奶奶的事她知道,好容易把信给递出去了却没见吴家那边有信递回来,几天前段章氏回来后昨天又把她给叫到这里来关着,今天就听说吴家已经送嫁妆过来了,她开始担心吴二姐和吴冯氏到底知道不知道小杨姨奶奶的事!她在这里连外面是个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这样想着,棉花偷瞧了眼坐在她对面床上的荷花。按说她该管她叫声姑娘,棉花也从来不敢在这位姑娘面前拿大,可这个人自从进了段二爷的屋子后就跟化进墙角的影子里似的没一点声音。这次的事也好像跟她没关系似的一点不见着急,棉花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竟连句话也不敢跟她说。

吕妈妈进来时就看到两边炕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却没有一句话似的都在暗自发呆。她左右一打量,坐在左边床上的大约二十几岁,瞧着可真漂亮!就是眼神一对就知道是个做惯丫头的人。吕妈妈笑笑,转脸看另一个,这个倒是一进来就看过来了,眼神只一碰就低下头,一副胆小模样。

吕妈妈走过去先蹲了个礼问道:“可是荷花姐姐?老婆子有礼了。”

荷花怯怯抬头,弱弱的露出个笑,一笑既收,倒像被吓破了胆子似的。

她这一抬头,吕妈妈立刻看到她脸上额角耳根后的伤,马上一脸痛惜的摸着她的脸说:“啊呀呀!这是哪个杀千万剐万片的这样狠的心!瞧瞧我的姐姐这张小脸!”一时急得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慌忙从怀里摸出条帕子颤颤的捂上去。

棉花立刻伸头过去看,她跟荷花平时不在一个屋也不熟,见了面更是连抬眼看她一下不敢,这进来有一天半天了倒是没发现她脸上的伤,这会儿看见也吓了一跳,急火火的就要出去打水找药。

荷花伸手扯着她:“姐姐别忙!”棉花急了,也怕,就问:“这是怎么搞得?你去哪里惹得这一身伤?”又想,是段章氏打的?可是也没见段章氏把她叫走啊。

吕妈妈不吭声,只盯着荷花看。

荷花又笑了笑,像只受了惊的老鼠,那笑还没露全就收回去了。说:“……没什么。”抬眼看了下吕妈妈,又低下头说:“……是小杨姨奶奶。”

吕妈妈跺脚:“你个傻丫头!”又叹气,“我明白,二姐必会知道你这份心的!”说着拍她的肩。

棉花一听这话里的意思,眼一低退到一旁。

荷花一脸惊喜感激,又是受惊般的一笑,扯着吕妈妈的袖子说:“要跟二姑娘说!那小杨姨奶奶有孩子了!!只怕这几日就要生!”

吕妈妈一开始听时还端着笑,听到最后却吓着了,脸色剧变!

不等她再问,门外的婆子敲门小声叫:“妈妈,快出来吧!有话日后再说!要有人过来了!”

吕妈妈来不及再多说什么,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给荷花说:“这是你娘让我带给你的!”说完转身出去。

荷花攥着那荷包怔怔的,吕妈妈已经掩上门出去了,婆子领着她一溜小跑出了院子,后门外兰花正等着,接了人一句话没敢多说就往段二爷的院子赶。

两人气喘吁吁跑回段二的院子,整整衣裳缓缓气才抬脚进屋。胡妈妈像根本不知道这两人出去转一圈似的抬脸就笑道:“外屋的东西都换过了,咱接着换里屋的吧。”

兰花连忙点头,觉得胡妈妈这事办得不错。既没误了正事,也没在她不在的时候换了二爷里屋的东西,立刻领着小丫头进里屋把二爷的衣裳什么的都抬出来。

胡妈妈跟吕妈妈对了个眼神,见她神色慌张,忍不住小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

吕妈妈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她也不知道要怎么说,半晌回了句:“……问过太太再说吧。”

真没想到,小杨姨奶奶这会就要生了?正巧着花轿明天就要进门,要是花轿前脚进门,那边她后脚生孩子,这吴二姐的脸可就被丢光了!

胡妈妈心里一沉,最怕的就是这会儿再出事!兰花出来后,几个人把剩下的家具都安置好到前院回了话,吴老爷已经来了,正跟段老爷和段浩方在前院喝茶,明天花轿进门,还有些琐事要交待清楚。

见胡妈妈和吕妈妈来回话,吴老爷就说请段老爷和段浩方去外面吃酒,席上再接着说。又对胡妈妈和吕妈妈说今晚她们就别赶着回去了,就在城里先住着,明天花轿过来她们也好跟着侍候。

段老爷赶紧说反正也不差这一天的,两位妈妈就住下来吧。吴老爷说这怎么好意思,段浩方笑着就让人干脆领两个婆子下去。胡妈妈上前说:“老爷说的是,只是太太那边也要交待一声,奴婢们跑一趟又值什么?姑娘明天出门事儿也多,咱们还是回去的好些。”

段老爷脸上的笑一僵,吴老爷闻言点头说:“是我考虑得不周了,也是你们有这个心,那就跟车回去吧。”不等段老爷再说,扯着就走,连声道吃酒吃酒去吃酒!

段浩方趁机落后一步,给旁边的管事使了个眼色,一个管事立刻上来挡着胡妈妈和吕妈妈请她们二人去用饭,段浩方过来说:“你们两个侍候的好,日后姑娘进门也要请两个妈妈多照顾她。”说着一扬下巴,管事赶快一人塞了一个荷包。

胡妈妈和吕妈妈手中捏一捏这荷包,觉着像个半两重的碎银子。两人眼神一对,各自低头。

段浩方见她二人收下荷包松了口气,亲自送她们出了门,在屋外趁四下无人又小声道:“二姐进门后,便是段二也要仰仗二位妈妈。”

胡妈妈和吕妈妈齐齐蹲了个福,连称不敢。

段浩方又说了两句好听话才放二人离开,看着这两个婆子走出去,他倒有些不安起来。小杨姨奶奶的事吴家两位大人那边倒是已经摆平了,可吴二姐到底知道不知道?她又是个什么意思?

段浩方心里一阵龙虎斗,半天也没有个头绪,只好扔下。想,等她进门,我只管对她好就是,一个小丫头总不至于太难哄。

撂开了这点心思,段浩方追上吴老爷和段老爷两人向酒楼而去。

胡妈妈和吕妈妈赶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她们没有先回二姐的院子,而是先使个小丫头回去告诉等门的张妈妈,然后转身去见吴冯氏。

第 45 章

吴冯氏正跟冯妈两人再盘算一遍二姐的嫁妆,今天晚上就不打算睡了。胡妈妈和吕妈妈进来回话,先说吴老爷还要晚点才回来,总误不了送二姑娘出门。

吴冯氏一边答应着,一边扬扬下巴,冯妈蹑手蹑脚出去先赶走一群小丫头后,又让人去看了二姐的屋子,再把着院子门,这下连只苍蝇都别想飞进去。

屋子里没了人,吴冯氏也不啰嗦,直接问:“段二屋子里有什么事没有?”

胡妈妈先是把段二爷屋子前后内外有多少个婆子多少个丫头说了个遍,又说了下段章氏跟大老爷屋子里的事。

吴冯氏点头道:“这么说他们家大爷还没回来?我记得几年前不是听说他娶了老婆了吗?还在段家老宅?”娶了老婆还没回自己家?

胡妈妈陪笑道:“听说是段家那个老太太想要大爷在那边尽孝心。”

吴冯氏冷笑:“这个老婆子就没安好心!打量谁不知道似的?她不就是想把每一房的长子都抓在手里吗?以为这样就能把家攥在手心里了?哼!作梦吧!”

胡妈妈笑道:“太太说的是呢!听说之前还把段三太太叫过去狠狠骂了一通,段二爷要娶老婆了才放回来呢!”

吴冯氏笑着点头,调笑道:“这你都能知道?”

胡妈妈谄笑道:“太太把婆子给二姐,婆子自然要为二姐操心不是?再说是那段家太太自己院子的门没把严实,下人传闲话,与咱家什么相干?”

吴冯氏笑说:“是这话不错。”脸又一变,“二姐过去后,你也要小心门户。别让那段家的歪风教坏了咱家的人!回头再让人背后捻着咱家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说嘴!”

胡妈妈眯着眼睛笑:“瞧太太说的!婆子站在这里就敢给太太立个誓!日后二姐的院子里哪怕跑出去一只耗子,婆子就把那耗子活吞了!”

吴冯氏笑:“我自是信你。”转脸问吕妈妈,“你看那段二屋子里安生不安生?”

吕妈妈刚才一声没吭,就跟个哑巴似的。吴冯氏叫她,她才跟点了晴似的活起来。闻言立刻先蹲了个福,才低眉顺眼的开口:“段二爷屋子里还好,有一个大丫头叫兰花的,说是二爷才给改的名,日后就归在二姑娘房里使唤,已经嫁了外院门上的一个叫容贵的小厮了,这丫头跟院里的人熟,听说爹娘兄弟嫂子都是段家的人,再没有别的丫头了,听说原来有个婆子是奶过二爷的,前几日家里有事回去了。”

吴冯氏听着点头,又瞧着吕妈妈笑:“那丫头可是个能干的,妈妈日后可别跟人家吵了嘴才好。”

胡妈妈捂着嘴笑,吕妈妈此时才抬一抬眼,笑着说:“太太小瞧人呢!那丫头值什么?毛都没长齐,婆子倒不是夸口,只是段二爷屋子里还真没什么能干人。”

吴冯氏指着她笑骂道:“倒说我小瞧了你?你倒玩出个花来让我看啊!”

胡妈妈推打了下吕妈妈说:“给你三两颜色就开起染坊来了?瞧把你能的!”

主仆三人笑了阵后,吴冯氏长出一口气:“二丫头年纪小,就是这会儿进了门也要到明年才能跟段二圆房。他这屋子里且有得闹呢,你们跟过去要好好的帮二姐,不能让她吃亏!”说着,吴冯氏的手就攥紧了,眼神里透出凶光来。那是她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女儿,段家已经对不起她了,要是再让她受一点委屈,她绝不会放过段家那群人!

吕妈妈的脸顿时吓白了,哆嗦着跪下,吴冯氏瞧见她的脸色不对知道有问题,眼一眯指着她道:“好你个老婆子!是不是有事瞒着我?还不快说!憋着能变金子不成?”说着就探身去抓吕妈妈。

吕妈妈紧上前膝行几步跪到吴冯氏腿前,抱着她的大腿就哭道:“太太莫恼!只是这话婆子也拿不准才不知道怎么说……!”一句话没说完,吴冯氏一巴掌挥上去打得她一歪,怒道:“还啰嗦什么?快讲!”

吕妈妈不敢捂脸,只觉得颊上一片烧热,胡妈妈在后头推她一把催道:“还不快说!”又过去给吴冯氏捶肩顺气,劝道:“太太莫急,且听她细说。”

吕妈妈连忙把她想办法在段章氏屋子里见到荷花和棉花的事说了,又说了荷花脸上的伤和她说的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说完悄悄抬眼看,眼睛里泪花直打转却不敢掉下来,要哭不敢哭的说:“太太恼了只管打婆子,别气坏了身子!”

吴冯氏却在听到消息后平静下来,见她可怜巴巴的跪在脚下,冲胡妈妈使了个眼色,胡妈妈立刻上前笑着把吕妈妈扶起来,又掏出自己的帕子来给她擦脸,又劝她道:“太太没恼你,你的心太太都知道!”说着又把她往吴冯氏身前推,吕妈妈让她推得一个踉跄险些栽到吴冯氏身上,吓得赶紧又想跪下,被吴冯氏一把拉住按到炕前脚凳上坐下,惊惧抬脸看,却看到吴冯氏一脸平静的对她笑说:“是我气急了,竟打了你。”说着伸手去摸她被打的那半边脸,皱眉怜惜笑道:“可疼?”

吕妈妈眼眶中的泪终于敢掉下来了,哭中带笑道:“有太太这句话,就是打死婆子,婆子也心甘!”

吴冯氏拍着她的肩,胡妈伶俐的捧来碗茶给吕妈妈,又是一阵哄劝,吕妈妈的脸色缓过来了,她捧着茶碗担忧的问吴冯氏:“那个荷花是个什么意思婆子倒是瞧不出来,只是这伤都在显眼的脸上可真有些意思。”

吴冯氏笑:“不过是些小把戏,你没被唬过去就好。”

吕妈妈抹了泪笑道:“旁的人被她瞒着倒好说,只是婆子也是从小挨惯了打的,在原来那户人家里也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这挨打的学问婆子就不能称个状元,至少也是个探花!”

这一说,主仆三人又笑了。吴冯氏被她的话逗得笑得合不上嘴,指着她笑骂道:“原来我这里竟有个探花婆!”胡妈凑趣笑道,“那婆子给探花婆问个好!”说着就蹲身行礼,被吕妈妈拉住,两人笑闹着推搡了阵。

歇了笑,吕妈妈又说:“只这一条,这荷花就怕不是个善心的东西。那她说的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的事,婆子就要打个折扣听了。”

吴冯氏没接话,心中明白。小杨姨奶奶要生孩子,最急的应该是段家的太太和老爷,段家老太太不在乎吴家这门亲,想着要抬举她自己的族亲,可段章氏和段老爷都不是傻的,这事倒是不用吴家来着急,她倒敢打这个包票,明天花轿过门时,小杨姨奶奶必定连个声音都传不过来!就像她当年进吴家门时,吴老太太还不是早早的就把吴大山屋子里乱七八糟的人都清个干净了?之后各人造化各人担,但至少现在段家绝对不敢为了一个小妾得罪吴家。

吕妈妈和胡妈妈见吴冯氏不吭声都闭了嘴。吴冯氏回神后就把她二人赶回去歇着了:“早点歇着,明天还要早起呢。”

吕妈妈和胡妈妈笑着从吴冯氏屋子里退出来。

冯妈送走两个婆子后回来关上门,见吴冯氏倒像没什么事似的还在查嫁妆单子,就捧了碗红枣茶过来试探着说:“段家那边没什么事吧?”

吴冯氏笑笑,说:“就是有事,也要先把明天这一关过去之后再来办。”

冯妈不敢再多说,跟吴冯氏一起埋头看嫁妆。

吕妈妈和胡妈妈回屋子后,吕妈妈赶着去端了盆热水给胡妈妈洗脚,胡妈妈一屁股坐在炕上揉着腿说:“你也别忙了,今天大家都够累的了,赶紧睡吧。”

吕妈妈笑着蹲下给胡妈妈脱了鞋袜说:“不累,一会儿我再到小灶去瞧瞧,做点吃的过来,你吃过再睡。”

胡妈妈半靠在炕头,闭着眼睛,等吕妈妈给她洗过脚,就着剩水自己也洗过后又出去,再回来手中端着碗米酒荷包蛋,甜香的酒味一飘过来胡妈妈就坐直了,接过来一看,热烫的米酒里下了三个荷包蛋,笑着先喝了一大口后才对吕妈妈说:“只下了这一碗?你吃什么?”

吕妈妈拿着块半硬的灶饼说:“这就行了,我再喝点茶,吃过了咱赶紧睡吧,明天一天且有得忙呢。”

胡妈妈笑一笑没接腔,吃了大半碗后把碗递过去说:“你吃完吧,我饱了。”

吕妈妈接过来一看,里面还有半碗米酒和一个荷包蛋,只想了一下,也不客气,三两口把灶饼塞嘴里,一仰脖就着米酒灌下去。洗了碗回来躺床上,今天她们两个睡一个屋,几个丫头今天都没得睡,全都挤到另一个屋子里为二姐的嫁衣忙活,明天一起来就要赶紧穿用。

两人吹了灯,屋子里一黑就静下来了。吕妈妈翻了个身小声说:“荷花她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胡妈妈半天才说:“……是个安生的人。”

吕妈妈把这句话在心里转了好几圈,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丫头到吴二姐的屋子里,悄悄跟留在屋子里陪着二姐的张妈妈说了几句话。等小丫头出去,在里屋炕上的二姐支起身问:“刚才谁来了?”

红花就坐在二姐炕头陪着她,见她睁眼,立刻上去拍着她的背哄她接着睡:“没谁,一个小丫头,二姐快睡吧,明天可要早起呢。”

吴二姐在炕上翻,怎么都睡不着。好像明天不是出嫁,而是上刑场。

红花已经二十一的大姑娘了,可一直没嫁人。她十六岁时吴二姐去问过吴冯氏要不要给她许个人家,吴冯氏不允。后来吴大姐教她说:“红花自小跟你一起长大,你屋子里最可信的丫头就是她了。娘是想让她跟着你走,到了段家再给她许人家。”

吴二姐后来就一直没提这件事,可对红花这个从她在这里一睁眼就看到的丫头,她对她的感情也的确是跟其他丫头不一样的,她曾问过红花,若是有喜欢的人,在吴家不行,她可以把那男的一起带到段家去。

“总要你嫁得顺心才好。”吴二姐抓着红花的手这样说。

红花却回她:“二姑娘嫁得好了,过得好了,我再想自己的事。”再问就一句话也没有了。

如今她都二十一了,在旁人看来这就是老姑娘了,还有那多嘴舌的婆子说这个年纪就生不出来孩子了。可红花倒像是一点也不在乎似的,婆子说她,她硬着顶回去,倒把那婆子给骂得落荒而逃。

如今她要出嫁,红花也是要跟着去的。她的年纪大,就是进了段家也不会被段浩方看上收房。二姐在床上翻了阵,仍是怕,心里没底,抓着红花的手说:“红花,你跟我一起去,守着我。”

红花一下下拍着二姐,软声哄道:“我这辈子就跟定二姑娘了。姑娘就是日后躺到地里,红花也跟着。”

吴家备嫁,段家备娶,这一夜哪一家都没安生。

段章氏前一夜没怎么睡,一直在盘算着明天这迎亲有多少酒席,多少酒菜,多少客人。万一要有那不请自来的客人亲戚朋友之类的,散客席面上的东西也要多准备一些,免得到时坐不下东西不够倒显得段家小气。自从搬到这里来之后,这还是头一回他们家院子里有件能大操大办的喜事,好不容易能露一露脸,怎么着也要风光些。她特地做的衣裳和首饰也要戴出来让人瞧一瞧才好,又算着早上早些起来,让丫头给她梳个好看的头,又想要不干脆就去菜市口请那惯会梳头的婆子过来,也就几个钱,花也就花了,儿子娶媳妇她这也是最后一回了,大儿子娶媳妇时没她什么事都快呕死她了,这二儿子娶媳妇再不让她好好风光一回怎么能行?翻来覆去烙饼似的一夜没合眼。

第 46 章

段老爷也是翻来翻去睡不着,一时害怕让吴家人知道院子里小杨姨奶奶的事,一时又害怕这来客中有那耳目灵舌头长的说闲话让段家出丑,一时又担心临到头里吴家再出什么事,或者段家老宅那边再蹦出什么妖蛾子来搅事,又想起他那一千两的借据,又想着吴家姑娘进门后发现小杨姨奶奶的事会不会吵起来,吵起来了要怎么安抚。一夜也是没睡多少。

段浩方倒是睡得早,把请柬再确认过一遍,又再嘱咐了一通几个重要的客人要下人特意用轿子接过来,都安排好了以后早早的吃了晚饭,天没黑就睡了。

因要去迎亲,还要把路上的时间算进去,丫头算着时辰叫起时刚敲过二更,段浩方骨碌起来沐浴更衣,早早的等在段章氏和段老爷的屋子前,站了会儿后又一想,蹑手蹑脚又溜回屋子里,等段章氏起来后使人来叫他,一叫二叫三叫,叫了三遍后他才慢吞吞过去请安,一进屋段老爷就骂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你不知道?怎么这会儿才过来!!”

段章氏连忙上去拦:“你都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还骂他?还不快去前院备着迎客人?”把段老爷赶出去后,段章氏才一脸疼爱的笑着推段浩方回去准备,又叫了心腹的婆子去看着他,一时又推着他说:“我知道你委屈,那吴家的姑娘的确是配不上你,你只管放心!只要花轿进了门,你就是往屋子里拉一百个我都不拦着!”段浩方一脸没睡醒的样子被推走,段章氏见他被丫头婆子拉走后心里倒有些舒服了,看来这个儿子不会被媳妇给迷了心窍。正该是这样!

段浩方被段章氏的婆子送回屋后就不敢再耽误,撵了段章氏的婆子回去,交待兰花看好院子等新奶奶进门,换了衣裳就直奔前院去找段老爷。

段老爷刚到前院,黑透透的天上还挂着星星,段老爷打着哈欠喝着浓茶,管事上来说灶下的菜都准备好了,酒楼也送了酒来,订好的熟菜酒楼也说都准备好了,时辰一到就送过来。段老爷又叫管事去多雇几辆马车,有几家重要的客人是要亲自去接的,千万不能误事。这边刚吩咐完,转脸就看到段浩方过来,段老爷吓了一跳,道:“这么快你就准备好了?”

段浩方回房后换好已经准备好的新郎衣裳,胸口一朵大红花,一身鲜艳的站在段老爷跟前。

段老爷还没明白过来,前院的人来说迎亲的队伍都等在前面了,问什么时候走。

段老爷也顾不上多问,推着他向外走说:“赶紧的吧!千万不能误了时辰!”两父子急步向外走去,一时想到他又问道:“进门的银子准备好了没?”话音未落两父子来到大门口,一出了院子门段老爷呆了,门口长长一条龙般的迎亲队伍,段老爷傻了,这个是段浩方去谈的订的,他可不知道!

这小兔崽子败家玩意!这么长的队伍要花多少钱?!居然请了三十六个吹唱的!!那花轿居然头顶了九重花缎!八人抬的大轿子!!想到帐单,段老爷眼前一片黑,脚下都要站不稳。

段浩方却没看他,出门腾身上马,一扬手,唢呐吹起来!热热闹闹的向城外走,段老爷回过神来紧跟几步,嘱咐道:“路上小心点!”又跳脚叫道,“千万别误了时辰!!”

迎亲队伍出城的路上,一条街的挑粪卖菜的都站住脚指指点点瞧稀罕。出了城后,段浩方打马一路小跑,要说这花了大钱请来的人就是不一样,跟着马跑起来也没有掉队的,抬轿的跟着也是一路小跑,气都不带喘的。

段浩方在马上扬声谢道:“众位大哥!今天是小弟的好日子!接回了新娘小弟请众位大哥喝酒吃肉!管饱!一人再加十个钱!!”

队伍哄声谢道,这脚下就更轻快了。

此时天仍是黑的,出了城就是一片荒地,一望无际,连棵树都没有,仅一条羊肠小道蜿蜒向前。幸而段浩方不是头次去吴家屯,前边领路的也知道地方,夜路倒也走得轻便。一路闷头向前赶,倒也不觉得辛苦。路上轿夫和吹唢呐的热热闹闹嘻嘻笑笑,倒是一派欢喜景象。等太阳升到半空中时,远远的能看到吴家屯了,段浩方指着前面说:“各位大哥辛苦了!就要到了!”

一堆汉子早累得牛喘,见马上就要到了,到了就能喝口水歇脚了,脚下倒立刻快了三分,就想着赶快到再快一步。

吴家屯外早有吴家的人在等着,段浩方远远看见人就勒马慢下来,近了一瞧,倒是个熟人。吴家敬齐少爷,段浩方不拿架子,远远就拱着手端着笑的迎过去。

敬齐穿着身新衣裳,打扮得倒干净,身后跟着两个吴老爷跟前的管事。段浩方心里明白,这敬齐是个招牌,正经办事的是后面的两个管事。可他倒没给敬齐难堪,一见面就拱手道福,敬齐紧几步迎过来说:“快过去吧,都等着你呢!”

段浩方惯会做人,在南方作生意时也养出了一张厚脸皮,哪怕眼前是敬齐他也给足了面子。先塞过去一份大份的银子红包,又是亲家兄弟又是舅哥的叫着。敬齐让他捧得脸红,笑得开心,迎着他进吴家屯直奔吴家院。

吴家院前吴老爷正在迎客,满院子里坐满了客人,这个叫新郎官来了,那个叫快喊新娘出来!

段浩方不敢拿大,远远的就下了马几步上前直挺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吴老爷紧赶慢赶没拉住,让他磕了一个头赶紧拉起来,一对翁婿倒像亲父子般亲热。

吴二姐昨夜翻来翻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刚闭上眼睛就该起来了,醒过来时发现红花已经给她穿了一半的衣裳,正绞了手巾给她擦脸,见她睁眼忙说:“姑娘醒了?来,先喝口水。”

伸头望,窗外边还是黑的,里外屋却已经点了灯,院外头也有人来去走动。

二姐被红花扶起来,就着她的手喝了半碗温茶,再擦了两遍脸才算彻底醒了。问:“娘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辰了?”

红花一边把二姐从炕上扶起来,一边挽起帘子让其他几个丫头进来,回身才道:“太太那边正在备席,一会儿姑娘穿嫁衣时才过来呢。现在才刚过三更半,姑娘吃点东西吧?一会儿忙起来就没得吃了。”

刚起来实在是一点也不饿,吴二姐只觉得整个人都钝钝的,肚子脑子什么的都没反应过来。可也知道这一会儿忙着梳头穿衣打扮根本就再没时间了,点头叫红花使人端早饭进来。

这时帘子掀起来走进来个穿蓝色衣裳的丫头,红花抬眼看到她就说:“小七你先侍候着姑娘,我去叫人端饭来。”

那丫头点点头,红花出去,她走到炕前接手给仍半闭着眼睛迷糊的吴二姐穿鞋。二姐掀开眼皮见是她,打着哈欠笑道:“小七,你过来了。”那丫头抬脸笑笑,伸手摸摸鞋里面,见干绷绷的不湿才给二姐套上。快要入秋了,天没亮时屋子里已经有些凉。她摸摸二姐的肩,又从箱子里拉出件衣裳先给她套上才扶她下炕。

七斤是个不爱说话的丫头,也是当年吴二姐买下的三个丫头中的一个。叫七斤是当年生她的时候,她爷爷用了七斤粗面才把产婆请来,谁知生出来是个丫头而不是算命说的小子,结果连个大名都没起。她娘就七斤七斤的叫她,买进来后吴二姐也没给她改名,只是屋子里的人都跟着二姐叫她小七。

七斤手脚快又麻利,据说小时在家三五岁时就拖着木桶喂猪喂鸡,长了一双大手,力气是吴二姐这个屋子里最大的。

她把二姐扶下炕再去叠被子收拾床再架好炕桌,再去把她进来时放屋门口的一大桶热水提进来舀到铜盆里端过来给二姐蒸手蒸脸,等她满屋子转过来一圈后,这屋子里一下子就变整齐了,还没拉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