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爷扶着吴冯氏的腰坐着,陪着小心问她:“那,咱现在摆饭吧?”

吴冯氏一听吃饭就犯恶心,可又不愿意让吴老爷为难着急,就点点头。

吴老爷见她这样也发愁,本来年纪大怀孩子就辛苦,她却偏偏不肯吃东西。瞧着这泛白的脸色睡再多也不像以前那样红透好看。

摆了早饭上来,吴冯氏喝了两口稀饭就说饱了,吴老爷哄着她又吃了两口包子,再让吃,喂到嘴边了,吴冯氏躲出去了。吴老爷愁得直摇头。叫过来冯妈妈问:“你就不会多做点她家乡的东西吃?昨天晚上那碗什么汤她不是喝着还挺喜欢吗?你再做一次!”

冯妈妈连忙答应着去了灶下,一会儿汤送上来,吴老爷亲自端到里屋里哄着吴冯氏喝下半碗。刚放下碗还没松口气,吴老爷就开始担心午饭了,午饭怎么让她多吃点呢?

等到了傍晚听外面说二姐回来了!吴老爷这边让人回来给吴冯氏报信,他那边先迎出去。敬泰跟着过去,大门口早让人围满了,见段浩方也是带了一堆人和东西过来,敬泰先让人引着下人的车绕到后面去,自己跟着吴老爷去接二姐下车。

段浩方一见二人过来赶紧就要对着吴老爷行大礼,被吴老爷一把拉住:“自家人,不必客气!快进来!早就等着你们来了!”

段浩方又跟敬泰行礼,敬泰笑着还了一礼。段浩方转身掀开车帘伸手把二姐扶下来,敬泰就想看看二姐气色如何,虽然是他的姐姐,可他是个男人,早就把家里的女人当成应该由他来保护的对象了。二姐从小没离过家,出嫁的时候敬泰不痛快了好几天。他见二姐让段浩方扶下来时两人对了一眼,二姐对着段浩方笑了下,有了一股妩媚的味道,虽然淡淡的,可是敬泰一眼就看见了。他这才松了口气,又见二姐面色红润,不像是受了委屈欺负的样子,虽然心里怅然,可到底是放下了大半的心。

敬泰先送二姐到吴冯氏的屋子里,两姐弟一路走来,敬泰放慢脚步小声问道:“二姐,段家……怎么样?”

二姐停下好笑又欣慰的打量着自己的弟弟,做为家中的长男,他现在越来越有气势了。虽然年纪比她小,可是却好像已经以一个男子的身份来把她当成要由他照顾的女人似的为她操心。

吴二姐想了下说:“都还好,有张妈妈在,出不了大事。”

敬泰想问问这三天段浩方对二姐好不好,可这种事他一个大男人问,就算是自己姐姐也有些张不开口。有心问段家的那个妾有没有给二姐气受,也觉得有些开不了口。

姐弟两个开始聊起别的闲事,二姐问敬泰最近办的事怎么样,有没有为难的地方,敬泰就问二姐在那边吃不吃得惯,住得如何。

转眼到了吴冯氏的院子,敬泰这才想起来吴冯氏又有身孕的事还没说,悄悄拉着二姐小声告诉她:“娘有件喜事,一会儿见了她你就知道了。”

喜事?

二姐一时没反应过来,等进了吴冯氏的屋子,看到这个时辰吴冯氏居然仍拢着被子靠在炕上,而不是去看帐处理家事,以为她病了,顿时吓得脸惨白!

吴冯氏一抬头看到她,欢喜的立刻叫她过来,冯妈妈迎过去一看二姐的脸色,捂嘴笑道:“二姑娘不必忧心!太太这是有喜了!”

有喜了?二姐这才反应过来,再看吴冯氏一脸羞红的看着她,松了口气坐过去握着吴冯氏的手说:“娘,这……”话没说完先笑了,“果然是喜事!”

吴冯氏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二姐,仔细的像要连一根头发丝都看清楚。冯妈妈拉着敬泰出去,悄声道让她们娘俩说两句话。敬泰一边点头一边说:“听说娘中午没吃多少东西?还吐了?”冯妈妈一听就皱眉道,“可不是?真愁人啊!”

当时中午见二姐他们还没到,吴老爷就先哄吴冯氏吃饭,冯妈妈也特地做了吴冯氏家乡的汤端上来,谁知不知道是哪盘菜让吴冯氏不喜欢了,刚挟了两口捂着嘴就吐了,连汤带水一大滩,仔细看还有早饭的东西。吴老爷脸都吓白了,上前抱起吴冯氏送回里屋,吴冯氏刚躺到炕上又扑起来吐了吴老爷一身,倒把进来侍候的冯妈妈吓了一跳,害怕吴老爷会发火,结果吴老爷只脱了外衫连声叫她过来侍候吴冯氏,他又是帮着调枕头又是给她揉胸顺气,又倒了茶喂她漱口,吴冯氏推他出去免得屋子里肮脏,他按着吴冯氏不让起来,说:“你只要好好的,别说吐我一身,就是拉我身上,我也愿意!”

吴二姐这会听吴冯氏给她学都不敢相信,可看自己娘一脸羞涩满足的模样又摇着她的手笑:“这不是很好吗?娘你熬出来了。”

吴冯氏扯着她的手叹气,摇摇头一句话不说。吴二姐虽然对以前的事都不知道,但看吴冯氏的样子,以前应该也是吃过吴老爷的苦头的。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说:“风水都是轮流转的,好日子总会有的。”

吴冯氏倒被她逗笑了,小小个人说起话来老气横秋的,指着她的额头说:“看看,刚嫁人这话都不一样了!”

吴二姐听她说起嫁人来倒有些害羞,偏脸躲开。

回吴家这一夜,吴二姐跟吴冯氏躺一个屋子里说了一夜的悄悄话。

两人并排躺在炕上拢着被子,吴冯氏扯近她小声问:“这几天,他都歇在哪个的屋子里?”这次给二姐陪嫁的通房有三个,想着一是早先送去的棉花年纪大了,二是那个荷花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二姐又暂时不能圆房,想栓着段浩方在二姐的屋子里,只能再带新人过去。特地□了几年,又有几个婆子压着,总出不了大事。

吴冯氏虽然盘算的好,可见了二姐总是心疼。问出来也觉得是在扎自己女儿的心,苦笑道:“乖女儿,娘是一心为你的!那几个丫头回头你看了不顺眼,自然有胡妈妈那几个为你操心。就是没有她们,还有我呢!敬泰看着也是个有用的,日后绝不会让她们挡了你的路!”

二姐是知道那几个通房的,可她心里对这件事有点反感,所以一直不肯与她们亲近。听了吴冯氏问起,脸色就有些难看,嫁人还跟过去几个分床的,要她平心静气是不可能的。不过想起这几天段浩方都跟她一个屋子睡,又有些小得意,伏到吴冯氏耳边说:“娘,他跟我一个屋。”

吴冯氏脸吓白了,抓着二姐惊惶的上上下下看,声音都变了调:“他跟你一个屋?那他有没有……”拉近二姐,小声问道,“他有没有脱你的衣裳压着你?”

吴二姐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个圆房的事当时吴冯氏没说的多详细,按照一般来看,她这个深闺中的姑娘家应该是不会知道圆房是怎么回事的。僵了会儿低头装无知:“没啊,我们就是躺一个炕上睡啊,脱衣裳干嘛?这天晚上还挺冷的。”

吴冯氏松了口气,转念一想又觉得古怪,当时是想着反正还有一年,也没必要现在就跟她说清楚这夫妻在屋子里都做什么,又有通房侍候段浩方,二姐早晚自己也能知道都是些什么事。可现在看这样不行,段浩方既然这几天都住在二姐的屋子里没找别人,不管他是看在吴家的份上还是因为二姐是他的妻子所以给她脸面都好,只是二姐可绝不能再这么一无所知了。

吴冯氏出了一身的冷汗,她可真没想到段浩方会对二姐这么有兴趣。赶紧抓着二姐小声教她这房里的事是怎么回事,二姐听得脸通红发臊,吴冯氏见她闪闪躲躲的样子,一把拉过来小声急道:“这都是你该知道的!好好听着!”

二姐所有的关于这方面的知识多是以前来自网络或书本的印象,不得不说过于刻板或玄幻。吴冯氏告诉她的是实践出来的经验,自然露骨得多也实在的多,她还翻出一本画本给她看,一页页指着教她这都是怎么回事。

二姐听得整个人都快烧着了,她不由得想这都是日后她要跟段浩方在房里做的事,想起这几天段浩方捉弄她时的手段,心里越发痒痒起来。

吴冯氏坦然道:“这种事你要知道,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哪对成了亲的夫妻都要做这种事。”她想了想,小声伏在二姐耳边说:“这种事你要是能做得让男人喜欢,男人自然更愿意亲近你。”

二姐低着头轻轻点了点,红着脸嗯了声。

吴冯氏轻声叹道:“……这种事,你不做,自然有人抢着做。那些丫头小妾下流东西,个个狠不能把男人栓在她们的裙带上。你放不开,回头吃亏的人是自己。”

二姐不吭声。在南院住的这三天里,天天就她跟段浩方两个人在屋子里,从早上一睁眼到夜里睡觉,他都跟她在一起寸步不离的。

拜堂前她还记着他有个要生孩子的妾,还想着日后远着他点,只顾过自己的日子。可拜了堂后她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了,段浩方是她的男人,他要跟她睡觉,要她生他的孩子,她这辈子都跟他栓在一起了,就是两人死了一个,回头埋也埋在一个坑里。

这样一个男人,她避是避不开的,她还不到十五岁,难道这辈子就这么自己守着自己过?一辈子古井无波一潭死水的过?然后看着那群小妾丫头跟段浩方生孩子,亲亲热热的过一辈子?

她只白担个名声,男人却要让给别人去不成?

她不甘心!凭什么她要把属于自己的幸福让给别人?她好不容易又有了新的一辈子,这辈子过得还不错,那她干嘛不让自己过得更好呢?

第 65 章

在那南院的几天里,她真的觉得段浩方算是个不错的男人了。他会哄她,愿意哄她。她看着他慢慢逗她,怕逗恼了,逗过分了,一直看着她的脸色。

他有这份心,她要是愿意接下来,两人日后好好过,不是也挺好的吗?

二姐刻意没有去深思那些妾的事,她告诉自己,要在这里活下去就要接受这一切。都说入乡随俗,这么些年了,她在吴家也算是看过那些事了。妾什么的没什么可怕的,只要她能栓得住段浩方,就像吴冯氏栓住吴老爷那样,那些妾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从那天起二姐就打定主意要跟段浩方过一辈子了,他就是她的丈夫。

可怎么栓住一个男人,一个古代的男人,她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见了吴冯氏自然想多学两招,一边暗恨自己早几年怎么没想过这个!

她抓着吴冯氏问,吴冯氏就赶紧抓着二姐好好的教了一阵什么叫从夫,听得吴二姐一头的冷汗,这隔着几百上千年是不一样!她听着吴冯氏的意思是她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又是从大门抬进去的正室太太,就是在屋子里面也要有自己的架子。男人的话不能全听,也不能不听。二姐是越听越糊涂,这是让她顺着他啊还是不顺着他啊?

吴冯氏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跟吴老爷之间怎么相处也是她自己慢慢悟出来的,慢慢号准了吴老爷的脉,知道在他跟前怎么说话,怎么让他喜欢,怎么发脾气他也不会生气,可这个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吴冯氏叹气,只能把当年她娘教给她的话原样又学了遍。娘当时说屋子里不能没有人,但也不能让哪个真抓住了男人的心。她是正经太太,又是大家出身,绝不能学那下流村妇的做派。

吴冯氏又小声告诉她,吴老爷把那一屋子的妾都卖了。

“都卖了?”吴二姐捂住嘴,吃惊不小。

吴冯氏眯着眼睛甜滋滋的笑,这可不是她搞得鬼,刚听说时也吓了一跳,问吴老爷,他抱着她说:“我也老了,还玩那些花哨玩意干什么?咱俩好好过不就行了?你再给我生个孩子,咱就好好把孩子养大,这辈子我就什么都不求了。”

吴二姐想起晚上来的大夫,之前吴冯氏怀孩子吃不下东西,谁知吴老爷悄没声的把大夫都请来了,大夫开了两副开胃的药后说这个还是能不吃就不吃的好,最好还是食补。

二姐叹了口气,靠着吴冯氏说:“爹知道心疼人了,娘你的日子终于熬出头了。”

吴冯氏也叹了口气,这日子她真的是熬出头了。想想以前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的日子,再想想以前的吴老爷,她拍着吴二姐的手说:“二姐啊,这男人啊,一时不好不要紧,只要他能改好,这日子就能过下去。咱们女人嫁了人就没别的想头了,他是个好的,咱跟他过一辈子,他不好,咱还在要跟他过一辈子。”她看着吴二姐,发愁道:“你要想办法让自己过得舒服了,别总犯倔。”二姐心气硬,有一半是吴老爷打小教她管家养出来的脾气,另一半好像是她从胎里带出来的,就有那么股子不肯认命的邪劲。比起大姐,吴冯氏更担心二姐。女人还是软和点,日子才好过。心气高不代表有那个命啊,不软和点,这路自己就先走死了,回头再自己把自己气死,那何苦来呢?横竖都是过日子,会熬的人才能熬到最后。

母女两人安睡一夜。一大早吴老爷就端着一个还冒着热气的瓦罐来敲门,两人急慌慌的起来披上衣裳,二姐都出嫁了自然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让吴老爷进来瞧见她未梳洗时的模样。等收拾好开了门放吴老爷进来,吴冯氏气得半恼,拧着吴老爷胳膊上的肉说:“你就不会晚点再来?二丫头如今都嫁了人了!你一大早过来敲门,脑子让狗吃了!”

吴老爷一边答应着:“狗吃了,狗吃了。”一边把瓦罐放下,后面冯妈妈这才赶上来送上碗勺,吴老爷揭开盖盛了一碗给吴冯氏捧到跟前去,扑鼻而来的熟悉的香气让吴冯氏一下子傻了。

吴老爷催她:“吃吃看,这回想吃不想吃?”

吴冯氏哆嗦着手拿起调羹舀了一勺吞下去,眼圈立刻红了,吴老爷拿着帕子给她擦泪,拍着她的背说:“好吃就吃,哭什么!”

吴冯氏一边掉泪一边笑:“好吃,好吃。”推开碗扑到吴老爷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吴老爷还端着碗,怀里又抱着她,急道:“乖啦,乖啊,咱先吃,吃饱了有劲再哭啊。”又看到二姐还在一旁,说吴冯氏:“你还说我,二丫头还在屋子里呢,你哭什么!不嫌难看了!”

二姐转头就溜出去了,冯妈妈跟着后头也出去了。两人到了外屋,二姐回头瞧冯妈妈的眼圈也红了,拉着她出外屋到廊下,问:“那是什么?”

冯妈妈擦着泪笑:“……那是太太小时在家时吃的汤,小时候太太一病了不肯吃东西,老太太就给太太做这种汤吃。”转头见二姐仍不明白,冯妈妈说:“太太这几天都不爱吃东西,谁知道老爷居然特地让人到太太老家去把老太太以前用的灶下的厨娘找来了。原本想着还要过个把月才能找来,结果那厨娘的女儿嫁得离咱吴家屯近,老爷就把她一家子都买了过来,专给太太做菜吃。”

屋子里吴冯氏正在折腾吴老爷,揪着他的衣裳又叫又骂又哭又闹,十几年前的事都翻出来了,吴老爷纳妾,不理她,不管女儿,老太太欺负她也不管,吴老爷放下碗搂着她连天哄着。

“我不是都卖了吗?以后就咱俩过,好不好?”

“别哭别哭,怀孩子时不能掉泪!以后坏眼睛!”

“好了,好了,不哭了。乖乖啊,你是要把我的心肝都揉碎了啊。我的祖宗奶奶。”

吴老爷哄着哄着,抱着吴冯氏竟笑起来,吴冯氏举着拳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捶他,哭得浑身发抖,吴老爷扯过被子包着她,两人倒在炕上,靠在她耳朵边掐着嗓子呓呓呀呀的哼。

我的小心肝,你可别掉泪,爷的心都被你哭碎了。

吴冯氏被他逗笑,吴老爷给她擦泪,得意道:“笑了?”吴冯氏软绵绵一拳捶上去,吴老爷呜的惨叫一声,抱着她摇晃:“心肝啊,真是我的心肝啊。”

吴冯氏伏在他怀里,泪还止不住,吴老爷一下下给她擦着,叹气:“多少年的事了,你就这么存心里?不嫌累啊。”

吴冯氏扭头,她苦。

吴老爷贴着她的脸软声道:“乖乖,我错了,上半辈子咱不说了,下半辈子我就对你一个人好,好不好?咱俩好好过,我把你放心上,心上只搁你一个人,好不好?回头咱俩闭了眼,我让人把咱俩埋一块,躺一个棺材,好不好?啊?”

唉,怎么又哭了?

吴冯氏抓起吴老爷的手放嘴里狠狠咬着,脸上的泪还没干呢,吴老爷呲牙裂嘴的逗她,哄得她噗哧一声笑了才举起带着牙印的手吹了吹叹道:“你要真爱吃,我就剁下来给你吃。”吴冯氏不吃东西又吐这件事可真让他为难死了,本来年纪就大,这生孩子又是过鬼门关,现在还弄得吃不下东西了,瞧着吴冯氏瘦伶伶的模样就让吴老爷心里怕得直发颤。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又见他脸上露出愁容来,拉过他的手冲着刚才咬的牙印吹了吹,劝道:“我都生过四个了,你还怕我不会生是怎么着?只管安心的等着孩子落地吧!”

吴老爷陪着她笑笑,心里却仍是不安。又想起进来的事,忙说:“你猜段二带了什么过来?”

吴冯氏见他这么高兴,捧场的猜道:“是什么好东西?必定是酒!”

吴老爷摇头,说:“酒值什么?他给你带了几十包上好的阿胶!看看,这不是好东西吗?”

段浩方这次回来娶亲是下了大本钱的,早就将回门礼准备好了。十六个箱子里,有四个大箱子里是上好布料,都是给吴冯氏和吴老爷以及两位少爷准备的。给吴冯氏备的是从南方买回来的上好的阿胶六十盒,吴老爷一瞧见就喜欢了,正好吴冯氏又有了身孕,又不爱吃东西,阿胶听说给妇人吃是极好的补品,回头再问问大夫看怎么做给吴冯氏吃。

而给吴老爷的是他碰巧找到的几块虎骨,段浩方在前面开了箱子捧出虎骨送到吴老爷面前时,他可真是又惊又喜,捧着看了半天,觉得段浩方实在是会办事。

段浩方也没忘了两位小舅子,给敬泰带的是一方砚台,十块云鹤轩的上等墨,给敬贤的也是一样,想他五岁差不多该请师傅了,干脆送一样的。

不过他倒是没想到吴冯氏又有了喜,见吴老爷立刻就要拿阿胶给吴冯氏做了吃,立刻说这东西有药性,还是先问过大夫有身子的人能不能吃,有没有什么冲撞的再说不迟。

吴冯氏记得在家时娘也吃过阿胶,对妇人的确是极好的东西。至于怀孩子的时候能不能吃也不知道,就对吴老爷说:“还是问过大夫吧,我也没吃过这个。”

吴老爷叹了口气,上炕抱着吴冯氏说:“段二现在这样,看着还是不错的。”

吴冯氏听他这样说,就把二姐刚才告诉她的段二这几天都没去别人的屋子的事说给吴老爷听,她说道:“看这个样子,最少他是个知道分寸懂规矩的人。”

吴老爷倒不知道这件事,听了倒皱眉:“他这样能忍,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吴冯氏没想到这一层,听了怔住了。

吴老爷盘算了会儿,对吴冯氏说:“你要给二丫头交待一下,对段浩方只能软和着来,不能硬顶!该退的时候就退一步。”

吴冯氏见吴老爷这样倒害怕起来,抓着他的手急道:“不会有什么事吧?”

吴老爷见她害怕,忙宽她的心:“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对那心气硬的人还是要哄着的多些,反正二姐嫁给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让她多顺着点丈夫也不是坏事。”

吴冯氏点头,深吸一口气道:“回头我就交待二姐。”想了想说,“张妈妈也要交待一遍,那些下人也不能在段二面前拿架子!”吴老爷闭上眼睛想,教女儿的事自然是交给吴冯氏,只是他这边也要做点什么才行。里外都把住,二姐那边才不会出事。

不如,再把王大贵叫过来嘱咐一遍?吴老爷心里盘算起来了。

吃过午饭二姐眯了一会儿被张妈妈叫起来:“该走了,现在走也要到后半夜才能到呢。”

二姐被张妈妈推着换了出门的衣裳,前脚出屋子就开始掉泪。红花过来扶着她劝道:“姑娘别哭了,回头让太太看到又该难过了。”

二姐擦擦泪,吴老爷出来送她:“你娘睡了,我没叫她,省得又哭起来。快走吧,过段时间我去看你。”话音未落冯妈追过来说,“太太醒了!正找二姑娘呢!”

吴老爷连连跺脚,推着二姐又回到吴冯氏的屋子里,一进去就见吴冯氏正坐在炕头掉泪,吴老爷过去扶着她说:“我就知道你一定又该难受了才不叫你起来的!你现在的身子不能这样!”

吴冯氏软软的推开他,带着重重的鼻音哭道:“你都不让我见我闺女最后一面!你怎么这么狠的心!”

吴老爷急着给她擦泪,听了这话苦笑道:“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快打嘴!”见她哭个不住,扯过二姐说:“你陪你娘说说话。”又见二姐也是一脸泪,又气又笑:“得了!又不是日后见不着面了?别哭了!”又嘱咐二姐道,“陪你娘好好说话,别再招她了!回头哭多了伤眼睛!”

二姐答应着坐到吴冯氏身旁,吴老爷避出去让她们娘俩说话,

吴冯氏见吴老爷出去了,也不再哭了,胡乱擦了两把泪就赶紧抓着二姐又说了一通。只觉得说多少都不够,怎么教都舍不得放她出去。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出嫁时的事。

娘当时握着她的手说:“你带了大笔的嫁妆过去,咱冯家的势在这里放着,想那吴家人不会不给你面子。说到底是你下嫁,图的不过是他家人口简单,就一个儿子一个老娘,吴大山的爹又给他留了半座山的地,你嫁过去不会吃苦,他们反而要捧着你。你也要拿出架子来,对吴大山不妨多顺着点,记着别在男人面前摆娘家的架子。对那个老太太嘛,只管供着她吃喝,图个轻松就行。只是你可以给他们钱,却绝不能把你爹给你陪嫁的庄子和铺子交出去!不管他们怎么说,这是你最后的依仗!日后就真是咱嫁错了,不靠男人自己有钱这日子就还能过!”

冯太太说的不假,吴冯氏刚嫁过来也过了两年轻松日子,不光吴老爷喜欢她,吴老太太对她也不差。后来生不出儿子这日子才变得不好过的。

这嫁过才知道婆家门里的事是怎么回事,吴冯氏说了这些后仍觉得没说到点子上,几乎想把所有的一切都灌到吴二姐的脑子里去。扯着二姐的手叹道:“我说得多你也不明白,这过日子也不是拿尺子比着来就能过得好的。家里给你盘算得再好,这日子还是要你自己过。”说着又想起嫁得远的大姐,擦泪道:“横竖你离得近,日后有什么想不通的事让人递个话回来,我给你办。”越说越难受,拉着二姐抱到怀里,像她还是个小孩子似的哄道:“有娘在这里呢!娘护着你。”

二姐眼圈发酸,嗯了声钻吴冯氏怀里趴着不动了。

第 66 章

吴老爷进来时就看到吴二姐趴吴冯氏怀里,吴冯氏还跟哄小孩子似的拍着她,唬得差点跳起来,冲过来抱起吴二姐放到一旁,急道:“你个不懂事的傻丫头!你娘现在不能再让你这么趴着了!”

吴冯氏见他吵二姐,恼了,推了他一把说:“我自己的女儿!我乐意抱着她!”

吴老爷一边点头一边答应着:“行,行,怎么抱着都行。”看看她的脸色,像是缓过来了,又去摸她的肚子说,“难受吗?”

吴冯氏仍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哼道:“没事,我的孩子好着呢!都是孝顺的!才不会折腾我!”

吴老爷只是不停的点头,候着她小心翼翼的问:“好些了吗?”边说边扯着二姐的袖子,道:“姑娘该走了。”

吴冯氏偏过脸去,哽咽道:“行了!送她出去吧!”

二姐还要过去,吴老爷扯着她把她推出了屋,两人前脚刚出去,后面就听见吴冯氏闷在被子里的哭号。二姐泪涟涟的还要进去,吴老爷拉着她给冯妈使眼色让她进屋去劝着,拖着二姐出了院子,见她一路低头哭个不停,劝道:“好了,别哭了,回头再哭坏眼睛了!你如今也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嫁了人就不一样了,爹也不多哄你,快出去吧,浩方在外头等着你呢。”

二姐这才止了泪,低头跟在他后面出去了。

吴老爷领着二姐到了二门外,敬泰陪着段浩方就等在那里,上了车,红花也坐进去陪着她,二姐一坐进车就又开始掉泪,车外吴老爷还在嘱咐段浩方。

“回去好好过日子。她年纪小,你凡事多教教她。”吴老爷交待段浩方。

段浩方拱手答应着,回门不过一天半,吴老爷也算好好招待他了,他也请教了不少见人办事的难题,吴老爷也不藏私,细细的给他分讲。有这个一个岳丈,二姐就是他能娶到的最好的老婆。

来的时候两架车,走的时候吴老爷又给他们添了两架,连人带东西满满两大架板车。段浩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晃晃悠悠出了吴家屯,段浩方下马跟红花换出来,他进车里陪着二姐,见她哭得两眼红肿,抱过来哄道:“日后我再陪你回来。”

二姐知道这话要打个折扣听,但好歹他愿意说这个话来哄她,一边点头一边拱到他怀里。

王大贵以前是住在吴家屯最后边最偏僻的一条小道旁,全家家当就是垒的一座两间的草屋。他十四岁时爹娘还在,赊了半扇猪肉给他娶了个媳妇。后来没几年爹娘就都死了,王大贵最庆幸的是爹娘死前,大儿子天虎就已经落地了,爹娘是看到孙子之后才安心闭上眼睛的。他跪在爹娘墓前磕头时想,自己好歹没让二老失望。

王大贵不爱种地,家里的地自从爹娘去世后就荒了。他也不爱花力气赚钱,没有正经找份工来干,又常常十天半月不回家,家里大小就饥一顿饱一顿的。

他媳妇也不是个本分人,家里没吃的了就去邻居家借,做了饭她先吃也不会记得给孩子留。

王大贵在村子里算一个不大不小的霸王,东家摸点西家顺点,路上再劫点,他自己觉得这日子就还算过得去。

不过他的那个媳妇却不爱过这种连件衣裳都穿不起的日子,总在家里摔盆砸碗,或者当着他的面扯过儿子打,指桑骂槐。他恼起来狠狠打她一两顿,她倒是不敢再打儿子了。后来王大贵就听人说,他不在家的时候,媳妇勾别的男人回家。

他撞见过一两次,没当一回事。女人嘛,就像牛马,让人上个一两次的又不会掉块肉。而且他知道媳妇也从那些男人手里捞钱,也不算吃亏了。

之后天虎渐渐长大,王大贵发现儿子对他这个娘十分敌视,悄悄留心了一阵后才知道媳妇不给儿子做饭,天虎几乎是东偷一嘴西摸一块的填肚子,在自己家的灶上拿东西吃让当娘的抓住后还会挨顿打。

王大贵回家把媳妇揍了一顿,开始教天虎怎么偷东西怎么使坏。要说天虎比他聪明的多,刚开了窍就学成了个小人精。

媳妇又一次招男人回家时,掀开被子发现被子里糊了一被窝的鸡屎。结果生意也没做成,王大贵的媳妇提着根小木棍满村子找天虎,叫骂不休。

天虎十岁时,王大贵的媳妇又有了,村里人都说这不知道是谁的种。王大贵的媳妇一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家也不敢回就躲到村里一个老婆子的家里去。王大贵回家看了看儿子,放下带回来的半袋面去把媳妇拽回来,他知道媳妇想打掉这个孩子。虽然媳妇在外面偷人给他戴绿帽子,可他王大贵也不是什么善人,反正他就认一条,这是他的媳妇,从他媳妇肚子里爬出来的就是他的种。

这次他半年没离家,候着媳妇生下孩子,刚落地的孩子五斤四两重,是个男孩。王大贵不会起名字,天虎的名字是他爹拿着一块巴掌大的腊肉求人取的。这孩子生下来五斤多重,王大贵就五斤五斤的叫,慢慢的就叫成小五了。

孩子生下来后媳妇不肯喂,说没奶,要吃老母鸡汤下奶。王大贵倒是出去摸了只鸡回来给她炖了吃,谁知竟让天虎给偷去吃了个精光,王大贵找到天虎时就看到半大的天虎抱着小五用手指沾着鸡汤喂弟弟。扯着大的抱着小的回家,媳妇又摔又打又叫又骂,还要他打天虎。

王大贵没理她,带着两个儿子又出了门,找到村里正奶孩子的妇人托她们帮着喂一喂小五。

小五就这样吃着百家饭长大,天虎一直都很疼小五,天天抱着就不撒手。等小五长大点,他就开始教小五装孬,偷鸡摸狗使坏。村子里都说,真不愧是他王大贵的种。

小五被天虎带着长大,对那个娘也不亲近。天虎十五岁时,扯着弟弟回家,正碰到他娘又带了个男人在屋子里,天虎把弟弟放在外面,拾了根拳头粗的棍子冲进屋子里把里面的一对男女一顿狠打,听说血都溅得满地都是。

那男人是个过路的,提上裤子跑了。王大贵的媳妇打不过长大的天虎,跑到村子里找了户人家躲起来。等十几天后王大贵回来,媳妇已经不见了,听说前两天村里来了个走货郎,都说他媳妇是跟着走货郎跑了。

王大贵回了家,看到天虎带着小五正在烤耗子吃,蓬头垢面烂衣赤脚的跟路边蹲着的叫花子差不多。

王大贵蹲家门口蹲了一夜,天亮跑去找了村里玩鸡狗的癞痢头,托他帮着给找个活干,两个孩子也能有条活路。就这么认到了吴老爷门下。

吴老爷给他们爷仨个在吴家院子找了个地方,跟一群家养的粗汉子挤大铺。王家两个儿子头一回见砖垒石砌亮亮堂堂的漂亮屋子都有些看傻了眼,小五住进来第一天就说,在这里睡地上都比在家里睡床上好。

这话虽不怎么顺耳,可也是实话。王大贵嘬了嘬牙,觉得自己就是再干两辈子估计也不能让儿子住上这样的房子。

在吴家吃住都不用操心了,吃在大灶,满院子的下人都可以去那里吃喝。吴老爷本来就是地主,家里的粮食是绝对够吃的。小五头一回吃大灶,根本就想住在灶下不回去了。

“这比过年吃的还好!”看着小五吃得满面菜油嘬着手指这样说,王大贵摸摸儿子的头,看天虎,大儿子穿着一身干净衣裳,脚上还有一双半新的鞋。

他这个当爹的还没给儿子买过一双鞋呢,天虎从小到大就是赤脚满村子跑的,夏天连裤子都不穿。他的衣裳都是抓着谁的是谁的,有时是他的,有时是他媳妇的,有时是他在村子里哪一家的墙头上摸来的。

在吴家住了小半年,吴老爷没找过王大贵一次。可吃住什么的却没人怠慢,逢年过节还能领几个钱花花。王大贵服气了,第一次服气了。他跑到吴老爷面前,跪下磕了三个响头说:“老爷你就是我的再世父母!”

吴老爷扶起他说都是一个村的,说这些外道了。又说他家里没当娘的看孩子,他帮一把就帮了,让王大贵别放在心上。

王大贵却是真心实意的要跟着吴老爷了。有吃有喝不说,孩子也能过上好日子。他大字不识一个,又不爱种地干活,吴老爷肯收他,连他自己都不信。

吴老爷还真收下他了,偶尔也带他出门,就连他的两个儿子,吴老爷都常常问上两句。

王大贵回家跟天虎商量了下,说要不咱一家都卖给吴老爷算了。有口吃喝不算什么,吴老爷不是个欺压人的主家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