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章氏答应着,一边拉过二姐交待她一会儿少说多做,“最好闭上嘴!一声都别吭!”又看到她身上少了大半的首饰,气得在她背上狠捶了几下,二姐鱼一般滑溜的逃了,掀帘子跳到外屋,差一点撞上站在外面的魏玉贞。

魏玉贞特地换了她最好的一身衣裳,首饰也多戴了几件,本来以为就算比不过二姐至少也不会显得寒酸,谁知二姐这样嘻笑着撞出来,一身红艳艳的衣裳就甩她好几条街,气都不打一处来,又见她这样没规矩,不由得摆出长嫂的架子来教训道:“我托大说一句,这里可不是你自己的小家!上面还有老太太呢!你一个当主子的这样大呼小叫乱跑瞎撞的成什么样子!就是丫头看见了也要笑话你的!没得倒丢了全家的脸面不说,你也要为二弟想一想!”

吴二姐本来差点撞着她刚要笑着道歉,没提防她兜头连珠炮般骂了这么一长串,一时呆了。

段章氏正好掀帘子出来,听到魏玉贞口口声声不离老太太,恼道:“她就是不好,还有我呢!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了!你就好的不出一点错?”

二姐悄没声躲到段章氏后头,扯着她的衣袖怯生生的对魏玉贞说:“嫂嫂千万别生气。”又对段章氏说,“嫂嫂也是为了我好。她日日在老太太跟前侍候,自然知道老太太的规矩的。”

这一句好似火浇油,段章氏看着魏玉贞冷笑:“她当然是有孝心的,天天在老太太跟前侍候!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娘?”

魏玉贞万万料不到看着傻里傻气的吴二姐给人垫砖垫的这么好,不动声色就扣了她这么一顶大帽子。眼见段章氏真的恼了,她很清楚段章氏一向看不上她这个儿媳妇,对段浩平一直不肯回家这件事早有心结,儿子她不肯怨,当然都是她这个当儿媳妇的不好。见吴二姐倒把段章氏的旧恨给勾了上来,一边暗恨自己刚才不该提老太太,一边在肚子里骂吴二姐嘴贱找事。

一屋子三个主子就这么站着互瞪,屋外的丫头婆子都伸着头看。魏玉贞见段章氏没有轻易放过她的打算,连忙跪下道:“媳妇绝没有这个心……!”一句话没说完,二姐早早的上前要扶她,一边嘴里还在说:“嫂嫂快起来!你这样跪着不是显得娘不好吗?娘也没说你什么啊!”

本来看到魏玉贞下跪段章氏心里的火已经快下去了,听了吴二姐的话这火蹭得蹿起三丈高!左右一看都是丫头婆子,这是老太太的院子,前后都是老太太的人,她今天刚来魏玉贞就这么给她难堪,她当着这么多丫头婆子的面跪下不明摆着她这个当婆婆的不给儿媳妇脸面,刻薄她吗?再说二姐说的对,她也没说什么难听话啊?她跪什么跪?想到这里段章氏看着魏玉贞的眼睛里都要射刀子了。

魏玉贞一听二姐的话都要傻了,看着她一时说不出来话,刚才满肚子的词都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二姐只是假模假式的扶她一把,没有强拉,见她呆了没起身,不再扶转身回到段章氏跟前急慌慌的说:“嫂嫂不肯起来……”

段章氏跺脚:“是不是要我这个老婆子亲自去扶你啊!还不起来!让人看笑话不成?”

魏玉贞让段章氏一吓,慌忙站起来。

段章氏重重哼了声拉着二姐大步先走出去,也没叫魏玉贞一声。还是魏玉贞的丫头过来扶了她一把,她这才跟上去。

一路向老太太的院子里去,二姐紧紧巴在段章氏身旁,过了会儿可怜巴巴的小声趴段章氏耳边说:“嫂嫂在瞪我。”

段章氏回头看,魏玉贞正慌忙撇开眼睛,气得更怒,拉着二姐脚下如飞般向前快步走,将魏玉贞远远甩下。

魏玉贞一直在想着二姐这人前人后两张脸,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在装傻?眼睛就不住的往二姐的背上瞟,看着是一个还没长开的小丫头,举止粗俗不知礼节,可刚才那是怎么回事?正好被段章氏逮住,连忙低头,可仍是听到段章氏冷哼一声把她甩得更远。魏玉贞暗骂一声死老太婆,快步跟上去。

走到老太太院子门口,魏玉贞撵上来挽住段章氏的胳膊小声说:“娘,千错万错都是玉贞的错,只求娘在老太太面前给玉贞留些脸面。”

段章氏也知道轻重,她再不喜欢魏玉贞这个大儿媳妇,她也是老太太给段浩平娶回来的,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既然魏玉贞先低头,她也愿意就着台阶下来。于是脚步放慢让魏玉贞跟上。

二姐在一旁只是低头乖乖走路,头都不抬。

院门外的小丫头看见段章氏来,立刻奔进院子报信,一会儿屋子里就出来个婆子向她们走过来。吴二姐感觉到段章氏像看到天敌一样紧张起来。

婆子过来草草见了个礼,段章氏立刻上去扶不敢让她拜下来。她可吃过老太太身旁这些婆子不少的亏。

婆子笑,眼睛冲着二姐打量来打量去,放肆的很。

吴二姐只是低头,旁边兰花上前扶着她,对着那婆子笑道:“原来是姜妈妈,姜妈妈一向可好?”

那婆子盯着兰花看了两眼,仔细认了认,说:“这不是老谢家的如兰吗?听说你跟着浩方二少爷,怎么这是……”一边说一边掩着嘴笑,那眼睛直朝兰花梳着的妇人头上瞟。

兰花是个不吃亏的,笑道:“可不就是我吗?姜妈妈好几年不见,怎么这脸上的褶子倒少了?快来我瞧瞧!”上前就去拧姜妈妈的脸,那婆子差点被她碰住,偏身躲开骂道:“小蹄子作死!”

兰花一边笑一边去扶那婆子,口中不停的说我是看着妈妈亲!跟妈妈玩笑呢!又说这可是我嫁人后头一次回家,见着妈妈就跟见着娘家人一样!

第 71 章

她这样一说,婆子倒不好恼了,扶着她道:“你既然攀上了高枝,日后说不得我也要靠着你才行!”姜妈妈心里想,这小丫头片子看来是真爬上了段浩方的床,要是让她爹知道了看不打断她的腿!

兰花点头道:“借妈妈的吉言,只是我家那口子跟着我们家三爷去了南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等他回来,我领来让妈妈看。”

姜婆子啊了声,脱口道:“怎么你不是跟了三爷吗?”

段章氏本来看着兰花跟那婆子闲话,想着在一旁听听老太太见她们来是什么意思,这一会儿的心情好不好,谁知竟听到这句,不由得摆出主人的架势瞪了那婆子一眼。

兰花扯着那婆子走到二姐跟前,按着她给二姐行礼,说:“妈妈胡说呢!一定是又喝了酒了!这是我们三爷的新奶奶。”

婆子被兰花拉着站到二姐跟前,倒不好不行礼,可她一直跟在老太太跟前,就是二老爷面前也从来都是挺着腰走的,给不受宠的段老爷的二儿子媳妇行礼,就有些不情不愿的。

二姐伸手去扶,段章氏比她手伸得还快,一把将那婆子拉起来,说:“她一个小孩子,怎么当得起你的礼?说起来你看着浩方长大,倒是她该给你行个礼才对!”一边说一边向二姐使眼色。

二姐顺着段章氏的意思稳稳蹲了个礼,见那姜婆子竟然不躲不闪就受了她的全礼。二姐心里算是对段家老宅里的事摸出个三四分来。

姜婆子受了吴二姐的礼,得意的笑起来。段章氏见她笑了,连忙拉着她向里走,一边小声问她:“老太太知道我们来,说什么没有啊?”

姜婆子根本看不上段章氏,听了她的话翻了个白眼说:“老太太刚起来,也就问了两句吧。”

段章氏陪着笑,又指着跟在后面的小杨姨奶奶和孩子说:“老太太一直掂记着,我就一起带着过来了。”

姜婆子点头说:“老太太倒是一直想见见姨奶奶的。”

段章氏还要问,几人已经走到廊下,门前的小丫头掀起帘子,姜婆子示意段章氏别再说话,领着众人走进去。

段章氏深吸一口气,给兰花使了个眼色。兰花就拉着二姐站到魏玉贞后面,又扯着小杨姨奶奶和抱着孩子的婆子跟在二姐后面,几个人排好位置才抬脚进屋。

隔着里屋的帘子听见里屋中有个婆子掐着细嗓子软声软调的说:“老太太,三太太带着人来看你来了!”

段章氏站在最前,膝盖一软好像就要跪下。二姐看得心惊。

里屋中隔了会儿一个慢吞吞好像带着痰喘的沙哑声音说:“……那就让她们进来吧。”

有人快步走过来掀起帘子,段章氏矮腰缩肩领头第一个走进去,一屋的暖热湿气扑面而来,带着令人胸闷的甜腻混杂的香气。

屋子里关着窗点着七八盏灯,烛火昏黄。二姐看到地上还拢着一个火盆,现在这个天气居然就拢上火盆了?

五六个妇人挤在榻前,榻上歪坐着个花白头发的胖妇人,穿着艳丽的衣裳戴着满头珠翠。榻旁还有一座大香炉。

这屋子里比外面闷热得多,进来一会儿二姐就出了满头的汗,看旁边的魏玉贞也是一头一脸的汗。

段章氏领着她们走到榻前,拜下道:“给老太太道福。”

二姐等人跟在后面拜下,齐声给老太太道福。

榻上那个老妇人抬抬手,咳了两声道:“……起来吧。”指着二姐说,“这个是哪个?眼生的很。过来我瞧瞧。”

段老太太十六岁时嫁给段老太爷,当时段老太爷在菜市场摆了个布摊,专门去收别的布料店不要的过时的布回来便宜卖给菜市街的人。

嫁过来后过了几年的苦日子,跟七八户人家挤在一个脏臭的破院子里,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打井水泡布洗布晒布,收拾干净了让段老太爷推出去卖。段老太太在院子里跟人争井,天天霸着院子里的井不让别人用,要她用过用够才让别人打水,满院子扯绳子晒布,没有人敢说她一句,要是碰脏了她的布,她能堵人家门口骂上三天三夜。

等她生下二儿子的那一年,段老太爷居然赁下了街口的一间旧布店,店老板年纪大了回乡,段老太爷没钱买下店,干脆先赁下来,雇了几个小工开始作生意。半年后居然就回了本,把店买下来后还赚了钱,老太太就觉得二儿子是他们一家的福星,天天抱着心肝肉啊疼爱个没完。大儿子五六岁时,老太太就赶他去老太爷的店里帮忙了,跟一群小工一起吃饭一起干活。

段老太爷的店生意越做越好,慢慢的积下一些钱。老太爷想大赚一笔,四十岁的时候看着三个儿子都大了,家里也不用他操心了,就要带着钱跑到南方去闯一闯。

段老太太虽然在外面凶,可是在家里她听丈夫的话。老太爷说要去外面闯,她就让他去了,想着最多把钱都赔了,人能回来就行。

可老太爷真有些本事,到了南方去不到三年就赚了钱还开了店,生意越做越大,老太太几次叫人带信让他回来,老太爷根本不理。老太太没办法,叫大儿子去把老太爷叫回来,谁知大儿子在那边跟着老太爷一块干了,老太太气得头痛,打死不肯放大儿子的媳妇和孩子过去找他,大儿子回家来接了几回没接过去,慢慢的回来的也少了,只是一年总会记得送点钱回家。

老太太见不着大儿子,更是把大儿媳妇紧紧的看住,长房长孙是个二十五六的大男人了,老太太硬是不肯给他一点活干,说都有孩子他二伯操心,他一个小孩子还是在家里不要出去的好,没事多跟他二伯学学。气得大老爷的媳妇背地里天天咒老太太早点死,还有占着家里店铺不放手的二老爷一家也快点死。

二儿子是老太太的心肝,她也害怕二儿子到了南方跟大儿子学不会回来。所以家里由着二老爷折腾,就是不许他去南方,为了安抚二儿子一家,每年大老爷从南方送回来的东西,她都先让二老爷一家先挑,挑剩下的再分给大儿子,如果还有留下一点,除了分给几个老仆,最后才是跑出去住不孝顺的段章氏和段老爷的三房。

老太太就记住一条,抓住每一房的嫡长不撒手。这样不管老子儿子跑得再远,最后还要回到她身旁来。她最后悔的就是当年不该让大儿子去找老太爷,不然也不会把大儿子也丢在外头。

而除了嫡长之外的子孙她却没有看在眼里,抓住小杨姨奶奶不放也只是想给三儿媳妇难堪,至于段浩方的媳妇是谁她一点也不在乎。三房次子,就是娶个丑八怪也不关她的事。

只是听段章氏一直说那是个大地主家的姑娘,家里很有钱,老太太就想,这有钱能多有钱?这才想着要见一见。

当吴二姐跟在段章氏后面走进来时,老太太的昏花老眼第一个看的就是她。老太太眯细了眼睛仔细瞧,只是她的眼睛早就看不清楚东西了,只看到是一个穿一身簇新的红衣裳的小姑娘。

“这个是哪个?眼生的很。过来我瞧瞧。”老太太发话了。

跟老太太坐在一起的是她的二儿媳妇,大儿媳都要坐到一旁的凳子上。听见老太太的话,二太太赶紧上前一步将跟在魏玉贞后面的吴二姐扯过来推到老太太面前笑道:“娘你瞧!这丫头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

老太太眯细了眼睛仔细打量,拉着二姐坐到跟前,眼睛在二姐头上的金钗和脖子上的金项圈上直转圈。手搭在二姐的胳膊上摸衣裳袖子,段老太爷卖了一辈子的布,老太太的眼光也是不错的,只凭手摸就能知道这布是个什么货色,放在外面卖能值多少银子。

老太太心里想,那头的金钗看着是掺了东西打出来的,看着晃眼睛,只怕不值多少钱。不过那副金项圈倒像是十足真金,颜色虽暗,看着像有些年头了,只怕是这姑娘从小家里给她打的戴着保平安的。钗大概是新买的。身上的衣裳料子是好的,怎么着也要几十个钱一尺。看来说吴家有钱倒还真不是瞎话,只是次女出嫁就舍得花大钱,她姐姐出门带的东西应该更好才对。

老太太这样想,脸上的笑就柔了三分。她虽然看段章氏不顺眼,可跟钱没仇。吴家这姑娘是个有钱的,她当然喜欢。拍着二姐的手说:“果然是个有福的孩子,我一瞧就喜欢!”转脸对身旁的婆子说,“去拿那副福到门前的镯子过来,就当是给我的新孙媳妇的见面礼了。”

婆子眼睛一亮,看着二姐的眼神都不对了,蹲了半个福走了,旁边早有机灵的丫头捧了茶送到二姐跟前,而段章氏几个人还在下面站着,连个座都没有。

镯子拿过来,老太太亲手给二姐戴上,笑着说:“我这里寂寞,你就在这里多住几天陪陪我这个老太婆。”二姐还没来得及答话,老太太也不叫大太太,把二姐往二太太那里一推说,“这是你二伯母,有什么事只管找她!”

大太太在那边坐着本来想过来,听见这话一屁股坐回去,翻了个白眼。

二姐站起来给二太太行礼道福,二太太抓着二姐啧啧道:“我算看见好姑娘了!瞧这小脸圆的!”说着伸手疼爱的拧了拧二姐的脸蛋,推到老太太跟前说,“娘你瞧,这脸蛋嫩得跟剥了皮的鸡蛋似的!”

老太太瞧着二姐圆胖的小脸也喜欢,上手摸了两把点头说:“还是乡下孩子看着结实,她爹娘也是会养,是个好孩子。”

二姐只笑不说话,要拧就拧,要摸就摸。

老太太又拉着二姐问她叫什么名字,二姐笑着说爹给起的名字,叫菱宝。二太太立刻笑道:“菱角可不就是个宝贝?能当饭吃还能当药,听说南方水池子里长得到处都是!”

老太太听到南方哦了声,望着二姐叹气:“那爷俩也不知道回来了。”

二太太立刻把二姐挤到一旁坐下劝老太太:“大哥和爹都惦记着娘呢!前几日不是才说要送些药回来吗?”

二姐见没自己的事就要走,被二太太一把抓住又推回老太太跟前说:“浩方也过去了,不信问他媳妇。”说着偏头看二姐,使眼色说,“快给老太太说,浩方是不是已经去那边了?”二姐立刻顺着二太太的话跟老太太说:“他十天前走的,走前还说要我给老太太带个好。在那边他会好好听爷爷和大伯的话。”边说边看二太太,二太太对她悄悄点点头,二姐这才放下心。虽然还不知道原因,不过这个二太太明摆着是想让她在老太太跟前露露脸,就是老太太的态度也比二姐一开始想的要好得多。

二太太见二姐明白道理,也不多话抢风头,倒真有些满意这个侄媳妇了。

二太太继续捧老太太,哄得老太太连连笑,一边笑一边喘咳,二太太就给她捶背顺气,两人看起来好得倒像亲娘俩。一屋子人坐的坐站的站看着她们,二姐扫了一圈看到坐在一边的大太太,微屈膝蹲了个礼。

大太太瞟了二姐一眼,微微点了下头。

这边二太太拉着老太太说了半天话才指着还在下面站着的段章氏说:“瞧瞧,三弟妹都快等急了!”

段章氏连忙陪笑道:“二嫂哪里的话!”

二太太轻轻一笑不搭理她,老太太好像这才看到段章氏身后还带着那么多人站在那里,皱眉道:“舍得过来了?我现在见个儿子都要等个十天半月的!哄着你男人带着儿子跑到外面去住,什么时候我要闭眼了都等不来老三过来给我上柱香!”

段章氏扑通一声跪下了!这话每次见老太太都要被提起来一遍,可就是这样挨骂段章氏从来都没想过搬回来住。二姐见状提着裙子赶紧回到魏玉贞身后跪好。

二太太扯扯老太太的袖子,对着二姐使使眼色,老太太眯着眼睛瞧,叹气道:“看在你今天带着儿媳妇过来的份上,我不罚你。起来吧。”

第 72 章

二太太过去亲自扶起段章氏,又拉过二姐,扯着两个人站到老太太跟前笑道:“三弟妹有福呢!瞧她给浩方找的媳妇,可比娘您的眼光好呢!”说着掩着嘴笑起来,好像只是说的玩笑话。

二姐低头闭嘴。

魏玉贞刚站起来,听了气得头晕,恨得死死咬着牙,低头不敢吭一声。她可不觉得自己比吴二姐差到哪里去!不过是个乡下的粗笨丫头!要不是托着家里有钱,看谁还会理她!

老太太听了这话闭眉打量了下还站在下面的魏玉贞,看她那副灰扑扑的样子,也不知道穿件好点的衣裳,跟二姐放在一块一比,真是差得远。老太太可不觉得她给段浩平挑的这媳妇不好,她只是觉得魏玉贞不给她长脸。

老太太没好气的哼了声,扯着二姐坐到身旁说:“这个好的也是我的孙媳妇。”

二太太还在笑:“可不是!好东西都归到娘屋子里了!”

二姐奇怪的发现,不管二太太说什么,老太太都能当成好话听,就是怨也怨到别人身上去。

来之前段浩方就告诉过她,老宅里她唯一需要巴结的就是二老爷一家,要是能让二太太替她说一句话,比别人说十句都有用。

二太太又说:“娘你可别忘了,除了新的孙媳妇,还有新的重孙子呢!”一边说一边偷瞧二姐。

二姐低头。

段章氏听了赶紧叫身后的婆子把孩子抱过来给老太太看:“这就是浩方的儿子,还没满月呢。”

二姐也是第一次离这么近看这个孩子,勾头一瞧,除了头大,手脚都细小的吓人。裹孩子的襁褓倒是新的,只是雪白的襁褓更衬着孩子的脸色不好,腊黄腊黄的。

老太太瞧了一眼就面露厌恶,推开道:“这孩子怎么是长成这样?”仰头问,“他娘呢?怎么喂孩子的?”

小杨姨奶奶听见话立刻挤过来扑跪到老太太跟前,哆嗦着哭道:“老太太!!”

二姐悄悄闪开,躲到段章氏身后。

她这一声一叫,满屋子倒是都静了。二太太干笑两声说:“这是干什么?怎么像是要伸冤似的。”一边说一边看着段章氏发笑。

听了这话,段章氏恶狠狠的瞪着跪在老太太跟前的小杨姨奶奶,恨不能一□吞了她!还给她买参熬药吃,那些东西都喂了狗了!早该是死是活都随她去!

老太太只看到一个像鬼一样枯瘦的女人尖叫着扑过来,一时间吓得以为是冤鬼索命!她掌家这么多年,亏心事也没少做,夜里有时都会被窗外的树影吓醒过来。老太太手脚并用的往后躲,哑巴似的连叫救命都忘了。

还是二太太说了句:“哟,这不是浩方的那个妾吗?”二太太看到段章氏泛黑的脸色就高兴,看老太太好像没想起来这是谁,也难怪,她这副鬼样子就是她亲妈来都未必能认出来。她拉高声音对老太太说:“娘你忘了?这不是你作主给浩方的那个妾吗?”

老太太捂住激跳的胸口,伏近看,怒道:“怎么是你?作出这副鬼样子来是想吓谁啊!”回头对一旁的婆子叫道,“拉下去!”

小杨姨奶奶一时没反应过来,挂着满脸的泪傻了。

段章氏连忙解释道:“娘,她生孩子时病了,还没养好……”话没说完就被老太太打断了,“没养好就该在屋子里歇着!跑出来干什么?”指着婆子说,“还不拉下去?快!”

几个婆子赶紧上前扯着小杨姨奶奶就往屋外拖,见她张嘴想喊叫连忙拿帕子捂住她的嘴。

老太太到现在心都没归位,指着段章氏骂道:“怪不得孩子喂成那个鬼样子!有这样的娘孩子还能养好?你还把她带过来?你是不是想害死我啊!”老太太这番话说得颠三倒四,二太太在一旁听到只掩面冷笑,老太太不过是只纸老虎,凶也是假的,年纪大了又怕死,早就掀不起什么风浪来了,也就段章氏那种的才会怕她,像她就一点都不怕,

段章氏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要不是想着老太太掂记她,她才不会管那女人的死活呢,一时又心疼那些买参花出去的药钱,苦着一张脸低头不敢吭声。

老太太见她苦着脸,随手抓起榻上的一只美人捶就砸过去,高声叫骂:“你是不是不服气?是不是在心里骂我啊?”

段章氏被砸到肩膀上还不敢躲开,慌忙跪下。她一跪,魏玉贞和二姐也跟着跪下。

二太太看了阵热闹才过去劝老太太,老太太发了阵火几乎要喘不上气,咳都咳不出来,捂着胸口张着嘴干喘,二太太过去给她揉胸口,她一把捉住二太太的手死死攥住,像抓住救命的稻草般。二太太让她抓得死疼还不敢挣扎,心中暗骂嘴上却柔声劝道娘您消消气,消消气。

一屋子人除了丫头婆子满屋乱转之外,大太太仍安稳的坐在凳子上,只微微探身向着老太太这边关心的看,却根本不过来。段章氏低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有二太太殷勤侍候,却只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老太太的脸都泛青泛白了,也没有想着叫个大夫什么的。

二姐抬眼看了会儿,见屋子里也没人想着开个窗通个风透个气什么的,还有人捧茶给老太太喝,怎么没人看出她现在根本就应该叫大夫了吗?

段章氏见二姐抬头四处张望,悄悄伸手到后面狠狠掐了她一下。

二姐疼的一呲牙,连忙低头跪好。只竖着耳朵听上面乱七八糟的。

大约闹了一有盏茶的时间,老太太总算是缓过来了,像是去了半条命般没精神,二太太让人拿了烫热的帕子给老太太擦脸,又拿了浓茶给她喝着醒神,见老太太还是歪在榻上半闭着眼睛,二太太悄声说:“都走吧,娘今天怕是累着了。”

累着了?二姐看着睁眼说瞎话的二太太,这是累着了?这是刚从鬼门关出来吧。

听了二太太的话,大太太先站起来,走到榻前微微伏下身看了老太太一眼,轻声说:“娘,那我先回去吧?晚饭就在各自的屋子里吃吧,也省得扰了娘的清静。”

老太太抬起手虚弱的摆了两下,大太太屈屈膝,草草的蹲了个福带着丫头婆子走了。

见她走了,二太太才过来扶起段章氏说:“老三家的,今天娘已经这样了,你就先回去吧,万事有我担着。”

二姐低头,心想,你担什么?落井下石吗?

段章氏倒是笑着说了两句道谢的话,领着魏玉贞和二姐出去了。直到回了他们那小院子里进了屋,段章氏才一屁股坐下来叹气道:“万幸,今天不用在那边吃饭。”

魏玉贞站着,二姐见她站着也没坐下。魏玉贞笑着说:“既然今天各屋自己吃晚饭,娘想吃什么我去吩咐?”亲热的好像刚才根本什么事都没发生。

段章氏点点头说:“也不用忙,弄两个菜,煮点绿豆粥,再煎两张饼就行了。”魏玉贞答应下来,转头又问二姐,“菱宝想吃什么?这里虽然没什么好东西,只是既然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这个当嫂嫂的自然要好好招待你。”

二姐笑说:“我跟娘吃一样的,娘吃什么我就吃什么,嫂嫂不用麻烦。”

马屁精!魏玉贞在肚子里骂,脸上挤着笑说:“还是菱宝跟娘亲,倒像亲娘俩似的。”

段章氏听着这话不顺耳,她又不是傻子,这反话还是听得出来的。瞪着魏玉贞说:“你去忙吧,宝丫头好喂着呢!不像你,大冬天的非要吃凉粉!”

魏玉贞被当着二姐的面揭了短,脸上强装出来的好脸就有些挂不住,一张脸憋得通红,低头快步出去了。

二姐过去挤着段章氏坐,好奇道:“大冬天她为什么想吃凉粉啊?”

段章氏没好气的说:“谁知道?存心折腾人!当年要不是因为她肚子里怀着浩平的骨肉,看我不打改她!”当年魏玉贞进门三年才怀上孩子,要不是因为她是老太太给段浩平娶回来的,段章氏都想把她休出去了!进门三年肚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好不容易怀上了,段章氏就特地跑过来看着她,当时魏玉贞怀着孩子,大冬天里突然想吃浇醋拌蒜泥的凉粉,说嘴里吃什么都没味,就想吃这个。可惜大冬天里实在没人卖,她折腾了几天,段章氏嫌她娇气,记到现在。后来生下来幸亏是个男孩,段章氏都想要不是个男孩,她非把魏玉贞休了不可!

原来是怀孕了。二姐了然的点头,怀孕时口味是会奇怪一点。

晚饭是魏玉贞陪着段章氏和二姐一起吃的,在饭桌上魏玉贞站着侍候段章氏盛汤布菜,二姐意思意思站起来,给段章氏挟了筷子咸菜丝,魏玉贞客气的让她坐下只管吃,有她侍候娘就可以,段章氏也这样说,按着二姐坐下,等她真坐下了,魏玉贞又暗暗瞪她,二姐装傻,张嘴说一桌子菜没一点油星,想吃煎鸡蛋。

段章氏早习惯了二姐要什么就说的习惯,叹气道:“你当这是在家啊,想吃煎蛋回家再吃。”

魏玉贞听了也想给二姐掂块砖,就说:“菱宝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那鸡蛋可不像你在乡下满院子跑的都是鸡,就是老太太也没天天吃煎鸡蛋的啊。再说现在油多少钱一两呢,哪能煎着吃那么费油!”

段章氏听见魏玉贞说话就不舒服,搁了筷子说:“她想吃个煎鸡蛋能花多少钱?还能把家吃穷了不成?”

魏玉贞正说得痛快,见二姐也没反应还想继续教训她,不提防段章氏突然发火。

段章氏见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也没点反应,更生气了,叫外面的婆子进来,解了腰带上的钥匙拍桌子上说:“去!开我的箱子拿钱到外面买一篮子鸡蛋回来!我还不信了,咱家连鸡蛋都吃不起?”

二姐低头,她渐渐感觉到段章氏是真讨厌魏玉贞这个大儿媳妇,也有点像是趁机报刚才在老太太跟前吃亏的仇,拿魏玉贞当个出气筒使唤了。

魏玉贞恨不能撕了自己的嘴,怎么又在段章氏跟前提老太太了。连忙跪下求道:“都是媳妇的不是!娘千万别恼!菱宝想吃煎鸡蛋,我立刻去给她做!”说着提着裙子就一路小跑的出去了。

二姐倒看出来段章氏叫婆子进来拿钥匙开箱子拿钱,那婆子只站着答应可没过来拿钥匙。

段章氏见魏玉贞明白的出去了才收起钥匙哼道:“你以后可别跟她学!眼里心里只认一个老太太!浩平从小在老太太跟前长还好说,她一个半中腰嫁进来的也天天抱着老太太的大腿不撒手!真是长了副势力眼!”

二姐连忙笑着又给她挟了筷子咸菜丝装乖。

段章氏看着半碟子的咸菜丝叹气:“你可真是个傻丫头啊。”

一大早,窗外阳光透进来,屋子里面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