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一一答应下来,又谢吕妈妈这样帮她,又亲送她出去,回来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就收拾了往二姐的屋子里去。

小屋子是依着墙角建的,拐半个弯就能看到敞亮的几间大屋了。门口有两个丫头坐在廊下做针线,荷花深吸一口气走过去,只觉得这短短的一截路走了好几年。

荷花小时不叫荷花,她没有名字,她娘只管她叫大丫。其实很长时间她都不知道那个瘦长脸的女人是她的娘,她一直以为那只是管她的一个婆子,后来还是同屋的其他人告诉她那是她娘。

她看着那个坐在灶房门口帮着挑豆子,一边把豆子往嘴里填的女人发呆。这就是娘?灶房的婆子也有孩子,最小的一个就天天背着干活,她见过那个灶房的婆子疼爱的给那孩子洗头洗澡,会悄悄拿灶上的东西给孩子吃,切着菜的时候摸那么一块填孩子嘴里。她就站在外面羡慕的看着。她一直觉得这才是娘,那个天天早上叫她起来干活的女人也是她娘吗?

她住的地方周围是一大片的地,一眼望不到头的,一溜的草棚木屋,住着八九个人。女的只有两三个,洗衣裳做饭劈柴挑水浇地割草,什么都干,她连句整话还不会说的时候就知道到哪里去找好的猪草来割了。她一直觉得自己挺能干的。

后来有一天,有一辆很漂亮的车子过来了,她躲在一边看,车上下来一个穿着好看衣裳的高大男人,庄子上的男人都过来跪着迎他。

中午吃饭的时候灶上特地杀了一只鸡,做了香喷喷的面条和稠糊糊的卤。她早早的蹲在灶房门口帮着扫地干活,就是想早点分到一碗面吃,哪怕能先喝口汤也行啊。

可是她娘把她叫回去了,领着她大白天的跑到小河边洗了个澡,头发耳朵手指缝里都搓洗干净了。搓得她又痛又不敢躲,心里还特别高兴。这是她娘头一回给她洗澡,以前她都是跟着几个婆子胡乱到河里划拉两下就算了。

洗完了又跑回庄子,她娘给她换上了一身她从来没穿过的好看的衣裳,又给她梳好了头。娘自己也打扮得从来没这么好看过,然后就扯着她溜到了男人们给那个老爷摆席的大屋子后头。

闻着里面飘出来的菜响,她的肚子叫得山响。她怯怯的看她娘,却发现娘只顾着偷看窗子里的那些吃饭的男人。

站到腿酸饿到眼花里面才算吃完,又等了一会儿里面的人都走光了,席也撤走了。听着里面在说:“老爷,你到里屋去歇一会吧,等日头没那么晒了再走。”

里面的一个人嗯了声,然后就听着桌子凳子响,几个人的脚步从这头到那头。娘就扯着她在屋后面悄悄从这头到那头。又等了会儿,听见屋子里的人似乎都走光了,娘才对她说:“你在这里等着,别乱跑!也别说话!不然我打你!”

第 124 章

她慌忙点头,见娘溜了进去。转头看墙角有能吃的野草,上前拔了几根扔掉外面的拿里面的嫩叶放嘴里咬着止饥。屋子里她娘正在哭,又有脱衣裳的声音。

娘在说:“大爷!奴婢一直在盼着你来啊!”

她蹲墙根想细听,可后面好像里面有小牛吸奶般咕哝咕哝的声音,后来又有男人喘气的声音,再后来她蹲到脚根发麻,日头都快落了,里面那个男人好像刚干了农活似的喘着说了句:“既这么着,你就跟着我回去吧。”

等了会儿娘从另一头绕过来了,扯着她到了外头上了那辆车,等车走出去很远了她才明白过来。

她们这是……要去哪……?

娘很开心,脸红红的,两只眼睛都在发亮。娘还抱着她坐在车上,从她记事起娘就没抱过她。她整个人都晕晕乎乎的了,虽然被这么抱了一路到了下车时脚都麻得站不住,可是她仍然没舍得挥开娘的手。

车停下来时已经是半夜,下了车倒没看到那个穿好看衣裳的男人了,有另一个人领着她们进去,七转八绕的到了一个四方的小院子里,推门进去她看了一眼,这里竟然比庄子上最大的那个人住的屋子还要好呢!

进了院子东边的一间屋子的灯亮了,领她们来的那个人在门口说了句什么,屋子里的人就扬高声喊了句:“那就领进来我见见!”

她娘赶快扯着她进那屋子里去,进去前还按着她的头说:“一进去就跪下!”

她点头,进了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她娘也跪下磕了几个头,她忙跟着磕。磕了头屋子里的女人才慢吞吞的说:“既然也是老爷的骨肉,自然应该带回家来。”

她娘又磕了几个头道:“多谢大奶奶!”

那女人就掩着嘴笑起来,什么也没说。过了会儿有个男孩的声音冒出来,很不高兴的喊道:“姨娘!这么大半夜的吵什么!”

那女人笑着道:“你有了新的姐妹,快见见。”

她就想抬头,她娘一把按下她的头小声道:“快磕头!说见过大爷!”

她脆生生的喊见过大爷,又重重磕了几个头。

那男孩根本没理她,不耐烦的喊:“快让她们出去!这么吵怎么睡觉!”

那女人似乎觉得男孩发火很有意思,笑着哄他进屋去。等男孩走了才又对她和她娘说:“你们走吧,平常就呆在屋子里,不要跑出来就行。让人瞧见了要打要卖的我可管不了!”

她娘就扯着她退出去了。

夜色中她看着这个院子,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小院子里住的都是女人,她们天天也不干活,不去井里打水,不去灶下烧火做饭,不用洗菜割草喂猪喂鸡。

她们总是一大早起来就用香香的水洗脸,用散发着花香的发油把头发梳得黑亮光滑。穿着鲜艳的衣裳坐在廊下一边笑一边软绵绵的晃着她们的腰。

她不知道她们都是干什么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每天都有人过来给她们送饭吃。烙饼馒头面条天天换着花样,偶尔还能吃到两个菜。

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她愿意永远过这样的日子。

这些女人里有两个最厉害。一个就是她跟她娘刚进院子的那天半夜见过的那个女人,她带着个男孩一起住,她娘就常常被叫过去帮着洗个衣裳干点杂活,她也常跟着过去跑个腿什么的。

另一个女人是院子里最漂亮的。她笑起来最好看,身上的衣裳也最鲜亮,头上的花手上的镯子也最多。她娘在暗地里偷偷说这女人不正经。她半懂半不懂,庄子附近的村子里也有不正经的女人,蓬头垢面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常常到地里偷偷摸个菜啊瓜啊什么的吃,让人抓住了会赶快把偷的东西塞嘴里,然后抱着头缩成一团趴地上让人打。她曾经听过有人叫那女人破鞋。

所以这个漂亮的女人也是破鞋?她觉得她那么好看,不像那个被人砸石头狗屎的女人。

那个带她和娘回来的高大男人常常夜里过来,可是只到那个漂亮女人的屋子里去。娘曾经悄悄帮着准备过几次菜想端进去,可是那女人总是在门口就把菜接过去了,根本不肯让娘进屋。娘回来就在黑洞洞的屋子里望着那边的屋子咬牙小声咒骂,拿着鞋一下下砸一件那漂亮女人嚷嚷着丢了的粉红小衣。

她缩在被子里偷看,却从来不敢吭声。

她总是跟在那个男孩子后面,因为她发现这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见了那个半大男孩都很喜欢巴结他。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塞到他手里,她跟在后面总能跟着得上一两件。男孩的娘总是在屋子里半躺半靠好像那久病起不了床的人,可是她娘却说有本事的人都那样,不用干活天天躺床上就有人给她们送饭。不过娘也撇着嘴小声笑道:“她那是心不足!哄着自己玩呢!呸!看她那个样子吧!也配当太太?”

她还是跟在那个男孩的身后,就算被他骂,被他扔泥巴也带着一脸笑跟着他。慢慢的男孩跟她熟了起来,男孩的娘也记住她了,有一次还剩了半口炸年糕给她,外面炸得金黄,裹满绵细的白糖。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直到长大了都还记得。

院子里也有两个比她小的女孩,听说都是她的姐妹,之前好像还有一个死了的。那女孩的娘在孩子死了之后听说就疯了,让人给送走了。

那两个女孩很少出门,总是坐在屋子里不停的做针线活,她很喜欢去找她们,却从来不愿意让人知道,甚至在男孩面前也从来没提起过她们。

因为她总觉得如果让男孩认识了那两个女孩,可能他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只喜欢自己一个人了。

她们就在这个巴掌大的小院子里渐渐长大,一晃好几年过去了,男孩渐渐长大,他的娘缠着老爷给他一个名字。

她知道这名字不是乱起的,要由爹来取,爹取了名字才算是认了她。她开始更多的跟男孩在一起,男孩看起来也很得意。她陪他说话,陪他玩,就想要是他取了名字,日后她跟他好的话,才能也得个名字。

后来,男孩搬出去了。再后来,她曾远远的看到过男孩一次,她想迎过去跟他说话。

他却避开了。

她在那一刻明白了,不管之前有多好,到了不一样的时候,那好就一文不值了。

她偷偷溜到东边那个大院子去看男孩,听说他穿上了更好的衣裳,还有人侍候他。听说他的屋子里都是好东西,吃的喝的用的都那么摆着。

娘总是说等到有人把饭喂到你嘴边让你吃,你才算是过上好日子了。那是天天能吃上肉的好日子!

她也想过那样的好日子。

她还记得以前也溜出来过,因为比起庄子上这里的地方实在是太小了。虽然住的好了,可是她总是想痛快的跑一跑。

她也是溜到了这个东边的院子,看到了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女孩,连她脚上的小鞋都绣着漂亮的小蝙蝠。可是她却一点也不爱惜,在泥地里蹦来跳去。

旁边一个大姑娘护着她,嘴里不停的说:“二姑娘,小心不要摔倒了!”

她回去了后被她娘照着手心狠狠打了几十下,都打肿了,胀得老高,热痛热痛的。

从以前只要她弄坏东西就会挨打,杯子碗衣裳鞋,从小她就知道要爱惜东西,因为它们比她贵。

“卖了你也赔不起!”庄子上的人和娘常这么说她。

她都不知道这世上还有比东西贵的人。

之后她知道了,那个二姑娘跟她一样也是老爷的女儿,不一样的是她是太太生的,天生就比她好。

娘也常说她:“谁让你不会投胎?活该受苦受穷一辈子!”

所以她也常常想,要是这一辈子完了,等下一辈子她也要投个好胎,生出来就比别人好!

后来她的年纪渐大,娘就老想着把她给嫁出去,天天说:“等你嫁了个好人家,我也跟着过去享几天福!”

可是后来却听说老爷要把她们几个女孩都送老家去。

老爷的老家在哪里?这个没有人知道。只是听说老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那一辈的家还要往东边走,听说远得很,驴都走死了也未必到得了。

娘知道后回来打了她一顿,打完坐在炕头掉泪说:“你个没用的赔钱货!”她一身疼的从床上挪下来,到外面去打水回来给娘洗脸。

娘坐在炕头发了两天的呆,不知道让娘想出了个什么主意,娘开始偷偷掏钱从外面买药回来熬给她喝,每回都是偷偷喝了偷偷倒掉。别人问起,娘都说是她不舒服。

她喝着药,心里害怕。

娘盯着她喝了几个月的药以后,她发现自己的月事渐渐的不来了。

娘见了居然高兴极了,笑着跟她说这样就行。

她不明白啊,娘就跟她说有个法子给不让被老爷送走。

娘说太太的大姑娘就要出嫁了,到时想个办法让你跟着大姑娘一起出门,给大姑爷当个妾。

娘笑着对她说:“你可别不愿意!这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事!太太给大姑娘挑的女婿那可是一等一的好!你是烧了八辈子的高香也找不着这样的好姻缘!”她怔怔的点头。

娘又说:“你也别觉得当妾怎么样了!你娘我就是个妾,还生了你,你能说咱们两个现在过得不好?有吃有喝有屋子住,还不用干活。你跟着大姑娘走了之后只会比我过得还好!”

她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能吃得好穿得好这日子还有什么好求的?要是真让老爷送回了老家,还不知道能找个什么样的呢。再说谁知道这老家在哪里啊?要是一路打听一路走,谁知道要走到什么时候?

娘交待她这药一天都不能停,“你跟着大姑娘走,要让她信你才行!喝了药不来月事就生不出来儿子了,她就不会老防着你。等你跟了大姑爷再慢慢把药停了就行了,这女人到了三、四十还能生儿子呢!”她点头,太太不就是这样吗?已经连生两个儿子了,也有人说这都是二姑娘有福气,把弟弟带了过来。也有人说这老女人才能生儿子呢,没见那酒都是陈的香,人也是老的才靠得祝

她就喝这个药,喝啊喝了有小半年,那边大姑娘突然就要出嫁了!

她娘急了,可又见不着太太。想给已经当了三少爷的敬齐递个话帮她一把,可不管是偷偷让人递话给他也好,送东西给他也好,他就是装不知道。

娘回来把特地给他做的衣裳扔在地上狠跺了好几脚!骂他是白眼狼!

她几乎要以为这件事不成了,可没几天她娘又欢喜的回来了,说不跟大姑娘走了,跟二姑娘走!

她不明白,说:“娘,二姑娘还小呢!”

她娘拉着她站起来上下打量,笑道:“她小,你不小不就成了?”

后来娘跟她说了,原来二姑娘的婆家给二姑爷找了个妾,听说是他们家的老太太给的。

她听了直乍舌。吴家的老太太她没见过,她和她娘回来没见年就死了。她还跟着戴了三年的孝呢,可老太太到死也没叫她过去见上一面。

她想着,老太太大约是不认她这个人吧。

她娘后来也跟她说了以前老太太当家时的事。那时吴家刚刚有了点钱,特意托人说了冯家的亲事。老太太就先给吴老爷在房里放了几个人,都是外面远地买来的。她娘也是当时跟着一起被买进来的人。

“那老太太啊,糊涂着呢!”娘跟她这么说,“巴巴的把人买了来吧,又说好了就是当这个用的,结果人放进大爷屋子里了,又不许大爷碰。她倒是不去找大爷的事,只把那些跟大爷上过炕的丫头叫过去一顿好骂,什么话难听说什么。人要脸树要皮,没嫁人就上了男人的炕也不是什么好事。再说又是买进来的时候她让人这么告诉我们的,结果倒都成了我们狐媚了。当时就有人要上吊跳井的,还有往外跑的。都让抓了回来打个半死又给人退了回去,结果来来去去的倒只留下了你娘我。”

她就明白了,老太太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且是最不讲道理的人。那个妾是老太太给二姑爷的,那么妾也必定是个难缠的人。

她娘就说想办法让她先替二姑娘进去看着:“免得让别的野猫把那鲜鱼叼了去!”她娘这么说着,掩着嘴笑起来。

第 125 章

送她去段家那一天,她娘拉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那倒是她娘头一回对她那么好,她也是头一次知道自己小时候居然有那么多事娘是记得的。

娘说怀了她的时候一开始根本不敢说,就用腰带紧紧的勒着肚子干活,后来吴冯氏进门,她和另外几个丫头就被送到庄子上去了。

“当时谁想到还能回来呢?”娘笑。

娘说刚生下她的时候,她全身红通通皱巴巴的,娘把她放在一个木盆里垫着布,直到盆里放不下了才挪到床上的。

娘笑着说:“你刚生出来那几天,连哭都不会哭呢!夜里你在盆里哼叽,一屋子的人都起来找耗子,谁知道竟是你在叫!”

娘说她小时候啊不喂饭不知道喊饿,喂了才吃,也不爱哭,有一回庄子上的一个男孩调皮把她推到床下去,她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哭。

“好几天我给你洗澡时才看到,还以为是块脏灰,抠掉了出血了才知道是块疤呢!”

娘就这样扯着她笑着说着说了一夜,她只是听着。

娘后来说的最多就是把她带回了吴家。

“要不是我带你回来,你现在还在庄子上呢!天天泥巴里打滚,吃的是人家的剩饭,连鞋都穿不起!”

她下意识的缩缩脚,原来娘记得她小时候没鞋穿的事啊。

娘说,你要记得报答我。是我生了你,养了你,把你带回来让你过好日子的。你要是出了门过得好了就把我忘了,就是老天爷都会下雷来劈你的!

她点点头,说:“……娘,我不会忘了你的。”

第二天天还没亮,娘就给她换好了衣裳,她饿着肚子等东院的人过来接她,见娘去吃早饭,就说:“娘,你给我带个馒头过来。”

她娘撇撇嘴道:“你进了段家什么好吃的吃不着?倒来抢我嘴边的馒头?”她不吭声了。等人过来接时,娘一溜小跑的过来送她出院子门,那人说今天是她和她娘的好日子,说老爷发话,她娘可以送到外面去。

娘就跟着一起出去了,快到大门时猛然大声哭起来,喊着我的乖女儿啊,我的心肝肉啊,你这一走娘可怎么活啊。

她抻抻身上的衣裳,没接腔。她也不必顶盖头,也不必穿嫁衣,身上连点红都看不见,只是一件浅荷叶绿的干净衣裳。

到了前院大门外,站着三两个男人,旁边一架驴车,看见她过来打量了两眼。她垂下头,悄悄想躲。娘见她后退,狠狠扯了她一把,小声骂道:“死丫头快过去!”说罢推她过去。

门外的两三个人催道:“快点吧,老爷已经走了!”她瞧着娘一听说老爷已经走了就不哭了,不知怎么,她竟觉得有点痛快。

她爬上车坐好,一个男人就歪坐在车辕上挥了鞭响鞭,驴就甩开蹄子向前迈了。

车走出去不远,她回头看,娘已经进去了。

顶着大太阳走了一路到了段家,老爷正等在那里,跟他站在一块的是一个穿蓝色衣裳的男子,说不出的好看俊秀。

荷花看了他两眼,心里扑通扑通急跳了两下,脸颊都有些烧热了。

这就是二姑娘要嫁的男人?她就是要侍候这个男人吗?想到她娘临走前教给她的那些房里的事,怎么讨男人的欢心,她连脚都僵硬了。

老爷让那男的领她进去。她跟着那个男人一路进了院子,抬脚跨过门槛时她竟然觉得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现在正领着她进门。

她的心飞快的跳着,一路走到里面。可是那男人根本没有看她一眼,她以为他或者会跟她说上一两句话,但他只是将她往一个屋子里一领就转身走了。

日子就是这么过的,荷花想。

这家老太太给的那个妾她见了,倒比东边屋子里的那个太太的架子还要大些,进屋就要她跪下磕头,又像使唤丫头一样使唤她。荷花都听她的话干了,心里却忍不住想起了敬齐的娘,那个女人也是这样使唤着那个院子里所有的女人好几年,结果却让老爷带着人捂着嘴捆了送出去了。

荷花在心底里笑,这个姓杨的姨奶奶又能风光多少时候?就让她得意去吧。她倒是等着看她的下场!

段家二爷名为浩方,院子里的人都称呼一声二爷。他常去东边屋子里给太太请安,却从来不过来见她和那个姓杨的妾。

太太常叫那个妾过去做事,倒是很少叫她,就连丫头婆子对她也是不远不近的。没人使唤她干活,竟像是要将她白养在这个院子里似的。

荷花小时候倒是想过就这么一天什么都不干就能有饭吃有衣穿,可她进来不是为了白吃饭啊!

她也想去侍候太太,慢慢的才能让二爷知道她这个人。不是吴家送来的人,而是荷花。

几个月过去了,那姓杨的妾发现她没洗过月事带子,偷偷问她是不是还没来月事。她低头不吭声,那妾就很得意的说:“没想到吴家竟送了你这么个没用的东西来!”后来又拿她的胭脂水粉给她用,扯着她道,“不如你就跟了我,我也会好好待你的。”

她仍是不吭声,那姓杨的妾大约是觉得她答应了,之后倒是拿她当自己丫头看似的,倒水洗脚洗衣裳叠被子铺床一类的事都找她。她的那个丫头让太太送到灶下去了,她自己打水洗脸干了几个月,如今把这活都推给了她,还摸着自己的手叹道:“我这手啊都粗了,以前在家里可是从来没干过一天活啊!”还把手伸到她面前让她看,说,“我家以前可是十里八乡里有名的人家!我家那房子连着片的盖,一眼望不到头的!当时侍候我的丫头就有好几屋子!”

她只是听着她说,心里却在想,不知道二姑娘身旁侍候的人能住几个屋子?

几个月过去了,她发现这个姓杨的妾的月事停了,却偷偷叫丫头去外面买来鸡血抹在月事带子上挂到外面去故意让人看见。

她只是装傻,什么也不说。

她知道她总爱找机会摸去二爷的院子,却从来不告她的状,有时还帮着她遮掩一二。

她明白,段二爷对她没兴趣。她就是在这院子里耗上一辈子也休想入他的眼,要想生下儿子只能靠二姑娘。

这姓杨的妾早些怀上孩子,二姑娘要是不想落后一步,只能先让她也怀上孩子,到时等二姑娘进门她生的孩子自然是归到她的名下去,两边差不了几个月,这姓杨的妾的孩子就没那么贵重了。

只要姓杨的妾有孩子的事让太太和二爷先知道了,只怕会逼她打掉孩子。最好先瞒着,能瞒到生下来最好!

到时吴家一定会着急的!让老爷过来给二爷说跟她生儿子的事,二爷就是再看不上她也没用。

她只要在二姑娘进门前生下儿子,就是日后孩子让人抱了去那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等孩子日后长大懂事了自然会跟她亲的。

儿子在正室奶奶身旁长大身份都会不一样,就是有她这么个娘也没事。二姑娘年纪还小,等能生下儿子怎么着也要两三年,要是跟她娘一样生下儿子都是二十大几的事了,那她的儿子至少能长到七八岁!到那时事变成什么样也没人知道。

荷花早就停了药,月月等着盼着来月事。那姓杨的妾的肚子掩不了多少时候,到了六七个月的时候非得让人看出来不可,就是她天天躲在屋子里也没用,一整个院子的丫头婆子都能看出来,她总不能一直不出屋子吧?天也热了,她怎么着也要洗澡换衣裳出来散散吧?

荷花扳着指头算,什么时候把这事透出去合适呢?

最好是先让段二爷他爹知道,段章氏知道了可能会为了吴家的亲事给妾喂药落胎,听说她跟吴冯氏很要好,这亲事就是她去订下来的。

而这个姓杨的妾是段家老太太给的,段老爷怎么着也是要向着自己亲娘的,再说男人都喜欢孩子,见这妾有了孩子怎么着也是先让生下来再说的。

荷花打定主意想办法在段老爷知道前帮着这个妾把她怀孩子的事瞒好,所以平常屋子里的活她都干了,出去拿饭端水洗衣裳什么的也跑得挺勤快。那个妾还拉着她的手说我就知道你是向着我的,还说什么你放心,日后我自然会护着你的。

荷花只是低头不吭声。这人可真蠢,她是怎么怀上的孩子她可是一清二楚,她这样不过是像娘说的以前吴家老太太给吴老爷的那些丫头一样,偷偷跑去找男人是一定会出事的,她就不信段家的太太能容忍她偷偷跑去二爷的院子!

可是不等荷花想着再多瞒几个月,段章氏就带着那姓杨的妾回段家老宅过年了!

荷花满打满算也才不到三个月!这时的孩子只怕摔一跤就能摔没了!

过了年段章氏又带着她回来,见她一脸喜色,荷花猜那孩子应该没事,可又听说段家那老太太很喜欢这个妾,过年时对这个孩子也是很看重的。她就又开始犯了愁,就是日后她的孩子在二姑娘那里养,要是段家那老太太把这妾的孩子抱走养,或者多看重一点,那她的孩子不就没活路了吗?

荷花一边还是天天过去她那边侍候,一边盘算,最后想无论怎么样还是先怀上孩子再说,至于这个妾的孩子,谁知道生下来是男是女的?再说了这小孩子那弱的跟蚂蚁似的,有多少孩子根本就养不大?她可以日后再想办法。

她就盼着吴家知道这边的事,知道这个妾怀了孩子。她想,这样也好。二姑娘最早也要到明年才能嫁进来,到那时这孩子早落地了,吴家要是不想吃这个亏,要想争这个名分,也只能托着她的肚子赶快替二姑娘生个儿子出来!

这下两边孩子差的岁数就更小了。荷花想得极好,见棉花找了个理由回了吴家,就想着什么时候吴老爷会过来让二爷跟她生儿子。

等啊盼啊,现在唯一悬在她心上的事就是她的月事还没来。这药都停了快有大半年了,怎么还不来?荷花每天睡觉时躺在炕上就默默求菩萨保佑她的月事快点来,好跟二爷生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