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贵听了也没说什么,让桂花送青萝回去,又说明天让她们准备了东西去看看那两个丫头,还要给那院子里的李婆子和荷花带点儿礼。等这两个女人出去了,王大贵坐到天虎旁边说:“奶奶想把青萝接回去吧?”

天虎点点头,王大贵想了想,说:“……奶奶是不是盘算着……把这边的事给处理了?”所以才要先把丫头办了,然后应该就是那两个小的了吧?

天虎摇摇头说:“这我哪里知道?”

王大贵拍了拍他说:“得了,也别想了,照奶奶的话做就是。你赶路赶得急了,有些中暑,歇几天再走吧。那边的事交给你娘和青萝去办,那李婆子架子大着呢,你去了也不管用。”

第二天桂花和青萝带着东西去了,先见了李婆子,送了东西后李婆子让她们在屋里等着,把那两个丫头叫了来,跟她们说了一会儿话送了东西说过两日来接后这两人就先走了,李婆子再过来,桂花就说想去拜见一下荷花,又拍着带的布啊什么的东西说这都是带给她的,李婆子也不为难,又去把荷花叫来让她们见了见,然后见完了再亲自把她们送出来,从头到尾礼数周到,就是一点也不许她们在院子里乱走。

两人出来了回去,王大贵就等在家里,见她们回来就问怎么样。桂花坐下倒了杯茶喝了才说:“跟以前一样,根本见不着两位小少爷。”李婆子把那院子守得铁桶般严实,似乎就是专门防着二姐的人,这些年她们使了无数的办法想见一见两位小少爷都没成功,前几年就是见荷花的时候那李婆子都在旁边陪着,像是怕她们说什么话似的。

软玉和温香要说心没野,那也不对,这些年青萝和桂花问过好几回那两个小少爷的事,刚开始李婆子就躲在门外偷听,她们不说还过得去,后来就是李婆子不在她们也是推啊挡啊不敢多说一个字。

青萝早就气得狠不得把她们两个揪出来打一顿,每次都让桂花给劝住了。

桂花的意思是,现在也不知道二姐是个什么主意,且留她们在里头逍遥:“反正身契在奶奶手里攥着,她们早晚要说清楚的。”

第三天王大贵赶着车,桂花、青萝跟着去把软玉和温香接出来了,两个丫头提着包袱出来时看着脸都是白的,青萝见了只是冷哼,也不搭理她们。这会儿知道怕了?晚了!

天虎在家歇了两天就要走,说二姐那边还等着,米妹的事也不能拖。虽然二姐的意思是只带一个回去,另一个随便王家怎么处置,这就等于是留给王家的了。可王大贵却没这么做,他屋里有个桂花,天虎的眼睛只盯着青萝,小五还不急,干脆都让天虎带回去。

这回去路上花的时间就多了,八天后才回到段家新宅。天虎把车赶到后门,先让人去叫红花,这边青萝带着两个丫头下车,一路上她们两个拼命的讨好青萝,她却从来没搭理过。

红花很快出来了,看见青萝就掉泪了,拉着一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根本没看见旁边的两个人。

天虎见没人理他,摸摸鼻子跟红花打了声招呼就赶着车走了。青萝扭头看他,红花正对着他喊:“明天你过来,有东西赏你,这些天都放你的假,在家好好歇几天!”

天虎摆摆手,头也没回。

红花这才拉着青萝往里走,见后面跟着的两人像是才看见她们似的:“哦,是你们啊,正好,奶奶那边正少人侍候呢。”

青萝一听以为米妹已经给了段浩平了,这脸刷的一下就白了,扯着红花要问,红花见她这样就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道:“你还不知道吧?七斤和米妹都嫁了人了,是三爷铺子里的,如今都不在这里。奶奶说等她们生了孩子要是还想回来就再回来,这会儿屋里就我一个壮劳力,你来了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

几人进了院子,红花先领着软玉和温香到丫头的屋里放下东西,然后才带着几人去见二姐。掀帘子进去的时候,二姐正带着昌伟和昌福在地上玩拼图。

二姐教孩子们认字,有时也想让他们边玩边学。她想了个办法,在一张纸上写出一到十这几个字,然后把这张纸撕了,让两个小的再给拼出来。后来发展成了只要学会了十个字,写好了最后都要撕掉再拼出来,两个小的一个撕的比一个欢,拼的时候一个比一个难,二姐每在这时就摇着扇子在一旁说:“看!看!撕坏了吧?下回再撕的时候先想想自己能不能拼起来,不然可没后悔药吃!”

两个小的就把这句话学起来了,那天段浩方挟块肉时不小心掉桌上了,两人一起指着肉说:“看看!这下没后悔药吃了吧?”

段浩方还不明白呢,二姐呛着了。

青萝几个进来时,就见二姐领着两个小少爷趴地上全神贯注的拼一堆碎纸片,这脚就不敢往前迈了,倒是二姐抬头看见她们了,乍一见梳着妇人头的青萝,她愣了一下,然后就一脸喜色的想过来,刚想说什么又看到脚下的两个小的,再看青萝后面还跟着两个,就让红花在这边陪着两个小的,她带着这几人到旁边的屋子去。

进了屋先把软玉和温香叫过来淡淡的说了两句,也不管这两人是多想表忠心就让她们出去了,然后才叫过青萝说话。

她拉着青萝坐下,先细细的打量她一回,见她面色还好,不见苍老或憔悴,又看头发梳得整齐,衣裳也干净,二姐长叹一声道:“看来你还不错,我放心了。”

当年将青萝‘嫁’出去后,她担了很长时间的心,就怕她在外面胡思乱想。等她平安回来了,她不能把她就这么接进来,仍是让她住在外面,虽然交待王家照顾她,可也担心她一个人在外面吃苦受罪。

青萝也在看二姐,在她看来,二姑娘看着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初嫁时手忙脚乱的小姑娘了,她有了两个孩子,人看着也成熟多了,倒有些像吴冯氏了。

两主仆互相打量了半天,二姐才问她这些年在外面过得如何,可有什么事没有,可还愿意回来?

二姐道:“你要是有了人家,我就把身契给你,再给你些钱让你去过自己的小日子。你要还愿意回来……”

青萝跪下磕了个头说:“奶奶,青萝这辈子都是奶奶的丫头!青萝要回来侍候奶奶!侍候两个小少爷!”

二姐松了口气,亲手扶她起来说:“你愿意回来,我就安心了。你就住在这间屋吧,等晚上你家爷回来,你再过来磕个头就行了。”

第 189 章

晚上段浩方回来,二姐让青萝过来磕了个头。等吃完了饭下人都出去了,二姐就跟段浩方说那两个孩子的事,既然石榴和杨明月都送走了,那边管事的就是一个李婆子了。二姐打心眼里不愿意让个不知底细的婆子养大自己的庶子,既然两个孩子都没娘,自然要由她来看着才算合适,她也能放心。

段浩方洗漱过后仰躺在竹榻上,二姐摇着扇子坐在他旁边跟他商量:“我想着,张妈妈和胡妈妈年纪都大了,再让她们在这边跟着我忙前忙后到底不好,反正那边也没人,我就想让她们回去照顾孩子。”

他也明白她的意思,知道她是顾忌李婆子,说到底那是他的奶娘,由她来开这个口让她回家也不合适,就说:“也行,你让张妈和胡妈都过去吧。”

二姐见他不提李婆子的事,就试探着说:“李妈妈年纪大了,她家里也有人在,不如给她些钱让她回家去养老,也不必再操劳如何?”

段浩方没说话,二姐屏息等他开口,过了会儿他才道:“……等天凉快了吧,天凉快了我过去一趟,跟李妈妈说说,让她回家去。好歹当初是我让人请她回来的,这再让人回家,我再不亲自过去说一次也不妥。”

二姐见他答应了心就放下了,这事反正也不急,就说:“等天凉快了也好,这么热的天也不能让张妈妈和胡妈妈赶路。”

两夫妻说好这个就歇下了。二姐躺在榻上扔是摇着扇子盘算,如今一笔笔一宗宗都安排妥当了,碍眼的人也都没了,孩子也大了,这日子终于要好过了。

窗外的蝉叫得人心烦,好像有火闷在心里下不去似的。

荷花在床上,张着眼睛望着窗户没有一点睡意,旁边是那个傻孩子,他倒是睡得挺香,小呼噜打得响,手脚还不老实的乱踢腾。荷花让他踢了一下,扭头看,见他睡成个四仰八叉的模样,占去了大半个床,就又往旁边挪了挪。

这傻孩子八岁了,看着却像十几岁似的又壮又胖。他人傻,却能吃能跑,从刚刚学会走路走就想跑,磕得膝盖胳膊上没一块好皮,虽然他到现在仍是走不稳路,可他还是想跑想跳,像条横冲直撞的小牛犊似的。而另一个孩子从小被李婆子带在身旁,娇宠爱护,结果反而长得像小鸡仔似的,细胳膊细腿,风一吹就咳嗽,蚊子叮一下就哭。

荷花翻了个身,看了眼这个傻孩子。当初这孩子三岁了还不会说话不会走,杨明月见了他就抓着头发打,打得孩子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哇哇叫,她就把这孩子抱过来养。傻孩子虽然傻,可还是知道谁对他好,一个院子的人只有荷花管他,他也只亲近荷花,听她的话。

软玉和温香让二奶奶的接走了,下一次接走的大约就是这两个孩子了。二奶奶就跟她那个娘一样,什么都要搁在眼前看着才放心。就像院里的那个敬齐,也是让接到大院里去住的。

荷花看着傻孩子,到那时这个院里的其他人只怕都该送走了吧?李婆子大概是让她回家,她,要是二姐不让她回吴家,可能就会让她在这个院子里活一辈子了。

她怎么能甘心呢?

她摸摸这个傻孩子,这辈子她大约就要指着这个傻孩子过了,要是他让人领走了,过不了几年怕就忘了她了,他本来就傻,也不会想得起来找她。二奶奶是吴冯氏教出来的,不会用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怕是会好好的养着他来博一个好名声。

到那时,她又要怎么办呢?就这么守着这间空屋子过?

她坐起来,看着窗户听到那头李婆子的屋子里传出两声孩子哭,怕是那个孩子嫌热不肯睡吧?一会儿哭声就下去了,她听见李婆子掀帘子出来到灶下,通灶,升小灶,怕是要弄些什么吃的哄这孩子吃了好不哭,好好睡。

荷花笑,那李婆子跟她打的是一个主意,这辈子就要指着那个孩子过呢,她大约还想着跟着那个孩子到新宅去,那孩子只怕也让她养得只听她一个人的话了吧?

若是两个孩子都接过去,一个傻一个不傻,哪个好也不必说了。

荷花回头看着睡得傻呼呼的傻孩子,喃喃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

傻孩子打了个嗝,揉揉鼻子翻了个身,没醒,继续睡下去。

荷花细心的教傻孩子玩一个叫‘捉迷藏’的游戏,一边给他整衣裳,一边教他:“到时你就从后面,抓住弟弟就行了。然后弟弟就跟你一起玩了,你这个哥哥就应该带着弟弟玩,对吧?”

傻孩子吐着口水泡,当成个游戏,荷花教了他十几遍才用力点头结巴道:“嗯!姨……娘!知道!玩!玩!跟……弟弟,玩!”一边说一边拍胸口。

荷花夸他:“你好好跟弟弟玩,姨娘给你做糖水荷包蛋吃!”

傻孩子高兴的跳,一跳就往一边歪,荷花扶住他,他开心的竖起两根手指:“两个!”

荷花点头:“两个!”

午后,李婆子在屋里睡得呼呼响,那孩子不睡午觉悄悄溜出来,转到屋子后头,蹲在那里翻石块下的虫子玩,李婆子平常不让他玩这个,嫌脏。荷花从窗户里看到过两回,就记住了。

她带着傻孩子站在花架后面,花架四五层,放着一些枯掉的花和空花盆。

荷花小声对傻孩子说:“去,抓弟弟。”说着两手轻轻往前推他。

傻孩子扑出去,扑倒花盆架,正砸在那孩子的身上!哗啦啦一阵巨响,前面就有人声传来。荷花蹑手蹑脚溜走,等她躲回屋,就听屋后一片尖叫。

“啊!!小少爷!”

“你个杀千万的!你个缺德短命的!我打死你!我的小少爷啊啊啊啊!”

“啊……!不打!不打!啊!啊!不打……不打傻瓜!啊哇哇哇哇哇!”

“请大夫!快去请大夫!”

荷花在屋里脱了鞋,拨乱头发,解开裙带和外裳,等着。一会儿门外有人使劲拍门,接着李婆子就冲进来,扯着她打,拉着她往外去:“你去看看你那傻孩子!你看看他把小少爷害成什么样了?这个祸害啊!!早知道有这一天他生出来我就应该把他按盆里淹死!”

荷花赶紧踢上鞋,胡乱裹了衣裳跟着李婆子出去,嘴上不停说:“李妈妈!出了什么事?小少爷怎么了?”

第 190 章

李婆子算是哭得昏天黑地,坐在地上就不起来了,揉着心肝喊。她小心翼翼养到七八岁大的孩子,她后半辈子的依靠,就这么一砸,那还能有个好?

那孩子躺在木床上,头发腿上都是血呼淋拉的,那傻孩子把人推倒了还坐在花架子上嗷嗷叫,可真是个傻子!都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李婆子恨得牙根痒痒,狠不能抓过来抽他一顿!出了这样的事,他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荷花让她给扯来了,她推搡着荷花让她看那木床上的孩子,哭骂道:“你看看!你看看!都是你养的那个傻孩子!把小少爷伤成这个样我看你拿什么赔!!”

荷花要打水来给他擦洗,李婆子拦着不让,只管坐在地上哭:“我可怜的小少爷啊!那杀千万的祸害啊!你想干什么啊?我就要让人都看看!看看那傻孩子都干了什么好事!”

荷花劝她道:“妈妈,就是让人赶着去给二爷送信,那二爷赶过来也要好些天,还是赶紧给小少爷请大夫要紧。”

李婆子跺地痛骂:“你少来教我!你那个傻孩子闯下这样的大祸,你别想让他躲过去!就是我打不得他,等二爷来,非打死他不可!!”一边骂一边扯着荷花打,荷花就任她打了个够。等李婆子打够了,先去把那傻孩子给关到柴房去,一路踢打叫骂不休,都折腾完了才到外面去叫人帮着请大夫。段家这边的宅子平常也就她们两个和一个看门的老头子,这会儿也不知道那老头子跑到那里去了,根本找不着人。她又坐在大门外哭骂了阵才回来。

大夫到天黑才过来,过来看了那孩子一眼就说:“准备后事吧。”

李婆子啊的一声就嚷出来了,荷花倒是给大夫倒了杯茶,又说了几句好听话,求那大夫救命,大夫才过来似模似样的看了看,又叫人拿水来给他擦洗,擦掉血污之后,大夫坐下叹了口气道:“这是怎么搞的?赶紧叫你们家大人过来吧,我瞧你们也不是能做得了主的。这位小爷可是瞧着不好啊。”

李婆子这才傻了眼,她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才敢拖这么长时候,想着等段浩方过来了好告那傻子和荷花一状。她听宝贵说过段家新宅那边不要太多下人侍候,她就想要是等人过来接,说不准就会把荷花接去把她留下,荷花不是二奶奶家的人吗?她年纪又大,二奶奶必定还是想要自己人过去的。她本来就把小少爷教的只听自己的话,见出了这件事就想干脆趁这个机会把这两个都给挤下去是最好的!这杨明月生的孩子本来就不吉利,以前段章氏旁边的婆子说过两句什么,她虽然没听实在,可也知道这孩子不得段章氏的喜欢,虽然那边有老太太可能还会掂记着这个孩子,到底是她们杨家人生的,不过一听是个傻子,再一听还伤了人,那也许就不会接他过去了。

刚才她听得出来那大夫在拿架子才不着急,这一听觉得意思不对,一边想那架子也就四五层,上面的盆又大多是空的,她瞧着就像磕着头了,不会怎么样啊,瞧着血流得吓人,应该不要紧才对。

她吓得一张脸青青白白的过去细问大夫,大夫指着那孩子摇头说:“瞧瞧,这条腿折了,这条胳膊折了,看着倒似也磕着头了,怎么伤成了这样?”

李婆子立刻就跪下抓着大夫求他救救这孩子,那可是她的命根子!

大夫开了药方子,摇头说:“先吃两剂,看看能不能醒过来吧,这人晕着也不好诊治。”

李婆子这边求大夫一定要救救她的小少爷,那边让荷花赶紧出去找人给段浩方送信,她则又跑到柴房去把傻孩子又给打了一顿。

荷花不敢去找王家人,她有些怕让那王家人看出个什么来,转到后头找了一个无事的闲汉,拿了自己的私房钱给他,请他到段家去送信,又说到了那边还会有人给他钱。她刻意说得含糊,只是说小少爷受了伤。

闲汉见她虽然长得不怎么样,可身上穿的却不像穷人家的人,梳的又是妇人头,他听说过前面街上的段家旧宅,虽然那宅里的人平常都不出门,街坊四邻都不怎么知道宅子里的事,只知道以前那里住着户家里有钱开铺子的商人,后来一家子都搬走了,也不知道现在住在那里的是谁。

闲汉平常没个活干,自然也没什么进项,家里是除了他一个活物,连只老鼠都养不活的。他攥着荷花给他的十几个钱,嘬牙问:“我替你跑这一趟,一准有钱拿?你可别蒙你爷爷!”

荷花长着一副老实相,又规规矩矩给他蹲了个福,说去了我们家爷一定赏你钱!闲汉这才回身收拾了点东西说:“那我就替你跑这一趟!”

荷花赶紧谢他,领到他到段家旧宅的后门,她把后院里栓着的那条平常看门老头用来担柴买菜买米的驴给牵了出来,又拿了条破褥子搭在驴背上,让闲汉骑着走,闲汉也不再耽误,骑上驴甩了鞭子就往荷花给他指的路去。

统共就一条大路,是做布商卖买的段家,找段家二爷段浩方。

荷花细细的交待了他好几遍,让他记住了,才看着他走。她站在那里看到没了人影才回去,见大夫仍在,李婆子正在等她,见她过来就让她跟着大夫回去拿药回来。

荷花跟着大夫走,路上又问这孩子的伤要不要紧,大夫瞟了她一眼凉凉道:“要紧,不要紧,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荷花还想再说,大夫冷言道:“你们拖了这么些功夫才请大夫,我过去的时候孩子身上的血还没擦呢!就这么让他浑身脏污的躺在光板床上,连个被子都不知道盖!你娘嚎得倒是响,就是不见掉泪,你这会儿过来问我要不要紧,我看你也不是真心的!少在我这里装!”

大夫甩袖子走快两步不肯理她,她也不敢再多说。回到药店里,大夫让人抓药,他交待荷花这药怎么煎,什么时候喂,一天喝几次,有什么忌讳的都说得清清楚楚。荷花谢了他拿了药走,大夫让人赶紧关门睡觉,远远的荷花听见店里的小工问大夫:“那一家人得了什么急病?”

大夫啐道:“急病?该急的时候不急,拖到急了才急!活该他们就是!”

闲汉花了五天才赶到段家新宅,累得险些断了气。他在段家新宅那里叫门,差点连驴都没办法自己下来,还是段家下人把他扶下来喂了两口水他才缓过来。

段家自从老太爷好名声,这上上下下的也都愿意做出一副善心模样来。见这人累倒在门前就赶紧救,却不肯让他进去,只让他坐在屋外台阶上,四五个人围着嘘寒问暖,这个说怕是赶路赶累了,那个说赶紧去拿水,又有人问饿不饿,再有人说赶紧去端碗面条还是拿两个馒头来,可怜人啊。

这闲汉缓过劲来,喝了两碗水又吞了两个馒头算是找着说话的力气了,拍着大腿说要找段家二爷。

段家二爷,那平常是不让出来见人的。

段家的下人一听是找他们二爷,再上下一打量,坏了!不是要债的就是寻仇的!立刻就摇着头说他们二爷不在家啊。

去哪里了?

外地。寻仙啊访圣啊游学啊做生意啊,什么都干。

什么时候回来?那不知道。家里可还有旁人?有,有个三爷是他弟弟。

段家人如今都习惯了,段浩平有事就找段浩方。

闲汉想不能白跑一趟,见不着二爷,那跟三爷说也一样。就说要见段浩方。

有什么事你先跟我们说,回头让我们三爷去找你。

闲汉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让你们把事说了,我上哪里拿赏钱去?

段家下人见问不出来,这个进院子找二姐问三爷现在在哪里?有什么事?外面有个找二爷要债的,见不着人不肯走。

二姐一听是段浩平的烂事就烦,怕这下人办事不清楚,这边让红花去叫宝贵找段浩方回来,那边让天虎先去把这个人哄住,先探探是什么事。

段浩方下午才得空回来,听说是来找段浩平要债的,就交待二姐让人把欠条要回来,钱给人家就行了。

二姐却扯着他道:“我让人过去问他,死活不肯说是什么事,嘴严着呢。你还是去瞧一眼吧,那人说了,不见着管事的什么都不肯说。”

段浩方听了也烦,想着一会儿还要出门,倒不如给这人点钱赶紧轰走算了。他过去一瞧,见一个敞胸露怀,架着一腿蹲在凳子上正磕瓜子吃得欢的闲汉。

他心里不待见这样的人,脸上却不露半分,拱拱手笑着过去。那闲汉见有人进来,一打量知道不是下人就站起来了。

段浩方坐下笑道:“我行三,这位大哥不嫌弃就喊我一声段三就行。大哥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若是我二哥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还请大哥不要见怪。”

闲汉嘿嘿笑,反给段浩方行了个大礼,说:“我就是一个传话的,你们家的丫头说我来送信还有钱拿,这……”

送信的?这还不是正主?段浩方的心提起来了,段浩平已经大半年不曾出门了,难不成是上回他管铺子结下的怨?他这样想着笑得更和气,把荷包拿出来,当着闲汉的面掂了掂,然后放在桌上,笑道:“大哥只管说就是,我自然不会亏待了大哥。”

闲汉就道:“五六天前的大半夜,你们家那丫头过来说你们家的小少爷伤着了,怕是有些要紧,别的就没了。”

段浩方听见小少爷就怔住了,再问闲汉住在何处,又问那丫头是哪一家的,听完了脸色就变了。

闲汉见他变脸,怕挨打就站起来往门口溜,又舍不得赏钱,就说:“你们家的事我也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就是一个来送信的,说有钱……这……这……”

段浩方顾不上多说,一边扯着这闲汉说多谢大哥,一边拉着他从后角门出去,他身上也就二十几个钱,不多,见天虎在旁边,就道:“去跟你们奶奶要半吊钱来。”

天虎因问不出这人嘴里的话就一直守在外头,只听见个皮毛,见段浩方让他去传话,赶紧往二姐院里跑。见着红花了小声学了两句道:“没听太清楚,好像是那边的孩子生病了还是受伤了,这人是来报信的。”

红花回去跟二姐一学,二姐一边拿钱让人给段浩方送过去,一边说:“受伤了?小孩子能受什么伤,怕是生病了吧?”

红花也道:“可能是磕着碰着了?七八岁的孩子正是爱闹的时候。”

过了会儿段浩方回来把事情告诉她,二姐问他:“你要不要回去一趟?”

段浩方点头说:“那人说得不清不楚的,我回去一趟。”

二姐就给他收拾东西,又说:“带着大夫去吧,也不知道那边是怎么回事。”

段浩方嫌麻烦,说:“那边也有大夫,不用从这边带。”二姐还劝他,道:“那边你都快十年没回去了,也不知道以前认识的大夫还在不在,万一一时找不着好的怎么办?孩子不都让给耽误了吗?”

段浩方叹气,笑道:“女人怎么都这样?我出个门,你恨不得让我背着房子走。以前我去南方你也没这么麻烦啊?”

二姐白了他一眼不吭,出去让红花去请相熟的大夫,回来跟他商量着说:“这事,要不要跟爹娘说一声?”

段浩方想了想摇头说:“等我回来再说吧,还不知道那边到底是什么事呢。”说完了才想起来,问她:“你是不是又想把孩子接过来了?”

二姐摇摇头说:“就是不接回来,我也想让人去看看。”那两个孩子放在外面始终不如放在眼前安心,再说他们现在连娘都没了,再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老太爷又明着不肯承认,暗里那两孩子的出身也上不得台面,与其留在外头不知道会长成什么样,不如放在眼前让她看着。她又说:“到底是自己孩子,这不在眼前也不知道怎么样,让别人看着我还是不放心,瞧瞧,这不就出事了吗?也不知是受了伤还是生了病。”

段浩方笑道:“得,我是拗不过你!等这回看着没事了,你就把人送过来,好不好?”

二姐见他终于松口点头就露出个笑来。那边红花过来说大夫请来了,车也套好了,二姐提着包袱送他到门口,看着他走了。

第 191 章

看着段浩方出了门,二姐回屋边收拾边发呆。现在两个人算是什么都说开了,也没什么藏着掖着的了,这是不是好日子就要过到底了?

她坐下想笑,可心里仍是沉甸甸的放不开。长出一口气想,这下睁着眼睛往前看,似乎就能一眼望到十多年后了。

段老爷和段章氏年纪都大了,段浩平废了,魏玉贞天天守着儿子,最近又透出意思来天天过来跟她套近乎,似乎是想让段昌正跟段浩方学,再过几年想让段昌正到铺子里跟着学点本事,日后也不至于在家里等人给饭吃。如今就连她都要看着她的脸色说话,二姐真觉得眼前是一点闲事都没有了。

眼看着日后这三房的日子就指着段浩方过了,她是他的媳妇,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家里也没人再专门给她找不痛快了。

这还能有什么事呢?石榴也没了,杨明月也走了,就剩下个荷花放在那里养着也不在跟前碍眼。那两个小老婆生的老太爷明摆着不认,就是老太爷走了这事也再没有翻过来说的余地。退一万步说,就算有人想抬举那两个孩子,娘有身份的那个生下来是个傻子,全须全尾那个偏偏娘的出身说不得。

想到这里,二姐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可是她支着桌子自己想了一阵却仍是笑不出来,多好的事啊,她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呢?她揉着胸口,那里像压着一块石头似的让她喘不过气来。

或许,是因为那两个孩子?到底孩子是无辜的,她可能是良心不安了吧。

她这么想着,在屋里转了两圈出去叫了张妈妈和胡妈妈过来,关了门跟她们两个说:“刚才来了人说那边的两个孩子出了事,不知是病了还是伤着哪里了,你们三爷已经过去看了,我就想着那边没人照顾孩子也的确不是什么长久事。”

听弦知音,两个老婆子都是明白人,二姐这么一说就有人立刻接过去了,胡妈妈跟张妈妈对看一眼,先说道:“奶奶说的是,既然这么着,老婆子就回去一趟,替奶奶顾着那边的事。”

二姐点点头,拉着胡妈妈的手说:“这事也不是多着急,不过先跟你们提一句罢了。怎么着也要等天凉快了再让你们过去,不过我也想着等你们到了那边,也可以多替我回家看看。”

说到吴家,二姐眼圈就湿了。她每年让人送东西回去,回来的人也带了吴冯氏的信给她,可旁人说得再多也比不上自己亲眼看一次的好。可就是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回吴家看看了。

见二姐掉泪,胡妈妈陪着哭了一回,说既然那边的孩子生了病,她回去做几件衣裳让人带过去也是个心意。说了这个她就出去了,二姐也没有多留她。

胡妈妈心里清楚,她比不上张妈妈得二姐的心,眼见着红花如今顶着二姐屋里的头一份大梁,她男人又在外头跟着段浩方,旁人再难插一把手进去。青萝又回来了,七斤和米妹嫁的也是外头铺子上的能人,日后回来了怕也要大用。她年纪大了,干不动活了,还不如到旧宅里守着两个孩子过清闲日子去,二姐不是个小气人,绝不会亏待了那边的两个孩子。再说那边离吴家屯也近,她也可以多跟亲戚走动。

想明白这个,胡妈妈倒觉得回去反倒是件好事,于是乐颠颠的回屋翻箱子找布头给那两个孩子缝衣裳去。

胡妈妈一出去,张妈妈就掉泪了。她没孩子,倒有一半的心寄在二姐身上。她知道自己年纪大了不中用,现在有事二姐都是吩咐红花的,这下更是要把她给赶出去了,离了二姐她可真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活。

二姐一见张妈妈掉泪就赶紧拿了帕子给她擦,搂着她的肩劝道:“张妈妈这是干什么?别忙着哭,我还有事要你替我去办呢。”

张妈妈听到有事就赶紧抬了头,二姐见她脸上胭脂糊成一团,干脆亲自绞了把手巾让她擦脸,坐在她身旁道:“张妈妈别想那么多没用的,我就是离了谁也不能离了你。昌伟和昌福还小,我怎么着也不会让你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