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和昶呆了一呆,望着傅云英的背影,苍白的脸顿时涨得通红,狠狠一跺脚,拔步追上去。

“云哥,你听错了”他满面羞红,“我真不叫宝儿!”

回书院的路上,朱和昶背靠着车壁,时不时掀起眼帘偷偷看傅云英一眼,一脸幽怨。

傅云英被他看得发毛,道:“世子无须在意,我不会告诉别人你的小名是什么。”

见朱和昶貌似松了口气,她笑了笑,“宝儿这个小名很好,你爹很疼爱你。”

真把儿子当宝贝,才会一直以乳名唤他,不管他是小胳膊小腿的幼童还是健壮伟岸的大男人,在楚王眼里,他始终是宝儿。

朱和昶轻哼一声,不想多谈老爹给自己起的这个乳名,岔开话道,“云哥,别这么见外,你以后直接叫我平衷吧,平衷是我的字。”

他的字是张道长为他取的,他从记事起就开始吃药,长年累月饱受病痛折磨,一年到头有七八个月只能躺在床上。张道长怜惜他,给他取字平衷,希望他这辈子能平安顺遂。

傅云英应承下来,这会儿可以管他叫世子,到了书院自然得改称呼。

书院还未散学,马车径自驶入斋舍,在丁堂门前停了下来。

仆从们忙碌一通,零零碎碎往里搬运箱笼,吃的用的玩的,数不清的各色物件,搬了一刻钟才搬完。

王大郎见到傅云英回来,眼圈立时红了,迎上前嘘寒问暖,“少爷,您受苦了。”

马车一路颠簸,傅云英浑身酸疼,接过王大郎沏的茶喝一口,“我的事没告诉四叔吧?”

王大郎摇摇头,“还没来得及传信回去。”

傅云英和杨家少爷接连失踪,学生们惊慌失措,一面派人回书院报信,一面寻各自认识的人帮忙搜寻。书院的教授、傅云启、袁三、钟天禄领着学生们分头出去找,赵师爷直接请动知府范维屏,那边派了衙役、差人过来帮忙。后来杨家的护卫赶到,直接把事情接了过去,书院教授们怕给他们添乱,安抚学生,让他们回书院等消息。

学生们一夜辗转反侧,不敢睡下,学长陈葵最为自责,特意推迟归乡,留下来帮忙找人。

第二天早上,杨家仆从送来傅云英获救的消息,学生们如释重负,正缠着杨家仆从打听庄子在哪儿,想去探望她,山长姜伯春大手一挥,要求学生们去东斋上课。

这时候谁还有心情读书?

学生们怨声载道,姜伯春不为所动,“傅云和杨平衷在杨家别院养伤,没有大碍。我听杨家人说傅云病中也手不释卷,你们却拿他当借口偷懒,抬头看看石碑上镌刻的教条,还有谁不想上课的?”

学生们羞愧不已,哑口无言。

“启哥天天缠着杨家人,想去探望少爷,杨家人不肯带启哥过去”

王大郎事无巨细,将这几天书院发生的事一桩桩如实告诉傅云英。

因为杨家的人忽然出手,山长交代学生们不得将此事宣扬出去,赵师爷也嘱咐傅云启先不要惊动傅四老爷,因此两人被绑走的事只有书院的学生晓得,外面的人还没听见风声。

末了,王大郎挠挠脑袋,小声说,“不晓得为什么,袁少爷不见了。”

傅云英喝茶的动作一滞,放下茶盏,“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不见的,山长亲自去斋舍找袁少爷,之后袁少爷就不见了。”

他们刚刚获救,袁三就没了踪影

这事不简单。

那伙强盗说话的口音像长沙府那边的,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袁三也是长沙府人。

傅云英沉吟片刻,换了身衣裳,先去拜访山长和诸位教授。

教授们平时虽然喜爱她,但很少当面表露关心之意,这一回她死里逃生,教授们难免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唏嘘不已,叮嘱了许多话。

梁主讲老成持重,平时从不嬉皮笑脸,也忍不住抓着她的手问长问短。

她一一应了,郑重谢过教授们的关爱。

赵师爷避开众人,摸摸傅云英的脑袋,看她脸上、脖子上全是细小的伤痕,手腕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好孩子,吃了不少苦吧?”

“让老师担心了。”傅云英眼眸低垂,轻描淡写道,“这些只是擦伤,不碍事。”

听到她的回答,赵师爷没有意外,她是真正吃过苦的人,所以从不叫苦,“你是不是想问你那个同窗袁三的事?”

傅云英点点头,“老师,他去哪儿了?”

“不晓得,大概离开武昌府了。”

赵师爷道。

王府护卫抓到强盗后,严加审问。盗首交待,他们是长沙府人,误打误撞来到武昌府,遇到一个昔日认识的熟人,于是计上心来。

那个熟人,就是袁三。

袁三自小流落街头,挨家挨户讨饭吃,后来和其他乞儿一起被强盗抓去山上养大。强盗们训练他们,驱使他们行骗,袁三虽然生得不健壮,但手脚灵活,胆子大,而且因为年纪小,没人防备,屡屡能得手,盗首很器重他。后来盗首辗转听人说县太爷家的后花园埋了一箱子财宝,打发袁三混进县太爷家,想来个里应外合,盗走县太爷的财宝。

不想袁三在县太爷家待了几个月后,说什么都不肯帮盗首哄骗县太爷。

“县太爷是个好人,给我吃给我喝,还教我读书,我不能忘恩负义!”

原来县太爷是个苦出身,爱惜人才,偶然间发现袁三竟然认字,怜他年纪小父母双亡,让他跟着自己的儿子读书,见他聪明伶俐,更动了收养他的念头。

县太爷对袁三越好,他心里愈加不自在,得知县太爷准备认他当干儿子,他干脆卷了包袱离开县城,找盗首求情。

盗首大怒,逼他回去。

袁三抵死不从,哪怕被其他强盗打得头破血流也坚决不肯出卖县太爷。

盗首恼羞成怒,伙同其他人趁夜摸进县太爷家,不仅盗走那一箱子财宝,还嫁祸给袁三以示惩罚。

几年过去,抢来的财宝花光了,藏身的老窝也被剿了,强盗们无处容身,东躲西藏,坐船过了洞庭湖,来到武昌府。他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地头蛇是哪座山头,一时不敢闹事。这天盗首领着几个小喽啰在街上闲逛,看到一群衣着体面、朝气蓬勃的年轻书生说说笑笑走过,漫不经心扫一眼,突然觉得其中一个书生有点眼熟。

那书生就是袁三。

当年县太爷家中财宝失盗,衙役抓不到盗首,想把罪名安到袁三身上,拿他顶缸敷衍差事,被县太爷拦下来了。他救下袁三,让他改名换姓继续读书,对外就说强盗里那个叫“书生”的已经伏法,好让袁三能摆脱强盗的桎梏,安心上学。

盗首认出袁三,大喜过望,立刻叫上人手跟在袁三身后,打算拿袁三以前的事要挟他,逼他为自己卖命。

这么一跟踪,出手阔绰的朱和昶闯入盗首的视线,见识到朱和昶挥金如土、完全不把钱当钱的爽快利落,盗首心痒难耐,决定先把这个傻大憨绑了换赎金。

听到这里,傅云英皱了皱眉。

强盗伏诛,袁三的来历也暴露了,他是被赶出书院的?

她道:“老师,袁三爱恨分明,并非贪生怕死之人,当年既然不肯帮强盗偷县太爷的财宝,现在也不会为了自保而出卖我。”

那伙强盗临时起意,本想抓走朱和昶,误把她抓走了,袁三根本不知情。

赵师爷叹口气,“他确实没有帮强盗,那些强盗看到杨大少爷之后,根本顾不上他,杨家护卫确认过了,这事和他无关不过书院的人现在都知道袁三以前是山贼养大的,即使他什么都没做,这书院他是待不下去了。”

没有人出面赶袁三走,他是自己离开的。山长和教授们正为他的去留伤脑筋,堂长杜嘉贞找过来,说他已经走了。

人言可畏,知道袁三的过去后,学生们对他指指点点,以前和他交好的几个学生马上翻脸,假装不认识他,和他同住一个院子的学生找堂长要求换斋舍,要求被驳回以后,跑去买了几把大铜锁,把自己的箱笼、柜子全锁上了。

确实没有人赶袁三走,但每个人躲避的举动,指责的眼神,背后的窃窃私语,和开口赶人没什么差别。

从赵师爷处回来,傅云英先去找朱和昶。

“我想找你讨个人情。”

朱和昶躺在罗汉床上,一手托腮,一手搭在腿上,是一个美人侧卧的妖娆姿势,吉祥跪坐在脚踏上剥核桃给他吃,闻言坐起身,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咱们俩还需要讨人情吗?你想要什么,只管开口,我能做到的,绝不推辞。做不到的,我让老爹想办法。”

他说完,抓了把吉祥刚才剥好的核桃仁塞到傅云英手心里。

傅云英没坐下,抓着把核桃仁问他:“那我就不客气了,袁三的事,你知道了?”

朱和昶往嘴里丢了枚核桃,“我听说了,这事和他无关。你放心,我晓得他是你的朋友,不会追究他的,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他想起那晚几个最后留守在野庙的少年,啧啧道,“如果袁三和他们是一伙的,咱们肯定打不过他。”

这人总能把谈话的重点歪到其他事情上去。

傅云英谢过他,抬脚就要走。

朱和昶忍不住起身跟上她,“云哥,你去哪儿?你的伤还没好”

傅云英回头,“我去把袁三带回来。”

既然袁三口口声声叫她老大,她这个当老大的,哪能丢下自己的兄弟不管。

有朱和昶帮忙,傅云英什么都不需要操心,王府护卫很快替她打听到袁三的踪迹。

“他在渡口,看样子要坐船回长沙府。”

傅云英立刻赶到渡口。

渡口人流如织,比肩接踵。高大的楼船、商船像一堵堵城墙一般,遮天蔽日。船上风帆猎猎作响,码头内外人声鼎沸。

号子声,搬卸货物的苦力悠长的咏唱声,怒吼声,此起彼伏的水浪声,水手扯开嗓子叫人的浑厚喊声,汇合成一片嘈杂,渐渐融于波光粼粼的江水中,正值正午时分,天高云淡,日头撒下大片灿烂光辉,远处翠微青山、江上来往的船只、浩渺水面镀上一层金色,刺得人眼睛生疼。

通往码头的台阶前水泄不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刺鼻的,有点像鱼腥味的恶臭。

朱和昶皱眉掩鼻,抓了三个人在身边给他打扇。还嫌不够,让吉祥翻出香袋里的香丸,往袖子里塞。

“你别下去了,船上人多。”

傅云英让他在台阶前等着,自己带着王大郎踏上两根并排放在一块的木板,登上船。

渡船并不大,乘客人只能蜷缩在椅子上,船舱里坐满了人,挤成一团,根本找不到下脚的地方。

角落里,一个少年直接大咧咧蹲坐在潮湿的木板上,怀里抱了枚粗布包袱,面朝外,望着江面发怔。

神情漠然。

傅云英走到他面前,伸手拍了拍他,“要去哪儿?”

沉思中忽然被惊扰,袁三双眉紧皱,开口就要骂人,抬起头,目光落到傅云英脸上,愣了一下,一个“滚”字在嗓子眼里滚了几滚,又咽回去了。

第81章 新学长

“我要回长沙府。”

袁三垂下眼帘,低声说。

渡口气味腌臜,船舱的味道更难闻,汗水味、脚臭味、腌菜腌肉的腐臭味,有人带了两担咸鱼上船,风从江面上吹过来,满船舱都是腥味。

傅云英看着袁三,“你果真要回长沙府?袁三,别骗我。”

如果他真能回长沙府,当初何必越过洞庭湖来武昌府求学?岳麓书院是千年学府,位列天下四大书院之一,名声仅在白鹿洞书院之下,以他的资质,应当可以去岳麓书院读书,可他却舍近求远,踏着一双破草鞋走到武昌府。

袁三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眼圈微微泛红。

“走,跟我下船。”

傅云英给站在一旁屏住呼吸的王大郎使了个眼色。

王大郎会意,一把抓过袁三怀里的包袱,掉头就跑。

“你!”

袁三吓了一跳,想要夺回包袱,王大郎早就跑远了。

傅云英转过身,示意他下船,“走吧。”

袁三垂下眼皮,没敢抬眼看她,目光落到她的手腕上,看到纱布微微透出淡红血色,仿佛被刺痛似的,眼神躲闪,整个人都瑟缩了两下。

傅云英想起入院考试那天头一回见到他,生员怀疑他冒名顶替,在门前拦住他,学生们七嘴八舌讥笑他,他冷冷地扫视一圈,握紧拳头,既倔强坚强,也敏感脆弱。

她抬起头,下巴朝渡口方向一点,加重语气,“我是老大,我说的话,你听还是不听?”

袁三嗫嚅了一会儿,心一横,抬起头,噔噔噔噔跑下船。

朱和昶嫌码头人太多了,站在岸边高台上,一手搭在额前,遥遥看到袁三跟着傅云英下船往台阶这边走过来,忙打发人下去接。

傅云英逆着人流拾级而上,袁三怕那些肌肉壮实、来去匆匆的水手撞到她,挡在她面前。

“老大。”他低低叫了一声,“我没有勾结老六他们,真的,我早就和他们划清界限了。”

袁三不知道自己的爹娘是谁,从会说话的时候就是乞儿了,没人给他吃,没人给他穿,他跟着其他乞丐走街串巷讨吃的,夜里就睡在破庙里。冬天太冷了,常常有人在睡梦中死去,他们怕活活冻死,不敢睡着,谁睡着了立刻会被其他人打醒。有一天,忽然来了几个人,说要养活他们,把他们带到山上,给他们吃糙米饭,他们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有家了。他还跟着山里一个会写字的老先生学认字。

然而好日子只有短短那么几天,很快有人逼他们下山“干买卖”,谁不听话或者当天失手,就没饭吃,只有用偷来的钱孝敬盗首,才能吃上饱饭。

为了吃饱肚子,强盗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不懂礼义廉耻,只想活下去。

教他认字的老先生曾对着他叹息,“作孽哟,你脑壳灵醒,很有读书的天分,可惜了啊。”

他不觉得可惜,认字有什么用?强盗不需要认字,身手好、胆子壮、不怕死、讲义气就够了。他以为自己一辈子都没法逃脱强盗的控制,以后也会当一个强盗,直到遇上县太爷袁大人。

袁大人对他很好,看他可怜,不许他做苦力活,让他给少爷当书童,教他读书,还要认他做义子。

袁三没有爹娘,袁大人就是他爹!

可他却辜负了袁大人的期望,他打伤袁家少爷,太太恨他入骨,他没脸再继续待在长沙府,靠两条腿跋山涉水走到武昌府,想努力读书,等到功成名就的那天,衣锦还乡,让袁大人为他高兴

这里没人有知道他的过去,他认识了很多新朋友,还巴结上一个大方爽快的新老大,一切都很好

偏偏老六他们找来了。

从杨家仆从口中得知抓走傅云和杨少爷的人是从长沙府来的那一刻,袁三如坠冰窖。

噩梦成真,一日是骗子,一生都是骗子,他这样的人哪有资格在书院读书?县太爷收养他,也改变不了他身份低贱的事实。

他早就完了。

台阶上湿漉漉的,傅云英不小心踩到湿滑的水草,一下没站稳,身子晃了两下。

袁三脸色一变,忙扶住她的腰。

傅云英借着他的搀扶站稳,看他一眼,手搭在他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我晓得,你和他们不一样。”

袁三神情不变,双手却隐隐发颤。

傅云英拉着他,继续往上走,“你不该走,就这么走了,以后书院的人想起你,就会想到那群强盗,你永远没法重新开始。”

袁三眼中浮起几点泪光,低着头,瓮声道:“我做过骗子我这辈子也没法重新开始。”

他刻苦读书,努力试着重新做人,但过去那段在贼窝里长大的经历如影随形,时不时跳出来阻挡他前进的脚步,只要有一个人发现他过去曾助纣为孽,他辛辛苦苦经营的一切瞬间化为乌有。他曾妄想靠读书衣锦还乡、光宗耀祖,根本就是痴人说梦,他这一生注定没法出人头地。

读书进举,于他而言,犹如镜中月、水中花,好像唾手可得,其实全都是枉费心机。

傅云英嘴角一挑,“谁说的?那伙强盗已经死了,杨家人答应我抹除一切痕迹,死无对证,你有名有姓,有正经出身,会识文断字,能写文章,为什么不能重新开始?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莲花生于腐臭淤泥之中,却出淤泥而不染,能开出香远益清的花朵,让古往今来的文人心醉不已,赞颂千年,你是要学莲花扎根淤泥,破水而出,让世人为你惊叹,还是就此沉沦,一辈子在淤泥里打滚?”

江边北风呼啸,卷起几丈高的浪花,雷霆万钧,惊涛拍岸,恍如咆哮怒吼。

傅云英说的话,却比那能顷刻间能拍碎整艘楼船的波涛更有铺天盖地而来的磅礴气势,一字一字在袁三心头回响,振聋发聩,如雷贯耳。

他定定神,反复咀嚼她的话,凑到她身边,“老大,我当然想让别人刮目相看可是书院的学生都知道了”

傅云英撩起眼帘,“他们有证据么?”

袁三呆了一呆。

“你不用管其他人的闲言碎语或是异样的眼光。”

一步一步走到高台上,傅云英转过身,面向滚滚东流的长江,极目远眺。

日光和煦,碧空如洗,江上张满风帆,远处青山连绵起伏,黛色慢慢向天际舒展,长江奔腾不息,狂澜万丈。

几度东风吹世换,千年往事随潮去。

大江滚滚东流,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她站在高处,俯视繁华渡口,风吹衣袂猎猎,清秀的脸庞笼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他们越轻贱你,越看不起你,越说你做不到,你越要挺直脊梁,你得更努力,更坚定,你要比他们更出色,更优秀,你得把他们死死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去愤怒、嫉妒、不甘,你只管一步一步往上走,不要为其他琐碎事情分心,你改变不了其他人的想法,改变不了你的过去,但你能改变以后的生活,你的未来,掌握在你自己手上。”

她轻笑一声,伸手对着辽阔的长江做了个握拳的姿势,“你要因为别人的指指点点就此放弃,还是坚持下去,为自己的荣华拼搏?”

浪涛翻滚,波涛汹涌。

袁三缓缓抬起头,两眼闪闪发亮,捏紧双拳,一字字道:“我要改变自己的将来!”

江城书院,办公房内。

主讲、副讲们为袁三的去留争执不休。

最后大家只能请山长姜伯春做决定。

姜伯春沉吟许久,站起身,对着供奉孔子像的香案一揖到底,“圣人有言,有教无类。在那之前,只有贵族子弟有资格读书,也只有贵族子弟能入朝为当官,圣人打破藩篱,开设私学,只要是有心向学的人,都可以入学读书。隋唐开设科举招揽人才,自此寒门学子亦能凭借才学加官进爵。书院本是为收集、整理、校勘藏书而设,宋初,天下历经多年战乱,百废俱兴,朝廷忙于收复河山,忽视文治,为培育人才,地方名儒、学者、仁人志士纷纷慷慨解囊,聚集藏书,兴建书院,私学得以兴盛。”

他转过身,环视一圈,目光一一和教授们的相接,接着道,“诸君,我们身为书院教授,毕生所求,便是为国朝培育更多于国于民有益的人才。乱以尚武平天下,治以修文化人心,文治武功,皆不能轻忽。十年树木,百年树人,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教学生读圣人道理,让他们知道好坏,明白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若人人生来就是圣人,没有一点错处,还用得着读书吗?袁三幼年遭遇不幸,后来得袁县令搭救,自此改头换面,一心向学,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要不要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们今天的决定,将影响袁三的一生。”

他并未说出自己的决定,仿佛只是随意感叹了一番。

但每个人都听懂他的话外之意了。

赵师爷左看看,右看看,翘着腿道:“袁三是袁家义子,身份清白,什么骗子、乞丐,都是咱们道听途说。他虽然举止上略粗鲁了点,但进入书院以来,尊师重道,勤勉好学,不曾旷课,不曾欺负同窗,每次考试名次都在往前走,书院教规分明,我们怎么能因为几句流言就赶他走?”

众人面面相觑,对啊,袁三的来历并没有真正坐实,即使他们知道事情八九不离十,不然袁三不会自己跑了,但现在一切只是谣传。

姜伯春瞥一眼赵师爷,皱了皱眉。

教授们交头接耳几句,梁修己道:“袁三并未违反书院教规,不如暂且允许他在书院就读,等事情查清楚了,再行处置。”

姜伯春叹口气,面露失望之色,挥挥手,“就这么办吧。”

等其他人陆续离去,姜伯春叫住赵师爷,“不管袁三过去是不是曾经为虎作伥,我愿意给他一个机会,赵翁为什么打断我的话?”

赵师爷提出的反驳意见将重点放在袁三的过去并未证实这一点上,看似为袁三开脱,其实完全浪费了姜伯春刚才那一番感慨。

“山长,我和你意见一致。”赵师爷捋须微笑,面带慨叹之色,缓缓道,“不过这事还是遮掩过去的好,袁三是个好苗子,能让他少受些磨难,便少一些罢,人才可遇而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