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会有这一天的。我爱慕你,自然渴求你,想要你。”

霍明锦含着她的唇,低语,在她反应过来之前,又退开了。视线在她红润的唇上徘徊,想起刚才压着她时身下的细腻绵软,下腹又烧了起来,可惜现在只能浅尝辄止。

无意间扫过他那一块明显起来的形状,傅云英有些心惊,垂下眼帘,身体隐隐发颤。

她第一次意识到这个男人身体里积蓄克制的欲、望。

什么事情都能理出个清晰的脉络,一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徐徐推进唯有感情不能,这种不可控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茫然。

不过迷茫也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天既然冒雪去城外找他,其实心里已经做出决定了。

那就不该退缩。

她已经拒绝过他几次了,给他希望又再掐灭他的念头,两世加起来,他已经等了十几年

而且他还救过她和四叔的命。

她应该对他好一点的。

霍明锦以为她还在生气,不敢再得寸进尺,捧起她的手,掰开葱根般的手指,轻抚掌心几道淡淡的指甲印,“这是怎么来的?”

傅云英一怔,看向自己的手心,有几道淡红色掐痕。

蹙眉想了想,应该是在千步廊的时候因为恐惧自己掐的。

掌心突然传来濡湿温暖的触感。

她浑身一僵,颤了颤。

霍明锦紧攥着她的手,吻她手心那几道红印,吻很轻,温柔而缠绵,但那种几乎要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吻个遍的急切压迫感席卷她的全身。

感觉到她在战栗,霍明锦再次拥住她,抓着她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让她感受自己急促的心跳。

“你的手还是冰凉的你怕弓箭,是不是?”

早在铜山的时候他就发觉了,她对箭矢破空而至的声音格外敏感。还有那次从良乡驿站出来返回京师的路上,她在马车里,也能第一个感觉到暗箭放出的声音,那一刻她那种努力强作镇定的惊惶,他至今还记得。

他顺着甘州的线索查下去她前世就是这么死的,甚至于尸骨无存。

她救了阮君泽,臭小子却差点用她最怕的东西伤着她。

他那一巴掌还是轻的,如果换成拳头,阮君泽会被他打废一条胳膊。

霍明锦托起傅云英的下巴,“别怕,有我在。以后没有人能伤到你。”

傅云英愣了一下,她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

她自然是怕弓箭的因为上辈子的魏氏,就死在乱箭之下。哪怕她一遍遍告诉自己这一世不会再横死箭下,听到那种锐利的划破空气的声音,她还是不由得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江城书院有骑射课程,她以藏书阁事多为由,只参加捶丸、蹴鞠比赛,从不去靶场,听到箭矢飞过的嗖嗖声,她夜里就会梦见上辈子临死前的那种绝望。

她眼帘微抬,看着霍明锦。

霍明锦也看着她。

他刚才那么怒气冲冲,一脸凶神恶煞,难道不全是因为介意崔南轩救了她?

这么着急赶过来,只是怕她害怕而已?

竟然连她怕这个都知道

他可是霍明锦啊,以前的少年英雄,现在的霍二爷,战场上勇猛果断的霍将军,竟然患得患失到这个地步。

后天沈家就要起事了,他准备了这么些年,呕心沥血,费尽心思,这种关键时候,不应该为了这样的小事分心。

当真就这么喜欢她吗?

她却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深情。

傅云英心里百感交集,酸的苦的甜的辣的掺杂在一起,什么滋味都有一点,想起那日他浮动着泪光的眸子,垂下眼帘,“我没有生气。”

霍明锦笑了一下,“那就好。”

如此唐突冒犯她,还好她不生气。

他冷静下来,放开她。她头上的网巾被他解下了,长发披散在肩头,如一把细滑的绸缎。

这时候才意识到他刚才对她做了什么,傅云英觉得有些尴尬,抬手要拢头发。

霍明锦想起什么,按住她的手,从怀里摸出一段青色素锦,大手小心翼翼拢起她的墨发,挽好,用素锦束严实,“鱼佩容易丢这根锦带你可以天天戴着。”

时下不论男女,只要不是孩童,都得挽发,男人在网巾、帽子里用青、红二色头须束发,女子的花样就多了,可以在头须上点缀珍珠缠在发髻上,又好看又实用。

送这样私密带着狎昵意味的东西,又亲手帮她束发,刚刚还把她压倒在床上,实在太旖旎暧昧了。

习惯了以男装示人,每次和霍明锦私底下相处,傅云英都会时不时起一身鸡皮疙瘩。

偏偏又不好说他什么。

她忽然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霍明锦也送过她礼物,绒花,泥人,风筝,七巧板,外面铺子里的精致果子

他还送过她扎头发的头须,就是珍珠的,淡淡的红色丝绢,珍珠圆润饱满。那时候她小,送这些倒是不必忌讳,不过因为珍珠价值不菲,她虽然喜欢,还是拒绝了,母亲教过她不能随便收贵重礼物。

这么多年,他送礼的喜好还是没变。

她自顾自走神。

霍明锦看她没有明显的抗拒,脸色缓和下来,“等沈家的事了我就把阮君泽扔回卫所去。”

她回过神,摇摇头,“小事罢了,他也不想伤我。”

他肯定教训过阮君泽了。

霍明锦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看。

提起阮君泽,她脸色如常,没有一丝波动。

当初她愿意冒着危险去救阮君泽,却又好像不在乎阮君泽,从来不搭理他。这次差点被他伤到,也没有和阮君泽相认的打算。

或许她真的不想再提以前的事。

“阮千户伤了崔侍郎恐怕不妥”傅云英沉默了一会儿,道。

霍明锦愣住了,“他伤了谁?”

傅云英也愣了一愣,抬眼看他,“阮千户射伤的是崔侍郎你不知道?”

霍明锦脸色沉下来。

他确实不知道,听到阮君泽说他拿弓箭对准她的那一刻,他什么都听不进去了,哪还有心思去想其他。

“还好崔南轩帮他挡了一下”

阮君泽似乎说过这句话。

他双拳捏紧。

傅云英有些错愕:霍明锦竟然不知道救下她的是崔南轩。

看来是她误会他了,她还以为他的怒气有一半来自于此。

“我当时动不了,是崔侍郎帮我挡了一下,手肘擦破了点皮。”她尽量轻描淡写道。

霍明锦阴沉着脸,瞳孔微缩。

“无事,我会处理好。”他眼神闪烁了两下,恢复淡然神色,岔开话题,“我今晚留下来。”

傅云英眼皮一跳,下意识往旁边躲。

霍明锦嘴角扯了扯,含笑道:“我不会做什么。”

他顿了一下,低语,“只是想和你一起吃顿饭。”

傅云英站起身,走出几步,脚底又冰又凉,低头一看,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没穿鞋就被霍明锦抱上床了,这会儿脚直接踩在地板上,能不凉么?

只得转身。

霍明锦坐在床头,把她的窘迫尽收眼底,唇边隐隐含笑,拿起她的长靴,走到她面前,半跪下去,示意她抬脚,“来。”

目光落在他鬓边那几根显眼的银丝上,刚冒起来的一点点火气就这么被抚平了,傅云英没说话,穿上靴鞋,看他站起来,淡淡问:“会不会耽误正事?”

霍明锦摇摇头,“我心里有数。”

正事、私事,于他而言,没有分别。他的前半生过得太累了,沉重的胆子压在肩头,一刻不能放松。

现在他想通了,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傅云英让灶房厨娘今晚多做几道北方菜。

他们都是南方来的,厨娘也是南方人,平时做菜尽量按着南方的口味来,霍明锦肯定吃不惯。

到了饭点,袁三和傅云启说说笑笑走进饭厅,看到霍明锦,嘴巴张得老大。

一顿饭吃得别别扭扭的。

饭后,傅云启把傅云英拉到一边:“这英姐,上次在良乡的时候我就想问你了你和霍指挥使,是怎么回事?”

虽说是救命恩人,但霍明锦看英姐的目光显然不是那种长辈看后辈的感觉。

傅云英望着墙边密密麻麻的凌霄花藤,天将黑了,云间迸射出几缕黯淡霞光,蜻蜓低飞,蚊子已经嗡嗡叫了。

她轻声道:“你只要知道霍大人是自己人就够了。”

傅云启嘴巴再次张大,一脸震惊。

“这怎么能行!”他强烈反对,“他有龙阳之好!他喜欢男的!”

傅云英淡淡扫他一眼。

傅云启哆嗦了一下,立刻老实了,小声嘀咕:“我这是担心你吃亏。”

突然后知后觉,拍一下自己的脑袋,“他知道你是女儿身?”

傅云英点点头。

“我还以为霍指挥使真的是断袖,他怎么发现的?好吧,他不是断袖也不行,四叔会吓坏的”

傅云启啰嗦了一阵,见傅云英不搭理自己,说起别的事,“忘了告诉你我回武昌府的时候,见到傅容了。”

“她怎么会在武昌府?”

傅云章派人守在黄州县,就是怕她闹出事端。

傅云启道:“好像是她骗二哥的同窗把她捎带到武昌府的,那天我偶然碰到她,她非缠着我不放,说要见二哥,我当然不答应了。她撒泼打滚,我说不过她,只好躲了。后来她又找上门,让我帮她带一句口信给二哥。”

难道傅云章最近为难的事和傅容有关?

傅云英皱眉,“什么口信?”

傅云启回想了一下,“她让我告诉二哥,说她知道一个大秘密,如果二哥不见他,会后悔一辈子的。”

说到这里,他皱了皱鼻子,“这样的狠话我本来不想告诉二哥的,免得他生气,后来我想了想,还是和二哥说了,万一傅容又闹出什么丑事就不好了。”

“二哥怎么说?”

傅云英回头看一眼饭厅的方向,傅云章和霍明锦在下棋,两人吃饭的时候客客气气的,完全没有白天的剑拔弩张,但每句话又好像话里有话。她听不懂两人话里的机锋,干脆随他们互相试探去。

“二哥听了之后没什么反应。我想来想去,还是得跟你说一声。”傅云启压低声音,“我觉得傅容这一次不是骗人的。”

傅云英点点头,“我晓得了。”

她可以写信让同窗帮忙,把傅容送回黄州县去。

傅云启说完话刚走没一会儿,袁三也过来了。

他眼神躲闪,神色尴尬,挠挠后脑勺,“老大你和霍指挥使流言是真的?”

傅云英撩起眼皮,“你想说什么?”

袁三欲言又止,抬头看她,又低头看地,再次抬头看她,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一跺脚,转身跑了。

这个反应比傅云英预料中的要好多了。

她回到房里,霍明锦和傅云章的棋局还没分出胜负,两人似乎也不在意结果,神情凝重,沉默不语。

“快宵禁了,霍大人,别误了时辰。”

傅云英出声提醒。

霍明锦掌京中缉捕之事,宵禁也能自由出入,不过他没说,起身告辞。

傅云英送他出去,只送出几步,霍明锦转身看她,“不必送了,我留下几个人守着,你白天头疼,早点睡。”

说完话,大踏步离开。他的属下们忙簇拥着跟上。

傅云英目送他走远。

回转身,对上傅云章凝望的视线,天完全黑了,他一双眸子在夜色中亮得惊人。

“二哥。”她叫了一声。

傅云章不语,走近几步,拉起她的手。

她一脸疑问。

傅云章拉着她慢慢往里走,长廊里次第挂起灯笼,昏黄的灯光笼在墙角花藤上,仍看不清花影,不过能嗅到淡淡的花香。

“我以前问过你,是不是喜欢霍指挥使,你说他只是你的救命恩人。现在呢,你是怎么看霍指挥使的?还是不喜欢他?”

夜风吹过来,傅云章的声音轻而淡,没有什么特别的语气,只是淡淡的询问。

傅云英低头想了想,抬手掠了掠发鬓,“二哥,这种事我一时半会也不明白我还有点混乱。”

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不过我知道,现在我对他,肯定不仅仅只是感激之情。”

若是只有感激,她只会拒绝得越干脆,就像在良乡驿站时那样。

鱼佩她没还回去,她陪他守岁,在他那里待了一整夜虽然在外人看来她是男子,但她心里知道自己已经为他破格了很多次。

何况下午还由着他抱了那么久,若她还是闺阁女子,势必要嫁他的。

她只是习惯了条理分明,没有做好再次敞开心扉的准备。

那会让她分心。

她每天都严格按照计划作息,不喜欢计划外的事情。

夜色凉如水,她双唇轻抿,思考的表情很认真,月光在那张秀净的脸上镀了一层冷冷的光。

傅云章叹了一声,微微一笑,低头看着掌心的手,他只是哥哥,以后的路,霍明锦会陪她走下去,“这样也好,只要你喜欢,不妨给他一个机会。”

第120章 生乱

这晚,傅云英还是梦见前世了。

不过不再是噩梦。

滴水成冰的寒冬时节,她在甘州一处泥泞的河边行走,凄厉的风声中夹杂着柔和的汩汩水声,风吹在脸上,冷得刺骨。

她却不觉得难受,只是那样漫无目的地走,双手拨开一人高的茅草丛,前方豁然开朗。

黑夜如潮水一般缓缓退去,一望无际的草原,风停了下来,地平线上缓缓浮出温和的光亮,日头还未出,但天快亮了。

她沐浴在清寒的晨风中,眼前一片温暖的璀璨光辉。

翌日一大早,吃饭的时候,傅云英让管家把家中备着做打球场的院子改建成射箭厅。

打球场、射箭厅可以共用一个院子,只需要做一些改动。管家应下,问她是不是要请骑射师傅。

傅云英道:“不必,府里有现成的师傅。”

乔嘉和护卫们都会骑射,她只是学基本的技巧,没打算练成神射手,有人在一边指导姿势就行。

傅云章看她一眼,“怎么想起学射箭?”

她一笑,挖一勺桂花卤子浇在碗里的豆花上,“技多不压身。”

与其一直恐惧下去,不如主动去面对。宫中每年都会举行各种大大小小的射礼,文武官员都要参加,她现在品阶不够,以后升官了,必然也要参加。

“二哥。”她用筷子把半块流油的高邮腌蛋挖到碟子上,推到傅云章面前,“我听工部主事说翰林院有人为难你?”

翰林院平时有各种大小诗会,过节要写诗,宴饮聚会要写诗,闲着没事干也要写诗,但这些都不会影响到最后的考核,哪怕请半年的长假,只要考核通过,就能派官。以傅云章的才学,通过考核轻而易举,但有人故意在名额上设了道关卡,不想让他顺利通过遴选。

傅云章把她挖好的腌蛋黄倒进碗里,手里拿着小瓢羹,缓缓搅动荼蘼粥,淡淡道:“不妨事,已经解决了。”

不想多谈的样子。

傅云英沉默下来,递了一枚杂色鹅肉馒头给他。

他接了馒头,笑了笑,“真的没事。”

正说着话,哐当一声响,两人吓了一跳,看向门口。

被门槛绊倒、刚刚摔了个大马趴的袁三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袖子,挠挠脑袋,眼神躲闪,神情尴尬。

傅云英扫他一眼,目光在他那两个显眼的大黑眼圈上停留了片刻。

“坐吧。”

袁三答应一声,挨着她坐下,自己盛了碗粥慢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