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邵郁承的车。

林清山站在车前没动,许如打开车门下了车。

邵郁承也从车上下来,他一身黑色,浸在夜色里,指间燃着猩红的一点。

许如看了林清山一眼,慢慢向着邵郁承走过去。

盯着许如的背影,林清山心里却顿时升起一股烦躁。平心而论,许如在他认识的女人里不算出众,但胜在工作环境简单、时间稳定,他是奔着结婚去的,自己难免经常加班、出差,许如看起来是会顾家的女人,她这个条件哪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不喜欢?娶了她,可以专心工作,不担心后院起火,以后有了孩子也不会没人管教照顾。眼看就快要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的男人惦记,心里自然不痛快。

“下班了?”邵郁承视线从林清山身上收回,完整地落到许如脸上。

“刚下班,”许如道,“我给你微信转账了,你没有收。”

邵郁承随口说:“没看到。”

许如不知道他是真的没看到还是找借口,“那我一会重新转一下。”

邵郁承没说话。

一阵冷风吹过,许如缩了缩肩膀,“邵先生过来二中有事?”

车后面有个垃圾桶,他碾灭了烟丢进去又回来。“嗯,上回过来丢了样东西。”

许如问:“丢了什么?”

邵郁承笑了一声,眼睛攫住她,说:“你。”

许如心跳一停,张了张嘴,不知该怎么接话,她往后退了一步。

“骗你的,丢了把钥匙,今天没事就过来找一下。”

“找到了吗?”许如松了口气。

“没有。”

“你周五过来的时候下车了吗?会不会是在其他地方丢的?”她记得上回在门口见到他,他是坐在车里面的。

邵郁承面色不变,“忘记了。我也只是过来碰碰运气。”

现在都十点多了,许如说:“明天我帮你问问清洁工,看她有没有捡到钥匙。这么晚了,早点回去吧。”

邵郁承语气一瞬间变得有点玩味,“关心我?”

许如语塞几秒,“不是,我——”

“不关心就算了,”邵郁承看了不远处的林清山一眼,林清山一副不怕她跟别的男人发生什么的大度模样,他看了就不爽,“你朋友还在等你,先走吧。”

许如点点头。

看她坐上车,车子开出去,邵郁承又点了一支烟。

他现在接近许如的目的并不磊落,所以不敢步步紧逼,只能慢慢来。他今天过来,还真没想到林清山会亲历亲为、开车过来接许如回家。他找人查过林清山,一回国就是副总,不是能力出众就是手腕强硬。偏偏他外表斯文掩盖住城府,显得善良温和,也难怪许如那样的小姑娘会被他欺骗。

眉头忍不住皱起来,怎么她一个结过婚、工作了的女性,眼光还这么肤浅?

林清山除了长得像个好人,到底哪儿好?

一支烟抽完,他等身上烟味散尽了才坐进车里。手机忽然响了起来,他接了电话,发动车子。

“喂?”

那头是梁正黎,“老邵,今天我们都在‘执意’喝酒,你过来喝一杯?”

“几点结束?”

“看大伙兴致,怎么也得十二点吧,你不是距离挺近吗,过来二十分钟用不了。”

“你们喝吧。”

“怎么了?腿又疼啊?”

“没,我不在家。”

“这么晚不在家,”梁正黎笑得贼兮兮地,“我知道了,上回开会你找人家做题那个,你不会在她那儿吧?”

他倒是想。“不是,我过来城东有点事。”

梁正黎叹了一口气,“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不着急?趁现在找个小几岁的老婆还能美滋滋几年,男人跟女人不一样,再过去几年功能也不行了,老婆正当年,你伺候不舒服,婚姻很容易出问题的,你懂我意思吧?”

“你给老子滚吧。”邵郁承直接挂了电话。

他路上买了炒栗子,开车去邵家给母亲送了过去。这么晚见到儿子,邵母有些惊讶,“怎么这么晚了还特意过来一趟?”

“顺路。”邵郁承往楼上看了一眼,“爸在家吗?”

“他说今天要加班,也可能直接睡在公司了,怎么了,你找他谈事情?”

“没有。”邵郁承接了杯热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妈,为什么这么晚您没有休息,在等爸回来?”

邵母紧了紧身上披肩,笑道,“他不回家,我心里不踏实。”

邵郁承剥开一颗栗子递到她嘴边,邵母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张嘴吃了。

“妈,您没必要总觉得对不起爸。”

邵母脊背一僵,“妈妈没有。”

邵郁承说:“那天你跟爸的谈话,我都听到了。”

“…什么谈话?”

邵郁承视线落在母亲这些年日渐衰老的脸上,张开双臂抱了抱她,“那件事,您是受害者。就算计较过错,那也只是对爸爸隐瞒了聂臣强…”他不忍心讲出那个字,“迫您的事实,您也没料到即便后来立马吃了避孕药,也没能将我杀死。是我对不起您,让您在这个家提心吊胆地生活这么多年。”

这件事是藏在邵母心中的秘密,那天她跟邵康坦白的时候,心脏都没有此时此刻坠痛。她不想让邵郁承知道他是怎么来的,她宁愿让儿子埋怨她出轨,也不想让他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怎样一个人。邵母任由儿子抱着,眼泪滚落,打湿了他的衣服。

邵郁承降生的时候,她是欢喜的。可等邵郁承眉眼长开,却越来越像聂臣,她最初只是怀疑,直到她带他去医院查血型,才知道他不是自己跟邵康的孩子。

最初一直瞒得很好,可偏偏邵郁承出了车祸,需要输血的时候却无法再掩盖真相。邵康那天是后来赶到,所以并没看到邵郁承的血型。可纸包不住火,邵康还是知道了,他马上偷偷做了亲子鉴定,那份报告后来一直藏在他书房抽屉里。有一回他离开匆忙忘记上锁,她收拾书房的时候见到,瞬间摔坐到地上,看那份报告的日期,就是邵郁承车祸后不久,邵康知道后却隐瞒了整整两年。

当晚她拿着报告跟他对峙,邵康神色比她更为痛苦,他爱了她大半辈子,从没想过邵郁承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晚过去,两个人心里都有道过不去的坎儿。

邵郁承是从报道中知道自己身世的,虽然那天的新闻很快被撤下。他跑去质问母亲,邵母双眼通红地望着面前猩红着眼的儿子,最终痛苦地闭上眼睛,“妈妈对不起你。”

邵郁承那阵子腿伤刚好,马上把梁正黎叫来,帮他搬出了邵家。

客厅里只剩邵母压抑的哭声,邵郁承一下下拍着母亲的背,心里不知道有多心疼。也许不幸到顶点就是幸运,邵康从未亏待过他,哪怕是在知道他不是自己亲生儿子之后。他这辈子只会有一个父亲,那就是邵康。

死去的聂臣不配做他的父亲,聂昌也不是他的兄弟。

、第十章

第十章

第二天一早,许如真的找到门口的清洁阿姨,问她在上周五是否捡到过钥匙,阿姨说过去好几天了,没任何印象。许如于是微信告诉了邵郁承,他回复说没事,已经换了锁。

中午跟刘欣欣吃完饭,许如拉着她去了操场。

“今天不午睡啊?”刘欣欣诧异,许如有午睡习惯,平时会在办公室趴一会。

许如咳了一声,“我想请你做我的观众。”

“哈哈哈,”刘欣欣笑了,“元旦晚会的表演?你准备好唱什么歌了?”

“Yesterday once more。”

“还是英文老歌,”刘欣欣跳到操场看台上,把许如拉上去,“来,唱吧。”

许如拿出手机、打开伴奏。

过了十几秒,许如还没张嘴,刘欣欣忍不住说:“开始了吧?怎么不唱呢?”

“没找到从哪里进。”

刘欣欣憋笑,“那你找个有歌词的,就类似KTV那种。别紧张啊,这也不是正式表演呢。”

许如找了个靠谱伴奏,开口唱了几句以后,刘欣欣忽然心情复杂地上去抱了抱她:“我错了宝贝,我不应该跟两个班学生说让你唱歌的,真的是赶什么上什么。”

许如顿时有点内伤,“真的有那么难听吗?”

刘欣欣为难地看着她:“…你想听真话吗?”

“我知道了,”许如坐下来,微叹口气,“没办法,我是真的不会唱歌。像我这样的,在元旦之前练好一首歌,是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刘欣欣见她耷着眉毛很是可怜,在她肩上拍了拍说:“还有一个办法。”

晚上下班,许如跟老太太说晚些回家,跟着刘欣欣去了市中心一家KTV。

刘欣欣在前台刷地递出会员卡,“给我们一个中包。”

许如拉了拉她,“小的就可以吧。”

刘欣欣在她耳边说:“这家中包以上用会员卡才打折。”

“那折后跟小包哪个贵啊?”

肯定是中包啦…“小包。”刘欣欣斩钉截铁。

侍者领二人去包间,服务周到地开设备、调麦克,还送了瓜子跟果盘。刘欣欣直接坐在沙发上开吃。许如则点了那首英文歌。

“随便唱,就当我不在就好。”

许如呼出一口气说:“OK。”

邵郁承从包间出来抽烟,穿过走廊的时候听到一阵尤其魔音贯耳的声音。他忍不住驻足听了几秒,抬头看了眼房间号——306。

里面的女人可真的是勇气可嘉。

结果他抽完一支烟回来,又听到了同一首歌。他往包间里看了眼,里面光线昏暗,但能隐约看出是两个年轻女人。他正要迈开长腿离开,306的门从里面打开了。魔音还在,开门的应该不是唱歌的人。他往里面瞧了一眼,想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结果就愣住了。

竟然是许如。

包间门很快关上,刘欣欣诧异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

“您找人吗?”

邵郁承回神,立刻说:“没有,单纯好奇。”

刘欣欣“噗”地笑了声,“不好意思,我朋友在练歌。”

邵郁承艰难地说:“听得出来。”

刘欣欣往洗手间走,邵郁承则几步回了自己包间。

梁正黎见他回来喊了句:“老邵你回来得正是时候,你点的歌马上到了。”

“你们先唱吧,我刚抽完烟,嗓子不舒服。”他说完自顾自坐下,喝了口啤酒。

梁正黎不疑有他,吩咐在点歌器前的小姑娘,“给我点一首《She is gone》。”

梁正黎唱歌很一般,这首歌难度又大,他唱得痛苦,听的人也备受折磨。但是邵郁承竟然觉得梁正黎今天唱歌出奇地好听。他耳边又响起刚刚听到的那个声音,忍不住靠在沙发上笑起来。

包间里的人,除了专心唱歌的梁正黎,视线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了邵郁承身上。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儿,抽烟回来以后就盖住眼睛笑。他得笑了五分钟了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他是不是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啊?

梁正黎唱完也发现了邵郁承的异样,坐在他旁边,把他搭在眼睛上的手掌扯了下来,“你笑什么?我唱歌有那么好笑?”

邵郁承正色,“我刚刚出去遇到——”“没什么。”他端起酒杯,刚喝了一口就被呛了一下。他接过梁正黎递过来的纸巾擦嘴巴,又忍不住笑起来。

梁正黎:“…”

“过分了吧兄弟,这么多人在,给我个面子啊。”

邵郁承摆摆手,对几个人解释说:“我真不是笑他,虽然他的确唱得很难听。”

梁正黎把麦克风塞过去,“那你来唱。”

“不行,我今天唱不了。”邵郁承一口拒绝。

刚刚点歌的小姑娘坐到他身边来,轻声撒娇,“就唱一首,好久没听你唱歌了。”

“真不行。”主要还是怕会笑场。

小姑娘啧了一声,“这还没给我找到嫂子呢,唱首歌都不行了,现在这么矜贵的。”剩下几个人也都附和。

邵郁承伸手在小姑娘额头弹了一下,“再这样以后不带你出来了。”

小姑娘马上捂着额头冲梁正黎抱怨,“梁大哥,我哥欺负我。”

梁正黎挺起腰板跟她同仇敌忾,“干嘛欺负邵雯。”

“哪有,那一下我根本就没用力。”邵郁承喝了口啤酒,“你们就被她骗吧。”

邵雯坐到梁正黎身边,挽上他胳膊,邵郁承眯眸看过来,梁正黎一瞬间如坐针毡,推了推邵雯的手。“推什么推啊?”邵雯剥了颗花生喂到梁正黎嘴边,“你真以为我哥对我们的事什么都不知道吗?”

梁正黎尴尬地笑了几声,往邵郁承身上看去。

“说吧,什么时候在一块的?”邵郁承给梁正黎倒了杯酒,递过去。

梁正黎战战兢兢地接过,“就今年下半年。我不是怕你说我老牛吃嫩草吗,更何况邵雯还是你妹妹,我不敢跟你说。”虽然说现在看来他们没有血缘关系,但俩人也是正儿八经做过十六年堂兄妹的。

邵郁承将钱包扔给邵雯,支她出去买零食。

她出去以后,梁正黎立马端起酒杯敬邵郁承,“老邵,谢谢你把妹妹交给我,这杯我干了。”

邵郁承伸手拦了一下,“你想得倒他妈美,我什么时候说答应了?邵雯前几天刚过完二十岁生日,你们背着我有一阵子了吧?”

梁正黎点头承认,“但你放心,我绝对是今年才跟她越走越近的。她年纪再小一点儿那会,我是真没胆子招她。我就算不怕你,我还怕邵雯她爸呢。”

邵郁承看了梁正黎手里的酒一眼,“那你干了吧。”

梁正黎也很干脆,一口气喝完一大杯,又亮了亮自己的空杯,邵郁承看着他笑了笑,“叫声哥吧。”

梁正黎心里有句mmp不知道当不当讲,虽然整天喊老邵,他其实比邵郁承还要早几天出生。

好在惦记自己男朋友会吃亏的邵小姐及时回来,化解了这边的尴尬。

许如唱了一个小时,脑子都有点缺氧。

“我们回去吧。”

“不行啊,还有一个小时呢。”刘欣欣玩着手机游戏,头都没抬。

许如看了眼时间,“我得回去了,老太太这个时间已经休息,我怕回家时间太晚打扰她,惹她不高兴。”

“那行吧,”刘欣欣将会员卡给她,“你元旦之前可以每天练歌一个小时。为了方便、安全,这几天还是别骑车了,干脆打车上下班吧。”

两个人从包间出来,许如带上门、围着围巾。

刘欣欣忽然扯了扯她,语气难掩兴奋,“哎,你看前面那个男人,刚刚我在走廊遇见了,长得特别特别帅。”原谅她作为一个数学老师的词穷。

许如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绕围巾的动作就那么顿住了。

这时男人若有所觉地回过身,许如先是不受控制地低了下头,然后才慢慢抬起头来看他。

他单手插在裤袋,微微笑着打招呼,“许老师。”

刘欣欣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眼,“你们认识啊?”

许如低声说:“他是东陵集团的邵总,那天来过学校。”

刘欣欣一脸恍然状,十分自来熟地走上去伸出手,“你好,我是许老师同事,我姓刘。”

邵郁承垂眸看了眼,伸手跟她一握松开,“你好。”

许如慢慢走过来,微微仰头看着他,“我们唱完就先回去了。”

“嗯。”邵郁承点头,“路上注意安全。”

跟梁正黎从包间出来,邵雯下意识地去挽邵郁承的胳膊,被他不着痕迹地躲过了。她心里诧异,这才发现他面前站了两个女人,一个姿色平平,另一个倒是很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里面好像缀满了小星星,她好想问她用了什么美瞳。

梁正黎心直口快,“老邵,这两位美女你认识啊?”

“认识,都是二中的老师。”

“噢,”梁正黎应了一声,又很快反应过来,“不对啊,你都这么老了不可能有这么年轻的老师啊?”

梁正黎马上被邵郁承瞪了一眼。

刘欣欣赶紧解释说:“我们没有教过邵先生,我参加工作那会,邵先生都已经毕业几年了。”

“原来如此,幸会幸会啊。”梁正黎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头。

邵郁承忽然上前一步,“你们怎么回去?”

刘欣欣说:“我老公一会开车过来接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