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是留不得。”

紫湘想了想:“主子是想暗中,”伸手,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萧景姒笑着摇头:“这君是要弑的,这权也是要夺的,只是,这手自然会有人来伸。”

紫湘智力不够,完全一头雾水,却也不担心,玩转朝堂主子最是擅长。

萧景姒揉了揉眉头,倦色上了眉头:“我这几日倦得很,今日不论何事,都不要来扰我睡觉。”

“是。”

是夜,月朗星稀,宜阳郡主携三两个宫娥,去御花园采些新鲜的花茶,为沈太后煮茶入药。

方走至园中,听闻隐隐有悉悉索索的声响,凌织打着灯,照去:“你是什么人?在做什么?”

只见丛中,有三两宫人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女子蹲在一旁,背着身,看不见模样,只见有红色的光晕,

那女子起身,转过脸来。

一脸交错的红斑,红瞳似血,女子笑:“是你们送上门来的,可怪不得我。”

她方说完,有什么东西袭面而来,与凌织随行的两个小宫娥便被甩出了身体,摔在地上晕了过去。

凌织募地睁大了眼睛,蛇尾……好长的红色蛇尾。

“咚!”

她倒地,被吓得不省人事了。

那女子,正是红茗,红斑赤链蛇的蛇尾,足足有三四米长,她走过去,睨了一眼已昏厥的女子,抬手,红色的光晕打向凌织,却在猝不及防时,一块石子击中了手腕,红茗吃痛:“谁?!”

那人正落在园中的观景亭上,直直站着,还抱着把剑,背着月光,面无表情:“别碰她。”

生得不算妖艳,但清俊。

模样,倒不似妖族,只是气息不同人族,红茗跃起,蛇尾幻成了腿,抬起血红的瞳子:“你是妖族。”

他不置可否。

确切地说,他是低等兽类,得了妖王大人点化,才修成了妖。

此人,正是小灰,大名:灰猫。

红茗嗤笑:“不过几年修为,还敢来多管闲事。”

小灰瞥了一眼,说:“我最讨厌蛇。”蛇族的女妖,多数放荡狠毒,善蛊惑人心那一套。

“找死!”

话落,红茗扶风而上,蛇尾一甩,扫向观景亭,小灰纵身跃起,亭子顿时被掀起来。

他拔剑,立竿见影地一砍,正中蛇尾。

红茗一声痛叫便摔在了地上,满脸不可思议,一只刚修炼成人形的妖,怎会有如此功法。

红光一闪,她幻成了蛇形,钻进了丛林,灌木里,拖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哼!小灰轻蔑地嗤了一声,竟然小觑他,几年修为那也是经妖王大人点化!

收了剑,小灰走过去,蹲下,探了探凌织的鼻子,确定她只是晕倒了,眉头这才松开,用剑柄推了推她。

她没醒。

又用脚踢了她的腿两下,还是没反应。

这个愚蠢的女人。

凑过去一点点,小灰伸手,拍她的脑袋,还不醒!

“啪!”

好响一声,好重一巴掌,凌织脑袋上瞬间多了个巴掌印,颤了颤睫毛,悠悠转醒,小灰面不改色地收回手,十分淡定地起身,站在一旁。

凌织睁眼就看见了他,一脸惊喜:“小灰将士。”

小灰不想理她。

凌织坐起来,突然觉得脑门好痛,揉了几下,她这才回神了,想起了方才一幕,顿时拉住了小灰的胳膊:“小灰将士快跑,有妖怪!”

小灰用两根手指钳着凌织的衣袖,把她的手拉开,她拽得紧,没拉开,拧眉:“是你眼花了。”

凌织迟疑了一下,然后看见地上还在晕的几个宫娥,她摇头,很笃定:“我没有,真的有妖怪。”她嘶了一声,摇头摇得脑门好痛,十分困惑,“我的头怎地这般疼。”

小灰想了一下:“被妖打的。”总不能说被他打的吧。

凌织一听是被妖打的,抓着他的胳膊就更用力了,一双水洗的眸子,清澈见底:“你相信我了是吗?我真的看见妖了。”

小灰戳了戳她的手背,有点不耐烦的样子:“你还要抓着我多久?”

凌织脸一红,立刻松手了,她自小耳濡目染的都是宫中贵女的气度礼仪,此番失了仪态,十分窘迫,撑着身子,自己爬起来站直,可是腿一软,又抓住了他的手。

凌织不好意思地说:“小灰将士,我腿软。”

小灰瞥了她一眼:“麻烦。”

虽如此说,还是蹲下去,背对着她。

凌织是名媛,是贵女,矜持:“凌织谢过小灰将士,只是男女授受不亲,凌织自己——”

小灰拽住她的手,一把扯到背上:“别啰啰嗦嗦。”

凌织也不好再忸怩,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小灰两只胳膊上,稍稍拉开些距离:“那些宫女呢?”

“等会儿叫人过来拖走。”以为他什么人都背吗?

凌织很感动地说:“小灰将士,你对我真好。”

她是华烨将军的遗孤,在宫里举目无亲,除了沈太后,真心待她的人并不多,是以,养成了这般善感的性子。

小灰不领情:“不要叫我小灰将士。”妖王大人也没给他赐名,国师主子也没给他取名,灰猫是他的本命大名,小灰是个什么鬼!

凌织改口了,很礼貌的样子:“小灰大哥。”

小灰吐了一口浊气,算了,随她吧。

“小灰大哥,你是在宫里当差吗?”

凌织的声音很轻柔,有着书卷女子的温柔婉约。

小灰不冷不热地回了一个音符:“嗯。”

凌织很严肃地叮嘱他:“那你日后要更加小心些,别被妖抓了去,我听华阳宫的宫娥们说,妖是会吃人的,我也在一些古籍野史里看到过,妖会食人血修行。”

啰啰嗦嗦!

小灰不认同:“很多妖不吃人。”他纠正,“他们吃鱼。”虽然妖王大人不吃鱼,但许多猫族还是会吃一辈子的鱼,比如他,吃一辈子鱼也不会腻不会厌。

凌织听他辩解,有些不可思议:“你不怕妖吗?”

小灰的耐心所剩无几:“妖也有好妖,不是都是坏妖。”

“妖就是妖啊。”

小灰发怒,直接撒手了,凌织猝不及防被摔在了草丛里,抬头不解地看他,他一副很生气的样子,说她:“无理取闹,你自己走回去。”

小灰不想理她了,直接就走人。

凌织也不恼,去追他:“小灰大哥。”

小灰走在前面,凌织追在后面,他脚步慢了一点点。

“方才是你救了我吗?”

“嗯。”

凌织温柔的眉眼越发温柔了:“那我——”

小灰立马打断,一脸严肃得不行的表情:“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戏文里都是这么唱的,男人救了女人,女人就以身相许给他当媳妇,然后婆婆不喜欢女人,女人伤心离开……

这样的戏本,他在星月殿屋顶当差的时候,闲来无事看过很多,菁华左使说了,为了不让人类发现他是妖,要多读点这里的书。

他怕不够表达他的决心,又说了一遍:“不要以身相许,我不喜欢女人。”

凌织脸通红,又羞又囧:“我只是想、想道谢。”

小灰愣:“……”戏文里都是乱写的吗?难怪菁华左使说人心险恶。他不想交流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

凌织跟得有些吃力,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你不喜欢女人,是、是喜欢男人吗?”

小灰瞪她:“……”他分明喜欢的是母猫!

凌织受过很好的宫廷礼教,虽觉得有违伦常,但还是很善解人意:“小灰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歧视你的。”

小灰竟无言以对:“……”许久,蹦了一句,“你无理取闹!”他大步流星地走人,再也不想理这个女人了!

身后,凌织站了好一会儿。

“他居然不喜欢女人。”凌织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有点堵。

次日,方一大早,殿外的烛火刚熄。

“主子。”紫湘端来洗漱的热水,道,“晋王殿下在殿外求见。”

萧景姒浸湿帕子,擦了擦脸:“这般时辰,他来做甚?”

“晋王殿下昨夜子夜便来了,因着主子吩咐了,不得扰你睡觉,便将人拦下了,晋王已经在外等了一夜了。”

这晋王殿下对主子的态度,真是越发捉摸不透了,虽说不至于势同水火,可到底不是同一阵营,也不避讳着。

“让他到外殿等吧。”

萧景姒洗漱完才过去,凤玉卿已经等在那里了,脸色有些发白,嘴唇发紫,许是因着冻了一夜了,衣衫都有些潮意,倒不见了平日里的风流倜傥。

他抬眼瞧了一眼萧景姒,喝茶润了润有些发痒的嗓子:“你这星月殿,倒是跟铜墙铁壁一般。”

想来,昨夜是硬闯无果了。

萧景姒不置可否:“既是铜墙铁壁,王爷何故来撞。”

说话,总是这么不瘟不火。

凤玉卿嘴角一抽:“是本王欠撞。”

萧景姒笑,拂了拂茶面的嫩芽。

“你竟还如此悠哉。”凤玉卿话里有话。

他昨夜在星月殿站了一夜,自然是大事。

萧景姒怡然自得:“不然呢?”

凤傅礼放下茶杯,神色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父皇昨夜拟了一道圣旨,要封你为妃,圣旨还未宣召,方公公连夜给本王传的消息,定是千真万确,也不知道父皇是回光返照还是中了什么邪。”

萧景姒闻言,毫无波澜。

却是凤玉卿有些急了:“离早朝时间还有一刻钟时辰,你现在去截下圣旨还来得及。”

萧景姒不急不缓的语调:“晋王殿下,要一起用早膳吗?”

国师入宫,不得干政,他父皇一只脚已入土,姑且不说那圣旨是不是他父皇的意思,不论是谁,都是来意不善的,她倒好,根本没当一回事。

“你竟还吃得下。”

萧景姒反问:“我为何吃不下?”

如此淡然,好似胸有成竹。

凤玉卿问:“你可有后招?”

她摇摇头,让人传膳。

他失笑,见萧景姒淡淡然神色,后知后觉地发觉自己的反应过激了:“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正好,膳食传来。

萧景姒一脸认真,不像开玩笑的样子:“殿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胡言。”

凤玉卿:“……”胡言指的是她是皇帝?还是他是太监?

早膳后,离早朝的时间,近了。萧景姒让紫湘取来御寒的披风,要出殿去。

“主子,您要去金銮殿?”

萧景姒摇头,系好衣领的缎带。

还有什么事比阻止那封妃诏书还要紧?紫湘不禁问道:“那您去哪?”

“永延殿。”

“去永延殿作甚?”

“等人。”萧景姒浅浅笑了笑,戴上兜帽。

辰时两刻,金銮殿上,帝令诏书下,再纳新妃。

永延殿内,香炉生紫烟,袅袅升起。

珠帘叮当轻响,被撩开,一双缎面锦靴踏进来。

萧景姒缓缓抬头,那脚步便顿住了。

“阿、阿娆。”

珠帘落下,来回荡开,落在楚彧的大氅之上,他愣了一下,便低下了头,拉了拉兜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她从椅上起身,走过去:“我等了你许久了。”

楚彧转身就走,她抓住了他的衣袖:“你若再躲我,我便再也不理你了。”

他身子僵了一下,侧着身子,不抬头,也不看她。

萧景姒走到他面前,沉默了良久:“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声音,有些哽咽。

本来不委屈的,见了他,便委屈了。

她一哭,楚彧就完了……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如玉的眸,蓝色浓郁。

------题外话------

淡定,被封妃的绝不是阿娆!

☆、第一百一十五章:摸摸你的尾巴(一更)

他抬起头,看她,一双如玉的眸,蓝色浓郁。

“阿娆。”

她红着眼,看着他,看着他蓝色的瞳孔。

“我、我错了。”他还是不会哄人,就会跟着她眼红,“阿娆你别哭,别哭了。”

楚彧抬手,捧着她的脸,想要擦去她眼角的泪,那指上尖利的爪子却暴露无遗,他下意识便要缩回手,却被萧景姒抓紧了手腕,缓缓拉到了眼前。

一双手,剔透如玉,骨节分明,比之女子还要精致几分,却唯独那长长的利爪,很突兀,锋利极了。

“别看。”似乎很是慌张,他的手都有些轻颤,用掌心遮住她的眼,“阿娆,你别看。”

他怕她看到他这般半人半妖的模样,纵使阿娆胆识过人,却终究是女子,是他视若珍宝的女子,即便她不畏不惧,却也看不得她眼里流露出一分不喜。

他低下了头,不敢看她的眼。

微凉的一双手,落在了他脸上,萧景姒轻轻抬高,与他对视,她近了一步,盯着他的眸子,细细地看,似乎要看到他眼眸深处一般。

这般毫不闪躲的对视,叫楚彧慌了神:“阿娆,我、我……”

“别动。”

楚彧便不动了,兢兢战战地站在他面前。

萧景姒表情严肃:“是不是因为你变不回去,所以才躲着我。”

“嗯。”

她问:“你受伤了?”

楚彧立马回:“已经无碍了。”

无碍……

怎会无碍,他一进来,她便察觉到了,他脸那么白,脖颈却很红,他在极力压抑着咳嗽,极力地不露痕迹。

萧景姒踮起脚,抬手缓缓取下了他的兜帽,楚彧身子轻微地颤了一下,那乌黑发中一双白绒绒的耳朵也跟着颤了两下,软趴趴地耷着,似它主人一般,俯首帖耳地乖乖认错。

萧景姒瞧了一会儿,十分平静,不恼也不怒,倒是楚彧,不敢乱动,生怕惹她不喜。

她抬手,又落到楚彧披风的系带上,楚彧抓着他的手,软软地唤她:“阿娆。”

她冷静地有些严肃:“我要看。”

楚彧自是不敢忤逆他家阿娆,松手,垂在身侧,握拳收紧,手心全是冷汗。

萧景姒解了他的披风缎带,垫脚给他脱下,微微侧身,他的衣袍拱出了一端,白衫衣摆下,一小截白色的猫尾正露在外面,摇了摇。

萧景姒眼眸越发清亮。

大抵因为她视线太炙热,楚彧的尾巴便不听话了,对着她摇晃。

她久久没有回神。

楚彧越发焦急不安,扯了扯衣衫去盖住尾巴,手足无措般,说话都不大利索了“阿、阿娆,你别,别怕我,我不会伤害你的。”

萧景姒抬头,认认真真的神色:“我能不能摸一下你的尾巴?”

楚彧愣住。

嗯,他好想好想他阿娆给他摸摸,可是,吓着她怎么般?楚彧正纠结着,一双小手便抓住了他的白尾,似乎有些不知轻重,用力一握。

楚彧倒抽了一口气,身体僵了,唯独那尾巴不消停,她一碰便摇得很欢快。

见他如此反应,萧景姒放轻了手上的动作,轻轻一抚。

“喵~”

如此一声,百转千回,好生酥麻。

萧景姒愣了愣。

楚彧咬紧牙,懊恼不已,他怎就没有忍住,自我鄙夷了许久,才小心打量萧景姒的神色。

她笑了:“果然是你。”她松手,走到楚彧跟前,喊了一声,“杏花。”

楚彧怔住,许久,傻愣愣地问:“我、我是哪里暴露了?”

“你叫唤的时候,摇尾巴的时候,还有做错事耷下耳朵的样子,与杏花一模一样。”

果然,她一摸他,他就暴露了……

他家阿娆,许是在菁华露出真身时便有所疑虑了,她这般聪慧,怎会还猜不到,杏花与楚彧从未同时出现,杏花与楚彧对她随时随地都能肆无忌惮地动情,她许是早有察觉。

因为深爱,所以,情深难掩,露骨。

楚彧握着萧景姒的肩,慌张却坚定的眸,视死如归一般的凝重:“阿娆,是我,我便是杏花,杏花便是我,我本来便是这般模样,如今你看到了我的半妖原身,”停顿了许久,他吸了一口气,音色沙哑,“阿娆,你可还要我?”

你可还要我……

他如履薄冰地将自己放低姿态,低到尘埃里,却决绝坚定。

萧景姒试想,若是她摇头,楚彧会怎样?不堪设想……

她沉思良久未言,楚彧握在她肩上的手,竟有些发抖。

“你若是不要我,”眼底蓝色流光渐进暗下,一点一点褪去琉璃般精致的光,他微微哽了侯头,艰涩紧绷的嗓音,说得很缓很缓,“你若是不要我,我也不会走,你赶我我也不走,我会一直缠着你,就算你打我,骂我,用火烧我,我也不会走。”

他想过了,要是阿娆真的不想要他,便一直缠着她,她若是一眼都不想见她,他就死在她跟前,那样不会惹她生厌,也不用离她而去了,反正,阿娆不要他了,他都不想活了。

萧景姒有满腹的疑问,满腹的话语,到了嘴边,脱口而出的却是微恼的话:“有谁骂过你,打过你,用火烧过你?”

楚彧低头,蓝色瞳孔褪了几分亮色:“我的生父。”

他的父亲,外人眼里最疼爱他的父亲,在看见他的真身之后,昭告天下他是孽障,是不降之人,鞭笞,火刑,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杀了他。

“他死了吗?”

楚彧摇头:“他在西陵。”

想来,楚彧不是楚牧亲子,想来,有人曾虐待过她家杏花。萧景姒眼一抬,凛冽得很:“等以后我给你骂回去,打回去,烧回去。”

生父又如何,楚彧不好背负弑父之名,她可以替他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