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半点犹豫都没有,一脸任真地:“嗯,就像我们爹爹对我们娘亲那样,是从一开始就要到死的。”

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这一刀,再偏一寸,就是凤青渡了所有真气都没有用,所幸,没伤及要害,又有凤青的凤凰真气护着,只是流了些血。

楚梨花不说话了,唇抿得发白。

偏偏是那只凤凰,那只不仅修了永生还……

他叹气,无可奈何。

桃花看见她哥哥一脸深沉,便有些慌,顾不得伤口,侧身寻着他视线。

她凄凄楚楚的样子:“哥哥,你别讨厌青青好不好?他是桃花的心上人。”

哼,还知道他不喜欢那只老凤凰拐了他妹妹!

她可怜兮兮地瘪瘪嘴:“你别怨他,他真的很好,是桃花不好,桃花没有生为妖族,还总是任性胡来,会给他带来很多很多麻烦。”

桃花用小手指去勾梨花的手,挠挠他手心,本就没有血色的脸,加上她有气无力的撒娇,梨花纵使有气,这会儿也偃旗息鼓。

她句句都是凤青的好,被灌了迷魂汤般。

“我让他进来。”

梨花极度不悦地磨了磨牙,起身出去。

片刻,凤青进来了,满脸倦色,灯火从他身后打来,柔和了脸上分明的轮廓。

他应该没睡觉,眼底青黛很重。

桃花躺着,动不了,便伸出手,招了招:“青青。”

凤青走快了些,蹲在了床边。

他眉宇郁色很重,看她时,目光灼热,不知为何,桃花觉得他好像瘦了一点,褪去温润,凌厉了许多。

她眯着眼看他:“太暗了,过来一点,给我看看。”

凤青凑近。

她仔细地看,放心了些:“没受伤。”她拧眉,问,“我哥哥有没有打你别的地方?”

她觉得,依照哥哥护短的性子,势必要和青青干一架的。

原本紧绷的五脏六腑,像被软软的小手扯松了。

凤青这才展眉:“没有,你哥哥还打不过我。”

桃花想想也是,她哥哥才十四岁,纵使天赋异禀,对上凤青千年的妖力,还是差了些道行的。

她又担心了:“那你有没有打我哥哥?”

凤青摇头:“我们没打架。”

不过是过了几招。

桃花这才宽了心:“给我看看你的手。”

凤青迟疑。

她便去抓,扯到了伤口,疼得抽了一口气,凤青立马按住她的手:“别动。”然后他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了。

对她真是……束手无策,怎么做都不对,怎么做都舍不得,疼得他难受。

桃花掰开凤青的手掌,他掌心,血肉模糊的,伤口早便结痂了,丑陋又狰狞,是银器灼的,不会愈合。

“怎么不包扎?”她眼红,心疼得想哭。

凤青道:“顾不上。”

当时抱她回来,一时止不住血,慌得他扎针都握不住针了,哪里有心思处理伤口,等她伤势稳定,便等在她屋外,满心满眼都是她推开他扑上去时的模样,攥着手,指甲掐进伤口都没有知觉了。

说不出什么感觉,像死了一回。

“会留疤吗?”小姑娘小心翼翼抓着他的手,仔仔细细地瞧,眼神恨不得软得化成一滩水似的。

凤青摇头,收回手,不着力地覆在她的腹部:“我的手无碍,是你这里会留疤,银匕首刺的伤口,我治不好。”

银是妖族的克星,纵使他阅尽医书,也不能攻克。

这一刀,会在她腹下留一个一指长的伤疤。

桃花养了些精神头回来,眼睛里亮闪闪的,两只手抓着凤青的手,放在肚子上轻轻地蹭:“没关系,反正在衣服里面,谁都看不到,而且满满跟我说,身上没点伤疤的,都不是英雄。”

凤青不言,胸口那个剜掉了心脏的地方,酸涩得疼。

小姑娘突然想起来什么,两只手伸到枕头里掏啊掏,一会儿掏出来一个药瓶。

“我以前皮,总是受伤,这是我哥哥让燕瓷给我配的外伤药,很有用的,我涂了之后伤口就不疼了,都给你。”

她把药瓶塞凤青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里。

凤青怔忡地看着手里的东西。

“他们,”

桃花问了,又止住,有些小心谨慎。

凤青将药瓶放进袖口里,语气平常:“杀了。”

还是开了杀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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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那章桃花的手札其实是这章的,已修改了,不是重复用了桃花的手札内容。

今天会肥更,月票走起来。

☆、036:剜肉(三更)

“谁都不可以说他一句不好,他是天底下最最最好的凤凰。”

——摘自《桃花公主手札》

凤青将药瓶放进袖口里,语气平常:“杀了。”

还是开了杀戒……

鸣谷说过,凤青好多年不曾开杀戒了,这次不仅杀了曾经的弟子,还在众目睽睽之下。

桃花咬咬唇,垂下眼睫:“青青,是我不好。”

她平日里顽劣,可从来都有分寸,不会不顾后果,这一次,是她莽撞了,她根本什么都没想,甚至使了浑身的劲,瞬移甩开了护卫,莽莽撞撞就去了。

关心则乱,所以才受制于人。

凤青端着她的脸,让她抬起眼睛,与他对视。

他问:“是你要杀他们灭口吗?”

桃花摇头:“是那只鹧鸪鸟自己扎了自己一刀,想反咬我一口。”

那只鹧鸪鸟问她要不要杀了他,她当时只说,不用她动手,在她白灵猫族统治的北赢地界里,也有一千一万种让他生不如死的法子。

她还说,她不喜欢动粗,只要他澄清,便网开一面。她目的一开始便只有一个,让那张诟病她家青青的嘴闭上。

大概是那只鹧鸪鸟意识到了,他惹到皇族的处境后果,才一不做二不休,先发制人反咬一口。

“那你哪里有错。”凤青看着她的眼睛说,“桃花,你没有不好,不需要认错。”

他总是护着她的。

她还是摇头:“我不该任性,不该冲动地找去驿站。”

一想到累得凤青开了杀戒,桃花就好懊恼,咬着唇,恨不得咬破了。

凤青抬起她的下巴,轻轻捏了捏,她就松了牙齿,唇上留下两个牙印。

“你没有理亏,也没有咄咄逼人,甚至都未曾问责,是他自己扎自己,是他反咬一口,也是他无端生事,你何时任性冲动了?即便你有,也是他们有错在先,你就是做了什么又何妨。”他嗓音低沉,眼里温润荡然无存,只余灼灼光子亮得惊心动魄,“桃花,你不该做的,是挡了这一刀。”

比起任性妄为,他更怕她奋不顾身。

凤青问:“懂?”

他不管是非对错,让谁受罪都可以,只要不是她。

桃花迟疑地点点头,很快便又摇头了,小姑娘眼神定定地看着凤青,说:“那是银刀子,扎你身上比扎我身上亏得多了。”

她毫无悔意。

这一刀,该挡,值得不得了。

凤青无奈,也说不出一句重话,耐着性子:“我躲得过。”

她回得很快:“万一呢?”

凤青一时无言。

她像辨赢了似的,底气可足了,迎着凤青的目光,笑笑说:“要万无一失的。”

一句都不退让,她光顾着他,对自己却不管不顾。

凤青轻叹,扶着她坐起来。

他垂眸,替她掖好被角,突然说:“我不会死,自然不会有什么万一。”

她似懂非懂。

关于凤青的传闻很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很多她都没有确凿的认知,但是,她很怕一个词,生死。

凤青说:“桃花,我是凤凰,只要妖骨还在,是死不了的,所以,以后都不准做傻事了。”

声音很温柔,像在哄她。

他说,他是上古的凤凰,死不了。

不,他只是凤青而已,是她的心上人。

她点头,说知道了,说好,心里却坚定得不得了,以后啊,她还要英雄救美的。

凤青摸摸她的头,没再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昏迷的时候睡多了,这会儿桃花一点儿都不困,小脑袋瓜里装事,满心满眼都是凤青。

她很是忧心,老气横秋地嘱咐凤青:“青青,要是以后别人说你坏话了,你都告诉我,我帮你教训他们。”

青青几百年没杀过人,北赢的大妖小妖们都奉他为神佛,如今神佛开了杀戒,那群不知道内情的妖兽们,肯定会用闲言碎语把青青拉下神坛的。

不行!她家青青必须是高高在上的。

“无碍,无关紧要的旁人,与我们无关。”

他那不在意的模样……

桃花平白生出一股昂扬斗志,义愤填膺地说:“不,你那么好,一句都不让说!”她鼓着腮帮子,严肃得不得了,“我在藏书院里看到很多撰写你的野史,要是以后我看到他们在野史里写你的坏话,我会气炸的。”

她一副老母鸡护犊子地炸毛样子,没有血色的小脸添了几分生动。

凤青心软得很,轻笑:“好,都听你的。”

桃花这才喜笑颜开,心里头琢磨着,得找满满来帮着合计合计,凤青这清理门户一事,必须得洗白了。

凤青是后半夜才离开的,一直守到桃花睡着。

楚梨花等在昭明殿外,侯他多时。

一句废话都没有,楚梨花开门见山:“是不是七百年前?”

凤青神色自若:“是。”

楚梨花眸色微沉,又问:“那凤凰一族,是你杀的?”

沉默了良久。

凤青道:“是。”

楚梨花冷笑。

前不久,他得到百灵鸟族的消息,七百年前,凤凰一族灭族,自此之后,北赢便只剩了凤青一只凤凰。

四个时辰之前,凤青抱着满身是血的桃花回来,他忍无可忍,会了一会这北赢唯一的凤凰,才发觉,他的妖气里,带了魔性。

这只凤凰,曾坠魔道了。

七百年前凤凰一族灭族便解释得通了,除了凤青,谁有那样的本事,将上古的凤凰杀得一只都不剩。

殿外,昏暗,他们背光对立,梨花咄咄逼人:“你连血亲都能杀个一干二净,能保证他日不会伤我妹妹?”

凤青沉默,一言不发。

妖族若坠魔道,人性泯灭,兽性本恶,不识亲缘,嗜血成性。北赢自古坠入魔道的妖,没有一只例外。

他保证不了,根本想都不敢想。

“你回听茸境吧,让桃花在大阳宫养伤。”梨花抬眸,目光落在凤青脖颈后面的血色筋脉,几乎爬到了耳背,冷声道,“你再不走,我怕你对我妹妹兽性大发。”

这一身魔性,恐怕,早晚压不住,更何况,这入了魔的凤凰,玩什么不好,偏偏学人玩动情。

情生贪,那是万恶之首。

凤青走了,当夜便回了听茸境。鸣谷后一步离开,给桃花留了一句话,只说凤青旧疾发了,要闭关。

桃花是知道的,凤青身上有伤,旧伤未愈,却总是因为她,一次一次添新伤。

桃花很想陪凤青一起回听茸境,可梨花哥哥说她的伤不能颠簸,而且听茸境极寒,不利于她养伤,桃花还是想回听茸境找凤青。

梨花哥哥便又说,她是伤患,需要人照顾费心,回了听茸境会叨扰凤青静养,这个理由才说服桃花,乖乖留在大阳宫,她想,等她好了,她就立马回听茸境,然后衣不解带地照顾青青,表现她温柔贤惠又能干细心的一面。

所以,她要先把自己养得活蹦乱跳,好好吃药,再苦的药都一滴不剩。

桃花卧病的第三日,花满溜出赤练营来看她,他前脚刚进来,梅花酥后脚就出去了,打了个照面,梅花酥却头都不抬,目光都不施舍一个。

花满没好气地喊:“梅花酥。”

梅花酥一个瞬移,闪了。

花满:“……”那感觉就像心口卡了一口老血,堵得他啊,不爽,“她怎么看到我就跑啊。”

桃花靠着床,正在专心手里的刺绣。

昨日张大蟹来看她,说他后娘给他爹爹锈了个荷包,他爹爹感动得在湖里翻滚个不停,说是宝贝得不得了呀。

桃花觉得她也可以学以致用,绣一个顶顶漂亮的荷包给青青,势必要感动得青青背着她去月亮上飞几圈。

然而,她女红是真烂!

桃花埋头致力于她的荷包,匆匆瞥了花满一眼,回了他一句:“可能是被你丑到了。”

花满听了,立马跑到一旁的梳妆铜镜前,左照照,右照照,镜子里的一张脸,鼻青脸肿的,丑得他都怀疑种族了,他懊恼地扯了一把头发。

桃花便问:“满满,你怎么变猪头了。”

花满哼唧:“跟一只猪打架了。”回问了桃花一句,“你怎么被捅了?”凑上前去,瞧了一眼桃花手里的刺绣。

被丑到了!

桃花拿开,不给他看,换汤不换药地说:“我师傅跟一只鹧鸪鸟打架了。”

花满瞟她:“那怎么是你被捅?”

她一脸骄傲:“我英雄救美啊。”

花满给她翻了个大白眼。

“桃花,那只凤凰是不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啊?”

他好生好奇呀。

不止桃花被灌了迷魂汤,还有桃花的爹爹娘亲,还有他的红兔子大伯,一个一个都魔障了似的,那是爱得死去活来啊,就拿他家红兔子大伯来说吧,他紫湘大伯母都没了十几年了,他大伯父守了一座坟,要死不活了十几年,曾经滚天滚地滚遍北赢各大草坪的红兔子妖尊,这十几年,看见母的连看都都看一眼,那守身如玉的呀,这几年又满世界去找他大伯母的转世去了,他奶奶说,人虽有三世,可谁知道大伯母这是第几世,就算真有来世,万一生为了男子,他大伯父岂不是要取个男人回来……

哦!天啊!

花满觉得这些被灌了迷魂汤的都无可救药了。

桃花不与他苟同。

“瞎说。”她一副心甘情愿又引以为傲的表情,“才没有灌,是我自己喝的。”

花满:“……”

走火入魔了!

桃花不理他,继续绣她的荷包,扎了她满手的孔。

花满突然有一茬没一茬地问:“桃花,你和老凤凰滚过草坪没有?”

手一抖,桃花的手指又被扎了一下。

她舔了舔指腹的血,长叹一声:“诶!”很是遗憾,又很是恨铁不成钢,“我也想啊。”

瞧着急色样!

迷魂汤喝的可不少啊,他家胖花没救了,花满翘着二郎腿,说:“滚的时候叫上我。”

“叫你干嘛?”

“我去看啊,我还没听过凤凰叫呢。”

桃花:“……”

不想和这只兔子做朋友了。

低头,她埋头苦绣!

花满凑脑袋过去看,瞧了又瞧:“桃花,你绣的烧饼为什么是粉色的?”

“……”桃花瞪他,“这是桃花!我要把我的本命花绣了给青青!”

本命花?

花满再看了两眼,圆乎乎一团,中间还又几个芝麻大小的原点:“这分明是烧饼,还是芝麻味的。”

“……兔崽子,绝交吧。”

花满拍拍她的肩,叫她再接再厉,争取绣个桃花味的烧饼。

桃花郁闷得少吃了一盘糕点,花满这种蠢兔子,活该被人揍成猪头!

桃花后来才知道满满为何和一头猪打架,过程比较复杂,高度总结就是一出山寨英雄救美。

事情是这样的,前日,赤练营秉持着你进步我进步大家一起进步的训练宗旨,办了一场男妖女妖格斗赛。

梅花酥是女营的一把好手,她的对手是一只特彪壮的山猪大妖,那山猪打不过梅花酥,可是他自诩风流,便手脚不干净,打斗时占了梅花酥的便宜,还咬耳朵约她晚上一起去草坪上‘打架’,正巧,被满满火眼晶晶瞧见了。

然后,隔天夜里,满满就把那头山猪的脑袋按进了他还没刷的马桶里,并且大放厥词说:“梅花酥是我兄弟,你这头猪再敢拱她,我就给你吃屎!”

那头山猪当然不服气了,第二天就把满满揍成了猪头,并且回敬了他一句:“老子就要拱!有本事你也拱啊!”

猪头花满火来了,嚎了一句:“小爷不拱!拱猪也不拱!还有你这头猪也不准拱!”

“就拱!”

“不准拱!”

刚巧‘路过’的梅花酥:“……”

然后就这局面了,梅花酥看到花满就绕道,当然,这还算从轻发落了,那头山猪,梅花酥直接在赤练营男女公开挑战赛时,丢了战书过去,干脆利索地把那头山猪打得他爹娘都不认得了,现在那头山猪看见梅花酥就拔腿跑,就像耗子见了猫似的。

花满走了后,梅花酥才回来。

桃花旁敲侧击一下:“酥酥,你还在生满满的气吗?”

梅花酥端正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面无表情。

“没有。”

“那你怎么不理他了?”

梅花酥想了一下,粗着嗓子干巴巴地说:“兔子蠢,做朋友累。”

确实蠢。

桃花十岁那年便看出来,她家北赢人送外号鬼见愁的梅花酥小姐姐见了花满就会脸红结巴,一看便知有女儿心思。

偏偏,花满那只蠢兔子,怎么都不开窍。

桃花把绣好了荷包藏在枕头底下,转头时眼花了一下,她揉揉太阳穴,顺了顺气,对梅花酥说:“那就别做朋友了,酥酥,我跟你说哦,满满他是北赢最纯情的兔子,你就直接按倒他在草坪上滚一圈,他肯定就——”

喉头一哽,话被噎住,胸口毫无征兆地重重扯了一下,她剧烈地咳嗽,一口血便呕了出来。

梅花酥大惊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