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之水便不再言语,问道:“咱们往哪边走?”

我看了看庙里的情形,大致与小时候的记忆相仿,第一进的土地、城隍庙,是暗着的,门也闭着。只东西两侧各有一溜不足三尺宽的小过道,通往第二进的观音庙中央正殿。

我正沉吟着从哪边走,耳中鬼已经说道:“主人,东西两侧的过道都有人,现在已经都被咬昏,您从哪边走都可以。只不过,中间大殿里有亮光,门口也有人站着,童童怕惊动屋子里的人,没敢下手,已经溜过去了,那人没注意到他。但是你们要过去的话,目标太大,恐怕不太容易,千万要小心!”

我心中既惊又喜,惊得是这观音庙里防备如此严密,果然是暗中捣鬼的龙潭虎穴!喜的是童童已经趟好了路,我虽未亲眼见,也对立面的情况有八分了解。

略想了想,我便低声对杨之水道:“稍等片刻,中央正殿门口站的有人,咱们要想进去,得把他解决了!”

杨之水蹙着眉头挠了挠头,忽的展颜一笑,手往暗处一探,摸出来一支镖,道:“这不正好可以用吗?”

我道:“先从过道里绕过去,看看情况。”

我和杨之水从西侧过道里穿行向前,果然看见过道里躺着一个人,却是个光头和尚!

我与杨之水面面相觑,原本以为观音庙里的和尚被暗算了,现在看来,难道这里的和尚和那些邪魔外道是一伙的?

我们没有说话,正准备继续走,忽的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一个男人喊道:“性明,有什么情况没有?你他娘的睡着了!也不走动走动,黑灯瞎火的,啥声儿都不出……”

我跟杨之水都是悚然而惊,连忙贴着西殿的墙踮着脚尖立着,凝神屏息,大气也不敢出。

但我知道,这样下去,定要坏事!

就在此时,又一个光头探着脑袋,钻进了过道,还未来得及瞅见地上躺着的性明,我便在心中断喝一声:“耳中鬼,让他闭嘴!”

一道黑影骤然奔出,风驰电掣般打在那和尚脸上,刹那间已经是糊住了那和尚的嘴!

那和尚也是伶俐无比,猛然吃了一惊,便已看见我和杨之水贴在墙上,自己又喊不出声,抽身就往回跑。

杨之水急切地伸手去抓,却不料抓到那和尚的光头,滑不溜秋,眼看要遭,杨之水的另一只手却在那和尚腰窝上击了一下,似是用拳,却无声音。

那和尚往回逃的步子尚未迈出一个整步,忽的软绵绵倒下,像一滩烂泥似的,再也不动。

我诧异地看了一眼杨之水,杨之水则把手举起来,露出手心里紧紧攥着的一支镖,瞅瞅我,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我们都没有料到,那镖竟然这么厉害!

杨之水俯下身子,去试了试那和尚的鼻息,然后起身,打着口型道:“没死。”

我有惊无险地吐了吐舌头,然后让耳中鬼撤离那和尚的口鼻,心中道:“你先飘进去,看看庙中央大殿前立着的那人,听我的号令,也让他闭嘴!”

耳中鬼光影似的飘了进去。

我的三魂之力也跟着绵延而去。

杨之水蹑着脚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探头探脑地往里偷窥,伸手捏着镖,就跃跃欲试。

我已经用魂力探测到那人的位置,跟我们有十多步远,差不多正是前进门、二进门之间的距离!

我连忙将杨之水拉回来,无声有气地说道:“不能打镖!远处发镖,无十成胜算。而且大殿里有人,若是高手,必定能听见飞镖的破空之音!”

杨之水急着说话,又不敢大声,憋得五官都几乎扭曲了,好半天才嘶溜着气儿道:“那怎么办?”

我道:“看我的。”

我将鞋子脱掉,悄无声息地走至过道拐角处,朝中央大殿看去。

果然有个年轻和尚在大殿门前一动不动的矗立着,真个是头无根毛,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稳站如松。

耳中鬼化成一团黑影,只在那和尚脚下虚浮着。

我以慧眼打量着那人上下,片刻间,心中已是笃定。

逍遥科之匿迹销声!

人眼有黄斑区,乃是人眼视觉最为敏感之处,其若有变,则人之视力影响甚大!

逍遥科中的匿迹销声,在人眼前而不能见,我猜测此术的原理便与此有关。以魂力攻击人眼之黄斑区,让其出现“眼前黑”的视力错觉。

至于听力,与此同理,以魂力麻痹人耳中之鼓膜,令其对特定频率的声音不产生反应,便听不见。

刚才,我以慧眼相神,已知那人魂力与我相差甚远,即便是隔着十多步,我也敢施展匿迹销声。

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敢托大,施展着匿迹销声的同时,我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往前而行,渐渐接近那和尚,那和尚始终没有反应。

杨之水愕然地看着这一切,他既不敢发问,也不敢向前,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等我走近那人跟前时,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我强打精神,紧紧盯着那人的眼睛,另有一股魂力,已然逼了进去。

咒禁术之迷魂科!

在撤去匿迹销声的那一刹,迷魂科便开始产生效力。

与此同时,耳中鬼飘然而其,将那和尚的口鼻完全掩住。

我微微笑了,那和尚的目光渐渐变得迷茫、模糊、空洞、虚无,我什么话也没说,扭身便走,那和尚也跟着我走。

他脚步虚浮,却像是踏在棉花上,不发出任何声音。

还未等我们走近,杨之水已经忍不住兴奋,从过道里抢出来,伸出手,攥着镖,猛地刺进那和尚左肩窝里。

那和尚眼皮一耷拉,和之前的性命一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我这才把魂力撤回,像大战一场似的,浑身虚脱,大口呼着气,杨之水拉着我就往前走。

大殿里灯光昏暗,影影绰绰地似乎有些人影,但都在大殿深处,走近了,便能听到一些似乎是争论的声音。

我们在四处探望,却找不到任何可以窥视到里面确切内容的孔洞。

本想派耳中鬼钻进去,但耳中鬼却钻进了我的耳中,道:“庙宇里神祇塑像、法器符咒太多,威压大的可怕,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就连童童也只能逃到后院里的园子中躲着,不但大殿里不敢探看,就连僧舍里也不敢去。”

我心情略略沮丧,眼前无法窥视大殿内的情形,便只能往第三进的后院里去,看是否能有玉阳子的消息。

我和杨之水依旧是贴着墙,蹑着脚,从大殿侧的过道里往后院溜去。

后院里果然还是一排低矮的宿舍,左右有十几间的样子,没有一处是亮着灯的,也没有人在守护望风。

我和杨之水轻松了许多,兢兢战战行至僧舍前,准备一间间屋子去看,不料刚凑到第一间屋子窗口,那屋门“吱”的一声,就开了。

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和尚走了出来。

☆、第三二二章 深入敌后[vip]

杨之水一愣,肩膀耸动,我见他立时就要对那和尚下手,便猛地拉住杨之水,道:“兄弟,是不是走错路了?”

“啊?”杨之水呆了一呆,然后也立即醒悟,应声道:“好像是。大黑天的,也没有灯亮,走错了,走错了。”

我为什么要拉住杨之水,不让他动手?

因为在与那和尚打第一个照面时,慧眼相神,我已经看的出来,杨之水远非他的对手!

那是和玉阳子一个级别的高手。

中年和尚狐疑而警惕地看着我们两个,又瞥了瞥杨之水攥着的拳头,脸色阴沉,正欲说话,我抢先说道:“大师好!咱们又见面了。”

那和尚愣了片刻,道:“又见面?你们是……”

我立即答道:“我们是前面大殿……嗯,大师傅座下的两个徒弟,前两天被派出去在陈家村周边行动,刚刚回来。两天前,我们兄弟见过您啊,您可能没看见我们。我们跟性明很熟的。”

“性明啊,哦。”那中年和尚沉吟了一下,然后道:“大师傅座下的,哪个大师傅?”

杨之水也顺杆爬着跟我演戏,当下故作镇定,冷着脸笑了一声道:“前面大殿里的人,能称得上大师傅的有几个?会莹目之术的又有几个?”

杨之水语气不善,而且故意装的傲慢凌人,但是那中年和尚的脸色却瞬间变得异常庄重,道:“原来是老祖座下的,论辈分,你们比我还要高。贫僧明清有礼了。”

说着,明清和尚朝着我和杨之水稽首行了一礼,我们听得心中诧异,却也连忙回礼。

礼毕之时,明清的神色已经有些轻松了,道:“两位世兄好生年轻!是老祖这次下山后刚收的弟子吧?”

我点了点头,口中称是,心中却骇然,那个贾恺芥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被这不俗的大和尚呼做“老祖”!

而且看那贾恺芥的样子,也不过四五十岁,比这明清和尚大不了多少,怎么他的徒弟的辈分还要比明清高?

正自思量,明清又问道:“两位世兄从陈家村刚回来,不在大殿内议事,来这里干什么?”

我连忙答道:“我们已经见过师父了,因为内急,所以才溜出来,是想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明清“哦”了一声,指着旁边的一处矮房子道:“茅厕在那儿。”

我看着明清,面带微笑,连声称谢,三魂之力不知不觉已将其完全笼罩。

杨之水攥着毒镖的手刚巧背在身后,我将身子与他挨的紧密,偷偷把胳膊从背后伸了过去,从他手里要走了毒镖。

明清转身似乎要走,却突然又回头问了一句:“对了,还未请教两位世兄该怎么称呼?”

我与杨之水互视一眼,我道:“在下姓方。”

杨之水道:“再下姓水。”

明清眼中登时闪过一道贼亮的光芒,脸却已经是阴沉下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来到后院里干什么?”他一边说,一边逼近了我和杨之水。

我心中猛地一惊,勉强笑道:“大师,您这是怎么了?不是说了嘛,我姓方,他姓水,我们是老祖的两个关门弟子,来后院找茅厕解手。”

“是吗?嘿嘿……”明清阴森森地冷笑着,又往前逼近了一步,道:“老祖的弟子确实不少,我也没有完全记住他们的模样,但他们姓什么,叫什么,贫僧都记着呢!根本没你们这两号人物!说!你们究竟……”

明清声音越提越高,我连忙打断他,笑道:“大师要是不相信,跟我们一道去找大师傅当面对质如何?”

明清稍稍一怔,道:“也好,我也正要去大殿!”

杨之水叹了一口气,道:“大师真是的,一惊一乍,大半夜的,吓得我浑身是汗,本来就憋着尿,刚才差点尿出来……”

杨之水啰啰嗦嗦地嘟囔着,忽然脸上猛地涨红,肩膀骤耸,两只拳头从腰侧冲出,轰的托向明清的下颚!

杨之水脾性最是暴躁,所练的功法也是走刚猛一路,明清猝不及防间被袭,连呼喊都来不及,只匆忙地提一口气,头往后仰,两肘下沉,前臂并在一起去挡杨之水的双拳。

只听“嘭”的一声低沉闷响,明清被杨之水这一击打退了三四步,但却是毫发无损。

杨之水拼尽全力,趁其不备而出击,明清仓促应对,却安然无恙,两人高下立分。

明清自然也已经知道自己远胜于杨之水,脸上早溢出了笑容,他轻松地甩了甩手臂,不屑地冷哼一声,道:“就这点微末的本事,也不需要叫帮手了,我让你们两个一起上!”

说话间,明清和尚已经将脖子里挂着的念珠给取了下来,套在手中,朝着杨之水一丢,立时便有一条黑线掠动,杨之水被那声势所摄,脸色一变,不敢去接,慌忙做了几个倒空翻,狼狈躲过,身子还未站定,明清和尚便纵身一跃,劈手将那念珠拽住,往回一拉,正套在杨之水脖子上,就要收拢!

明清嘴里还念叨着:“毛头小子,谅你也逃不出佛爷的手心!”

我却在这时候动了!

逍遥游之奇行诡变!

敌不动,我不动;敌若动,我先至!

在明清刚将念珠套入杨之水脖颈上,往回盘时,我攥着手里的毒镖便朝明清后背刺去!

“看来你还不如他呀……”

明清大意地说着,只随手往回打了一掌,我却以极快的速度,在他手臂下刁钻古怪地转了一圈,眨眼间,手已经伸到明清的胸前!

“你……”

明清大吃一惊,脸色骤变,急忙撒手念珠,回救自身,却哪里还来得及,我手里那毒镖早已刺进明清胸前的“俞府穴”,直至没柄!

明清猛地打了一个哆嗦,刹那间竟变得像一个漏气儿的轮胎,嘴里、鼻孔里“嘶嘶”有气,却只是出不来声音,身子也烂泥似的往地上秃噜,两只眼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我,渐渐地失去了光彩,缓缓闭上了。

“乖乖!”杨之水一把将脖子上套着的念珠取下来,丢在地上,擦了一把冷汗,看了一眼地上的明清,然后有些发颤地问道:“你把他杀了?”

“哪有!扎的不是死穴,是俞府,足少阴肾经上的,专门管气的,我怕他喊。”我搓了搓手,也擦了擦脸上的汗。

杨之水登时一脸轻松,然后站起身子,盯着我埋怨道:“元方,你要吓死我啦!你功夫这么厉害,还调戏我,说自己上不去墙。你刚才那一手,连我师父都不如!你老是憋着本事不施,也不怕憋出病来!”

我苦笑道:“我现在是有理说不清——反正你得相信我,我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要是不动,我根本打不过他,你要是没引他动,我也没机会扎他,所以,还是你的功劳大。”

杨之水迷茫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挥挥手,道:“我也不管你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假有本事,反正跟着你不吃亏是真的!现在怎么办?这些僧舍里会不会还有人?”

我道:“我猜没人。如果有的话,刚才在咱们和明清说话的时候,他们就该出来看看了。”

话虽如此,我们还是把宿舍一间间的都看了一遍,每个屋子都静悄悄的,灯光全无,门也全都虚掩着,我们检查的仔细,一番下来,果然是一个人都没有。

看来,这些和尚们要么是在第二进的观音大殿内议事,要么就是在外面看守望风,观音庙外树上的那个人不算,仅仅是庙里巡视的和尚,童童解决了两个,杨之水干掉了性明,我干掉了那个看守大殿门口的,再加上明清,已经有五个丧失抵抗力了。

我记得小时候,这庙里寻常的老少和尚加起来好像是不到十个,那剩余的几人肯定都在大殿内了。

我和杨之水商议一番,只好又往第二进的中央大殿溜去。

这次,从后院恰能摸到中央大殿的后窗,我们两人悄然潜行至西侧的一个亮光的窗下,战战兢兢地抬眼望窗内窥去。

窗户是木楞打的格子,贴的是玻璃,里面有灯光,窗外是黑夜,黑处看亮出分外清晰,亮处看暗处,却难以觉察到有什么异样。

所以我们才敢舍着胆子去偷看。

正殿果然很大,我没看到观音像的正面,只看到观音像的背身,也就是在观音像背身下面,团团坐着一群人。

坐在最中间的那人,盘着腿,闭着眼,似睡非睡,正是贾恺芥!只没戴墨镜而已。

他下首铺着两溜蒲团,分列十人,左首全是光头和尚,共有四个,一个老和尚,两个中年和尚,还有一个年岁与我相仿无几的。

右首坐着六个,都有头发,穿着寻常服装,也是有老有中有少。

这六人中,一个面色发白,额面宽长,眼窝深陷,鼻子带钩,下巴前仰的中年汉子正蹙眉而谈:“老祖,算上玉阳牛鼻子,咱们已抓到十四个所谓名门正派的人了!”

☆、第三二三章 天理老祖[vip]

这话说出来,我和杨之水脸上都变了颜色,实施竟被我料中,玉阳子真的遭了毒手!

我不由得看了杨之水一眼,只见他嘴角的肌肉一颤一颤,脸色涨得通红,脖子上的青筋都几乎要跳出来!

我怕他冲动,连忙拉了拉他的衣服,摇了摇头,打着口型不出声道:“先要找着玉阳道长在哪里。”

杨之水阴着脸略点了点头。

我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只听先前说话的那鹰钩鼻男人继续道:“咱们的消息称,十八家玄门大派一共出动了三十八个人。现有九人已在陈家村,八人在途中与暗宗火并受伤,十四人被我们生擒,一个人失踪,现如今只剩下了七个,这七个无论如何都不是咱们的对手。我看咱们不必等了,直接去陈家村!”

我听得脊背一阵发寒,十八家世家名门前来援手陈家,无论是出于私心还是江湖救急的目的,总归是我们的朋友,现在看来,几乎已经快接近全军覆没的地步!

这些人的实力竟有这么强?

更让我忧心忡忡的是,暗宗也卷进这件事情里了吗?

那面具人现如今身在何处?

他这次究竟是真的与陈家为敌还是另有企图?

我一直在盯着那鹰钩鼻男人看,他的面相是典型的“寡鸷相”,这种面相的人有真本事,但最多只是中上,而其性格则顽固执拗,冷傲刻薄,自视甚高,以此断语套此面相,可谓是百试不爽!

一对一,他能胜得了红叶、玉阳子、明清和尚等辈,却逊于曾子伯、张熙岳等人,与木菲清倒是相仿。

但他却坐在贾恺芥的下首,而且在贾恺芥右侧六人中,只排在第三位。

那么坐在他前面那两个人又是何等厉害的角色?

我来不及细看,那贾恺芥已经开口说道:“张壬,你要仍然是这样的看法,这样的性子,就别跟我去陈家村了。”

贾恺芥浑身上下除了嘴唇在微微翕合,他的眼睛仍然是闭着的,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语气也温和无愠,但是鹰钩鼻张壬却浑身一颤,脸色蓦地变得发白,竟站起身子深躬一揖,虔诚道:“老祖恕罪!是徒孙想左了。”

徒孙?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张壬的年龄看上去至少也在四十岁往上,居然还是贾恺芥的徒孙!

贾恺芥究竟只是辈分高,还是他的年纪远非他表面上所呈现出来的状态?

回想起之前贾恺芥的手段,还有明清和尚的话,我的心情越发沉重。

只听贾恺芥道:“你坐下吧。谨言慎行,戒急用忍,并不是什么坏事。要知道咱们的对手,不单单是陈家,也不只是十八路世家大派,还有五大队、九大队,甚或还有暗宗。”

“暗宗?”紧挨着张壬坐在其上首位置的人皱了皱眉头,道:“老祖,暗宗也在与陈家村为敌啊,他们已经打伤了八个援手陈家的人。”

这个人身材很矮,坐在那里比相邻的张壬要低一头,四方脸,黑的发红,两只眼炯炯有神,又大又亮,只眼圈周围黑的仿佛烟熏火燎过一般,嘴唇又肥又厚,红的有些发紫,脸颊浑圆,天生两抹绯红,像是涂了胭脂一样。

这是典型的男人女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纪,仿佛青年,但那笃定的气质却又不似;仿佛中年,但那通透的眼神也不像;说是老年人,可面上无分毫皱纹,嘴唇上下无一根髭须!

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伶俐劲儿,仿佛随手一按就能弹起来。

我在心中暗暗赞叹:“这绝对是个极厉害的角色!”

贾恺芥兀自闭着眼,淡淡的说道:“是李隽在说话吧?”

“师侄正是李隽。”这女相的男人听见,也连忙要站起来回话。

贾恺芥却摆摆手,虚按一下,道:“坐下别动。咱们现在不闹那些虚礼。我问你们话,你们就站起来行大礼,那太折腾了。”

李隽告了声:“恕师侄无礼了。”然后才又坐了下去。

他是贾恺芥的师侄,张壬是贾恺芥的徒孙,也就是说李隽比张壬还要高上一辈!

那李隽的年纪……

想想真是令人骇然!

只听贾恺芥幽幽道:“唉,我也真是老了,脑子有些混沌了,想当年,上边大肆清理剿除会道门,那时候的我才五十五岁,和两个师哥、一个师妹共同执掌咱们天理宗,两个师哥在作乱中被打死,师妹不知所踪,我只好将教众化整为零,转入深山老林里躲着,我自己在山洞里练功,一练就是五十一年,这时间过得真是不知不觉啊,等我心血来潮,突然记起红尘中事时,又如何能想到世间已过去了半个多世纪!我从山洞里重回人间,一番游历下来,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徒子、徒孙、徒重孙已经死了一大批,找来找去,也就遇见你们几个能撑得上场面的人了。唉,我门中人才凋零如此,真是可悲!我活这么大年纪又有什么用?不过是个棺材瓤子罢了!”

这话说出来,我和杨之水忍不住面面相觑,这个看起来只四十岁上下年纪的贾恺芥,竟有一百零六岁高龄!

他竟是与太爷爷陈天佑、曾天养是一个时代的人!

怪不得我先前会有那种危机感!

坐在贾恺芥左侧为首的一个老和尚忽然开口道:“阿弥陀佛!天理老祖忒过谦了!据老衲看来,您实乃当世第一奇人!勘破红尘,得悟天道,可敬可佩可叹可喜!”

“对,空空大师说的对!老祖您实在是太过谦虚了!”

坐在贾恺芥右侧六人中首位的那人,眨着一双闪烁异亮光芒的三角眼,纤薄的嘴唇上下抖动,略晃了晃呆坐许久的僵直脊背,然后恭恭敬敬地说道:“师侄是林惠,八十多岁了人了,与师叔分别五十多年,您出山后一眼就看出来我是谁,这份本事,天下真是无人能及!还有您的相貌,啧啧……”

林惠皮肤黝黑,微微有些黄斑,看上去一副老实相,说起话来却额头发红,嘴角冒沫儿,道:“不是侄子恭维老祖您,不知道您底细的人,要是能看出来您的真实年龄,我敢把自己眼珠子抠出去喂狗!就连陈元方也看不出来!他那什么夜眼、慧眼、法眼,跟老祖您这双眼睛比起来,真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提鞋也不配!还有您这份驻颜不老的气功,血金乌之宫的宫主也比不上!说句不知高低、天打雷劈的话,您还活着的消息被五大队、九大队知道后,您老猜他们说什么?他们说老祖您是不死的老妖精,又出来祸乱天下了!他们这是怕你怕到了骨子里呀!”

这一连串的马屁拍的不着痕迹,既恭维了贾恺芥,又骂了我,真是好口才,李隽、张壬等人都瞪着眼睛呆看林惠,脸上的神色是又羡又妒,心中肯定都是在想,这么好听的话怎么让他说完了,我怎么没想到?

贾恺芥的嘴角露出一丝几乎不着痕迹的笑意,道:“林惠这话说的有点抬高我了,想我太虚自十岁起开始修道,耗费三十六年练气,又用去三十六年参玄,八十二岁起才稍稍参悟天道,到一百零六岁时有所小悟,练出了莹目之术!我知道若再假以一纪十二年的时间,定能有所大悟,开启天眼!可惜练出莹目后,心血忽然来潮,竟再也静不下来了。我自忖我道家讲究静极思动,阴极而阳,便先把修行搁下,重回人世,来拯救大众。正所谓小道在山中,大道在人间,其实我这也算是修行。你们说呢?”

殿中众人几乎是异口同声道:“老祖是神人见识,所说极是!晚辈远远不及!”

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贾恺芥的道号是“太虚”,或者他的真实称谓就是太虚,“贾恺芥”不过是个代称假名。

太虚听着众人一致的赞颂,还是闭着眼,淡然说道:“当我重回红尘后,才发现真是万象新天!小辈们风头正盛,我辈凋零殆尽!你们说那个陈元方,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吧,有眼下这般修为,真是不可思议!还有血金乌之宫的宫主血玲珑,林惠啊,她可不比我差。至于那个暗宗,隐隐有统一术界异端的势头,他们的首领,那个带着面具自称‘晦极’的人,也不简单啊。我听周兴说,他曾拉拢过你们?”

坐在张壬下首的一个敦实的中年汉子闷声道:“是!晦极曾经找过我们,要我们并入他的暗宗,我们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一直在虚与委蛇,现在老祖出山,我们自然不会再搭理他。不过,老祖刚才说他可能会是我们的敌人,这个,以徒孙看来,应该不至于吧?咱们在上边和那些所谓的世家大派看来,都是异端,都是邪教,我们同属一类,即便不答应归入他的属下,也不至于就反目成仇了吧?更何况现在,暗宗也在对付那些世家大派的人。”

太虚忽然“咯咯”一笑,道:“孟隆,你错了!晦极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看起来他暗宗的行为是与陈家为敌,其实却完全不然。就好比我,你们或许都以为我晚上要去陈家村吧?也错了!”

☆、第三二四章 坐收渔利[vip]

太虚这番话说出来,殿内众人一起呆住,我和杨之水也怔怔地对视一眼,难道我先前猜测错了?这太虚的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大殿内,周兴回顾自己下首的一个头脸白净的青年模样之人,道:“老祖,我先前听孟隆说,您是想让这里的村民作为掩护,然后带着咱们混进陈家村,趁乱取事。难道不是吗?”

太虚闭着眼睛,缓缓摇头道:“当然不是。”

我的心猛然间沉了一下,我真的想错了!

张壬、李隽、林惠、周兴、孟隆以及空空和尚等人相互之间都不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孟隆忍不住道:“徒孙愚钝!还请老祖明示。”

太虚闭着双目问道:“且不说这些,我先问你们,咱们去陈家村干什么?”

张壬的深眼窝里闪着寒光,道:“夺走神相天书!”

太虚又道:“夺走神相天书干什么?”

李隽道:“术界人人传言,天书内含精妙绝伦、神鬼莫测的机要秘术,得之习之可造福苍生!我天理宗也可趁机一枝独秀,光耀万古!”

太虚叹息一声道:“可那是人家陈家麻衣派的东西啊。”

林惠道:“虽然是陈家的东西,但是陈家的人却不能好好利用,那是暴殄天物!以大道来看,世间珍宝,唯有德者、有才者方可据之!老祖以造福苍生为念,是为有德;老祖身怀莹目奇术,或可读懂那天书,是为有才。陈家人要是顺道,就该把天书双手奉上,若是逆道,咱们当然可以替天而行,以霹雳手段牺牲其小家,成就我大家!”

林惠吐沫横飞,侃侃而谈,说的大殿内众人都兴高采烈,我也听得既出神又愤怒,他一派强盗逻辑偏偏说的义正言辞!

如果我不是受害者,都要起身鼓掌为他喝彩了!

太虚也忍不住把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细缝,瞟了林惠一眼,随即又闭上,道:“惠儿说的是我真正的心声!或许你们认为我拿天书就是为了长生不老,但我都一百多岁了,早已得了长生之术,哪里还会再去觊觎别家的修养之道?我拿天书就是为了造福苍生,而非为一己一私之念!这也是我跟暗宗的晦极、五大队的邵如昕不同的地方。”

众人齐声诵道:“老祖实乃得道真人!我等远远不及。”

太虚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先前说咱们和暗宗走不到一块去,甚或,暗宗还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为什么呢,因为晦极也想拿到天书,但他是为了自己的私欲!还有邵如昕,她想得到天书,更是为了自己得名得利得权!他们都是小人,是油!咱们是君子,是水!水和油能融到一起吗?当然不能!”

我心中愤愤骂道:“他们是真小人,你是伪君子!我呸!”

但是听到这里,我还是没弄明白,太虚不去陈家村的原因。

李隽、林惠等人也不甚了了,但又不好明问,只能旁敲侧击地道:“老祖,虽然咱们和暗宗道不同,但是现阶段的目的还算一致,敌人是共同的,所以我们想,是否可以与之联手?”

太虚微微摇了摇头,道:“我与晦极见过几次,他脸上带着面具,身上藏着噬魂鬼草,而且本身技业惊人,我看不透他。再加上你们汇报的所有有关晦极的信息资料,我整合一番,仍然无法得出结论。这是个从头到尾都神秘至极的人,而且也是个极端可怕的人!所以,我们不能与之联手。”

这话说的越发混乱,不但我听得无着无落,殿内的张壬也忍不住道:“老祖,您认为晦极敢对咱们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