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却没回答,转而说道:“我听孟隆说,血金乌之宫好像也不怎么听暗宗的号令了?”

孟隆“嗯”了一声,道:“据我们查探到的消息,血金乌之宫近来连番对陈家村有所动作,都不是晦极指使的。暗宗与血金乌之宫貌合神离,仿佛已经不存在什么隶属关系了。”

李隽微微一笑,道:“不是貌合神离,而是他们已经闹翻了!”

周兴诧异道:“何以见得?”

李隽道:“之前,血金乌之宫的宫主血玲珑一直在闭关,血金乌的事情都是由血金乌的大长老无着子统御,血金乌并入暗宗,也是无着子的意思。但后来,无着子在伏牛山吃了拜尸教的亏,暗宗宗主晦极明明在场,却见死不救,无着子已经恼怒在心了。等血玲珑出关之后,情势更是大变,血金乌不但开始独立行事,甚至在名义上也渐渐脱离了暗宗!血金乌势力日大,晦极这次差不多算是折了一条胳膊!”

太虚道:“话说到这里,你们就该知道我为什么不去陈家村了。”

我在心中将太虚所说过的话一句句反复思量,拆开了、碾碎了,再整合,再拼凑,前后贯穿,还是想不出太虚不去陈家村的原因。

杨之水听得入神,却也是满脸迷茫。

至于大殿内的众人,各个紧紧盯着太虚看,期待下文,显然也都是在不懂装懂。

那太虚除了脸上偶尔有些许变化以外,整个身子盘膝坐着,这么半天来,纹丝不动,仿佛大殿内观音像下的另一尊雕像似的!

仅仅是这份坐功,就厉害极了!没有几十年的潜行练心打磨,绝对做不到。

只听他缓缓说道:“血金乌为什么要脱离暗宗?原因很简单,暗宗名义上是个组织,其实却是被晦极明拉暗扯撮合到一块的乌合之众,宗内派系林立,都摄于晦极之淫威而不敢不听命。但晦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个极其自私的人!他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能不择手段的人!他对待宗内的人,是当狗当牛来对待的,那些人都是他的工具,为了自己的目的,他可以随时牺牲掉自己的工具!你想他以这样的态度待下,能服众吗?血金乌一旦翅膀硬了,能不飞吗?”

我心里品味着太虚的话,自忖那面具人好像就是这样的人。

他谁都可以利用,又什么都可以抛弃,尸鬼宗是暗宗的成员,可尸鬼王被他亲手所杀;木家原本是他暗宗的成员,可是在伏牛山中死伤殆尽,他却毫无动作;拜尸教的洪不诠对他俯首称臣,下场怎样?无着子被老爸、太爷爷、陈汉琪逼得跳崖时,他又在何处?

若我是暗宗的成员,想想也真是胆寒心冷!

而且晦极几次三番帮我,真正意图至今未明,思之也令我害怕。

照这样看来,太虚不与之联手,恐怕也是怕被他给卖了。

果然,太虚继续说道:“对于这种人,我们和他联手,就是与虎谋皮,不但得不到皮,就连骨头也会被他吞了。那个五大队的邵如昕,却和晦极是同一类人。邵如昕对待自己的下属也是当工具来利用的,有用者留之,无用者舍弃。这份残忍,实乃真小人、毒女子的行径!”

邵如昕对待张熙麓、曾子伯、薛横眉、陈法等人的态度,一一在我脑海中浮现,竟真的与晦极十分相似!

太虚道:“晦极和邵如昕这两人,对待自己的下属都那么残忍,对待我们呢?对待敌人呢?思之生畏啊!所以,我们不与晦极联手,不招惹邵如昕。凡是这两人着力布局的地方,我们都不去搀和。”

言至于此,我猛然间心底透亮,终于明白太虚为什么不去陈家村了!

他怕五大队,又疑忌晦极,而陈家村的今日局面,正是邵如昕精心布置的,他太虚要作壁上观,只搅局,不入局!

我刚想明白,太虚又道:“天书重现人间的消息自五大队而出,因此术界沸腾,正邪并起,欲于此逐鹿!但很快,天书被邵如昕拿走,陈元方被五大队抓获的消息也传遍民间,不用想,这是陈家散布出来的。这是一击高招!术界完全被搅乱了,现在没人知道天书究竟是在陈家还是在五大队。而这两个消息,或许有一个是真的,或许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那怎么可能?”孟隆失声而出。

太虚嘿然道:“怎么不可能?邵如昕这妮子虽小,但是却有翻云覆雨之志啊。她的终极目的是将世间所有的玄术秘籍拿到手,将民间的正邪人士一网打尽!散布出一个假消息,吸引正邪两路人马来此纷争作乱,她岂不是可以顺理成章地进行剿除?剿除之后,各门各派的符、咒、书、图、谶、丹、药、器、具也可名正言顺地被收缴!这个算盘打得怎么样?”

这是我先前就想到的,但是却不如太虚抽丝剥茧想的如此明白晴朗。

大殿内诸人也都听得一个个目瞪口呆。

太虚不无得意地道:“所以,陈家村的浑水咱们不去淌,只在岸上搅!咱们抓名门正派的人,越抓越能激怒他们,他们就会派出来更多的人,暗宗为了对付他们,也会倾巢而出,五大队也自然越发上心,陈家村的局势就越发收拢不住!到时候,这几家人马在陈家村打得人仰马翻,我们坐收渔利,岂不美哉!”

☆、第三二五章 心领神会[vip]

四周静的可怕,仿佛天地都成了一潭死水,几缕凉风乍起,吹得我遍体生寒。

观音殿内的众人,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出短短长长的黑影,错落在地上、墙上、窗户上,仿佛有无数人在来回晃动。

太虚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两汪清澈却似看不见底的“水”,波光也似的微芒虽一闪而逝,却仿佛在刹那遍阅周遭。

他依旧用那种恬淡的如同与世无争的声音道:“我派了十二名弟子混在沙河镇的普通百姓里,今夜十点便会一起前往陈家村,他们到村内找不到我,就会煽动百姓作乱,届时,各方势力布置在陈家村周围的眼线都会把消息递出去,陈家、暗宗、五大队、世家大派、夺天书的零散力量……就会搅在一起,把整个术界彻底弄混!弄乱!这样一来,有谁还能与实力不损的我们抗衡?百年不遇的好机会,我天理宗必然重新崛起!届时,我们就是术界第一力量!千万年以后,有人回想起这个时代,就会记得是我们在改变世界!”

张壬、李隽、林惠、周兴、孟隆等人都是一副醺醺然似醉非醉的表情,他们循着太虚的话,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副光耀万丈的图景。

只空空和尚问道:“老祖,《神相天书》怎么办?若是真的存在,被别人抢去了怎么办?”

太虚道:“《神相天书》若真的出现便更好!谁把它抢走了,咱们就再抢回来。即便天书没出现,拿到《义山公录》也是好的。”

空空和尚有些忧心忡忡道:“今晚的动作实在是太大了,一旦发生,就是惊涛骇浪,恐怕会引起朝野震动!咱们恐怕也会暴露出去,老祖,您说咱们会被会再次被剿?”

太虚道:“空空,五十多年前,你为了躲避追捕,不得已弃道从释,辗转落入此地,几十年经营,打造下观音庙这一基业,于我天理宗功不可没!但我看,你的雄心也即将被消磨殆尽了。”

空空惶恐道:“晚辈不敢!晚辈只是大劫余生的潦倒人,年岁越长,越知为人之艰难。树小了难得光被雨泽,树大了又招风折人伐,不大不小则既难得光被雨泽也要遭风折人伐。所以晚辈虽弃道从释,修禅五十年,却仍然堪不破四大皆空。还请老祖指点!”

太虚道:“树小了可受大树庇护,狂风至而不加身,匠人来而不瞩目——这是小的好处。至于大,树若足够大,便可遮天蔽日,任凭十二级狂风也难拔起!大树若有灵,千载而不倒,人则敬之如神明,国家也施以法典保护,谁敢来伐?至于不大不小,则是中庸,那便落了儒教之义!于我道家、你释家不足为训!”

空空高喧一声佛号:“阿弥陀佛!老祖真乃金玉良言,弟子悟了!”

太虚道:“我就要将天理宗造成世间第一大树!大到万人仰视,大到举世瞩目,大到无人敢伤!”

殿内众人兴奋地交头接耳,太虚又微微闭起眼睛,道:“现在差不多有九点了吧?”

张壬道:“回老祖,九点了!”

孟隆道:“老祖,咱们就在这里等吗?”

太虚嘴角忽的露出一丝笑意:“对,就在这里等。守株待兔也是好的。”

“守株待兔?”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我则悚然一惊,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待心烦意乱地去看杨之水时,他也正把目光投向我。

我们的眼神迅速交流了一下,不用说都已知道对方的意思,先走为上!

但就在此时,太虚忽然道:“观音庙里,卧虎藏龙啊!诸位高人,还不现身,更待何时?”

我的心陡然一沉,原来太虚早就知道我们在偷听!

我与杨之水相视无言,正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先抽身而退,保存力量。忽听一道疾风呼啸而起,夹杂着一阵聒噪的笑声,观音殿的侧门忽然被撞开,一道黑影飘然而入,无声无息地落在殿内众人之间。

“天理老祖,果然名不虚传!久违了!”

我和杨之水都吃了一惊,原来除了我们两个,竟还有别的人!

那是一个老道士,中等身高,枯瘦如柴,挽着发髻,披着一身灰色的道袍,显得十分宽松,又极其不协调,仿佛一根棍子顶着一个口袋似的。

这道士环视了一圈殿内诸人,我也趁机看清了他的模样,但见他双鬓斑白,长眉如雪,眉心处的“川字纹”深如刀刻,眼角鱼尾更是纵横交错,面皮干枯恍若槐树皮,悬胆似的鼻头上生者两只狭小的三角眼,眼皮松弛的如同一滩烂泥,将本来就不大的眼睛衬得更为窄狭,几乎能夹死蚂蚁!

但是就在那两条窄窄的眼缝里,散发出犀利而阴冷的光,仿佛黑夜里狩猎的毒蛇,又仿佛大殿上幽黄的昏灯,在视人瞬间,一闪而逝。

以相形、相神来看,此人是“枯心相”,殚精竭虑,长于算计,却又心如蛇蝎,残忍恶毒!

此人绝非我的同道中人!

他的左手托着一方罗盘,衣摆上吊着一口帝钟,腰侧别着一尾拂尘,右肩露着出一尊剑柄——木剑。

再加上他之前进殿时飘忽的身手,我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此人是山术高手!

单从魂力来看,应该是可以与曾子仲一较高下的山术高手!

他的出现,在大殿内引起轩然大波,除了太虚和空空和尚没动之外,其余诸人全都一跃而起,纷纷喝骂:

“好贼道!”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到这里要干什么!”

“混账东西居然敢偷听!”

“既然知道天理老祖在此,怎么还这么无礼!”

“你是怎么进庙里的,说!”

“……”

那道士高傲地扬起了头,冷冷道:“都是术界同道中人,何必这么惺惺作态?我在外面已经听了多时,除了天理老祖和空空老和尚以神元与我相会,知道我的存在,至于你们,呵呵……”

他这一番挖苦,诸人都涨红了脸,张壬第一个忍不住,骂道:“好牛鼻子!来来,敢与我见个高低吗!”

那道士看也不看张壬,道:“我是牛鼻子,难道你不是?”

张壬被噎的一滞,太虚便开口了:“都坐下吧。”

众人愤愤地看着那道士,依言而坐。

我心中却又是一沉,这道士竟然能感应到太虚和空空以神元与之交会,我怎么没感应到?

难道这也是山术?

又或者说我的功力太浅,根本感应不到?

那杨之水呢?

看他浑浑噩噩的样子,更似乎是全然不觉。

就在这时,一股极为平和的力量,如同暖风拂面一般,倏忽间平平推到我的面前,我骤然吃了一惊,正自惊愕,忽有一道声音传进耳朵里:“感受到了吗?这便是道家所谓的‘心领神会’!”

我惊慌四顾,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几乎把我唬的神游天外!

那声音既不像太虚的,又不像空空和尚的。

是谁?

“不用疑惧,我和你一样,也是趴墙根偷听太虚牛鼻子说话的人,除了你、我,以及刚才进去的那鳖孙,还有哩!”

我听这声音骂太虚,也骂那枯心相的道士,心中略略宽慰。

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与之交流。

对方已经又说道:“心领神会之法,需要几十年的练气,即所谓先通七窍,其重在心,要做到心有灵犀一点通的境界!再要几十年的练神,即所谓玄元通神,要达到三魂之力的后三境界,即无为境、小圆满境、大圆满境。气息越纯,境界越高,心领神会便越易施展。你体内的阴、阳极气无人可媲,魂力更是到了大圆满境界,心领神会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只不过你不知其法而已,我现在与你通神,你心中只要想与我沟通,我便能知道,就好比你的耳中鬼与你交流一样。至于太虚牛鼻子、空空老秃驴,他们的魂力境界比你稍低,根本察觉不到你。不过,你旁边的小道士早就暴露了。”

我愈发惊奇,这与我心领神会者,究竟是何方神圣?

听他的意思,他比太虚和空空要高明的多!

我心中暗道:“那太虚的莹目之术,不是能透视吗?”

“屁透视!按照你们麻衣相所说,他的莹目之术是介于灵眼、法眼之间的目法,能内视,善相气。他能看出来人生什么病,便是因为他能看出人的‘病气’出自何处;他能发现那些藏宝,也是因为他能看出‘财气’;他能发现那条蜈蚣,也是因为他能看出‘毒气’!懂了吗?别以为他是神仙,老子比他强多了!好了,不废话了,牛鼻子们要说话了。”

此人的话越说越粗俗,但是我却越听越舒坦。

太虚也非不可战胜的人!

我往大殿内再看的时候,太虚已经睁开了眼,发呆似的盯着那道士看了许久,才又闭上了眼睛,淡淡说道:“贫道并不认识道友,何来道友所说的‘久违了’?”

那道士略略一笑,道:“贫道乃血金乌之宫宫主座下三长老阴阳子!”

☆、第三二六章 佛道之战[vip]

血金乌的人到了!

阴阳子,排名犹在血童子之上。

无着子精通阴灵术,御灵子精通御灵术,血童子精通血咒术,且全都是走旁门左道,却不知这阴阳子又是哪一路邪术中的高手。

但见他眯着三角眼,笑吟吟道:“五十三年前,晚辈追随血宫主,曾于王屋山红岩嶂里见过您。当时晚辈尚未弱冠,而天理老祖已名垂天下,恐怕不会留意于我。不过既然见过,晚辈说是‘久违’,应当不谬。”

太虚“唔”了一声,道:“血金乌隐世已久,血宫主及座下九大长老却声名不没,昔年的少年而今已登堂入室,可喜可贺!道友既号‘阴阳’,想必已经参悟了天地造化之大道。今日来此,必能教我!稍后还请赐教。”

阴阳子愣了一下,赐教便赐教,稍后是什么意思?

太虚已开口道:“东角梁上的两位道友,屋外凄冷,殿内甚暖,何不进来一叙?”

“哈哈……好一个天理老妖怪!竟窥破了咱们的行踪!”

“咳咳,甚好,甚好,那咱们就进去吧。”

两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从观音坐像的背影斜往前看去,只见大殿中门刹那间豁然洞开,两位老者,一高一矮,一壮一瘦,并肩大踏步走进来,转入后殿。

那高壮者头戴八角帽,身着蓝色中山装,虎背熊腰,魁伟至极,一张皮肉稍稍松弛的老脸上,并无黄斑深纹。但见蚕眉横卧,凤眼上撩,三阳润泽,泪堂平阔,胡羊鼻,四方口,虽耄耋而难掩其勃勃英气,眉宇间吉乐荣荣,双目中神光盈盈,顾盼时慧眼如炬!

端的是吉人自有天相,好一派英雄本色!

看见此人,我心中早已欢喜无限,这不是别人,正是我昔日的恩友,奶奶的忘年交,全真派的领袖,术界的泰山北斗——太古真人!

他居然也在此地!

怪不得刚才与我“心领神会”那位说还有人在偷听,却不料其中尚有自己人。

与太古真人同时出现的那低矮老者,却又是另一副形容,枯瘦如柴,气度温吞。一对扫帚眉,双尾入鬓;两只时风眼,正视不偏。中亭之上,准头平直,山根长远,鼻如截筒,年寿丰满,鼻下两撇老鼠须,颌上一丛山羊胡,行如风,势如竹,徐徐而不委,正是麻衣相里有名的“清贵相”!

此人也是便装,但鹤骨仙风的气势,显见是得道高人,大派名宿!

其年岁也似乎与太古真人相仿,只是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两人走进去之后,太古真人大咧咧道:“天理老妖,真没想到你还活着!依着规矩,我们倒是你的晚辈了。”

清贵老者却捂着嘴干咳两声,没有说话,一双眼贼亮贼亮的来回闪烁,巡视着大殿内的所有人。

太虚微微笑了一笑,对那清贵老者说道:“刚才,老道以神念探视道友。道友神会上清,丹元正一,若老道没有猜错,道友应该是手握三山符箓,坐断东南术界的茅山一派高人。”

李隽忽然接口道:“老祖真是好眼光!这位道友不是别人,正是茅山掌教之主——道号一竹!”

一竹?

我心中一凛,红叶的师父,灵儿的师祖!玄门中的命术大家!

据说,一竹不但通晓世间现存的所有复文、云篆、灵宝、符图,还自创下一百余道新箓,一身上清气功,更是早已练得出神入化,玄门有称谓曰:一气化青竹,符箓通天下!正是位不世出的命理奇才,得道高人!

太虚稍稍点了点头,道:“原来是名满天下的一竹道友,失敬失敬!”

虽然太虚满口谦逊,却仍旧坐着没动,太古和一竹也没有恼怒,仍是一个大方,一个从容,环顾怡然。

太虚瞥了一眼太古,道:“这位道友心神若有若无,似清风无意,流水无痕,我的神念虽拂之而难会,虽通之而难悟!正所谓‘几年枯寂学全真,一握兵机运鬼神’,道友想必是重阳门下,长春之后的全真高手了?”

空空和尚高诵一声佛号,道:“阿弥陀佛!老祖慧眼通天,识断无谬!这位道长老衲认得,正是全真派的太古真人!就连一竹道长,老衲也是见过的。只是今日两位都身着便装,老衲眼拙,一时忘了故人形容。”

此时细看那空空和尚,但见他形容枯槁,胡须稀疏,干瘪枯瘦,像是被风化了的蛇皮一样,委顿而坐,恍如无物。

我心中不由得一凛,《义山公录》称此形容为“羽化相”,又称“涅槃相”,其实无论“羽化”还是“涅槃”,都是身死魂灭之意。

空空和尚命不久矣!

虽然将寂,但却有善终之意,我不由得暗暗称奇。

“空空秃驴,我一向敬你是得道高僧,却没想到你也是包藏祸心的歹人!你且少拍马屁。天理老妖的眼睛虽然恶毒,却非慧眼,老道不才,却是慧眼正宗!”

太古瞥了空空几眼,微微一晒,道:“正所谓‘油镬虽热,全真不傍,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佛家也讲究‘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所以我还是劝你向善,莫要自坠魔障,毁了多年根基!”

张壬“嘭”的捶地而起,喝道:“太古!这里是观音庙,不是长春观!你面前坐着的是天理老祖,不是王重阳!此刻你深陷重围,将有不测之祸!你狂什么!”

“哈哈哈!我呸!”

太古瞪着张壬看了片刻,蓦地仰天大笑:“天理老妖跟我重阳老祖提鞋都不配!还观音庙,观音庙里坐着一群水牛鼻子,还坐着一群秃驴,牛黄驴肝肺混在一起商议些无耻阴谋,预备着鸡鸣狗盗,真是唐突道君,污浊菩萨!我要是观音,早把你们收了,不但收了,还有打落十八层地狱!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剜心剖腹,永世不得投胎转生!”

“放屁!”

坐在孟隆下首的那位一直未吭声的中年男子,忽然跳脚大骂:“老贼道,你今日自投罗网,看看是谁入十八层地狱!”

“坐下,许江!”

太虚盯着那中年男子看了一眼,那中年男子便似泄了气一样,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只瞪眼看着太古真人。

太虚对太古真人说道:“两位道友远涉江湖,来到禹都,又夜入观音庙,恐怕不是来与我们斗口的吧?”

太古道:“当然不是!我和一竹是来刺探消息的,顺便看看能不能救走一些被你们掳走的道友!”

太古真人这么直白坦诚,使得观音殿内众人都微微一怔,须臾间,竟无人吭声,死寂一般沉静。

“哈哈哈!”

林惠忽的大笑着打破了沉寂,道:“太古老道果然快人快语!好,好!只不过你都说出来了,我们还能让你救走人吗?”

周兴也笑道:“我们抓了十四人,终南、阁皂、王屋、太一、神霄、天心、清微、无生、苌家、柳族的人都有,只有七人逃脱,如果再留下二位,就又多了全真和茅山。”

太古毫不理会众人的揶揄,满不在乎道:“那也得先说说你们把人藏在哪儿了。”

李隽道:“赢得了我们,就知道了。”

孟隆接口道:“赢不过,被抓住,也能知道。”

阴阳子笑吟吟地站在一旁,似看热闹一般,既不吭声,也无动作。

一竹忽的“咳咳”干咳两声,盯着太虚道:“不知道天理老祖是怎么想的?”

太虚淡淡道:“来即是客。咱们都是玄门术界中人,又都是此中得道高人,依着老道来看,不如坐而论道如何?”

太古冷笑道:“坐而论道?我们正道,你们邪道,怎么个论法?论到最后不还是邪不胜正。”

太虚道:“不论,焉知你是正,我是邪?”

太古道:“论道是假,拖延时间是真。天理老妖,你若不放人,我和一竹这就冲出去,回陈家村报信,你的作壁上观也就弄不成了,说不定还会成众矢之的!正、邪、公三路人马都过来围剿你!”

太虚翻着眼皮道:“论道是真,拖延时间也是真,你想冲出去,却未必冲的出去。否则,刚才你又何必进来?”

太古与一竹互视一眼,神色登时变得异常凝重!

蓦然间,太古一咬牙,随手一拂,喝道:“能进来也能出去!”

太古明明是朝着太虚说话的,手也是朝着太虚拂动的,但是坐在最下首的许江却忽然“嘭”的一声,翻了个筋斗,嘴里大骂道:“贼道!竟然敢偷袭老子!”

众人急忙去看时,太古却拉着一竹,在“哈哈”大笑声中,腾跃而起,翻身往外跃去。

“嗡——嘛——呢——呗——咪——吽!”

正端坐不动的空空和尚忽然双目圆睁,两掌平推,声如洪雷,当胸喝出这六个字,举殿震动!

跳在半空中的太古真人、一竹道长身形竟然一滞,猛地落下地来,脸色变得煞白!

太古怒道:“好个秃驴!观音六字真言!咹?”

说话间,太古已经将一竹挡在身后,自己双手虚合,挡在身前,错步而跨,捏诀凝神,嘴里念诵道:“一灵是真,四大为假!其神不死,其性不灭!咄!”

空空和尚身形一晃,似被狂风吹得难以安坐一般,身子竟“嗖”的平地打了个转,他身后的两个中年和尚早搭手向前,一左一右,放在空空和尚的两肩之上,三人异口同声,仍然是那六个字:“嗡——嘛——呢——呗——咪——吽!”

☆、第三二七章 天道至上[vip]

大殿内轰的一身闷响,屋门、窗棂、木梁、悬钟、琉璃瓦一起震动!

当真是暮鼓晨钟狮子吼!山呼海啸天龙吟!

好大的声音!

好大的气势!

好厉害的和尚!

这次连守在窗外的我都感觉到一股阴风浸肤,满身鸡皮!

杨之水更是不由得打出一个寒颤!

太古真人捏着诀,“蹭、蹭、蹭”的往后连退三步,脸色愈发惨白,却早被他身后的一竹一把撑住!

一竹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道黑纸符,捏在指间,双目如电,口中喝道:“知神由气,外想不入!一气冲和,归根复命!三千大道,一法通会!破!”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罡气,以雷霆万钧之力,天罗地网之效,划破长空,扫荡大殿,直扑空空和尚等三人!

“哗!”

空空和尚百衲衣迎风鼓荡,被激的恍如一个大口袋,勉强遮着枯瘦如柴的空空。

空空身后的两个中年和尚,本来是各自伸出一手搭在空空和尚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都托着念珠,此时都已经跌坐无势,念珠也不知道散落在何处。

太虚忽然缓缓伸出手掌,在空中轻轻一摆,口中诵道:“一从溟涬传至今,人人具足凡圣真,修内无变遂成宝,施之于外为至人!得天理,福国民!呼沆瀣,吸风云!驱雷电,役鬼神!存天理,灭人性!一真之妙用,方寸之经纶!极空家乡,无生老母!”

刹那间,风息云止,大殿内重归平静。

空空等三个和尚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太古真人和一竹道长也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神色都是如常,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我看的骇然不已,这太虚竟似完全把气功、道法熔于一炉,浑然融于一体了!

他以一己之力,解开太古、一竹、空空等五人之战,自己却岿然不动,那五人也毫发无损。

他自己说十岁开始修行,用三十六年练气,又用三十六年参玄,二十四年悟道,看来竟似不假!

那还有谁能制住他?

我有些颓然地从杨之水拿着的皮扣里悄悄拔出一枚毒镖,心中暗道:这东西对太虚能起作用吗?

忽听一道声音响起:“心神乱了?别胡思乱想!正所谓‘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冤业随身,终须还账’!修正者难,入邪者易,自古以来,都是如此,但自古以来,又总归是邪不胜正。你可知为何?”

没等我回答,那声音自己又说道:“因为正道只是高一尺,魔道只是高一丈,天道却仰之弥高,望之弥远,无穷无尽!所以魔道再盛难欺天!这其中是什么道理?你好好想想!”

我愣了一下,随即猛地醒悟。

仿佛拨开云雾见日明,刹那间,我豁然开朗!

太虚以一己之力,压制住太古真人、一竹道长、空空和尚等五人,只是抱定了一个念头——止战、止伤、求和。

天道高于魔道,魔道厉于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