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诧异的回看了青冢生一眼,只见他呼道:“本体出来!”

忽听得地上一阵簌簌声响,一个赤条条的小小童子破转而出,粉雕玉琢象牙似的身躯傲然挺立,冲着我咧嘴一笑,道:“主人,童童在此!”

“啊呀!”我喜不自胜道:“你也来了?你,你之前躲在哪里?”

童童道:“我先前躲在后院的井里,元婴有难时,我差点身躯败坏,是青冢生把我呼唤出来,用药物令我保持肉身不败,又让我钻行到地下,我便一直藏到现在。”

“好!好!”我笑得合不拢嘴,道:“不要直呼老前辈的名字,叫前辈,或叫先生。”

童童“嘻嘻”一笑,道:“是,主人!”

“我没那么些俗理,敬不敬重在心不在口。”青冢生道:“现在开始吧,元婴。你们现在气味相投,乃是同类,而且它们也已经很怕你了!本体也要配合好,知道该怎么做吧?”

童童应声道:“我知道!”

元婴呼啸着盘旋而起,发出一种类似哨子吹响的音律,尖锐刺耳而怪异,声声都似击打在胸口,竟令人忍不住心脏狂跳!

我听得耳膜发热,江灵和阿秀都已经捂住了耳朵,却见童童动了起来,在地上一高一低的弹跳着,发出沉闷而空旷的撞击音,如同擂鼓一般。

“出来,都出来!否则杀无赦!”童童嘶声呼喝道。

江灵小声道:“土鬼素婴本来就是怨气祟物,还能再杀?”

我道:“《义山公录?邪篇》有载。邪祟被杀了之后称作‘聻’。祟物怕聻,就好像人怕鬼祟一样。”

说话间,只见地上长笋一般冒出来一颗颗虚无缥缈的小脑袋,惊恐的看着正在上下弹跳的童童,发出猫叫似的呜咽声。

童童将一张脸弄的极为扭曲,恶狠狠的叫嚣道:“看什么看!都给我出来!听我的号令!否则我让元婴吞完了你们!”

土鬼素婴们迟疑了片刻,便畏畏缩缩的全都钻了出来,一排排整齐的蜷缩在地上,也不咧嘴诡笑了,都可怜巴巴的看着作威作福的童童。

我们都惊异的看着这观音殿里诡异的一幕。

童童不跳了,背着手,小大人似的踱着步子,在土鬼素婴丛中走来走去,满意的看着它们,嘴里道:“从今往后,你们都要听我的,附近所有的祟物,你们也要一并转告,全都要尊我为主,我是所有邪祟的首领!而我的主人,他就是术界共主!他管着我,我管着你们!所以,以后谁要是作法请去你们助纣为虐,统统不准应命!否则就要被我吞掉!听明白了吗?”

“呜……”

一阵低沉的声音,仿佛夜风嘶吼,众土鬼垂下脑袋,像深秋时不安的枯叶一样,纷纷瑟瑟发抖。

☆、第三五零章 天地木囚[vip]

月光重新打进殿内,光影错动,即便是不用夜眼,仅凭肉眼,也能看见许多物事了。

殿外的呼喝声音也又传来,我听见老舅喊道:“前院、后院都要找,茅厕、鸡窝、水井、菜园子一处都别落下,我就不信找不到老妖怪!”

一竹道:“蒋族长,木先生,把你们的灵物也放出去,一并寻找。”

木仙笑道:“不用一竹道长提醒,我们的早已经开始行动了。”

老舅没好气道:“我的花鼠也早就在找了!”

接着是张熙岳道:“别落单了,至少要三人一起!看见可疑的人,立即呼喊警告求援!”

太古道:“墨是金、苌劝君、段梦留下来看着周兴、李隽、林惠等人,别让他们再老鳖翻潭了!”

段梦笑道:“放心,放心,有我在,不会有人跑,也不会虐待俘虏的……”

这些声音传进殿内,我不由得精神一振,江灵喜道:“障眼法、障耳法破了!大家都没事。”

青冢生道:“土鬼素婴不配合老妖孽作法,他自然是玩不转了。”

我道:“童童就是我的另一个好造化啊。”

童童听见,立即挺胸凸肚,莲藕似的小胳膊胖嘟嘟的一节一节晃着,显得神气非凡,粉嫩嫩的小脸蛋高高扬起,得意无比的看了我一眼,那样子实在是逗的我忍俊不禁。

江灵在一旁也想笑,却突然发现童童浑身上下是光溜溜的,一丝不挂,小鸟还在一晃一晃,便涨红了脸,扭过头,啐了一口,嘟囔道:“小东西!”

青冢生也笑骂道:“小鬼头,恁爱显摆!”

童童干笑两声,道:“我长得小,其实不小。以前总是被欺压,现在仗着主人和先生的势,我也狐假虎威一回。”

我道:“那你收这么多邪祟小鬼,打算做什么?”

童童道:“教它们弃恶从善。”

我道:“你这哪里是教,分明是威逼利诱。嗯,现在收也收了,算你立功一次。怎么样,先散了吧?”

童童摇摇头头,忽然仰面作色,咬牙切齿道:“有仇不报非君子!太虚那老妖孽差点毁了我,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

我心中一凛,道:“不要胡来,你不是他的对手!就连我们现在还不知道他在哪里。”

童童目光笃定道:“我有办法逼他出来!”

“嗯?”

我诧异的看了童童一眼,童童却冲着那些土鬼素婴道:“你们听到我的话了么?去,把那老妖怪给本首领找出来!”

童童话音刚落,那些土鬼素婴便都不见了,仿佛是又渗进地下,又仿佛是突然蒸发在空气中了。

而观音殿内则陡起一阵阴风,凄凄惨惨,影影重重,似乎裹着许多人身,缭绕着,盘旋着,来回腾挪在殿内的梁柱之间。

“你这是做什么?这样能逼太虚出来?”我茫然不解的问童童道。

童童还未说话,晦极却道:“阴阳相异相冲。它们都是极阴之体,对阳气的反应极为强烈和敏感。太虚是活人,身上有阳气,它们能感应到,所以比我们更容易找到。这就好比你的法眼相邪,但凡有邪祟,你便能立时感应到。”

我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但它们似乎只在殿内,难道太虚就在……”

“太虚在那里!”

江灵猛然叫道:“原来他就藏在梁上!”

我也早已看见,大殿西南角的圈梁拐角处,缩着一团人影,细看之下,两道如水的目光幽幽闪烁,不是太虚是谁?

青冢生喝道:“好哇!老妖物,你会的东西还真不少!日本的隐遁忍术都拿来用了!不过你这行径也真还是你当年的作风,暗中蛰伏,徒子徒孙狼哭鬼嚎都不为所动,只盯着我们,要来个暗中偷袭,乱中取利吧?”

“呸!”

太虚见自己被识破行藏,便啐了一口,索性展开身形,坐在了梁上,道:“忍术本来就是中国的,小日本拿去《孙子兵法》研究一番,弄出来所谓的东洋忍术,难道就许他们用?我这才是正宗!至于宝鉴,本身就是我的!你们才是强盗行径!”

老爸冷冷道:“陈万年是麻衣陈家旁支!退一万步来说,你的镜子也是从尸鬼宗手里抢来的,能是你的吗?”

太虚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只拿眼睛逡巡。

我笑道:“梁上君子,下来吧。说实话,我还要十分感谢你,千里迢迢,从南到北,巴巴的来陈家村送上轩辕宝鉴。只不过,你想要回去就不大对头了。送出去的东西,泼出去的水嘛。你看现在这情形,镜子还打算抢吗?”

太虚沉默了片刻,忽然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时也?命也?五十多年前有一惨败,今日又是如此。但五十多年前,天理宗根基尚在,如今好不容易经营出来一番惨淡局面,却是要连根拔起了!我好恨,我好不甘,我也好不解啊!陈元方,今日的局面,我认栽了,可是我明明比你强,目法比你高明,手段比你厉害,而且原本的局面也全在我的掌控中,我为什么会败?”

我沉吟片刻,道:“机深祸亦深,术玄人也玄。”

太虚道:“何解?”

我道:“你太过依仗你的算计和法术了,但是古往今来,多少枭雄豪杰,能算计的,会法术的数不胜数,又有几个笑傲天下?姜子牙、鬼谷子、张良、陈平、诸葛亮、刘伯温,这些人都是异能之士,但是却只能为辅,不能为主;黄巾军、白莲教、义和团、红阳教包括你们天理宗,无论哪一个都是术界大宗,玄门大派,自古以来起事,又有哪一个胜利过?”

太虚似乎猛的精神抖擞,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为什么?”

我道:“依我的一己之见,道为正,术为辅;道若正,则术难胜;道不正,则术也难辅。换而言之,道若不该绝,则法术更难改天换地,因为法术本来就是为大道服务的。大道是皮,法术是毛,皮不在,毛何以存?再说的露骨一点,若是天道在你,又何必假借他人之手取天下?”

太虚陡然一颤,喃喃道:“我似乎懂了……”

我道:“什么撒豆成兵,剪草为马;什么点石成金,化水为油;什么隔空取物,水中捞月;什么穿墙入土,钻沙泅水……这些法术,说到底,其实不过是迷人耳目,哗众取宠,故弄玄虚罢了,一山更有一山高,能人更有能人服。你那法术能真正折服人心吗?人心是向道的!你太看重法术,以至于忽略了什么是大道?大道是不是在你?不想这些,就强行而为,以至于走了偏门,舍本逐末,南辕北辙,又怎么能不败?”

太虚脸上开始溢出汗水来,他呆呆的俯视着我,如水的目光刹那间变得毫无光泽,竟像是成了死水一般!

他脸上的皱纹在片刻间也仿佛多了几十条,一百多岁的年纪刹那间显现出来,这次他是真的老了。

哀莫大于心死,他从内心开始老起来,外表也必定是要变样了。

忽然之间,他呐呐说道:“如此说来,道是在于你了?”

我摇了摇头,道:“道不在我手。我说过人心向道,所以道自在广民之心,民心是什么?民心是善,民心是恕,民心是真,民心是诚。我只不过是顺道,顺道而为,四两拨千斤,虽弱能胜强。下民易虐,上天难欺,邵如昕和你一样,太重偏门,杀戮过重,机心也深,不善不恕,不真不诚,所以遭天之忌恨,连败于我。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顺道者昌,逆道者亡啊。”

“说的好!”青冢生击掌而叹道:“句句深得我心!老妖物,你现在可知错了吗?”

太虚沉默许久,忽然说道:“陈元方,真是好伶牙俐齿!陈天默真是有福!但你既然说自己顺道,我还想最后一试,看天到底帮不帮你!”

我稍稍一怔,却听太虚喝道:“八千藤蔓,为我结缘!长!”

“嗖、嗖、嗖……”

一阵怪异的声音突如其来,循声看时,只见无数枝桠从地上冒出,狂风暴雨似的伸张蔓延。

“不好,快跑!”曾子仲大叫道:“是天地木囚!大殿会塌陷的!”

我们想跑,却哪里还来得及,那些枝枝蔓蔓霎时间便充盈满殿,形成一片恐怖的绿色天罗地网,将我们团团围住,缠臂抱膀,绕腿束腰,绑缚的极紧,而且像有灵性似的,人越动,它越缠,动的越狠,缠绕的越死!

不但曾子仲、江灵、阿秀、童童被缚,就连老爸、晦极、青冢生也未能逃脱毒手。

青冢生叫道:“老妖物,你疯了吗!你不想活了!”

“嘿嘿……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阵苍老衰弱的笑声传来,我看见太虚从梁上直挺挺的坠落而下,掉在藤蔓上,翻滚着倒地,嘴里兀自说道:“大殿要塌陷了……我耗费本身九成功力,也要和你们同归于尽,看看天道究竟帮不帮你们……”

☆、第三五一章 至死不悟[vip]

在太虚的喃喃话语声中,一阵低沉的怪响缓缓传来,仿佛乌云深处的雷动,又像老牛拉犁时的吃力闷吼,又好似一柄锈迹斑斑的大锯在试图拉断一颗千年老树,令人心悸的波动中,夹杂着些许金属磋磨的颤音,激的我浑身发毛,我知道,用不了多久,地就会坍,墙就会裂,殿就会倒!

老爸奋力的挣扎着,不计其数的藤蔓被他根根崩断,但是却另有更多的藤蔓疯狂的涌上来,将老爸淹没,绑缚的像一枚绿色的粽子。

童童在狠命的咬,但是很快便也被包裹起来。

而那些土鬼素婴早已隐匿不见。

江灵、阿秀、晦极、青冢生、曾子仲也被那些藤蔓缠绕的密密实实,只露出鼻子往上的部分在外,看上去分外诡异。

我听到墨是金在外喊道:“元方!元方!弘道!东木前辈!观音殿有异动!你们在干什么?”

接着是刘新的声音:“不好,有什么东西长出来了,里面有古怪!”

段梦叫道:“快过去看看!”

片刻的沉默,段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进不去!里面全是枝桠藤蔓!老曾,老曾!你在里面吧?干什么呢?说句话!”

此时此刻的曾子仲哪里能说得出话来,只呜呜咽咽的在喉咙里低吼着。

“看来真的是要同归于尽了……”

太虚的声音不知道在何处响起,我心急如焚,体内的混元之气一拱一拱,都往上逼来,撩拨的我双眼一涨,眼珠子几乎凸出来!

但是就在这一涨一凸之间,我猛的瞥见这大殿内有一股蒸腾的森青之气,盈盈如水雾,盘踞在西南角落里,再看时,却什么都没有了。

我先是一呆,随即狂喜,那是气!

是术气!

也是一个法术的破绽所在!

这是只有灵眼才能看到的玄之又玄的东西!

虽然我知道,此时此刻,我并未真正开启灵眼,但是我可以肯定,我的眼睛就在刚才有了微妙的变化!

或许这变化,就是灵眼即将开启的前兆!

我按捺住喜悦,暗自思忖,世间任何法术都是人力感应、催发地力、天力,进而再形成影响天、地、人的效力。而那术气便是天、地、人三种能量相互感应、催发的介质,只要毁了术气,再厉害的法术也会消解!

天地木囚的术气既然被我看到了具体的方位,那么我现在所要做的就是毁了它!

怎么毁?

青者,木之气,金能克木!

如果我能催发出金之气,去消融了那木之气,天地木囚便能解除。

但是金之气又如何催发出来?

土生金!

土者,阴阳合济,金者,阴盛阳衰!

如果以五行来论,那么我体内的混元之气正是土之气,将这混元之气微微转化,从中抽调出一部分罡气压制于体内,使阴盛而阳衰,那么金之气便形成了!

想到做到!

我立即开始调动体内的混元之气,一边催发着它从周身毛孔中外溢,一边抽离出部分罡气滞留在内,须臾间,我便感觉到周身松散,那种挤压束缚的感觉仿佛潮水回落时缓缓而退。

我打眼一看,原本缠绕在我身上的藤蔓竟然都缩了回去!

成功了!

我脱困了!

我环视四周,赫然看见太虚正蜷缩在地上,他周围没有一根藤蔓,它们似乎都有意避开这个作法让它们出现的人。

此时此刻,我杀太虚毫不费力,而且杀了他,天地木囚的术便算破了,这是最直接、最有效也最可能实现的途径,但是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蓦然想起太虚的话,陈天默以手不染血为傲……又想起天道为恕,为好生,我刚刚教育了太虚,自己就要逆道吗?

御风而行!

我腾空而起,直奔西南,那里正是天地木囚的术气所在!

我也不知道该散发出多少金之气,只是不停地催动,不停地往外扩散,我能感觉到体内混元之气似洪水般一泻千里,片刻功夫间,我便摇摇欲坠,御风而行难以为继!

大殿顶上的瓦片已经开始掉落,不时有硬物砸在我身上,额头一处已经汩汩冒血,我却无暇顾及。

东南角的墙也已经塌陷了数尺,大殿扭曲似的古怪挺立着,像拄着拐棍的瘸腿老人,随时都有可能倒下!

我知道,若非这房屋建造的坚实,此时此刻已经成了废墟!

我瞥了一眼还被藤蔓包裹着的老爸、江灵、阿秀等人,强以魂力抖擞精神,咬着牙继续催发金之气外散。

但似乎只过了一瞬,我的身子陡然一沉,轰然坠落下去,在与什么东西接触的瞬间,我的眼皮便不受控制的松弛下来,盖住了全部视野,昏昏沉沉中,我浑身的力量像是全都被抽走了,周身百骸空空如也,五脏六腑一仿佛被人掏干净了。

术解了吗?

我只来得及想到这一个问题,便彻底人事不省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醒转,迷迷糊糊中,感觉好像有一股沁凉的水流正往血脉中渗进,我勉强晃了晃脑袋,努力睁开眼,然后便听见一声惊喜的呼喊:“醒了!”

是江灵的声音。

听到这一声呼喊后,我的视力很快便恢复正常,只见老爸、江灵、老舅、表哥、阿秀、木仙、曾子仲等人的脸都在眼前,后面还高高低低的站着一群人,正是张熙岳、太古、一竹、守成、玉阳子、徐宗阳、墨是金等一干众人,全都看着我。

我挣扎着要动,手却似被什么东西牵绊着,细看时,才发现青冢生正坐在地上,手攥着我的手。

“刚才好险!你真是胆大妄为!差点自己把自己的气给散尽!”青冢生瞅着我道。

天色已经微微发亮,我环顾着四周,看的清爽,这已经不是在观音殿内了,观音殿在眼前不远处,似乎塌了一大半,还剩下一半耸立着,李隽、周兴、林惠、清无等人歪在一堆,软面条似的,动也不动,只不见了太虚。

这情形毫无疑问的表明,我们大获全胜了!

我咧开嘴笑了笑,道:“怎么会散尽?我留了罡气在体内。”

青冢生道:“散气就好比洪水决堤,只要冲开一个口子,整个堤坝就算毁了。你开始留的有罡气,但是到后来,你脱力而人事不省,那部分罡气也喷薄而出,自行散掉。幸好老妖物的术解的及时,让我有时间救你。”

我道:“结果好就好。太虚呢?”

老舅伸手一指,道:“他们挡着了。让开点——那不是,半死不活呢。”

人群散开,我顺着老舅的指向看去,只见太虚瘫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是个死人。但猛然间,胸口又起伏了一下,然后便又是许久的静寂。

青冢生叹道:“他本来就没多少法力了,最后又强行施展天地木囚,说是九成功力,其实差不多已经油尽灯枯了。非要争一个明知道结果的结果,何必呢?”

“老鬼……”太虚奋力挣扎了一下,却没能爬起来,嘴里如漏气的风箱似的,呼呼喘息着,道:“人,人这一辈子,呼……不就是要,要争个结果。呼……呼……尤其是我,我太虚子!我太虚子更要争……因为我,我能卜断出很多结,结果!呼,呼……唯独,唯独我自己的,我一直,直看不穿,算,算不出……我不信老天有眼啊,它如果真有眼,嗯,有眼,又怎会好人不长命,坏人祸千年……所以,我要坏,我要坏……”

青冢生道:“那现在呢?”

“现在?”太虚猛地喘了一口气,道:“我,我还是不信!不信!如果再来,再来一次……我,我绝不会,会败在陈元方手里!”

“再来一次,你即便不败在陈元方手里,也会死在我手里!”

一道冷漠的声音猛然响起,所有人都是一悸,老爸立即站起身子,众人鸦雀无声。

那冷漠的声音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邵如昕。

她终究还是来了。

仿佛裹着寒光似的,她那纤细的身影飘忽间便到了近前,两道目光,冰刀似的刺在我脸上,再也不动分毫。

我眼皮霍的一跳,心中稍稍诧异,好像有些不对劲。

邵如昕的步子没有之前那样笃定,她的神色也不是那么从容,甚至隐隐有些狼狈。

更重要的是,她只一个人。

老舅往前抢上一步,道:“姓邵的小娘儿们,又来赶尽杀绝?这里不是伏牛山!就算是伏牛山,你也不行!看见了没,青冢生老前辈在!十九家术界世家大派的首领也在!啧啧,你的手下呢?请出来见见成色。”

邵如昕却似没听见老舅的声音,手掌一翻,猛地朝自己脚下掷出一件物事,砸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那物事当即四分五裂,邵如昕鼻子里发出哼的一声,然后踏上脚,猛踩猛跺,几乎将那些碎块压成了粉末。

有一块崩在了我跟前,似乎是个雕像的人头,我瞥了一眼,却也眼熟的很,略一想,这不是我的样子吗?

这被邵如昕摔得东西是徐宗阳为我刻的那个替身玉俑!

我顿时吃了一惊,当初我们将它丢在河里,随水漂泊,天知道它会沉在哪里,但现在,它竟然被邵如昕找到了!

☆、第三五二章 阴云不散[vip]

徐宗阳在人群里看的分明,也吃了一惊,回顾玉阳子,两人面面相觑,相互交换着眼色。

杨之水却仰面打个“哈哈”,得意洋洋道:“你居然真下河去捞了?那是徐师叔弄的替身!上当了吧?这就叫做,饶你奸似鬼,也要喝道爷们的洗脚水!”

众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老舅已经开始询问徐宗阳,众人也都一边观望,一边听,徐宗阳简略的说了几句,已经把事情大概交代清楚了,众人听了有的忍俊不禁,有的沉吟不语,有的皱眉思索,有的吃惊诧异,总之是形态百出,各自不一。

青冢生盯着邵如昕,道:“这位便是五大队的首领邵姑娘?”

邵如昕并不回声,只盯着我,道:“陈元方,玩弄我玩弄的真是好开心,是么?”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了许多,当即便站了起来,拉开老爸,对邵如昕冷冷道:“笑话!你要置我于死地,难道我还要束手待毙?让你轻易抓到,随便处置?”

邵如昕沉默了片刻,道:“我现在还是找到你了。”

我道:“找到了又怎样?”

邵如昕道:“你们在这里非法集会,组织异教,持械斗殴,毁坏公共财产,影响一方治安。”

我反唇相讥道:“没有。我们在这里是自卫反击,保护乡邻,反抗异教,见义勇为,擒获匪徒。有功无过,国家应当鼓励、奖赏。”

邵如昕“哼”了一声,道:“真伶牙俐齿!我不跟你废话,你知道,你斗不过我,你们斗不过我们。”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有权嘛。”我淡淡道:“太虚子也是卜术大师,心性和你也相差不多,功力又高出你很多,但是他现在的下场呢?到底是谁斗过了谁?伏牛山一战,陈家村一战,咱们谁输谁赢?我还是那些话,道为正,术为辅;顺道者昌,逆道者亡。我顺道,你逆道,你的下场会和太虚子一样的。我劝你还是趁早收手吧。”

木赐突然道:“姓邵的,这里有十九家术界门派,现在都会听陈元方的话,你赢得了吗?你杀得尽吗?”

邵如昕在伏牛山中对木家大打出手,当场毙命两人,连木菲明、木赐、木仙、木秀都险些丧命,这番深仇大恨今生绝难以解开。

所以,木家是铁了心要与五大队为敌。

老舅虽然与木赐不合,但是邵如昕的手段他亲眼目睹,此时此刻也与木赐同仇敌忾,道:“姓邵的,当日天佑道长发了忍心,只废了你的道行,你就该感念上天有好生之德了,回去之后不但不思悔改,还敢变本加厉作恶!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你一个人巴巴的跑来,还敢狂放厥词,你信不信我们杀了你,也没人知道!”

邵如昕瞥了老舅一眼,缓缓道:“一个人?那你动手试试?”

老舅骂了一声,就真的抢上前来,表哥拉了他一把,道:“爸,先听元方怎么说。”

邵如昕也又回头看我。

我心中稍稍诧异,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邵如昕仿佛和之前有所变化,而且变化似乎还很多,气势没那么尖锐,神情没那么悠闲,甚至连眼神都不如之前可怕。

之前的她,给人的感觉像是一柄悬在人心上的冰剑,死亡的寒意近在咫尺,但你又不知道那剑何时能刺下来。你恐惧、不安、忧虑却又无计可施。

但现在的她似乎变得有些像人了。

我忍不住细细的打量起她的面容,蓦然间我瞥见她的额上中正、离宫处隐伏着一丝赤色,仿佛红鲤之艳,一闪而逝。

我心中不由得一动,暗自忖道,以《义山公录?相篇?相色章》来说,现今时令为深秋,五行属金,主肃杀,正色为白。红色为火之正色,它出现的正常时令应该在夏,因为夏属火。

中正、离宫处,在面相十二宫中属于官禄位,官禄位以光明莹净为上,不宜有杂色。

此时,邵如昕中正、离宫处闪现这种颜色,而且又不是正红之色,是红鲤之异色,违时令又违面相十二宫之位,乃大不吉之兆!

再细看下去,邵如昕的额上伏犀骨似乎有细微的伤痕,也不知道是利器所伤,还是撞击所致,隐隐已经牵连至中正位。

以《义山公录?相篇?相形章》来说,伏犀骨、中正处如有破损,乃主横祸,非官诉即狱灾。

我越看越奇,越想越怪,邵如昕本身就是五大队的大头目,权势熏天,不但在上层如鱼得水,在本部独断专行,在同僚间力压九大队,在地方上便宜行事,必要时甚至可以调动军、警,她会有什么官诉和狱灾?

而且她以前的形容好像不是这样的……

“陈元方,你看什么呢?入迷了?姓邵的有多好看?”

我正在沉吟,却听木仙突然喊了一句,我立即回过神来,略觉尴尬,只见邵如昕却浑不在意。

我道:“话我已经说过了,态度我也已经表明了,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