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如昕,有个问题我很奇怪,你来南粤干什么?又怎么会在天元岛上摆地摊?”我无可奈何下,只好转移话题,转移注意力。

“被绝无情追杀的亡命天涯,就到了这里。”邵如昕淡淡的回了一句。

我道:“你明明是跟着我们的,不但跟着我们,还偷听我们说话,而且还朝木仙打了一枚飞钱。”

邵如昕道:“路又不是你们一家的,你们走在前面,我走在后面而已。巧合遇上。”

我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躲避绝无情是次要的,跟着我们才是主要的,你要还我一个人情是不是?那次在李朝先家里,你被望月制住,差点被杀,是我坚持一命换一命,咱们两个才都活了下来。你的自尊心太强,一直想把我比下去,所以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欠我人情是吧?所以就跟着我们,想暗中帮忙,来天元岛上摆地摊,也是为了查探程姑娘的底细吧?被文战胜他们碰到才是无意中的巧合,对不对?”

邵如昕不吭声,算是默认。

我又道:“其实不必这样,那次是你先救我,然后才与御灵子、农皇子、野狐子、鬼面拼斗耗力,最后被望月所制。你不欠我人情。”

邵如昕道:“我救你是我愿意,你救我却不是我愿意的,这个必须分清楚!你欠我应该,我欠你不应该,这个必须要还!”

我道:“何必呢?你现在明明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

邵如昕沉默片刻,然后冷冷道:“哪里不一样?”

我道:“很多。以前的你可不会说这么多话,以前的你也不会饶了文战胜的命,冷言寡语,斩草除根,辣手杀人才是你以前的作风。”

“现在我还是这样!”邵如昕依然嘴硬,但是话意已经掩盖不住心意。

我暗自欣慰,人生从此去一大敌,征途之上少一堵墙。

感慨间,我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来,忍不住问道:“邵如昕,刚才你明明看出来文战胜和那个送水的人是一伙的,而且两碗水里都有毒,我也明明看到你最开始想要认输,说自己算不出来,怎么你最后突然改口了?而且还是在看了我一眼之后?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邵如昕语气似乎不那么冷漠了,道:“我故意的。”

“你当然是故意的。”我道:“我现在有些想明白了,你是想看看我出言阻止你不阻止?”

邵如昕不说话了。

“你真是胡闹!”我见邵如昕默认,不由得恼怒道:“你也挺大的人了,怎么和江灵她们一样?要不是你刚才非要去喝那一碗水,逼得我出言提醒你,那个行程的能发现吗?坏我大事!”

“所以我才背你去找她,还你这个人情。”邵如昕这次居然没有反唇相讥,好像是自知理亏似的,道:“我就是想试试,看你会不会出言阻止我。”

我没好气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邵如昕道。

“就试试?”

“就试试。”

我愤慨道:“什么心理!”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我正在怒气勃勃,邵如昕突然没头没脑问了这么一句话。

“因为你爹妈给你这么起了,所以你才这么叫!”我嘲讽道。

邵如昕还不生气,道:“一般人都不会多想,所以也看不穿我名字的玄机。”

“嗯?”

邵如昕这么一说,反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致。她的名字还有玄机?怎么我一直都没有发现。

邵如昕,如昕……

这两个字能有什么玄机?我一阵沉吟。

“想不出来,我可以告诉你。”邵如昕道。

“不用……小小一个名字而已……如昕,如昕……”我念叨着,脑海里忽然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我知道了,不是‘邵如昕’,是‘邵如心’,心思的‘心’!”

“聪明!”邵如昕失声赞道。

我笑道:“第一次听你夸我,真不容易。”

邵如昕道:“最初的时候,我父母给我起的名字就是‘如心’,而不是‘如昕’。你可知道为什么?”

“当然!能猜出来是如心,就知道为什么。”我道:“如心者,恕也!你父母恐怕在你小的时候就看出你的秉性,所以就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是希望你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能够宽宏大量,平易近人,能讲一个‘恕’道!”

“是。”邵如昕道:“就是这个意思,你好像我父母肚子里的蛔虫。”

“这个不刚当。”

“我虽然是个女孩子,但是从小就比别人强,不,是比整个家族里所有的人都强,什么学问,什么本事,我全部都只学一遍就会,过目不忘,博闻强识,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十六岁的时候,整个家族中就没有人是我的对手。”邵如昕一边走,一边回忆道:“我是邵家不世出的奇才,也是整个洛阳术界不世出的奇才,所有人都佩服我,都为我骄傲,我自己也佩服我自己,也为自己骄傲,从那时候开始,我就感觉我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人,不是现在,而是古往今来的术界第一人……我觉得,所有人都该比我差,都该比我弱,这才是正常的。”

这已经不正常了,我心中暗暗想道。

邵如昕继续说着:“直到十八岁那年,我被五大队看中,选了进去,我自己改了自己的名字。如心,听起来,太柔弱了,那不是我,我应该叫如昕,昕,黎明时候的那一抹光亮,那就是我,我就是日出东方时照耀出的第一束光!”

 第四三二章 弃霸从恕

听见邵如昕这么说,我心中不由得一动,自己的名字是“陈元方”,“元方”乃“圆方”,取“外圆内方”之意,处事圆滑取巧,心中却坚守原则。

老子说:“我有三宝,宝而持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其一、其二无可非议,唯有第三宝,不敢为天下先,从古至今多遭人非议,但俗话说:“枪打出头鸟”。又说:“露头的椽子先烂”。所以,这第三包正是道家清净自然、无为而治的精髓所在,也是为人处世颠簸不破的真理。

纵观史册,历来为天下先的人下场如何?

商鞅先为秦变法,后被车裂;吴起先为楚变法,后遭惨杀;陈胜、吴广首义,均遭横死;绿林、赤眉早反,刘秀称帝;晁错先论削藩,终以腰斩……

为什么?

因为目标太明显,所以很招眼,为天下先的人最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但是,历史却又偏偏少不了这些敢为天下先的人,因为历史的大进程就是被这些敢为天下先的人给推动起来的。

没有商鞅的变法,哪里有统一六国的大秦?没有陈胜、吴广起义,哪来的楚霸王和汉刘邦?没有晁错的削藩策,哪来盛极一时的大汉王朝?

所以,为天下先不是一时之快,而是身前身后万世之事。

那么,究竟该不该为天下先?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众说纷纭,还是很难抉择。

人生最难做的事情别无其他,就是选择,尤其是二选一。

邵如昕是敢为天下先的人,结果如此,那么我呢?

以一姓之力,联合十八家术界名门大派,铸就神相令,统筹全局,公开与五大队、九大队叫板,以江湖之力对抗庙堂之威,几乎类似于扯旗造反,这似乎也是创造了一个为天下先的成例。

那么我的下场会是怎样?

想到这里,我忍不住一阵惆怅。

“你在想什么?”

邵如昕忽然问道:“有没有听我说话?”

我回过神道:“有,一直在听,你不是要做日出东方时的第一束阳光嘛,好志向,你是要接受所有人的期盼,所有人的瞻仰,你是要俯视大地,鸟瞰众生啊!”

“对,我原本想的就是这样。”邵如昕道:“我十八岁进入五大队,四年间平步青云,二十二岁便成了五大队的副大队长,二十四岁总领全局,到如今,两年间歼灭邪教匪类妖人无数,魑魅魍魉闻我丧胆,可是……”

“可是你后来做的却不是阳光。”我截住邵如昕的话头,说道:“阳光以温暖和煦感人,以无尽能量孕育众生,你却是以冷漠寡情杀人,以无上权威草菅人命,你做的可不是阳光……”

“少废话!”邵如昕野蛮的打断我道:“别老教训我,我现在知道我以前的方式确有不对!也有悔过!”

我呆了一呆,邵如昕能说出这种话,实在是打破天荒第一次,我不禁幽幽叹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我很好奇,像你这种冥顽不化的人,是怎么想通自己以前的方式确实不对的?”

“这难道很难想清楚?”

邵如昕反问我了一句,然后又接着说道:“想当初,我身为五大队总首领的的时候,队中人哪个对我不服?哪个对我不敬?又有哪个对我不是言听计从?但是等我从位置上跌落之后,等绝无情以阴谋成功上位之后,我以前的那些下属们,那些服我、敬我又对我言听计从的下属们居然立即倒戈相向,欲杀我而后快!他们简直就是一群狗!一群不认主的狗!”

我道:“你平时作威作福,把他们当狗养,他们对你自然也像狗一样回敬。他们之前也不是服你,敬你,而是怕你。”

邵如昕道:“我现在明白。你的力量远比我强大。”

“我?”

“是。”邵如昕道:“我曾经的手下,没有人会愿意为我去死,他们只会翻脸不认人。但是你的手下不一样,你身边的人,几乎全都会为你去死,而且是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所以,你的力量远比我强大。不,或许,在你面前,我根本就没有任何力量可言。”

我道:“我没有手下,只有朋友和亲人。”

“对。”邵如昕道:“这就是你和我的不同,你是人心换人心,因为你可以为他们去死,心甘情愿,义无反顾,所以他们也会这样对你。你甚至可以这样对你的敌人,比如我……”

“啊?”我一愣,随即连忙说道:“邵如昕,我可不是心甘情愿为你死的,那时候是你先从鬼面手里救了我,所以我才拼死一命换一命,不让望月杀你,你可千万别因此……”

“你着急着掩饰什么?”邵如昕在奔走的过程中猛然回头,瞥了我一眼,道:“你难道还怕我要对你怎样?”

邵如昕的目光意味深长,让我瞬间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我怔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

邵如昕却扭过头去,继续说道:“所以,陈元方,从某种程度上说,你是无敌的。”

“不是我无敌,而是仁义无敌。”邵如昕的话让我从心底里感到一阵欣慰,因为她的话让我感觉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并没有错,而是对,很对。

我笑道:“先前的我们,你讲霸道,我讲仁义,现在的我们,你失霸道,我存仁义。对你我而言,这都是好事。”

·“对你当然是好事,从此去一大敌!”邵如昕道:“对我来说,却不是,我之前的人生观几乎全然崩塌!”

“不破不立。”我道:“可喜可贺!”

邵如昕道:“你少说风凉话,告诉你,我饶不了你!”

“啊?”我吃惊道:“你还要杀我?”

邵如昕道:“你把我弄的一无所有,这笔账怎么算?”

我赶紧辩解道:“什么一无所有,你以前只有权力,除了权力之外才是一无所有,现在你虽然没有权力了,但是却多了朋友,多了颗正常人的心,这是赚了!”

邵如昕反问一句:“多了朋友?”

“对呀,就是我嘛。”我道:“你有得有失,我也有得有失,这都是命,命数使然,所以咱们化干戈为玉帛,前仇旧恨一笔勾销吧。”

邵如昕沉默了片刻,突然冷冰冰的回了句:“谁要和你做朋友!你等着还账吧!”

“你,你还真是冥顽不化!”我又无奈又生气。

“我就是奇怪,你小小的年纪,是怎么学会这些东西的?”邵如昕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学会什么?”我不明就里。

邵如昕道:“宽恕、仁义。”

我道:“我妈教的。”

邵如昕有些出乎意料道:“你妈?那个蒋家的大小姐?”

我不满道:“什么蒋家的大小姐,是我陈家的族长夫人!”

邵如昕道:“她怎么教你的?”

我道:“耳濡目染。”

邵如昕道:“怎么耳濡目染?”

这种问法,我实在是无言以对,没想到邵如昕平时沉默寡言的,一说起话来,也没完没了!

我想了想,道:“不如给你讲个故事。”

“说。”

“大概是十年前的某天傍晚吧,我们和爷爷刚分家没多久,陈家村村南头里忽然来了一个摇着拨浪鼓的老太婆,摇拨浪鼓的你知道是干嘛吗?”

“知道,走街串巷卖东西的商贩。”

“嗯,说是卖,其实是换,用粮食换他们卖的东西,比如针线、火柴、玩具、零食……那个老太婆的样子看上去实在是很老了,简直是老态龙钟,还拉着一个架子车,走得很慢,摇拨浪鼓的时候也有气无力,声音很小很小,但是当时我就在房顶上玩,居高临下,一眼就看见她了,于是我就欢呼着跑了下去,又蹿了出去,因为我知道摇拨浪鼓的肯定有江米蛋儿吃。”

“馋货!”

“那时候物质匮乏,谁不馋?还有,你别打岔!”我继续说道:“当我跑出去的时候,那个老太婆刚好走到我家门前,我正想喊住她问她怎么换,她却忽然一个趔趄,栽到了地上。”

“死了?”

“没有!都说了别打岔!”

我道:“她这个样子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赶紧喊我妈出来——当时我老爸没在家。我妈出来后,看到那个情形,也没多问,就立即俯下身子去翻看老太婆的脸,那个老太婆勉强睁开眼,吃力的说了声:‘我饿……’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我妈二话不说,立即把老太婆抱进了院子里,放到躺椅上,让我去撑了一碗粥,然后端过她,她撬开那老太婆的嘴,给她喂。粥喂到一半的时候,那老太婆便睁开眼睛醒了过来,对我妈连声称谢,又说她一连走了一天,架子车上的货物没有换出去一点,自己还滴水未进,又累又渴又饿,再加上年老体衰,实在是撑不住了,如果不是有我妈这个好心人救她,她就……我妈却突然打断她的话,道:‘婆婆。我看出来了,您不是一般人,身上的功力至少有五十年。’”

第四三三章 蒋大小姐

“哼,我就知道。”邵如昕忍不住插了一句,道:“一个毫不相干的老太婆,无缘无故晕倒在家门口,救她作甚?这世上坏人比好人多。”

“就你聪明!”我道:“要不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讲了?”

邵如昕不再吭声。

我继续讲道:“当时妈妈让我去屋里,我去屋里了,但是却还是好奇,就趴在窗台偷偷往外看。我看见那老太婆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很亮很亮,她问我妈道:‘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妈妈说:‘刚才在门口,我就看出来了,您手上的肉与常人大不相同,那是练暗器几十年才能练出来的,您眼睛周围的皮肤颜色跟常人也不一样,我猜那是炼制药物熏出来的,而且当我抱你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你的肌肉弹性很好,好到不是您这个年纪应该有的……我想这些足以证明你道行不浅,十有八九便是术界的医门中人。’我当时虽然一直在偷听,但是她们说的话,我却大多都听不明白,当然,现在都是明白无误了……”

“那时候的你只是个馋货。”邵如昕低声嘟囔道:“能明白什么?”

我没理她,依旧回忆道:“老太婆听见妈妈的话,显得非常吃惊,她说:‘没想到连个居家的妇人都有这样的眼力,能看穿我老太婆的底细!’妈妈说:‘这里是陈家村,我的丈夫是陈弘道。我的娘家是颍上蒋家。’老太婆更加失惊道:‘你便是蒋赫地的姑娘,蒋明义的妹妹,术界赫赫有名的蒋大小姐?’妈妈说:‘不敢当。您认得我?’老太婆说:‘人我不认得,名声我却知道,术界传遍,本事犹在蒋明义之上,更兼通情达理,人称蒋大小姐。怪不得你能看出来我的底细,原来如此。’”

说到这里,邵如昕已经奔到一个大院落前不远,脚步放缓,似乎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我道:“这里是姓程的老巢?”

“嗯。”邵如昕跑到一棵树下停了下来,道:“我先前在这里已经暗访的明白,就是这个地方。”

我道:“那咱们先冲进去,别让那个程姑娘跑了。凭你的本事,你不会怕她。”

邵如昕道:“我当然不怕她,可是凭什么你说冲进去,我就冲进去?”

我登时理屈词穷。

邵如昕却又道:“我已经算过,姓程的不会走,她要等你进去。所以现在你继续说,等蒋梦白、江小丫头他们过来,再做打算。”

 我回头看了看,江灵、表哥、韦家兄弟连影子也没有,虽然邵如昕功力高,跑的快,但是江灵他们也不至于慢到这种地步。

略一想,我又恍然大悟,他们几人中,只有韦家兄弟知道路,但是韦家兄弟又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不可能快,且得等他们一会儿。

于是我道:“你先把我放下来。”

邵如昕猛地直起身子,同时松开两手,我悴不及防,登时从邵如昕背上滑落下去,摔了个大墩!

本来趴在邵如昕身上都一路狂奔,都快趴的身体僵硬了,这猛然一摔,那疼痛,简直了!

“邵如昕,你……”我怒气冲冲的跳起来,一手揉着屁股,一手指着她,脑海里迅速翻找适合骂她的词汇。

“怎么,贱骨头也怕摔?”邵如昕不等我骂她,倒是先骂了我一句,道:“快讲故事!”

我一口回绝:“不讲!”

邵如昕冷冷道:“讲不讲?”

“看嘴型,不!”

“好,那我现在就在你脸上刻三个字。”说着,邵如昕就从口袋里摸出来了一根竹签。

“别闹,我开玩笑的,怎么会不讲呢……”

我赶紧继续讲道:“当时,当时……讲到哪里了?”

“老太婆认出来你妈是蒋大小姐!”

“对了,当时那个老太婆认出我妈妈后,是连忙看了看粥,妈妈说:‘放心,我不会害您。’老太婆说:‘既然你看出来我不是一般人了,还敢把我引进家?还敢救我’’老妈说:‘你是落难的人,又同是术界中人,再说你也没有害我,我为什么不能救你?’老太婆感慨唏嘘道:‘蒋大小姐真是宅心仁厚的好人啊’。妈妈笑了笑,说:‘我已经不是蒋大小姐了。’老太婆赶紧说:‘是,是,是,应该叫您陈夫人、陈太太。’妈妈又说:‘不敢当,还没问您是哪位前辈高人?’老太婆摇头叹息道:‘哪里是什么前辈高人,只是会道门余孽,从人民政府手里溜走的奸徒,老头子死了的未亡人而已……苟且偷生了多年,老本行再不敢做,只经营些小本买卖,没想到今天就丢丑了,唉……’”

“原来是会道门的。”邵如昕道:“活该!”

“邵姑娘切记,您现在已经不是五大队队长了。”

我没好气道:“当时,我妈妈听她说的可怜,就让她把粥喝完,然后回屋里拿了一些钱给她,让她补贴家用。那个老太婆死活不肯要,妈妈却坚持要给,老太婆最终接着了,还叹口气,说了句:‘唉,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难料,好坏也真是难辨,就算明知道是好人还要害,明知道是坏人还要帮,这世道,怎么个活法……’”

邵如昕突然道:“这个老太婆不是好东西,要害你们!”

“你也听出来了?”

我赞赏道:“如果是现在的我,我也能听出来,当时我却是什么都不明白,只是感觉这老太婆絮叨,妈妈似乎明白,似乎又不明白,总之,妈妈是什么话也没说,什么事儿也没做,挽留那老太婆了一阵,等她完全恢复了体力,又给她了一些馍馍,这才让她走。只是,那老太婆还没出门,我老爸就回来了,他是和爷爷一起进院子的。”

“我爷爷一进家门,就盯住了那老太婆,厉声道:‘门外的车是你的?’老太婆发怔道:‘是我的,你是?’‘我是陈汉生!’爷爷说着话,忽然一个欺身而进,我当时就像眼前模糊了一下,什么也没看清,等晃过神来时,爷爷已经捏住了那老太婆的脖子,恶狠狠道:‘说,你来这里做什么!’我当时在屋里看见这一幕,简直是吓坏了,妈妈也吃了一惊,喊道:‘爹,你这是干什么?’爷爷哼了一声,一旁的老爸道:‘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咱爹在她的车里看见了这个!’说着,老爸将一个小小的东西丢到地上,当时的天色已经昏暗,我在屋里看不清楚,只隐隐瞥见似乎是个发黑的钥匙大小的药锄模型……”

“赤帝宫人!”邵如昕脱口而出道。

“你知道?”我惊讶道:“当时我妈妈看见那个东西,也叫出了这三个字!”

“我当然知道。”邵如昕淡淡道:“属于术界医门一脉,却是臭名昭著的邪教,专一制毒,为祸多年,建国初期,被当做会道门铲除,但是余孽遍布大江南北,还没有斩尽杀绝。那个血金乌之宫的农皇子,据我们收集的材料所知,他最早便是赤帝宫的人。”

“原来如此,怪不得当时我爷爷会那样。”

我点头道:“我妈妈喊了一声‘赤帝宫’,那老太婆一愣,随即笑了起来,她说:‘陈汉生果然是陈汉生,一双眼睛没有白长,我就是赤帝宫的人!不过是又怎样?我也没有害你!是你儿媳妇把我领进家门的,不信你问她!’妈妈接着说道:‘爹,她现在就是个老婆婆,赤帝宫已经没了,她也没能力再作恶了,刚才还饿晕在家门口,我看……’爷爷冷冷道:‘我看她的面相就不是好人!而且,我看这人的面目,依稀有些熟悉……说,毒王是你什么人!’那老太婆嘶声笑道:‘好哇,又被你认出来了,看来是天要绝我!实话与你说了,毒王是我丈夫,我就是毒后!当年毒王命丧于你和陈天佑之手,血海深仇,我就是特地来报复你们的!’爷爷打了个‘哈哈’:‘原来是你!’老太婆道:‘可惜你们早回来了一步,不然……’爷爷厉声道:‘没有不然了!’

爷爷似乎是手上用力了,反正我当时看不明白,只听那老太婆喉咙里呼呼作响,妈妈却突然哀求道:‘爹,上天有好生之德啊!’爷爷似乎是松了松手,道:‘岂不闻东郭先生与中山狼的故事?恶人不能怜悯,更何况是仇人!’妈妈却固执道:‘爹,二爷爷杀了她丈夫,她就来寻我们报仇,今天您再杀了她,她的儿孙弟子会怎样?咱们还有元方啊,元方以后也会有孩子,难道世世代代都这样下去吗?’爷爷愣了一下,喃喃道:‘元方……可是,她是毒后,怙恶不悛……’妈妈说:‘她在家里呆的时间不短,要想对我们娘儿俩下手恐怕早下了,这说明她还有善心善性,就凭这点,就能饶恕。’老爸也说:‘爹,看在他们娘儿俩的份上,要不?’爷爷沉吟片刻,终于点了点头,道:‘走吧。’那老太婆十分惊诧,道:‘真放我走?’爷爷道:‘我儿媳妇求的情,难道是白求的吗?快走,休要啰嗦!’那老太婆点点头,又看了我妈妈一眼,这才蹒跚而去……”

邵如昕听得入神,见我突然止住,道:“没了?”

我道:“当然不是,还有。”

第四三四章 菩萨心肠

老太婆走了之后,爷爷问妈妈道:“她都去过什么地方?”

妈妈说:“就在院子里,基本上躺在这张床榻上没有动过。”

我从屋里跑出来,道:“爷爷,刚才妈妈进屋给她拿钱的时候,那个老婆婆在院子里走了走。”

老爸看了妈妈一眼,道:“你还给她钱了?”

妈妈说:“她是个落难之人,年纪又不小了,还要走街串巷学做货郎,多可怜人啊。”

爷爷“哼”了一声,道:“焉知她不是装出来的?想想民国期间,赤帝宫毒王毒后趁乱作恶,术界多少人毙命在他们手中,这种人,就算下场再可怜,也是应有之报,毫不足恤!方才她还敢说是来寻仇的,大媳妇,我现在都有些后悔听你的话了,这等后患不除,我夜里难安!”

妈妈连忙说:“她之前作恶,所以现在受苦受罪,这就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咱们一心向善、宽宏大量,讲究个‘恕’,却是积德,爹,您不是常说‘德厚福亦厚’吗?积德是给儿孙们留好,积怨是给儿孙们招祸,元方还小,元成、元化更小,他们以后的路长着呢,爹,您说咱们是该积德还是该积怨?再一者,人心都是肉长的,除了那种死不悔改的大奸大恶之徒,寻常的坏人都还存着一份善心,只是要别人激发出来而已,这个老婆婆已经沉寂了几十年了,咱们谁还听说过她又做恶事了?这就说明她不是大奸大恶之徒,而是有悔过之心。”

爷爷深深看了妈妈一眼,叹道:“大媳妇,果然还是你深明道义,你说的都对,咱们该积德,为儿孙们留好!可,可是世上有几人能这么想呢?”

妈妈笑道:“莫管旁人,只要自己无愧于心就好。”

爷爷道:“你这次放她,是宅心仁厚,可惜放虎归山留后患……只希望她能真心悔过吧——元方,你说她刚才在院子里走动了?”

我“嗯”了一声。

爷爷道:“那她除了走之外,还干什么了?”

我说:“别的什么也没做,她走的很慢,有气无力的。”

爷爷“唔”了一声,沉吟着,在院子里逡巡观望。

我趁机问道:“爷爷,赤帝宫是什么宫?毒王、毒后又是干什么的?刚才的那个老婆婆老害人吗?”

爷爷一笑,道:“你想知道啊,这些事情确实都很有意思,来,爷爷给你讲讲……”

“元方,作业写完了吗?”老爸忽然变了脸色,道:“回屋看书去,别在这里裹乱!”

我悻悻地看了爷爷一眼,爷爷摸了摸我的头,仍旧和颜悦色道:“去吧。”

我怏怏不乐地往屋里走去,进屋之后,又从窗户里头往外看,只见爷爷已经变了脸色,回顾老爸道:“元方真是你的好儿子,可惜我没生个好儿子!”老爸的脸登时一红,嚅嗫着要说什么话,爷爷却“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走去。

妈妈看见,赶紧喊道:“爹,在这里吃过晚饭再走吧!”

“留着你们家吃!”爷爷头也不回的道:“那个老婆子用过的东西,你们最好全扔掉!还有,我孙子像我,有时候,你越是不想让他干什么,他就越想干什么,你越是不想让他知道什么,他就越想知道什么!命中注定的事,管,你管得了一辈子吗?”

爷爷的话远远传来,老爸随即往窗口处瞥了一眼,我赶紧把头缩回去。

老爸、妈妈果然听爷爷的话,把那老太婆喝粥用过的碗、勺子都挖了个坑埋了,而且在老爸的坚持下,他们又把那老太婆躺过的椅子、褥子烧了。我看的懵懵懂懂,咂舌不已。老爸进屋之后,只对我说了一句话:“老婆子有传染病,用过的东西会传染人。”

我说:“那毒王、毒后呢?”

老爸冷冷道:“民国的谣传,坏人的匪号,以讹传讹,都是胡说八道!”

我虽然还想打破沙锅问到底,但是看老爸的脸色,还是把说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

就在他们忙活完之后,妈妈准备烧火做饭的时候,一阵声音从门外传了过来。

“布朗,布朗,布朗!”

我听得清清楚楚,是摇拨浪鼓的!

老爸脸色一变,正要出去,却见之前的那个老太婆闪身进了院子。

这时候的她神采奕奕,跟之前老态龙钟的模样竟然完全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你又回来干什么!”老爸厉声问了一句,同时喝道:“元方别出来!”

我没敢出去,只是又趴到窗口去看。

老太婆笑了笑说:“我是为了蒋大小姐回来的。”

“老婆婆,我已经说过这里没有蒋大小姐了。”妈妈正要上前,却被老爸一把扯到身后,道:“这里没有蒋大小姐,只有陈蒋氏!”

老太婆道:“陈家只有霹雳手段,没有菩萨心肠!蒋大小姐既有霹雳手段,也有菩萨心肠,这是你们陈家改不了的!我来,就是找蒋大小姐!”

老爸一怔,妈妈却从他身后转出,道:“老婆婆,到底有什么事情?刚才我爹已经放你走了,你怎么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