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站起身,将苏眉儿安置在床榻上,推门而出:“我这就过去。”

说罢,他转过身,朝苏眉儿颔首道:“在下很快便回来,姑娘有什么话,定会洗耳恭听。”

不等她回应,任云已经匆匆而去。

南园与西园还好,不过是些厢房。屋内的家具和瓷器,重新再采买就是。而且这两个地方以往是任峰与主母的住处,倒也没什么值得心疼的。

问题却是东园,那里是任恒的院落。不仅如此,任府的仓库也设在那里。

若是火势波及,烧掉的就不止是屋子,而是整个任家半数以上的财产!

若任云没有记错,任恒的书房中藏下的房契与奇珍异宝何其之多。直至如今,他尚未能全部找出来。

若就这么烧了,这任家可谓有一半的钱财要成了灰烬。

他若是成了家主,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手中没有财产没有地契,如何能服众?

因而,即便任云好不容易让苏眉儿开了口,就快要得知真相,却也不能不先搁下。

不过,既然她已经放下了心防,那么之后的事就容易得多了。

如此,也不枉他设下的一场好戏…

可惜,待任云终于将府中的火势控制住,又安排了仆役加紧收拾,以及天二迅速调查起火原因。

他回到院中时,苏眉儿已经趴在床榻上又昏睡了过去。

先前的一番受惊,让她消耗了大半的精力,不免困倦。

只是这一睡,便是三日三夜。

任云守在榻前,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眼底的忧心亦越发厉害,却也无可奈何。

苏眉儿前几日不惜拼命性命保住苏家的女儿,任云便不敢再动她。

可是就这样眼睁睁地睇着榻上的女子日夜昏睡不醒,他也不好受。

任云有种感觉,往日紧紧握在手中的命盘,似乎在遇见苏眉儿的那一刻起,开始慢慢脱离的原先的轨道。

有很多事他早已胸有成竹,往往到最后的结果却是出乎意料之外…

“你说什么!”任云一掌重重拍在桌上,满脸怒容。

跟前的天一跪在地上,神情一紧:“公子息怒,市井之中对于任府此次起火夸大其词,不少商贾认定任家最近接下的几笔生意无力承担,便转而投了别处。”

任云眼眸一冷:“谁敢在任家的眼皮底下抢生意?难道张老大还吃了豹子胆不成,一而再再而三地不知好歹?”

“此人暂时还查不出,只是并非张老大。张府近日闭门不见客,张老大更是一反常态,不再插手生意上的事,收敛甚多。”天一垂着头,恭恭敬敬地分析道:“想必张老大承了公子的情,定不会再胡乱插手生事。”

“你说得在理,只是七日之内,我要知道背后这人是谁!”任云皱起眉,那几笔生意也不是非要不成,可却是他即将成为任家家主前夕。

若是生意在他手上没了,任府的旁支有足够的理由认定自己能力不足,这家主之位即便得了也是摇摇欲坠。

因此,这回任云只能将生意抢回,免得被人留下把柄!

细细与天一商榷了应对之策,后者离开不久,任云吁了口气转过头,便对上了榻上的苏眉儿微睁的双眸。

苏眉儿在昏睡中,偶尔却能保持清明。

能听到外面的声音,只是手脚却无法动弹,眼皮更是犹如千斤重,无论如何都睁不开来。

方才任云与天一的对话她听到了大半,心中的惊讶越发离开。

任云见她醒了,笑着上前:“娘子这一睡够久的,为夫恨不得入梦中唤醒你。”

苏眉儿仍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没有听清他的话。

她只伸手抓紧任云的衣袖,有些迟疑地问道:“公子最近的生意中,是否有京商要一批云锦的?”

既然任云与天一商量府中之事没有避开自己,那么她这样贸然一问,想必他也不恼。

的确,任云听她这么一说,坦然点头,却也十分惊讶:“苏姑娘果真神通广大…”

尚未说完,却在望见苏眉儿惊诧而越发苍白的面容,他不由大惊失色:“这是怎么了?可是哪里不适?”

苏眉儿紧紧咬着唇,心底是说不出的震惊。

她绝不会忘记,任府便是因为十年前的云锦送去了皇城,得到了京中子弟的赞赏与吹捧而开始飞黄腾达。

如今生意被抢,云锦将被埋没在桃源镇之中…

原来,不止是爹娘,连任云的命数也开始改变了么?

眉黛落

作者:Jassica

莫公子

苏眉儿满心焦急,却不知道该如何跟任云说。

思前想后,她只能含糊地提醒道:“这笔生意很重要,任府无论如何都不能丢掉。”

任云惊讶之余,握着她的手,一脸凝重地点头:“不管姑娘的理由是什么,失去的生意在下也定会抢回来。”

闻言,苏眉儿微微一怔。

任府突然起火,生意又突然被抢,总觉得是因为她的关系。

思及此,苏眉儿不禁有些内疚。

或许,她就该努力替任云抢回这笔生意?

蹙起眉苦思冥想,当年的事模模糊糊,苏眉儿只记得那是个小有名气的京商,照道理不会擅自把生意转手给旁人。

若非另一人素有背景,让这商贾得罪不了,那便是受到了胁迫。

“此事刻不容缓,任公子却不方便出面。”沉吟片刻,苏眉儿看向他,迟疑道:“若公子信得过我,便让我去试试。”

若果任云当面与商贾对质,不免伤了和气。就算这生意成了,往后也定难相处。

若是作为第三者想要得到这生意,倒有商谈的余地,亦能探听对手一二。

苏眉儿将心中所想简略地跟任云说了,后者思索片刻,便答应了下来:“照理说,任府中还不缺办事的人。可是对在下来说,却更信苏姑娘。”

任云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让苏眉儿不禁赧然。毕竟,她的初衷不过是将命数扭转回来,并非真的替他着想。见任云如此感激,她不由红了脸:“我尽力而为,希望不会辜负任三公子的一番信任。”

天一与天二经常跟在任云的身边,已然代表了任府的身份,却是不能随苏眉儿前往。

原本任云还让她多休息几日,毕竟昏迷才醒,身子还比较虚弱。

只是苏眉儿担心延迟几天,事情已经尘埃落定,她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亦无法逆转过来。

她不顾任云的劝阻,领着他派来的一个面无表情的高大护院便出了门。

早早递了庚帖,苏眉儿也是换了一身打扮。

一袭合身的月白色儒衫,绣着银线的衣带上挂着一块碧绿色的上好玉佩,腿上一双金丝绣线的短靴,束高的乌发,俨然一幅翩翩少年郎的模样。

她握着一把画着山水的折扇,在府邸门前一站,下人急忙上前笑着将其请了进去。

苏眉儿素来明白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没这样的派头,恐怕就算她拿着庚帖,也得吃几回闭门羹。即便进去了,恐怕也是备受冷落。

做生意的商贾最重门面,她自然是费了点心思好好打扮,免得让人看低了去。

出来前便向任云细细问了关于这京商的事,此人姓贾,世代经商,在皇城更有好几间大商铺。

这回来到桃源镇,便是返乡祭祖,因为暴雨的缘故绕道而行,误打误撞来到此地,一眼便相中了那云锦。

只是云锦乃任府独门制造,价钱自然非同一般。两方的生意尚未谈成,却有人登门自荐。

那布料与云锦稍稍有些差距,价钱却低了几倍。

商贾重利,自是满心欢喜,便转而把目光投在了那次一点的布料上。

以上皆是任云得到的消息,苏眉儿便也带上任府所造的次品布料,依葫芦画瓢,试着打消商贾另寻卖家的念头,亦打听那另外的卖家为何人。

在前厅不过喝了半杯热茶,一位壮硕的中年人便大步而来,满脸笑容:“这位小公子,在下贾升,不知何事登门拜访?”

苏眉儿瞄了来人一眼,这贾升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壮得像头牛,说是商贾,还不如说更像是武人。孔武有力,皮肤黝黑,一脸凶相,笑起来更显狰狞。

她僵了僵,好歹没有失礼,低下头抱拳道:“小子苏然,见过贾老爷。”

“苏公子不必客气,坐。”贾升撩袍便坐,声音洪亮,不悦地喝道:“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上些新鲜瓜果让苏公子尝尝?”

下人忙不迭地应着,手脚麻利地端了几碟香甜的瓜果,悄然退了出去。

苏眉儿连声道谢,便直奔主题:“此次冒昧登门,实乃是听说贾老爷的眼光不错,便想让自家的一点劣布让老爷瞧瞧。”

她从袖中取出一块巴掌大的布料,恭谨地递上去:“小子只是小本营生,又刚刚接手了祖业,实在对这布料知之甚少。若能得贾老爷的指点,小子真是不慎感激。”

没有一开始就提起贾升拒绝任府而接受另外卖家的事,免得令他起疑之余,也让他倍感不舒服。

毕竟是生意人,哪里有钱赚便要哪家,这样的话更像是当面的质问。

如此撕破了脸,苏眉儿更无从打听到任何消息了。

她琢磨着以前说书先生的几个有名的折子,凑合着来用。

看贾升的面色,显然很是受用。

毕竟像他这样的京商,在皇城的大人物面前总是低了几分。来到这样的小地方,各种谄媚的话听多了也腻歪了,不外乎那么几句,来来去去,感觉没什么诚意。

苏眉儿几句话没有谄媚的句子,平平淡淡却透着恭敬和尊崇,让贾升听得心里一片舒坦。

他“哈哈”大笑,拿着布料细细一看,得意道:“苏公子真是问对人了,贾某接手过的布料不计其数,一摸就知道成色如何。”

贾升指尖触了触那块小布料,略略点头:“这布料手感不错,用的丝打了折扣,便是这织布的也欠缺了火候,不然这便是一等一的上好布料。”

苏眉儿面上一喜,凑前来道:“小子家里只得几间小作坊,本钱有限,也没几个好手,这布能卖个大约的价钱,就已经足够了。”

听罢,贾升心思一转,估摸了一个价钱,笑眯眯地道:“若苏公子愿意,咱们来谈一笔生意如何?”

苏眉儿一愣,她尚未提起,没想到这人便套了勾,心里欢喜,面上却有些迟疑:“贾老爷请说,小子洗耳恭听。”

“在下有不少好手,作坊也是现成的,若苏公子愿意把这织布的独门秘方转让给我,在下能立刻给公子这个报酬。”贾升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一晃。

苏眉儿眨眨眼,疑惑道:“那是祖上留下的,传男不传女,传子孙不传外人…这事使不得,怕是要辜负贾老爷的一番好意了。”

她暗暗嘀咕着这人做生意好不地道,就想着一百两买下独门秘方,往后不知能赚多少去了。

贾升看着苏眉儿尚未弱冠,还是刚刚接手的门外汉,便想用最少的钱把秘方买过来。

没想到这人倒是有孝心的,却连一千两也没放在眼内。贾升咬咬牙,他又伸出一根指头:“苏公子,一万两白银,在下这价钱已经很公道了。”

“一、一万两?”苏眉儿呆掉了,这么一块小小的布料,一张秘方却能卖得一万两白银?

那能买多少房子,吃上多少笼大肉包子…

感觉到身后那护院投在自己身上冷冰冰的目光,她尴尬地干咳两声,若这秘方真是自家的,说不住就立刻给卖掉了。

可惜那是任云的,说什么也不能卖…

见苏眉儿有所动摇,贾升正要再接再厉,却见管家上前,在他耳边低声禀报道:“老爷,莫公子来了。”

苏眉儿只隐隐听到“莫公子”,却见贾升面色微变,显然那人不是什么普通角色。

她即便再多作停留,以便更多的打探,此时也不敢过于冒进,起身道:“既然贾老爷有别的客人,小子就先行告退了。老爷所说的事,可否容小子考虑几天?”

“自然可以,那么在下就等苏公子的好消息了。”贾升转向她,一扫之前的阴霾,喜上眉梢,特意命管家亲自把苏眉儿送出府。

苏眉儿一再刻意地放慢脚步,以便能看看那叫“莫公子”的人究竟是谁。

管家一路赔着笑,眼底是掩不住的焦急,却也不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嘴边的笑容越发僵了。

苏眉儿似是一无所感,慢悠悠地走着,无视管家的催促,装作欣赏贾府的景色,时不时赞赏一番。

幸好在她几近要词穷的时候,那位“莫公子”终于姗姗来迟,一行人自府外缓步而来。

若非贾升陪伴在侧,恐怕苏眉儿也很难认定此人乃那位“莫公子”。

只因这时节,那莫公子穿着一件黑色的斗篷,遮住了整张脸,仅仅露出一点下巴,甚至完全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暗暗吃惊,皱起眉仔细端详。

那斗篷的内侧绣着银线,里面穿着一袭墨蓝色的长衫,隐约可见的袖边亦是绣着繁复的花纹。腰上挂着一块洁白的玉佩,隐隐能见上头漂亮的镂空雕刻。

此人遮遮掩掩,却仍是掩饰不住一身的奢华。

苏眉儿略略退至一旁的树丛之中,以图掩住她的身影。

离得远,贾升并没有发现他们三人,依旧在莫公子的身边低声说着什么。

管家见一行人即将远去,这才再次隐晦地催促了一声。

不知是否苏眉儿过于敏感,在转身的刹那,她似乎感觉到一到炽热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后,却是瞬间即逝。

待她扭过头时,除了贾升与那莫公子远去的背影,再无一人。

苏眉儿心下忽然有点烦躁,她支吾着以出恭为理由,甩掉了管家,独自在贾府的后院徘徊。

若她没记错,方才两人便是往这个方向而来,估计就在不远处的地方商讨要事。

果不其然,苏眉儿等了约莫一刻钟,便见贾升与莫公子两人从远处的院落走出。

莫公子走前几步,伸出手,轻轻取开了斗篷。

苏眉儿呼吸一紧,牢牢盯着那只如玉般白皙的手,以及黑色的斗篷缓缓滑落…

逼近

黑色的斗篷缓缓落在莫公子的肩头,露出一头乌黑的长发。

苏眉儿稍稍凑前一看,便见那莫公子的下巴,以及那几乎遮掩了半张脸的银色面具!

她心里的失望显而易见,好不容易能发现跟任云作对的人,难得碰上又小心翼翼地跟着,还以为能看清他的容貌以作判断,好让任三公子有所防备。

却不料此人谨慎,在黑色的斗篷下,居然还戴着一张面具!

银色的面具在阳光下透出一股冷凝的色泽,贴着脸面的轮廓,材质纤薄,却没有半点缝隙。在临近鬓角的地方,面具上有着淡淡的图纹,离得远却是看不真切。

苏眉儿懊恼地咬着唇,若是她有任云的一成功夫,这会定能看清楚那面具上的图案…

可惜她如今靠近不得,只能在原地干着急。

莫公子与贾升又低声说着什么,前者极少开口,且声音一再压低,在苏眉儿听来,显出几分阴森。

她认定是莫公子对贾升有所胁迫,又或是掌握了贾家的把柄,这才有恃无恐地跟任府作对。

看贾升诚惶诚恐的笑容,处处透着恭敬的态度,足可见此人的厉害。

苏眉儿瞧的差不多了,正打算按照原路回去。

转身看着相似的庭院,几乎没甚差别的亭台楼阁,她瞪大眼愣了。

有钱人家便是这点不好,屋子造得又大又精致,若非熟悉的人,总是容易弄不清地方而迷路。

苏眉儿两手托着下巴蹲在地上,心里是又急又怒。这时候不能出去,又不可能大叫着贾府中的人来领她出去…

她正琢磨着解决之法,地上突然投下一片阴影,惊得苏眉儿立即站起身。

贾升站在树前,见是苏眉儿,也是一怔,而后疑惑道:“苏小公子不是出府了,怎会在此处?”

苏眉儿余光一瞥,莫公子早就失去了踪影,想必已经离开了。

她朝贾升无辜地笑笑,面上有点尴尬的神色:“人有三急,这便先在府上解决…谁知贾老爷的府邸太大,小子迷了眼,找不到大门了。”

贾升自豪一笑:“这是在下特意请高人建的别院,这里更是按照八卦图来修缮,一般人可是有进无出。”

苏眉儿听得心下一惊,面上却是惶恐道:“误闯了贾老爷的后院,实乃小子的不是。”

贾升无所谓地笑笑:“府上景色怡人,第一回进府也难免迷了路,在下这便送苏小公子出去。”

说罢,他率先往前走,魁梧的身子几近挡住了苏眉儿大半的视野。

她乖巧地跟在贾升的身后,却再也不敢胡乱张望,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