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刻钟的功夫,苏眉儿安然无恙地出了贾府,后背却汗湿了一大片。

恭谨地跟贾升道了别,她领着护院快步离去。

这京商看着古怪,这府邸更是建的离奇。

哪有人会把宅子修得跟修罗阵一样,四通八达,且有进无出的?

幸好,虽然事情跟她想象中有些出入,总归是探听出那抢任府生意的人了。

听了苏眉儿的仔细形容,不管是名字、外貌,甚至是身形,任云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样的商贾。

“任府与附近的布商时有来往,若是有这样的人,如此特别的装束,绝不可能无人知晓。”

他微微蹙起眉,对于这个凭空出现的“莫公子”甚是警惕。

苏眉儿走了一趟已是累了,趴在木桌上有些昏昏欲睡,含糊道:“若不是面目过于丑陋见不得人,那就是不想让人看见他的脸…”

任云看向她,赞同地点头:“只怕此人刻意掩饰音容面貌,就是担心别人认出来。”

苏眉儿晃晃脑袋点头:“贾升对那布料有兴趣,我们要继续跟他周旋,好趁机接近,得知关于莫公子的事么?”

任云沉吟片刻,迟疑着摇头道:“不管那莫公子是谁,怕是好不相与。苏姑娘孤身深入,怕是有危险…”

见他不同意,苏眉儿急急辩解道:“不是有位护院跟着,又是公子信得过的。这回的线索一断,恐怕很难再寻到别的切入口了。”

任云微微眯起眼,不悦道:“苏姑娘独自一人闯入贾府后院,那护院可是跟在你的身后时刻保护?”

苏眉儿一噎,登时说不出话来。

“姑娘急于求成,在下能理解,却不能一再忽略自己的安危。”任云目光一冷,淡淡道:“那人护主不利,已经让天一带去受罚了。”

苏眉儿不甘心就这样放弃,她战战兢兢地跟贾升你来我往的做戏试探,却不是就这样把之前的努力全扔进海里打水漂的。

她皱起眉,据理力争:“此事公子不方便亲自出面,且最近是挑选家主继位者的时日,想必公子杂事缠身。”

“公子曾言,奴家是你信任的人,为何不再给我一次机会?”

任云心下一软,眼神噙着丝丝柔和:“不是不信姑娘的能耐,只是你的身子刚有气色,此事又着实蹊跷…”

“我能撑得住的,如今也能活蹦乱跳,身子早就好了。”苏眉儿怕他不信,站起来跳了两下,还不忘转了两圈以便更有说服力。

可惜她只顾着表现,没注意脚下,被椅子一绊,往后就摔了下去。

任云眼明手快,一把托住苏眉儿的细腰揽在怀中,眉宇间尽是无奈:“姑娘总是这般莽撞,让在下如何能放心?”

苏眉儿脸上一红,嘟嚷道:“只是一时大意,平日我很小心的…贾升的事难得接上头,真不能就这样放弃,还请任公子三思。”

“既然姑娘这般坚持,在下亦只好答应。”见她立即喜上眉梢,任云又道:“可是,一切以姑娘的安危为上。一有不妥,立刻放弃。”

“好,”苏眉儿一脸雀跃,面颊红扑扑的,眉眼弯弯,乌黑的大眼睛里似乎也透出几分笑意来。

任云看得一怔,忍不住收紧手臂,将她用力搂在怀里:“姑娘对在下的事如此上心,甚至不顾自己的安危…在下不知怎么感谢姑娘的一番情意。”

苏眉儿笑容一僵,低着头不知该如何接话。

却见任云的掌心抚上她的脸颊,细细摩挲,温柔到极致。温热的触感,仿佛让人的胸口也跟着温暖起来。

苏眉儿只觉心中有愧,表面上似是为了任云着想,却更多的是想要扭转命数,以便让所有的事跟着回归…

比如爹娘骤变的性情,比如她莫名其妙地掺和到任云与炎柳之间的纷争,比如她对任云有些眷恋与矛盾的情愫…

如果一切打回原形,那么任云怕是记不得自己,将会在日后兴盛任家,成为鼎鼎有名的“任三爷”。

思及此,苏眉儿心口隐隐一痛。

抬头对上任云柔和似水的目光,她眼神微闪:若果所有的事都改变了,那么任三公子对自己的不同,是不是就此继续下去?

苏眉儿望向他,神色有点犹豫,又有些彷徨,仿佛是在林中迷路的孩子。却在眨眼间,渐渐平静下来。

任云看着这样的她,明白苏眉儿动摇了一瞬,却又想退回到自己的,那紧紧地包裹着她的坚硬壳子。

好不容易敲开了一角,怎能那么轻易让苏眉儿又退随回去?

说不准下一次这壳的龟裂,会在什么时候…

任云当机立断,低下了头。

苏眉儿尚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唇上一热,登时浑身僵直,瞪大眼说不出话来。

轻柔地啄吻,少许幅度的辗转摩挲,带来丝丝轻痒与酥麻。

她仍出于震惊之中,任云的舌尖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扫,便不自觉地微微张开嘴。

他自是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托着苏眉儿的脖颈,深深地吻了下去。

眉目间尽是笑意,尤其是看见苏眉儿仍旧瞪大的乌黑双眼,呆呆地看着他,似是不可置信。

片刻后,任云这才退开些许,微微喘息,隐隐压内不安分的情动。

苏眉儿仿佛突然惊醒,眨了眨眼。

任云眼看着一片红晕自脸颊渐渐延伸至整张脸,甚至耳根都透着可爱的粉红,唇边不禁朝上微微一挑。

她不自在地往后挪了挪,垂着头不知所措。

见着这样的苏眉儿,似乎浑身上下都冒着粉红色,任云笑笑道:“眉儿,方才的…喜欢么?”

没料到他居然会问这样直白的问题,苏眉儿觉得自己浑身滚烫,仿佛被人用火点着了…

她低着头,几乎要将脸贴在胸口上。这让自己点头,还是摇头?

似乎哪一个都不好…

苏眉儿又往后一退,却被任云搂得更紧,自知如果不回答,他便不会放开手,只能含糊地答道:“…我、我不知道。”

任云伸手捏着她的下巴,似乎颇为苦恼:“不知道…要么我们再来一次?”

苏眉儿愣了愣,他已经凑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啄。

在今日几次的大惊之下,苏眉儿两眼一翻,终于不负众望地眼前一黑,晕倒了…

诱饵

苏眉儿恢复意识的时候,明显感觉到自己腰身被人环着,身后也抵着一道温热的胸膛。

暖暖的气息在颈侧,那人靠得很近很近。

想到刚才晕倒前的情景,苏眉儿不由红了脸,胸口的跳动也渐渐加快了。

只是念及自己不是被吻晕的,而是被任云的亲吻吓晕的,恐怕也是史上以来的第一遭。

待会睁开眼对上任云,苏眉儿真不知自己该摆出什么样的神情。

索性鸵鸟地继续装睡,她放缓了呼吸,稍稍放松了手脚,软软地靠在身后的那人,却是一动不动,生怕露馅。

显然,苏眉儿之前一瞬间呼吸的紧促,已经暴露了她清醒的事实。

任云搂着她的肩膀,下巴搁在苏眉儿的颈侧,双唇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廓,轻轻道:“眉儿醒了?睡了这么久,该饿了。”

他拍拍手掌,有人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似乎有些许的瓷器碰撞的轻响后,房门被关上,周侧又恢复了一片安静。

苏眉儿自知装不下去,这才慢悠悠地睁开眼,撇开脸故作刚刚醒来的样子,含糊地问道:“任公子,我睡了多久?”

“足足三个时辰,”任云扶着她坐起身,笑了笑:“郎中来过,说是眉儿一时激动这才晕倒的,让在下好生注意些。”

苏眉儿脸颊一红,这郎中莫不是误会了什么,怎的让他注意…可是,又该注意些什么?

她低下头,发现自己只穿着一件薄薄的贴身亵衣。纯白色的丝质布料下,隐约能见到桃红色的肚兜,甚至能看清上面鸳鸯戏水的图案。

若隐若现的美色,任云眯起眼,神色自然地伸手给她拢了拢亵衣:“天凉了,赶紧披上外衣去用饭罢。”

苏眉儿连连点头,拾起床头的蓝色衣裙便飞快地穿戴起来。

任云向来是个正人君子,趁她晕倒而占便宜的事恐怕不会发生。

她稍微感觉了一下,身上并没有不适的地方,尤其是脸颊和手脚非常清爽,想必在睡着的时候有人用湿手帕擦拭过。

苏眉儿偷偷睨了身侧的男子一眼,不知为何觉得那替她宽衣以及擦拭的人,便是任云。

任云也下了床榻,披上一件宝蓝色的外袍,率先走到桌前坐下。

亲手替苏眉儿布了菜,他才招呼着她过来。

两人安静地用饭,偶尔几声双筷碰到瓷碗的声音,余下一片沉默,却让苏眉儿有种在家的感觉。

任云时不时会夹些她喜欢的吃的菜肴过来,没有大户人家的严明规矩,也并没有大批的婢女伺候在身侧的拘束情景,有的便是两人临近而坐,低头静静品尝的温馨境况。

一顿饭下来,苏眉儿吃得舒畅。没有所谓的规矩束缚,她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也不会身边有婢女盯着的尴尬情况发生。

因而,跟任云的距离也拉近了不少。

对于之前的亲吻之事,任云没有再提起,她也觉得彼此之间的尴尬与局促似乎眨眼间便烟消云散,又像是从未发生过一样。

饭后苏眉儿主动跟任云请教了关于布料的事,毕竟要与贾升继续周旋,就不能一无所知。

要不然,很快就会让那位精明的京商发现疑点。

从这块布料要的蚕丝,到织布的过程,甚至是最近布料价钱方面的行情,任云事无巨细,都一一向她娓娓道来。

苏眉儿听得认真,亦用心记下,免得与人商谈布料的途中出错,那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她用心学习,直至天黑前,已经了解到关于布料的大致轮廓。

任云也不吝啬地夸赞苏眉儿的聪慧,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起来。

“今天就学到这里,知道这些已经足够后天应付贾升了,眉儿如今需要的便是眼见为实。”看着天色不早,他结束了今晚的恶补,低声说道。

苏眉儿疑惑道:“眼见为实?任公子是打算明日带我到布坊看看么?”

任云点点头,她却甚为诧异,

毕竟对于商贾来说,这作坊等于是他们的性命,除了极为信任的人之外,极少数能踏足这块地方。

没想到任云居然会主动提出带她去作坊一看,不能不令苏眉儿感到惊讶。

“其实,只要把这些蚕丝和布料让我亲眼看看,便足够了。毕竟是任家的作坊,我进去甚为不妥。”她支支吾吾地说着,想来任云还未曾成为家主,这就将外人带进作坊,若传出去,恐怕对他之后颇有影响。

看见苏眉儿面上的神色,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念及她对自己的关心,任云不由心下一暖,伸手抚上苏眉儿的脸颊,微微笑道:“眉儿不必担忧,作坊的工艺,并非让人一眼瞧瞧就能偷学去的。”

言下之意,带苏眉儿进作坊走走,也不会受到极大的阻碍。

“再说,眉儿是在下的娘子,是任家的人,又如何不能进作坊看看?”

任云如此坚持,又神色平静,苏眉儿便轻轻点了头。

“时候不早了,这便歇了罢。”任云睇着她,唇边的笑意更甚,突然又道:“若非郎中说眉儿的身子最近不能太操劳,在下真想今夜留宿在此。”

苏眉儿一听,登时涨红了脸,手忙脚乱地把任云推出了房间,用力地合上门板,还能听见任云压抑的笑声,不禁心下恼怒。

自从今儿的亲昵之后,这人便越发得寸进尺了…

第二天一早见着任云,苏眉儿还有些赧然和不自在,幸好他也没再开口说出惊人之语,老老实实地带着她在作坊里转悠了一圈。

亲手摸了材质,又亲眼看了,苏眉儿这才从纸上谈兵脱离出来。

眼见为实,的确才是最重要的。

知道得多了,心里有了底气,苏眉儿很快便又送去拜帖,约了贾升商谈布料之事。

贾升很快便回了信,只是将见面的地方从茶馆换回了贾府。

苏眉儿迟疑片刻,终究是答应下来。

对此,她找任云商讨,提及贾府的蹊跷:“一个商贾,用得着把府邸弄成八卦阵一样么?”

任云笑道:“哪个商贾的双手是清清白白的,总归有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既然他要约在贾府,说明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眉儿只要安心与他打太极,得到贾升的信任便足够了。”

既然任云也这般说,苏眉儿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翌日穿戴一新,她领着另外一名护院踏入了贾府。

这护院不过是跟苏眉儿年龄相仿的少年,白净清秀,若非穿着护院的武人装束,说是哪家的小少爷也不为过。

因而,贾升不免多瞧了那少年一眼,与苏眉儿寒暄之余,不禁提起道:“上回苏小公子带来的护院,并非是这一个吧?怎的看起来如此年轻,真能护得了小公子周全?”

苏眉儿憨厚一笑:“上回的护院是临时请来的,家中的老人说第一次出门,总归要有个高大壮实的来充充场面。如今跟贾老爷相熟了,也没必要再雇个外人过来。”

这话说得简单,话里有话,却是没把贾升看作外人,且也透出那么一点天真。

不得不说,商人的心思复杂,多是胸有城府。他们喜欢聪明人,却更喜欢单纯的——毕竟这样的人才容易好骗甚至多占点便宜,不是么?

贾升表情愉悦,亲切地拍拍苏眉儿的肩膀,用力之大,险些让她往前摔下去,幸好身后的少年不着痕迹地托了一下她的手臂,这才站稳了。

贾升面色有点尴尬,大笑道:“苏小公子真是个妙人,你这朋友在下是交定了。来,上好茶!”

小厮眼明手快地端上香茶,转眼间前厅的下人便退得干干净净。

贾升眼皮一抬,瞧了眼苏眉儿身后站得笔直的少年,却没有出声让他离开。只是眯了眯眼,便默许了此人留下。

毕竟苏眉儿之前也提及了,上回的护院是临时雇的,反倒是外人。这少年,恐怕就是本家的人了。

苏眉儿见他的眼神不时瞟向身后的少年,心里有些奇怪,还是清清嗓子开始了今天来的目的:“贾老爷,小子跟家中长辈商谈后,只怕这出让的生意是做不得了。”

说完,她叹了几声,无奈道:“贾老爷的价钱给的公道,只是家中老人舍不得大半辈子的努力…”

贾升的神色有些失望,口中仍是安慰道:“在下也能理解,贾家的产业,也是在下十余年白手起家打拼回来的,即便有极好的价钱,要说卖还真舍不得。”

“不过没关系,跟苏小公子这笔生意谈不成,往后总会有机会的。”

苏眉儿朝他笑了笑,道:“不必往后,小子这会便有个生意要跟贾老爷谈谈。”

贾升挑挑眉,颇有兴趣道:“那就真得好好听听苏小公子的了。”

苏眉儿抿了口茶,不慌不忙道:“这布料的秘方不能出让,却能与贾老爷合作。毕竟贾老爷经商十数年,人脉众多,这布料若是能卖到更多的地方…”

贾升摸摸下巴,双眼不由一亮:“苏小公子的意思是,你管作坊,卖布的事却是交由在下去谈?”

“不错,若是如此,对我们双方都有利,不是么?”苏眉儿比划了一下,慢条斯理道:“至于盈利,我们五五分账如何?”

贾升有些心动了,却犹豫道:“此事听起来可行,只是苏小公子的作坊不大,如何能都周转过来?”

苏眉儿睇着他,笃定一笑:“物以稀为贵,贾老爷以为呢?”

贾升略显惊讶,似乎是小看这年纪不大的少年郎。

正要开口,却又听苏眉儿说到:“提起周转,小子的作坊确实太小,如今也没多少闲钱。若能买些好的蚕丝,多雇几个好手,这生意便能很快做起来。”

贾升沉吟半晌,似乎有些拿不了主意:“苏小公子打算向在下借笔钱来支撑作坊?”

“贾老爷明鉴,若非如此,小子的作坊根本无法撑下去。”她想了想,比划了一个数目,又道:“为此,半年内除了必要的钱银,余下的盈利全部归贾老爷,你意下如何?”

贾升心里默默盘算,以他的手段,半年早就把这数目翻上两番,对此根本是百利而无一害。

只是这数目巨大,一下子拿出来倒有些困难。

“两日后,在下定会给苏小公子答复。”

苏眉儿微笑着颔首,暗忖着贾升要拿出这笔数目庞大的钱银,必然要向莫公子伸手。

两者取其一,不知道贾升最后留下的会是哪一边?

被掳

商人重利,苏眉儿抛下的诱饵,明显是让贾升心动了。

相较之下,莫公子的布料虽然是一等一的好,又价钱比任府少上一些,按理说也是能占便宜的好事。

可惜两方一比,苏眉儿那边的利润不知要翻上多少倍。

贾升考虑了几天,盘算清楚,已然动摇。

只是这苏眉儿突然冒出来,让他心里不安,还是立刻派人去查探情况。

任云早就命人匀出了一间小作坊,又派了可信的老人进去,不管怎么查,都是苏小公子的产业。

不久后,贾升便约了苏眉儿到府上商谈。

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