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四把画收好了,才想起问她来干什么,“祯姐,你是不是找我有什么事啊?”梅四偶尔还是很敏感的,觑着武祯神情,他试探的问。

武祯:“对啊,来,哭给祯姐看看。”

梅四一脸智障:“啊?”

武祯:“哭啊,开始。”

梅四:“等一下,怎么就开始了,我还没准备好!”他都没想起来问自己为什么非得哭不可,听见武祯喊开始就有点慌——可能是从前被她拉着练弓箭落下的毛病,武祯曾经规定他们必须在固定时间内.射出多少箭,规定时间没完成的就翻倍,真是一段痛苦的操练经历。梅四听到她那个熟悉的‘开始’就下意识想找弓箭瞄准,心慌的都冒汗了。

拿到梅四的眼泪,武祯再去找梅四他爹,梅四他爹是国子监祭酒,性格是挺好的,对谁都和善,就是对自家儿子不和善,总想让他好好学习以后子承父业,但梅四不乐意,于是三天两头被他爹收拾。

武祯在一家酒楼找到了梅祭酒,他正和同僚在酒楼喝酒,大倒苦水诉说家中儿子没长进,武祯听了一阵中年已婚郎君的家庭烦恼,手指一动,就有一阵风沙吹进楼里。他们坐的窗边,梅祭酒正说着儿子不孝伤透他的心,忽然被这阵不知哪来的风沙迷了眼,当时眼睛就红了,再揉两把,老泪纵横。

成功拿到梅祭酒的眼泪之后,就剩下梅逐雨的。武祯到处找不到他的踪迹,最后却在自己家附近寻到了他。他牵着马站在一棵树下,就那么静静望着豫国公府的大门。

武祯曾经玩笑般的跟他说,若是想见她可以给她写封信笺,看到信笺就会去与他相见,然而梅逐雨一次都没写过,他一直就这样,不曾主动来打扰她,只是等着她想起他,去找他。

梅逐雨在人家门口附近站了一会儿就准备走。

“来找我。”站在他身后的武祯笑着问。

梅逐雨好几天没见到她,直直看了她好一会儿,才轻轻啊了一声。今日他办完了公事,能早些回家,但不知不觉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傻站在这看门和墙,其实本也没想到能恰好遇见她,猝不及防看到她出现的那一刻,先前几日的惆怅都好像一下子被扫空了。

两人走在一起的时候,梅逐雨心里想着能做点什么让武祯开心的事,而武祯心里想着,该怎么让他哭。

不然,故技重施?武祯手指稍一动,街上就扬起了一片风沙。今日天气不好,天空阴沉沉的,时不时刮一阵风,街上灰尘又大,武祯这一下让风沙刮得有些大。

“小心风沙迷眼。”梅逐雨的声音在身旁响起,随即武祯感觉眼前一暗,小郎君伸手小心的拢住了她的眼睛为她遮挡风沙。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武祯眼前恢复明亮的时候, 抬头看向梅逐雨, 他的眼神明亮而沉静——就是没有一点红。

武祯拉住了他一只手, 然后再度勾勾手指扬起一阵风沙。梅逐雨果然用仅剩的那只手给她遮了眼睛,然而这次他依旧是眼睛没红, 倒是耳根底下有点红。

看来这方法没用。武祯思索着该怎么办,她又不能像对梅四那样直接让他哭, 梅四那群小子是习惯了她这样经常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也不敢问,但梅逐雨…她这小郎君啊, 瞧着就是个认真的性子,要让他哭,总得给个理由先。

还是得找个什么意外才行。

天阴沉了许久,终于下起了雨,开始只是飘飞几片雨丝, 但是几息过后,突然就变成了瓢泼大雨, 又急又密的雨滴狠狠砸在地上, 溅起一片水花与水雾。路上行人猝不及防间, 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

武祯和梅逐雨被困在路上,他们本是准备一起随便走走,谁知突然遇上这场雨,只能就近躲在附近一户人家的屋檐下。梅逐雨那匹马也被牵到了屋檐下, 在武祯一侧给她挡着飘进檐下的雨。雨下来的太快, 匆匆忙忙间, 两人虽然躲得快,但身上还是打湿了一些。

武祯有点心不在焉,想着怎么让小郎君哭呢,旁边梅逐雨倒是一心一意,看着她脑袋上衣服上都溅了水,犹豫一会儿,还是伸手过去给她擦了擦。拉开外面的袖口,用里面白色中衣给她擦的。武祯被他擦回了神,见他自己衣袍滴水却伸着手给她擦头发上水珠的样子,忽然笑了。

她拉下小郎君的手,“好了,不用。”接着转身在身后这户人家的大门上叩了几下。

门开了,开门的仆人一见她,赶紧敞开了门,“是武二娘子啊,这么大雨,怎么过来了,来来,快请进。”

武祯嗯了一声,“你家郎君和娘子在不在?我们路过这边,来避避雨。”

“在的在的,您二位快请进,我给您把马牵着,来来。”

武祯拉着梅逐雨,被人殷勤的引进了屋里。她没有半点客气的意思,好像这是她家似得,熟门熟路的给梅逐雨介绍院子,“瞧见那几棵牡丹没,叫银红烛照,碗口大的花,一枝能开六朵,是牡丹珍品,可惜现在还未开,得再等上几日。”

“来这边,这个时间,那对懒夫妻肯定在房里躲着。”

突然被她拽进来的梅逐雨有些愣,回过神看了看这宅子,“你认识此间主人?”

武祯道:“是啊,这夫妻两个我都认识。”从前也是跟在她身后玩的,后来这两人结了婚,郎君找了个差事干着,变得忙碌起来,娘子又是个脸皮薄的,不好意思跟着他们一群未婚的家伙钻一处玩,来往也就少了些。

梅逐雨听她随意几句介绍完,不由再次认识到,她那朋友遍长安,熟人广四海的名声,果然不虚。随意找了个屋檐躲雨,都是熟人宅邸。

宅子的主人宋郎君和他夫人傅娘子终于听到声音出来了,见到武祯,那胖乎乎长了张圆白脸的傅娘子露出个欣喜的笑容扑了过来。

“祯姐,好久未见你了!”

宋郎君眼疾手快,一把将夫人拉了回去,低声道:“有点眼力,没瞧见祯姐旁边那位吗。”

傅娘子这才发现梅逐雨,哎呀了一声,捧着脸惊呼道:“莫非这就是祯姐你的未婚夫婿不成?我还是第一次见呢!”

宋郎君笑嘻嘻的有点得意,“我可不是第一次见,我见了好几次了。”他在中书省供职,当了个右补阙,虽不常与刑部官员来往,但好歹同朝为官,也是见过的。

武祯见他们两在那嘀嘀咕咕,笑道:“小傅没眼力,我看你这个郎君眼神也好不到哪儿去,瞧见没,我们两个这衣服在滴水呢,你就准备这么瞧着?”

宋郎君一拍脑门,赶紧带他们去换衣服,走到一半,傅娘子过来将武祯拉住了往另一边走,“祯姐,这个傻宋郎忘记你是个女子了,你自己怎么也忘了,还跟着他们走,你跟着我来才对啊!”

梅逐雨默默松了一口气,他看到武祯准备与他一起进房换衣服,心中纠结,都快忍不住开口提醒了,还好总算是有人解救。

武祯跟着傅娘子去换衣服,傅娘子这边只有女子衣裙,她也只能将就着。而傅娘子身材圆润,武祯穿着她的衣服就稍显宽松,好在她略高一些,倒也还能撑得起来。傅娘子与许多年轻娘子一样,爱穿大红大绿花团锦簇的衣裙,武祯挑了件没那么艳的藕荷色齐胸襦,搭了条银红披帛,头发稍稍擦干随手一绾就行了。

傅娘子手里拿着条被她拒绝的石榴红长裙,满脸可惜,见武祯快手快脚的收拾完了准备走,她赶紧说:“祯姐,我这有两个新做的璎珞,你挂一个?还有这裙子,好歹压个香囊香佩啊,这发髻上一点点缀都没有,也太单调了,我最近也新打了点首饰,你瞧瞧嘛~”

武祯瞧她咕咕哝哝很不甘心的围着自己绕来绕去,啧了一声,扭头见她妆台上摆了几枝粉色牡丹,便剪了一枝小的,插在发髻间。

“这样总行了?”

傅娘子捂着胸,被她祯姐这一笑,笑的魂都差点飞了,只知道捧着脸朝她笑,“祯姐真好看~”她们祯姐长得好,果然不管怎么样都是好看的!

武祯偏爱穿利落的圆领袍,因为她举止落落,大家见了她也只赞一声潇洒,但穿回女子衣裙,又有种别样妩媚动人的风姿,特别是这懒懒散散随手促成,再配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连傅娘子看着都心动,更不要说某位本就将她放在心间的郎君了。

梅逐雨坐在堂前望着外面的雨幕与昏暗天色,听见由远及近的一道脚步声。他转头,见到武祯从廊下走来。裙幅飞流,披帛如泄,黑发间缀了朵粉花牡丹,整个人轻盈如雾似得从黑暗中走出来。

耳边的雨声好像远去了一瞬,他看到她走过来,神情都有些恍惚。

“郎君。”武祯喊了他一声,见他只盯着自己看,忍着笑又喊了一声,才见他如梦初醒的扭过了头,但很快又转了回来,不过不看她的脸了,只盯着她脚下的鞋子,轻应了一声。

武祯提起他那湿乎乎的衣袍一角,“怎么没换下湿衣?”

话刚问出口,她就想到了,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我忘了,你这么高,比宋郎君高了许多,他的衣服你是穿不了吧?”

梅逐雨将自己湿的衣袍从她手中拉了下来,又往旁边坐了坐,怕自己身上的湿气近了她似得,“我是略高了些,衣服不合适,不管它过一会儿就能干,无妨的。”刚才宋郎君找了好几件衣服,他穿着都矮了一大截,着实不像话,只能作罢。

武祯望着他侧脸,伸出一根手指将他的脸扭了过来,“里面的衣服有没有湿透?”

梅逐雨不太自在动了动脑袋摇头:“没有。”

他还穿着那身湿衣,不过有擦过了,就是头发擦乱了些,胡乱的露出几缕在脸颊旁边。他的头发好像比她的更黑一些,墨浸了似得。

武祯自觉自己是个正派人,做不来那种故意唐突调戏他人的事,可不知怎么的,对着这个含蓄的郎君,总是忍不住想去碰他。

她终究还是放下了手,只坐在梅逐雨身边,与他一起看着外面的雨。

“郎君很伤心的时候,有没有哭过?”

梅逐雨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但也回答了,“我记不太清楚,仿佛是有过一次。”

“只有一次?”

“幼时记事之前大约也哭过,但记事之后确实只有一次。”

武祯:看来是有些麻烦。

她心里想着怎么让人哭,眼角余光中,却忽然发现梅逐雨的左手好像在颤抖。他的手修长,很好看,至少比他的容貌要好看。武祯想也没想,拉住了他的手,“怎么颤的这么厉害,觉得冷?”

梅逐雨已经尽量将手藏在袖中,没想到还是被她发现了,犹豫了一会儿后他说了真话,“不冷,是早些年落下的毛病,每次下这样的大雨,这只手就忍不住会抖。”

他爹娘死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雨天,他这整只手都浸泡在爹娘的血中,他还记得这只手不由自主握紧,捏碎了一颗心脏的时候,那种战栗感,灼热的血和冰凉的雨,让他的颤抖无法停止。这几年,其他人都以为他已经放下,只有这在雨天会下意识感到冰凉颤抖的手,告诉他,有些事还没有过去。

梅逐雨深吸一口气,想控制这只手,不想让武祯太过注意自己这个奇怪的毛病,然而他依旧和从前许多次一样,对这只手毫无办法。

武祯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觉得自己手里握着的这只手轻轻颤动,那种细微的、克制的动静,让她觉得好像是手里拢着只小雏鸟似得。脆弱,她心里奇怪的出现这两个字。

武祯握紧了梅逐雨的左手,“放心,雨很快就会停了。”

梅逐雨嗯了一声,“雨停了就没事了。”

躲在后面偷看的傅娘子与宋郎君两人,你撞撞我,我撞撞你,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瞧他们祯姐那主动握人家小手的模样,嘻嘻嘻~

宋郎君拉着夫人走到屋后,很有几分感叹,“我那些同僚都觉得祯姐这婚事不好,我原先也有点这感觉,但现在瞧他们坐在一起握着手的样子,我又觉得挺配的。”

傅娘子翻了个白眼,“配不配的,管那些人怎么说呢,祯姐答应了就说明她满意,她满意的就是最配的。”

宋郎君背着手,想到了什么,“我先前看梅大郎君不太好相处的样子,还怕祯姐和他处不来呢。”

傅娘子继续翻他白眼,“你们这些人嘻嘻哈哈的,祯姐都看烦了,找个不爱笑的稳重郎君有什么不好,而且你没看出来啊,梅大郎君喜欢着祯姐呢,刚才看祯姐都看傻了,好半天都没说话。”

宋郎君:“是吗?我倒没注意。”

傅娘子:“你们这些粗心的郎君,忒不解风情!走,赶紧走,让他们单独多待一会儿。过几天祯姐婚宴上,咱们可得和梅四他们炫耀一下,祯姐可是先带着姐夫来咱们家了的!”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雨虽是慢慢小了, 但一直淅淅沥沥, 没有完全停下,天色倒是越发黑了起来。眼看着快响闭门鼓了, 傅娘子与宋郎君二人热情的留武祯梅逐雨用晚饭,还邀他们住在家中。

“祯姐,都这个时间了,赶回去多麻烦哪, 就让我们两个招待你们好了,我都让厨房准备吃食了, 今日你们淋了雨, 所以准备祛寒的羊肉, 今日早上家仆新买来的嫩鸡子,酥炸可好吃。”傅娘子在吃食上最是用心, 说着说着自己都砸吧嘴,“我还让人蒸了玫花乳酥, 拌了白龙膏。”

宋郎君在后头加上一句:“是啊, 祯姐你放心, 这一顿我们特地嘱咐没放胡椒,绝对没有一点辣味!”

因为这夫妻两人都酷爱辣味菜肴,平日里饭菜都要重口辛辣的, 武祯先前不愿意在这吃, 就是因为担心这个, 她自己是吃不了辣的。可这会儿听到这话, 她忽然心中一动。辣?想到先前梅四崔九几个辣出了眼泪的糗样, 她心里马上就有了计较。

于是她一挥手,“不用,我要带郎君去吃些好吃的。”

傅娘子听她这么说,马上猜测她是想和梅家大郎单独相处,虽然有些可惜,但也不好做那种坏人家好事的事情。不过她心中好奇,还是多问了句:“那祯姐,你准备带他去哪家吃?”

武祯一笑,“你和宋郎君最爱去的那家,蜀地吴娘开的馆子。”

傅娘子:“啊?”祯姐不是最不能吃辣的,怎么要去那家,难道是梅大郎君爱吃?

他们满头雾水,只能看着两人离去。

梅逐雨在外等着,看看天色,见武祯出来,他便道:“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武祯:“不急,我带你去寻个地方吃晚饭。”

梅逐雨迟疑了一下,听武祯说:“不想与我一起吃饭?”他立刻摇头,“愿意的,但天晚了,吃过饭怕闭门鼓响了,不好回去。”

武祯不在意的道:“那就不回去了,你还怕我找不到地方歇息么。”没听梅逐雨回答,她扭头笑道:“放心,我只是想带你去吃点东西,不会乱来。”

听她这好像藏着深意的话,本来并没有多想的梅逐雨忽然有些局促起来。

“我没骑马,那地方还有些远,看来我们只能共乘一骑了。”武祯说罢,也不等梅逐雨反应,自己一踩马镫上了马,朝梅逐雨伸手:“来。”

男女在大街上共乘一骑,虽然此时民风开放,但也有些太出格了。梅逐雨望着她的手,终究是什么都没说的上马坐在了她身后。

武祯见他真上了马反倒笑起来,“你就不怕被参上一把作风不正?那些御史就爱管这些闲事的,万一真被看见了,你说不定要被斥责。”

梅逐雨拉着缰绳,低声道:“无妨。”只要她不介意,他也不想拒绝她,令她不快。

武祯虽然一贯任性妄为,但从不做那种让别人因为自己被牵连的事,更何况是她心里挺喜欢的小郎君,当然更不会让他受这种委屈。所以她在马上笑开了,拉过缰绳卷在自己手里,对梅逐雨道:“抓紧,我来领路。你放心,我知道几条小路,绝对不会引人注意。”

她说的小路,还真的是偏僻极了,一路上只遇到两个人,而且她骑马飞快,在渐渐昏暗的天色里,就算真有路人见到她们,也看不太清马上两人模样。

梅逐雨原本还与她保持着距离,然而马儿奔跑起来之后,他不得不与武祯挨得很近。一低头,他就能嗅到武祯身上的气息还有她头上那朵粉花牡丹的清香。看着那朵花在黑发中间颤动,梅逐雨有些晃神,总担心它一不小心会掉下来。

武祯的头发挽起来,露出一截白皙的颈脖,因为傅娘子的衣服略大,骑马时衣领就自然而然的敞开来,于是梅逐雨只觉得眼睛往下一看,就能看到那腻白的肌肤,在昏暗天色中简直要发光一般。他浑身不自在,耳朵发热,觉得自己看到了不该看的地方,心里慌乱。

梅逐雨好几次都想将武祯落下的衣襟拉上来一些,可又觉得贸然动她的衣领太过唐突,只好转开目光,只盯着她头顶看。

雨快停了,但还飘着些小雨丝,两人骑了这一段路,身上又湿了些,好在已经到了目的地。

“就是这里。”武祯直接拉着梅逐雨往那灯火明亮的楼里走。

这崇仁坊有许多旅店邸舍,住满了五湖四海的旅人。前段时间春闱前后,这边才是热闹,来来往往都是些年轻学子,不知惹来多少大小娘子窥看,可现在春闱结束,就没了前段时间的热闹劲,虽然仍有些学生住在附近没有归家,但更多的是来长安做买卖生意的商人,胡商大多在另一侧,而武祯带梅逐雨去的,是一片酒楼饭馆集中的地方。

这个时间,其他坊都已渐渐安静,但这边,仍旧是灯火辉煌,热闹的很,家家酒楼都能听到推杯换盏的热闹声响,酒食香味酣然,还有楼中歌女琵琶,乐声能传去几里。

武祯和梅逐雨进的那家,老远就能闻到一股辛香辣味,只因这里的老板乃是巴蜀人士,所以在这里开的这家馆子,菜色也多为巴蜀那边的口味。

长安也有不少食客偏爱这种口味的,这家馆子味道正宗,每天来客络绎不绝,若是其他人,恐怕这一时还找不到位置坐下,但武祯认识老板吴娘,就被引到了楼上,单独有一间房来招待他们。

吴娘听武祯将菜色要求了,很是诧异的望着她,武二娘子吃不了辣她是知道的,怎么今日点的全是那般辣的菜?不过吴娘在此开店也有好几年了,知道不多言,见武祯没有其他意思,也就自去准备,不一会儿菜上来,果然是一片红艳辣香。

光是打眼一看,就能看到菜中放着的胡椒花椒茱萸等物,闻着味道都呛人,叫人不敢下筷去吃。

武祯看梅逐雨,“尝尝看。“

梅逐雨什么也不说,先下了筷子,默默吃起那盘鱼。武祯也意思意思吃了两口,只觉得口中如咬着一团碳火。她面上不动声色,给自己倒了杯茶,这是吴娘自己按照老家习惯调的茶,放了些草药的,喝着能清火解辣。

不过,她依旧是小觑这些菜了,小郎君的眼泪还没有影,她自己反而快要哭出来。

“你不觉得辣?”武祯忍不住问。

梅逐雨瞧了她红润的嘴唇一眼,又立刻移开,“还好。”他的师门在西岭山,那地方也算得上巴蜀,自然是吃这种辛辣味道的,而且他小时候头几年在顶上的雪山住,太冷了也会用辛辣食物御寒。

梅逐雨没什么爱好,在食物上不挑,这种菜色他能接受,但也称不上喜欢。不过,他看出来武祯并不喜欢,吃了几筷子,就不住喝水。

“你若不喜欢,不如我们换个地方?”梅逐雨瞧着武祯装作无事的吃了好几筷子菜,终于忍不住说出了这句话。

武祯抬头仔细将他神情打量了一番,特别是眼睛。没有一丝的湿润,明明吃的比她多,那唇也只是稍稍有些红,显然出乎她的预料,这个看上去清清淡淡的小郎君很能吃辣。

失策。

武祯发现这一点,也不折磨自己了,将筷子一放,又将旁边的茶一饮而尽。梅逐雨默默的又给她添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一会儿就不会辣了,别喝的太快。”

武祯感受着嘴里的辣味,敲敲手指,忽然起身走到梅逐雨身前。她托住梅逐雨的脸颊,低声嘱咐他,“别躲。”

在梅逐雨的愕然中,她忽然往前一撞。梅逐雨只觉鼻子一疼一酸,然后眼中下意识涌起热意。

他伸手去给武祯揉额头的时候,湿润的眼眶中流出一滴眼泪。武祯伸手给他抹去,心道,果然还是直接点比较顺利。就是无端撞了他这么一下,鼻子肯定疼的很。

梅逐雨却先开口说:“你的额头红了。”

武祯一愣,轻轻碰了碰他的鼻子,故意道:“你的鼻子被我撞歪了。”

鼻子确实很疼,不过梅逐雨没说这个,只看着她撞红的额头。武祯刚才那一下太突然,一般人躲不过,但梅逐雨能躲开,只是她先说了别躲,他就真没躲。

“是有什么事吗?”梅逐雨若有所思问。这种突然的行为,总有理由的。

武祯:“如果我说,我只是想看你哭呢?”

梅逐雨没想到这答案,略有些愕然,不太确定的反问:“哭?”

武祯看他这一脸茫然神色,忽然觉得他可爱至极,忽然又捧住他的脸颊,再次低声道:“别躲。”

梅逐雨不吭声,当然也依言没有躲,他只以为武祯又会撞一回,谁知她这次却是径直亲上了他的唇。

那种柔软的温热的触感,之前他也曾感受过一次,于是后来许多日,他都常有乱梦,想起那日山花如翡。多年清心寡欲,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好不容易这些日子修行冷静了许多,今日忽然又是这一下,再度将他拉入了那场旖旎乱梦。

梅逐雨身子紧绷,抓紧了椅子扶手。两人分开时,武祯已经坐在他的身上,手臂揽着他的颈,笑吟吟的与他对视。像是被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所蛊惑了,梅逐雨喉结动了动,慢慢的主动上前,再度凑近她。

武祯并没有一般娘子的羞涩,因为喜欢,心中一动亲了面前这个鼻头红红的小郎君,也因为喜欢,他凑过来的时候,大大方方的回应了他青涩的亲吻。

与上次那个不一样。没有理由的,只是想这么做了。

梅逐雨放开武祯,他呼出一口气,呼吸略急促,眼睛一垂却看见了武祯胸前的肌肤,顿时又是呼吸一滞,扭过头去,努力压制着某种不可言说的蠢蠢欲动。

武祯舔了舔唇,凑近他起伏的胸膛,在他耳边说:“太辣了,一嘴的辣味。”

声音带着笑,很是愉悦的样子。

梅逐雨乱七八糟的好一会儿才明白她在说什么,可怜他这么些年从未有过这种经历,被撩拨起了那种不好说的心思,又羞又愧,头都忍不住低下去了。

第34章

“梅郎中?”

梅逐雨回过神来, 轻轻咳嗽了一声, “什么事。”

捧着几卷书的小吏不知道这位平日工作认真的梅郎中为何一上午都心不在焉,只能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梅逐雨点头,“放这吧。”等人走了, 梅逐雨准备继续抄写, 可低头一看, 却发现自己面前的纸上一团墨迹, 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溅上的, 可能是方才发呆的太久。

他默不作声的将那张纸放在一边,心中又不期然的回想起昨晚那两个太过亲密的亲吻。察觉到自己在想什么, 梅逐雨再次定了定神,坚定的驱散脑中一片朦胧暧昧。

清心, 定神。

就在他慢慢专注于工作的时候, 窗外跳进来一只狸花猫, 正是才在武皇后那里替她解决了梅贵妃之事的武祯。不过, 梅逐雨可不知道这不请自来的小猫咪, 就是让他心神不定了一晚上的武祯。他见到眼熟的狸花猫, 虽然有一丝诧异, 但并没有在意,只看了一眼而已。

直到他感觉自己怀中多了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笔下一顿, 他发现狸花猫熟门熟路的躺在他怀里, 踩了踩他皱起的衣袍, 好像还准备在这里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