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此时已经昏睡了一天多,他睡着的神情平静,就像普通的睡着了,不像被什么迷住的样子。

四清道长在床前摆好了香炉等物,穿着一件青灰道袍,拿着一柄红色的木剑跳了起来。武祯觉得有点眼熟,似乎先前在附近城里就看到过那些市集上有群老人家在跳类似的舞,旁边还有年轻的郎君娘子们在唱歌。这边民风与长安不同,人人都爱歌舞,大小节日附近的城里都是载歌载舞的,这么短短时日,武祯都遇上过两回了。

武祯目光了然的看四清道长跳舞,心道这道长估计也是个歌舞会上独领风骚的人物,随即眼不见为净的闭上了眼睛。说实话,这舞跳得太难看了。

当她再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回到了长安,不是如今的长安,而是差不多二十年前的长安。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武祯之所以确定这是二十年前的长安, 是因为她面前这座高楼。高楼装饰华美,一片灯火辉煌, 映的周围的树木都如琼枝一般,在夜幕即将降临的时刻,异常耀眼夺目。

这楼叫玉楼,曾经是长安出名的一景,不过这造价昂贵的玉楼在她八、九岁的时候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个精光, 后来旧址被人买下,建了个乐坊, 就是武祯常去的那个玉照乐坊。

武祯站在那欣赏了一会儿玉楼,觉得当真是美不胜收, 怪道那些年纪大些的长安人都对这楼念念不忘, 称它为长安第一楼。算算时间, 这时候的武祯才几岁,虽然也来过玉楼,但年纪太小记不太清模样,没成想现在竟然有机会仔细看看这闻名已久的玉楼。

天色越来越暗,武祯发现身边的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 甚至人越来越多了。长安有宵禁,这个时间人们是不能在大街上到处走的,看现在这情况,应当是恰逢上元节取消宵禁的那三日。

街上的人都穿着厚厚冬装, 虽然天气寒冷, 但仍然能看出众人脸上洋溢的喜悦。每年的上元节都很热闹, 远近的喧嚣和灯火连绵成海洋,巨大的灯楼灯轮还有灯柱,一座座矗立在街口,远远就能看见。高大的木架子搭在路边,挂着各种花灯禽鸟灯,有样子奇特的,吸引了一堆人围在旁边观赏。

然而这样的热闹,和武祯没有丝毫关系,因为她走在这些人流之中,并没有任何人能看见她。

到处都是笑着看灯的人,武祯缓步在人群中寻找自己要找的人,她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可郎君现在到底在哪呢?

屈指敲了敲额头,武祯抱着胳膊啧了一声,忽然她一侧头,目光顿住了。不远处的一架走马灯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的站在那。

那是个小孩子,看样子最多不超过四岁,穿着一身厚厚的衣裳,裹得像个圆球——轻轻踢一脚就能咕噜噜滚出去一条街的那种圆。小孩儿脑袋上扎了两个小揪揪,脖子上一圈茸茸的毛边,脸颊上有小孩特有的婴儿肥,嘟起来看上去怪可爱的。

孩子的眉眼看上去有点熟悉。武祯摸着下巴想,不是吧,郎君小时候长这样?穿大红衣裳扎小揪揪,简直像个女孩子嘛。

越看越觉得这就是郎君,武祯提步朝小孩走了过去。

这样的夜里,小小孩童独自一人站在街头的灯下,皱着小眉毛,表情迷茫的四处张望,一看就知道是和家里大人走失了。武祯凑到小孩面前仔细看他的脸,小孩看不到她,眼睛穿过她,盯着前面人来人往的街道,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

武祯忍不住笑开了,虚虚捏了捏小孩嘟起来的小肥脸。“小时候明明胖乎乎的,怎么长大了却变得瘦高了。”

小孩看了一会儿,好像下定了什么决心,选了一个方向往前走。武祯现在也没办法做什么,就背着手跟着小孩往前走。小孩腿短,武祯只能迁就他,走得慢悠悠的。

没一会儿,武祯就看到小孩猛地停住了脚步,像是被前面什么东西给吓住了。她抬头,看到前面的街道中央有一团黑乎乎的影子,这影子长了一张大嘴,鲜红的舌头在前面的路面上舔来舔去,周围的人群视若无睹,却把圆乎乎的小孩吓得不轻,武祯特意蹲着身子去看小孩的表情,看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紧紧抿着小嘴,胖乎乎的小手抓着衣摆,武祯很不厚道的大笑了起来。

原来郎君小时候也会怕这些。

小孩捏着自己的衣角,一副强忍着不哭的小表情,从街边贴着墙蹭了过去,远离着街道中央那玩意儿。

之后一段路,他们又看到了好几次混迹在人群中的妖怪精怪之类,体积庞大堵住路了,小孩就不得不转头找其他的路,这么转来转去,他脸上茫然的神情更重,看来是彻底找不到路了。

两人走过宫墙,那高高墙根前的空地上搭了绵延一排十几个的大戏台,周围聚拢着密密麻麻的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后面的人只能看见戏台上舞戏人偶尔露出的大帽子和长袖子。小孩好像也被这热闹给吸引了,停住了脚步,仰着小脑袋好奇的看过去,但他太矮了,人又太多,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一阵阵欢呼叫好声。

于是他在人群后面站了一会儿,瘪了瘪嘴,揉了揉眼睛,继续往前走了。

那好奇又失望的样子真是可怜又可爱,武祯蹲在他旁边,要是能碰到人,她这会儿肯定要把这小小的小郎君抱起来,让他站在自己肩膀上去看。

可惜不能,武祯遗憾的叹了口气。

小孩不知怎么的走到了河边,正月里还很冷,河边风大,刮得人脸疼,所以这边人很少,连灯光都稀稀落落的,热闹和欢笑在远处,站在这边,只能听到隐隐绰绰的声音和模糊的光。

迷路的小孩吸着鼻子,脸颊冻得红彤彤。这个时候,天上下起了雪。轻飘飘的雪花落在小孩的脑袋上,他仰起脸看了一会儿,又低下头。武祯看到他眼睛里有水花转啊转,可他偏偏忍住了没有哭。

这么小的孩子一个人走丢了,看不到大人,还被那些怪东西吓得不轻,却不哭,可见郎君的沉稳的性子是从小养成的。

武祯正心情颇好的观察着小郎君,就在这时,变故陡生。河面忽然冒出一根湿淋淋的水草,像有生命一般飞快的捆住了小孩的一条腿,将他拉进了河里。

噗通一声,小孩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就落了水。武祯看到那张小脸上愕然的表情,下意识扑过去抓他的手,可是抓了一个空,她的手穿过了那只小手,眼睁睁看着小孩被一只小小的水精给拖进了冰冷的水里。

骂了一句,武祯火冒三丈,她现在只是个旁观者,想做什么都做不到。不过心里怒归怒,武祯很清楚这一段只是郎君曾经历过的事,既然是发生过的事,那就代表着这次郎君并没有事,肯定是有人救了他。

刚这么想着,武祯就听到了几个逐渐靠近的脚步声,还有说话声。

“夫人您别急,二娘子一向机灵,肯定没事的。”

“这孩子,真是…唉,一定要快点找到她。”一个很温柔的女声叹着气,声音里满是担忧。

那是一个面容温和的年轻夫人,身边带着几个仆从,朝这边过来。武祯一看到这个妇人就怔住了。虽然她的娘亲在她几岁时就已经去世,但她的模样,武祯却不曾忘记。

这是她的娘亲,她记忆中那个会保护她宠爱她的娘亲,在她还不是猫公,还害怕着那些精怪的时候,最依赖的人。武祯看着妇人走近,有那么一刻心中涌动着酸涩与欣喜,令她脸上的笑消失了,喉头发哽。

妇人看不见她,她和武祯擦肩而过走到了河边,很快听到了水里的动静,被吓了一跳,面色惊惶焦急的喊道:“河里有个孩子落水了,是不是祯儿!快,快…”她说着,竟然奋不顾身的就要自己往河里跳,被身后的仆人给拉住了。

“夫人,让奴们下去就行了,这寒冬腊月的,您可不能下水。”

说话间,已经有仆人跳下了水,将孩子抱了起来。妇人和仆从们这才发现,这落水的孩子并非他们要找的孩子。不过妇人只是愣了一下,就赶紧解下了自己的斗篷,一把将小孩裹了进去,将他抱在怀里。

“这么小的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落水了。”妇人怜惜的抱着瑟瑟发抖脸色乌青的孩子,匆匆招呼仆从们离开,“先找个地方,给这孩子换了湿衣服,喝点热汤。你们几个到附近去问问,看看周围有谁家的孩子丢了。”

武祯默默的跟着他们,看着自己的娘亲将自己未来的郎君救下,又把他打理的干干净净,抱着他在一个客店里烤火取暖。她长相秀美,说话温柔,还哄着受到惊吓的小孩喝了碗热热的甜粥。

摸着孩子的脑袋,妇人怜爱的叹息了一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如此懂事听话。”想到什么,妇人又有些忧虑的看看门外,“祯儿若是有这个孩子一半懂事听话就好了。”

武祯终于笑了下,她挠挠自己的脸颊,大大方方的坐在了自己的亲娘身边,靠着她的肩,又伸手去捏她怀里的小郎君。

旁边的仆妇宽慰妇人,“夫人放心,家中的下人们已经去找了,很快能找到二娘子的。”

一会儿,一个男子跟着武家的仆人走了进来,一见到这个男子,在妇人怀里坐着的小孩眼睛就亮了,朝他喊了声爹。

武祯一听这话,直起身仔细打量了下进门的男人。这就是上任猫公?看样子,郎君的长相可能更像他娘亲多一些。

弄丢了孩子的老爹抱过自己的儿子,露出个劫后余生的庆幸表情,然后对着救命恩人慎重一拜。

“夫人今日救我儿子一命,我实在感激之至,日后,定会报答!”

妇人客气的笑笑,不以为意。武祯却是一愣,忽然想,该不会是因为自家亲娘当年救了郎君一命,所以后来她濒死的时候,这位上任猫公才会出现,用传承猫公之位的方式救了她一命?原来这渊源是报恩?

在武祯思考的时候,男子抱着儿子离开了,妇人也随之走出了客店,准备继续去亲自寻找女儿。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仆人牵着个小女孩过来了。小女孩脸上带着不怕死的大大笑容,蹦跳着扑进妇人怀里,甜蜜蜜的喊了娘,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妇人脸上原本的一点怒色都变成了无可奈何的温柔,将她抱在怀里细声细气的叮嘱下回不要乱跑。

武祯站在客店门口,左手是抱着儿子离开的上任猫公,右边是抱着女儿离开的亲娘。她站在中间,看到小梅逐雨趴在父亲肩头,好奇的往这边看了一眼。而这边那个笑嘻嘻的小姑娘武祯,也下意识往他那边看了一眼,两个孩子的目光似乎对上了一瞬,随即又双双不在意的转开了。一个活泼好动的在娘亲怀里兴高采烈的比划着什么,一个沉默的转过头抱紧了自己父亲的脖子以缓解刚才受到的惊吓。

武祯不记得自己几岁时候还有这么一遭事情,所以这个时候的自己,大约也没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嫁给那个下雪的上元节晚上,瞥过一眼的小小男孩,郎君大概也是如此。

两拨人越走越远,最后完全消失在相反的夜色里,没有了交集。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武祯又看到了两段不痛不痒的记忆, 可她始终没有找到办法唤醒郎君。她试过在郎君面前晃来晃去,在他周围穿来穿去,也试过在郎君耳边大喊大叫,然而全都没有用, 郎君还是看不到她也听不到她。

难道就这么干耗下去?武祯想着, 忽然发现又换了个场景。这回却是她熟悉的地方, 豫国公府, 她家。

看府内张灯结彩的模样, 竟然是他们大婚的那日。武祯想了想, 干脆不跟着郎君瞎耗了, 直接走进府内去寻找自己。既然是他们的大婚,有郎君,那肯定还有一个她自己。

果然,走到她的房间, 武祯看到里面正坐着个身穿青色婚服的‘武祯’。她有种奇妙的预感,几步上前一把抓向‘武祯’, 竟然把这个‘武祯’给抓住了。在另一个自己面露愕然之际,武祯忽然变换了猫形, 大嘴一张将这个‘武祯’给吞了进去。

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 变成了刚才那个‘武祯’穿的婚服,武祯笑了起来,很好, 她猜对了。郎君被困的这个地方, 别人她影响不了, 但她自己能被影响。

武祯大步往外走,这一回,那些原本对她视而不见的奴仆们都能看见她了,纷纷诧异道:“二娘,时辰快到了,梅家大郎也快来了,您这突然跑出来不合规矩啊!”

武祯不管她们,径直绕过他们往外走。她牵了自己常骑的红缨马儿,跨上马就这么横冲直撞的闯出了门,一路上引得奴仆们纷纷尖叫。在这一片混乱中,武祯来到豫国公府门口,看到了刚来到门前准备进门的郎君。他穿着大红色的婚服,面色虽平静如常,但眼睛明亮,带着欢喜欣悦。

看到武祯突然骑着马出现,他也有些愕然,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武祯对他一笑,伸出了手。梅逐雨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看到那只形状优美的手伸到面前,下意识就拉住了。

梅逐雨被拉上了马,两人共骑一乘,跃出了豫国公府的大门,绝尘而去,任由身后无数声音尖叫阻拦,她都没听见一般,只催着马儿快跑。

她们穿过长安的街道,又出了城,周围从热闹变得荒芜,最后长长的官道上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梅逐雨终于开口问道:“我们要去哪?”

武祯笑着大声回答说:“当然是离开这里。”

梅逐雨有些讶异迟疑,“可今日是我们的大婚之日,你…是不是后悔这场婚事?”

武祯扭头拉下郎君的脑袋在他唇上啃了一口,“孩子都有了,什么不愿嫁。”

梅逐雨:“…孩子?”

武祯:“已经嫁过你一次,第二次就算了吧,而且还是个假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周围没有了其他的声音,鸟鸣虫嘶声都消失了,然后,是那些青山树木,一样样随着他们身下红缨马儿的疾驰,缓缓褪去,最终变成了一片黯淡的灰霾。天地间除了他们和身下的马儿,什么都没了。

梅逐雨的表情在周围景色改变的时候就已经沉静下来,他默不吭声的握紧了武祯的手。武祯感觉到了,她觉得自己的时间似乎也差不多,于是说:“想起来自己已经有孩子了?”

梅逐雨:“想起来了。”

武祯用发顶蹭了蹭他的下巴,夸道:“好孩子,我等你,快点醒来。”

说完,她的身形也渐渐消失在蔓延过来的灰霾中。

武祯睁开眼睛的时候,感觉到自己手中握着的那只手也动了动。

旁边有人在喊着:“醒了,两人都醒了!”

有惊无险,梅逐雨醒过来之后,他身上那伤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没什么影响了,至少武祯看他早上起来还能没事人一样练剑,只是动作慢了点。

他们只在常羲观住了三日,梅逐雨就准备带着武祯离开,毕竟是道门,他们不好长留。武祯则在这三日里,见识到了郎君教导观中小道士的魄力,腹部老大一个伤口也丝毫没影响他那能‘劈天裂地’的手劲。

好几个小道士在小桩上飞来飞去的时候,郎君就背着手冷酷的站在一旁,手一抬就能拍飞那插在土里的长桩,有偷懒耍滑的小道士被他连人带桩都拍飞了出去,挂在旁边的树杈子上嚎啕大哭。

旁观的除了武祯,还有几个抱着菊花茶的胡子师兄,其中一个摸着胡子感叹道:“还是小师弟会教弟子,霜降那几个被他看着长大的,就懂事听话许多,年纪小小就沉稳,下了山也能很快独当一面,这两年收的新弟子没在小师弟眼皮底下修炼,就有好几个爱偷懒的。”

“是啊,趁着小师弟这两天还在,让他好好给这些个孩子上一课。”

“可惜小师弟很快要走,唉…”

于是一群老头偷瞄武祯,武祯转头对诸位师兄露出个大大的微笑,一摊手大方的道:“下次有不听话的弟子,师兄们直接送到长安去好了,郎君会代为管教的,我也会好好照顾他们,等教好了再遣人把他们送回来,保证出不了事。”

她一派爽朗大气,惹得胡子师兄们齐齐欣慰的感叹小师弟真是找了个好对象,明明是个不善言谈的孩子,也不知道怎么追到的人家好姑娘。

武祯在这边大方完了,瞄着郎君一手一个把小屁孩甩飞的样子,抱着肚子有点为里面那团肉担忧起来。这孩子要是像郎君还好,要是像她,估计生出来以后屁股都要被亲爹打肿。

她们离开常羲观时,武祯诧异的发现四清道长这短短几日时间,原本黑色的头发和短髯竟然变白了,看上去老态了不少。

“师父的年纪不小了,人总有这么一天。”梅逐雨很平静的这么告诉她。武祯知道他还有些事没告诉自己,却也没开口问,纵使是夫妻,也不需要知道对方所有的事。

两人离开常羲观后,又意外的遇见了武祯那位裴季雅裴表兄。他已经恢复了人样,一副贵公子模样靠坐在华丽宽敞的马车里,车前车后站满了裴家的仆从护卫,从他上次失踪,裴家派来保护他的护卫更多了。

在裴家长辈的眼里,这个独苗裴季雅,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郎君,可不得好好保护起来。

武祯和梅逐雨上了裴季雅的马车,武祯注意到裴季雅身边坐着个小姑娘,她上回也看到这小姑娘了,不过那个时候她一心挂念着郎君,就没有多在意,现在诸事已定,她自然也有那个心情去关注些其他的事情。

“这小姑娘是?”

裴季雅给自己倒了杯茶:“我收的徒弟。”

“喔?”武祯有些惊讶,这表兄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这世界上没人比她更清楚,能让裴表兄收徒,还带在身边,这个小姑娘不简单哪。

裴季雅瞄了眼武祯的肚子,忽然笑道:“分别在即,表兄再送你个礼物如何?”他说着递过来一个木盒。

武祯用旁边一柄玉茶拨探着打开了木盒盖,露出里面两个眼熟的木娃娃。“又来?”她挑眉。

裴季雅笑的意味深长,拿过那两个木娃娃,“说不定你们下回还有用得上的时候呢。”

武祯顿时也眯了眯眼睛,改变主意接受了。

裴季雅点了点两个木娃娃,“表妹太过小心,我还没给这两个木娃娃安咒呢,就算你现在用手碰了也没关系。”他说着,就当着武祯梅逐雨的面给木娃娃下咒。

一直没出声的梅逐雨这时脸色一变,神色锐利的看向裴季雅。他不出声的时候没有什么存在感,然而此时,他的气势大变,给人的压迫感就厚重起来。

“之前,在永福坊原尚书令的旧府荒宅,是你。”梅逐雨突然语气肯定的说出这句话。

裴季雅愣了一下扶额失笑,“失策,竟然忘记了你看过我出手,被你给认出来了。”竟是毫不避讳的承认了。

武祯听到这两句对话,猜到些什么,当下问道:“什么事?给我说清楚。”

梅逐雨便将先前荒宅内出现凶犬和那两个死去的乞丐之事简单说了,武祯顿时脸色一沉,问裴季雅:“你在我的地盘让凶犬吃人?”

作为猫公,她管理着偌大长安,若是普通人之间的争斗杀害与她无关,但牵扯到非人之物,那便是冒犯了她的权威。如果裴季雅当真驭使凶犬在长安杀人,武祯无论如何也不能姑息。

察觉到武祯的心思,裴季雅连忙摆手道:“事情并非如此,其实我养的那些凶犬没吃过活人,它们只吃尸体,那两个乞丐早就死了,也不是我杀的,估计是饿死的。”说着他还有两分委屈,“我养着那几只凶犬,一路上为了让它们吃饱,找无主的尸体费了不少劲,长安难得有无主的尸体,好不容易找到两具,才让它们吃了顿饱饭,本来我养的好好的,都快变成妖犬了,结果却被你旁边那位给弄死…”

武祯这人其实也有点不那么正派,闻听此言,心里觉得还好,左右没踩着她的底限,不过看到旁边郎君的神情依旧冷漠,她咳嗽一声也冷着脸道:“凶犬是能随便养的!如果它们真的在长安杀了人,我一定不会客气。”

轻飘飘的两句话,没有要从严追究的意思。

偏梅逐雨这个时候又问了一句:“那想杀我的幂篱男子,是你炼制的分.身?”

武祯这下子脸色彻底沉了下来:“想杀郎君?”她又看向裴季雅,不过这回的目光比刚才森冷多了。

“表兄,解释一下?”她皮笑肉不笑的说。

裴季雅脸上笑着,心里咬牙骂了一声。这个姓梅的道士看着是个没心眼的,竟然还有这告状的心机!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裴季雅是被裴家的奴仆们敢怒不敢言地抬走的, 要是换了别的人敢对他们昆州裴家这一代唯一的金贵郎君动手,那些个彪形大汉护卫绝对不会客气。然而, 动手的人是武祯,就连他们作天作地的裴郎君都搞不定这个表妹, 这些裴家的护卫奴仆们又有什么办法,当然只能抬着他们装死的郎君赶紧走了。

惹不起躲得起。

梅逐雨只说了那么一句话后,全程都没有发挥余地,只能愕然看着武祯跳起来一脚踹飞表哥。他没想到,武祯会这么大的反应, 连解释都没听,直接毫不留情的将人打了一顿,梅逐雨看着都以为那个病弱的裴表兄要被打死了。

直到裴家一行人匆匆离开, 武祯的表情才恢复,她看到梅逐雨神情, 挑眉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我这次下手算是很轻的, 虽然郎君你并没有事,但我那表兄是真心想过杀你,只这一点,今后我都再不会让他踏足长安。”

她说话的神情异常冷酷,甚至有些不太像平时的她。照她一贯的作风习惯, 裴季雅这辈子大概都真的没法去长安地界了。梅逐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其实他说话时当真没想过趁机告状, 只是他作风磊落, 这种事他自觉没什么好隐瞒的,武祯应该知道,他也要问个清楚,就说了。

现在说也说了,打也打了,多想无益,梅逐雨也就不再想这个,武祯伸手扶着郎君,终于笑道:“好了,走吧,回去看看咱们的鹅子怎么样了,这些天在牛一牛二手里养着,也不知道养不养的好。”

梅逐雨这才想起了那被遗忘在某个客舍里的两位牛妖随从,以及武祯路上闲来无事买的一只小鹅。

这三个都还好,武祯二人找到他们的时候,那只小鹅正跟在客舍后院养的鸡群后面找吃的。武祯一伸手抓住鹅子的脖子给它拎了起来,鹅子骤然被抓,凶狠的张开嘴要啄,被武祯迅速捏住嘴巴,并且顺手扯过旁边树上一根细绳把那鹅嘴给绑了起来,然后就非常得意的玩弄着这毛茸茸的小东西。

那客舍老板笑着跑过来说,这只小鹅这几天还和这里养的狗打架,也不知这小小一只小东西,怎么会这么凶。

至于那两个看上去很凶的威武仆从牛一牛二,则非常温驯,一直乖巧的等着没有闹事,他们只是化为原型在附近的山地上啃草,啃秃了人家一块草皮。

事情办完,武祯二人慢悠悠的回了长安,回去时比来时花的时间还要长些,因为武祯的肚子开始变大,这夫妻两个都有点怕,只能慢慢赶路。说来好笑,武祯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梅逐雨原以为她就算怀着孩子肯定也不能消停,谁知道她出乎意料的负责认真,除了不肯喝些补药,当真就没做过什么不合适的事,哪怕偶尔得意忘形,很快也会想起来自己的肚子然后收敛。

这让梅逐雨好生吃了一惊,随即忍不住觉得心中酸软,偶尔见她无聊憋得难受,他都会想做些什么好给她解闷——譬如学着她来时那样,抓些有趣的小精怪给她看,在路边摘好看的花送给她,虽然都是武祯用过的招,而且由他做来又傻又呆,但武祯还是高兴。乐趣不在于郎君带回来的那些东西,而在于看他费尽心思想讨好人。

因为记挂着长安妖市由蛇公一个人带着几个副手支撑着,武祯也没好意思趁机四处游玩,带着郎君乖乖的就回了长安,连一点远路都没绕,然而尽管如此,等她们到了长安,也已经快进入十月了。

“今年的桂花已经开了。”进城的时候,武祯忽然这样说了句。梅逐雨这才反应过来,鼻端闻到的那阵若有若无的香味,原是桂花香。他不太在意这个,可武祯就爱这些风雅的、旖旎的锦绣乐事,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不仅注意到了,她还兴致勃勃的对梅逐雨道:“若说桂花,长安城里最好的桂花当属大明宫里那片桂园,可惜那地方也不是想去就能去的,下次我去大明宫听曲,给你折几枝回来插瓶,能香上好几日。”

“除了大明宫的桂园桂花,第二当属安仁坊黄四娘家花园子里的那几株桂花,黄四娘花养的好,但养的最好的是那几棵桂花。这人性子吝啬的很,每年开的桂花她只取一些酿酒,其他人找她要她都不爱给,把那几株桂树看的宝贝似得。”武祯对这些如数家珍,见梅逐雨认真听着,她有点炫耀的眨了眨眼,“不过我去年就跟她订了酒,今年她会给我留两坛,郎君有口福了。”

梅逐雨静静看着她,微微一笑。他越来越觉得,武祯和长安这座城很像,她们的骨子里都带着花酒风流的潇洒包容。

关于长安城里每一个季节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武祯都信手拈来,这种‘博闻’是十几年间四处潇洒积累而来的,也只有这样繁华的土地,才养得出这种血液里都流着浪漫情怀的不羁女子。

“长安城里还有一处赏桂花的好去处,就在晋昌坊,也是个私人的园子,不过那园子的主人跟我有几分交情,这两日他那里的桂花应当也开了,咱们回来的巧,正是赏桂的好时机,这两天我就带你去看看那金桂,再摘些回来让厨娘做些桂花糕点,有一味用桂花蜜水做的圆子我是最爱吃的,你一定也要尝尝…”

还没到家呢,武祯就已经安排好了之后几天他们的去处了。梅逐雨听着她滔滔不绝,也只能嗯的应声。

牛车缓缓驶到家门口,都已经快黄昏了,梅家的老仆见主人回来了,十分高兴的让厨房赶紧张罗饭食,被武祯一挥手给阻止了。

“离家这么久,回来了当然要吃些好吃的,家里的娘子们也别忙活了,多叫些好菜大家一起吃。”她说着,就让人去自己常去的饭馆酒楼里买了一大桌子的好菜。路上风尘仆仆没得讲究还能随便吃些,现在回来了,当然得继续从前的作风。有条件的时候,武祯就是最挑剔的。

热热闹闹的吃完了一顿久违舒心的饭菜,就是可惜没法喝酒,武祯摸摸自己的肚子,痛心疾首的忍了。

饭后又好好洗漱了一番,洗去身上的风尘和路上的劳累,就连梅逐雨都有些懒洋洋的,那是家带来的舒适感。

“这些日子太过劳累,早些休息吧。”梅逐雨说。

可武祯却摇头,摇着一把团扇慢悠悠的在廊下散步,脚下踩着的木履发出缓慢的嗒嗒声,梅逐雨无法,只能陪在她身边,跟她一起散步。

月亮出来了,庭竹的影子落在他们的脚边,武祯摇着扇子低声道:“应该差不多了。”

梅逐雨听到她自言自语,有些奇怪的问道:“什么差不多?”

武祯用扇子遮住半张脸,神秘一笑,她算着时间,拉着梅逐雨去了他的书房,接着一把推开了书房那一大面墙的门,然后笑眯眯的看着梅逐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