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逐雨一开始并不知道她要做什么,直到她推开那几扇门,梅逐雨这才看到了她想让自己看的东西。

正对着这几扇门的院子里,不知什么时候种下了十几株昙花,这个时候,昙花开了大半,大朵的白色昙花在夜色里幽幽绽放,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幽香。哪怕是在夜里,昙花那莹白的花盘也显得格外明亮醒目,美得让梅逐雨有一瞬失神。

他回过神看武祯,武祯察觉到他的目光,也将眼神从昙花上转过来,笑着看他,“好看吗?我们离开长安之前,我偷偷让人移栽过来的,想着等我们回来了,这花差不多也要开了,或许能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时间竟然真的如此巧合。”

“这花的花期甚短,早一日晚一日都不能恰好遇上它开花,可见我们确实幸运。”

他们离开长安之前,武祯有一次被朋友邀请去家中做客,看到了他那儿种的昙花。有别于一般的昙花,这一种是朋友机缘巧合下觅得的,开的花比一般昙花要大且更香,花瓣轻薄仿佛有千瓣重叠,看着美轮美奂,所以这种昙花又叫千瓣雪。

长安这边不太适合种这种昙花,但武祯看过花开,觉得十分美丽,便想让郎君也看一看,于是就有了这偷偷种花一事。为了这十几株矜贵的花儿,她没少和那位朋友纠缠,好不容易弄了回来,就为了这一刻。

武祯沾沾自喜的时候,梅逐雨有些感动,也有些好笑无奈的想,她真是无时无刻都不忘记这些,那时候竟然还想着等他回来看花。

“怎么不说话,你不喜欢?”武祯凑过来,挠了挠梅逐雨的下巴,梅逐雨握住她的手,轻声回答她,“喜欢的。”

只是太喜欢了,不知该怎么表达,连多的一句好听话都说不出来。

武祯哪能看不出来他喜欢,不过是故意问的罢了,见郎君神情温柔,眼中有专注明亮的光,她在心中暗笑,果然这花种对了。

能博郎君一乐,也不枉费她花的心思。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虽说武祯想好了回来之后歇两日, 正好和郎君出门赏桂花,她想的是挺美,然而, 从她们回来的第二日起, 武祯就忙的根本没时间想这些了。

首先是豫国公听到女儿回来的消息, 第一时间从和尚庙里跑回来,他倒是没有追问到底武祯两人出门是为了什么, 也懒得听武祯那些胡说八道的胡诌理由,老父亲目的明确,直接逮着武祯训了一顿,武祯为求脱身祭出自己的肚子。

然而这一招并没有用,知道她怀着孕还出去乱跑, 豫国公更加生气了,遁入空门修炼出来的好脾气面对这个小女儿的时候, 基本上派不上用场,武祯也没法, 只能抱着肚子双眼放空的在亲爹面前坐了好几个时辰聆听他的教诲。

在豫国公之后找上门来的,就是赵郎君他们几个常跟着武祯玩的小郎君们, 武祯离开长安之前没有和他们说过,还是武祯离开了长安两天之后, 这群人想找武祯去玩找不到,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了武祯竟然已经离开长安不知去向, 一群人哀怨的控诉祯姐不厚道。

然而这一群小东西, 没有老豫国公那么厉害, 能让祯姐乖乖俯首,对他们这群自己看着长大的,武祯以威严震慑了一切不平之声,又给了颗甜枣——答应之后亲自带着大家去秋猎,玩个够,这才哄好了一群大孩子。

唯一奇怪的事是,梅四那家伙竟然没来,也不知是不是又在家里埋头画鬼神。

白日里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武祯根本脱不开身,晚上也没有时间和郎君花前月下,因为还有妖市那边等着武祯。

就这么一连忙了三天,武祯都没喘上一口气,第三日的时候,宫里的旨意也来了,皇后贵妃,就连皇帝也要见她。

皇后贵妃要见她,自然是担心武祯和梅逐雨两人还未换回来,至于皇帝,他从前就常召武祯入宫评赏歌舞,与武祯是臭味相投的知己,武祯这许久未进宫,皇帝当然也想念她,于是这一日,武祯又是在宫里待了一日。

梅逐雨早在第二天就销假回刑部上值去了,仍旧做他那个安安静静的刑部司郎中。不过这次他回来,发现那个从前总是与他不对付,有事没事爱刁难他一番的徐侍郎调任了,这么一来,他在刑部的日子过得更是安静,没人跟他过不去,也没人亲近他。

无缘无故请了这么长时间的假,回来后没事人一般的继续之前的工作,都没人知道这个孤僻的同僚究竟是去做什么了,刑部的官员们对此难免有几分闲话,可是梅逐雨回来工作没两天,刑部官署来了几个内侍宫婢,给他送了一大瓶十几枝的桂花,一路香气四溢的,从大明宫香到这里。

打头那个内侍一张圆脸笑的和蔼可亲,对梅逐雨道:“是桂园里的香桂,陛下和皇后殿下都极是喜欢那儿的桂花,今儿个逸国夫人也在,谈起这桂花,陛下便赏了梅郎中这一瓶桂枝,令郎中同赏。”

这内侍口中的‘逸国夫人’指的是武祯,武祯大婚后,就封了国夫人,以她皇后亲妹的身份,能受封一品国夫人,也是理所当然,更何况皇帝也对她青眼有加。所以论起来,武祯的品阶还比梅逐雨要高,不过这事倒没有被好事之人拿出来嘲笑,毕竟本朝开国以来,诸位公主家中婆婆姑嫂,还有皇后宠妃们的姐妹亲眷,都有不少被恩封国夫人的。

本朝风气开放,前些年睿宗当政时,封了宠妃娘家五位姐妹为国夫人,这些夫人们的郎君品阶同样比不过她们,此事实在司空见惯。

若是男人强势些的,说不定要为些闲言碎语和夫人闹不愉快,然而对于梅逐雨来说,这些弯弯绕绕都不值一提,他接过那一瓶插好的桂枝,想起的是昨天半夜里,武祯一脸疲惫的从妖市回来,懒洋洋的靠坐在他身边,懊恼又可惜的跟他说:“再不带你去赏桂花,都要错过最好的时候了。”

梅逐雨不懂什么赏花的最好时候,只要武祯在他身边,他就觉得是最好的时候。不过显然武祯还记挂着这事,不能亲自和他去看那据说是长安第一的桂园桂花,就要特地想方设法的送来,也不知她是怎么和皇帝皇后说的,竟真让人来刑部只为了送这几枝桂花。

送花的人走后,梅逐雨将花摆放在书案边上,这一日,鼻端都充斥着清甜的香味,让他忍不住时时抬头去看,看一眼就想起武祯,往日一下午就能处理好的工作,这一天连一半都没能处理好。

虽然没有处理好,但看着下值时间到了,梅逐雨也没有留下继续处理,抱着花回了家,因为担心骑马会将这些桂花给抖落,他是牵着马走回家的。

他回家没多久,武祯也回来了,一进门就问他:“怎么样,桂花香吗?我特地选的几枝花最多的枝。”

她剪的当然是最好那一棵树上最好的花,所以那时候皇帝心疼的表情藏都藏不住,惹得皇后在一旁失笑,贵妃也难得带着笑问是不是舍不得,皇帝当着大小老婆的面还能怎么办,只能眼睁睁看着武祯剪下好几枝,剪秃了一个枝。

梅逐雨不知道这些内情,他已经将桂花枝换了水好好摆放在房间里。武祯今日在桂园被桂花香的都快闻不到其他味道了,回家了实在不想继续闻,可又不好让郎君看出来,于是不动声色的拉着梅逐雨转移到书房去看昙花。虽说前两天昙花开过了,但还有一两朵未开的,虽然没有先前那么壮观,但是看着这花在夜里慢慢绽开的样子,也别有一番情趣。

“今夜你可还要去妖市?”梅逐雨见她神色倦怠,有些担忧的按住她的手,想给她探脉。

武祯反手就笑嘻嘻的将他的手抓住握在掌心里,“当然要去,小蛇留了一大堆的事情给我做,我要是不去,今天半夜她恐怕要来这里把我扛出去。”

她在说笑,然而梅逐雨并不想笑,他说:“若有事,我可以帮你。”

昨日也是,晚上武祯说要去妖市处理事情,梅逐雨同样表达了帮忙的意愿,可被武祯给拒绝了,用的理由是他身上还带着伤,要多休养。梅逐雨的伤好的差不多了,但武祯板着脸说痂还没脱落就不算好,然后不等梅逐雨反驳,溜之大吉,梅逐雨拦都没拦住。

实际上,武祯只是不想让郎君看自己在雁楼被小蛇训个狗血淋头的怂样,那可太不妙了,万万不可!

不过今夜,梅逐雨坚持起来,他端详着武祯脸色,决定了要与她一起去妖市。

武祯劝了一顿饭的功夫,他都不吭声,表明了没得商量,武祯只好带着他一起去妖市,现在她只希望小蛇给自己留点面子,千万别和昨天那样拍桌子骂人。

好在,柳太真很有分寸,见梅逐雨与武祯一起来了,她又变成了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都没说一句重话——不过给武祯分了个麻烦的工作。

看到那清理长安城大小河道里溺傀的活,武祯就知道小蛇这是还生气呢,知道她最讨厌这麻烦事。

两人离开妖市,武祯说了自己今夜要去清理河道里的溺傀,梅逐雨便神色不虞,皱起眉不赞同道:“长安城内河道众多,溺傀多藏身水下,只能入水去寻,你如今怎能到水中去做这种劳累之事。”

武祯:所以说小蛇是看着你跟我一起来才特地扔过来这个任务,算准了你不会让我做,所以这就是让你做的。

武祯心道,看来小蛇对她们这一遭出门很有意见。不过毕竟是多年的朋友了,武祯明白柳太真这是出于关心她,觉得她做事太莽撞,也没什么好说的,当下清清嗓子道:“其实这事我往年也会做,没什么好劳累的。”而且清理溺傀大多集中在八、九月份,这都十月了,肯定已经清过一遍,所以也没多少溺傀可清理的,小蛇算的那么好,也不会真让她有什么事。

梅逐雨不高兴,“我去便是,你要好好休息,这几日劳累,一直没能休息。”

武祯看他脸色,没敢拒绝,于是这一夜,武祯就在大小河道和湖泊边上翘着腿休息,看着郎君干脆利落的从水里拎起一大片一大片的溺傀,就连曲江池里那不知藏了多少年的老溺傀都被他给揪了出来,扔在岸边地上,好大一滩,武祯踩在上面觉得软乎乎的感觉还不错,便一直在上面转悠着散步,踩得那溺傀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嘎吱声。

岸边扔了一地的溺傀,这些能缠住泅水之人把他们溺死的精怪,在水里难缠,但离开水到了岸上就像是离水之鱼,弱得很,等到明日太阳一晒,就会化成水,什么都不剩了。

梅逐雨做什么事都认真,光这抓溺傀,他就当真抓了一夜,将各处河道清理的干干净净,天将明时两人回家,武祯叹道:“看来明年我们都不用抓溺傀了。”

梅逐雨拧了拧衣角,鬓边垂下的黑发还带着水汽,“明年我还会帮你做这些。”

梅逐雨难得的没有牵她,因为在水里浸了许久,身上带着寒气,不想沾了武祯的身。武祯没对他的话有什么表示,只笑着道:“累了,走不动,郎君抱我回去。”

梅逐雨迟疑:“有水。”

武祯装模作样的捶腰,“哎呀,好累。”又偷眼看他。

梅逐雨将她抱了起来,手臂稳稳的。

第88章 第八十八章

平康坊新开了个乐坊, 作为经常混迹乐坊的, 武祯自然是第一时间前去捧场了,不仅她自己去,还拉着郎君一同去。

梅逐雨本以为就是个普通的乐坊, 不成想刚迈进乐坊他就感觉到了妖气, 再看那乐坊里迎来送往的奴仆, 和那袅袅娜娜的舞姬, 以及抱着琴靠在楼上朝这边殷勤招手的乐坊众人, 他愣了愣对武祯道:“他们都是妖?”

武祯笑嘻嘻的,抓着他的胳膊让他微微弯腰,在他耳边说:“你一定不知道我是在哪把她们弄回来的。”

梅逐雨还真不知道, 他以为是妖市里的妖。他很清楚以自己贫乏的想象力,根本不可能猜到武祯那狂放的思绪, 所以也不乱猜,只看着武祯等着她解惑。

武祯没有吊他胃口, 哈哈一笑,将这些妖的来历说了, 正是之前她被婴那个怪物抓走时,在那个结界里拘着的一群妖怪。婴死后, 她们自由了,武祯就趁机邀了那些她觉得不错的妖怪们, 让她们收拾收拾来长安投靠, 所以她们其实也就落后了他们几日, 两队人马前后脚抵达长安。

饶是梅逐雨再明白武祯的性子, 还是被她这不拘小节的挖墙脚行为给惊了一下。不过他看到武祯一脸理所当然的模样,又觉得自己可能是太大惊小怪了。

梅逐雨很快平静了下来,看到几个有些眼熟的仆妇穿着新衣裳捧着瓜果走过去,是在那结界里负责照顾‘武祯’的田鼠妖妇们。

原来真的如武祯所说,她把婴那些妖仆都带回来了。

武祯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郎君脸上的细微表情,看到他经历了一系列惊愕、迟疑、不敢置信、无言以对到平静淡然的情绪波动,不熟悉的人可能只以为他根本没什么反应,但武祯对他越来越熟悉,哪怕他只是眉毛动了动,她都能猜到他现在是什么心情。

武祯觉得有趣,她就爱看郎君露出各种情绪,心里闷笑,她咳嗽一声继续介绍说:“这宅子,还是我替她们选的,本来想让她们安置在妖市,但她们想唱歌跳舞,便干脆帮她们开个乐坊,也好赚些银钱生活。”

这作为乐坊的宅子先前荒废了一段时间,因为从前这边也是个乐坊,不过乐坊主人私底下让乐坊里的乐伎舞姬们做些其他生意,逼死了好几个人,后来这宅子就开始闹鬼,一来二去,乐坊倒闭了,这里也没人买,正好,武祯就看中了。

宅子里确实有几只游魂,生前都是可怜女子,也没害过人,武祯就没管她们,普通人住这里可能会怕,但这些妖怪们住进来,那就无所谓了,还能做个伴。

乐坊开起来,可能因为先前这宅子的凶名,没什么客人,武祯拉着梅逐雨,作为第一拨客人光临,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不过几句话功夫,就有一大群漂亮的女子涌过来,要将武祯簇拥上楼去。

只是,没人敢碰梅逐雨,所有的妖怪甚至都不敢正眼看他,这也不怪她们,只因为梅逐雨进来乐坊后感觉到妖气下意识外放了些灵力气息,让所有妖怪都发现了这是个厉害的道士,要不是他由武祯带进来,这些在外过惯了的妖都要忍不住找地方躲起来。就像兔子见了鹰,鸡见了黄鼠狼,都是天性使然,哪怕强忍着,众人的表情也有些僵硬。

武祯看她们躲瘟神似得躲着梅逐雨,忍着笑肃容说:“来到长安就要守规矩,既然你们喜爱歌舞,那就好好经营这个乐坊,若是不遵守此地的规矩,这位道长首先就不会放过你们,可明白?”

“明白明白,奴等明白的!”一群妖怪们觑着梅逐雨使劲点头。

被当做威慑物的梅逐雨毫不在意,全程沉默寡言的和武祯一起在这看了一上午的歌舞。那些风流旖旎他欣赏不来,所以有些走神,武祯忍不住跟他分享这些歌舞的妙处,没办法,梅逐雨只能收回思绪,认真盯着那些唱歌跳舞的乐人们,试图找到武祯所说的趣味。

结果,他趣味没找着,那些妖怪们先被他虎视眈眈的目光盯得身体僵硬,还有个小貂妖吓得直接变回了原型,瑟瑟发抖的钻进了垫子底下,看到郎君那无奈的神情,武祯被逗得乐不可支拍案大笑。

不过,这次之后,武祯也没有再拉着梅逐雨去乐坊看歌舞了。而她去了那乐坊三天,之后就也没再去。她去那个乐坊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多得是跟风的人,没几天乐坊的生意就正式做起来,于是她这个抛砖引玉的也就能功成身退了。

秋意渐浓的时候,武祯让奴仆往家里搬了不少的菊花,深红的墨菊,轻灵的白玉菊,冷艳的绿菊,黄菊粉菊,花团锦簇的,摆在屋内各处,廊下也摆了十几盆,只要往附近走过,就能闻到菊香,香味不像桂花那么霸道甜蜜,显得格外绵长清淡,带着一股清爽秋意。

刚吃过桂花糕桂花茶桂花香丸子,这菊花一开,厨房里又开始做各种用菊花制的吃食,武祯两人早上喝的粥都是菊花粥,中午吃菊花羹,晚上吃完饭还有菊花茶,武祯没两天就吃烦了,又想方设法的找新鲜吃食,很快让人搬回来一大筐蟹。

“秋日吃蟹,滋味最妙!”

秋蟹正是膏肥时,武祯带回来的这一大筐蟹个头又格外大,蒸了剥开壳,大团金黄的油膏窝在蟹壳里,看着就让人满口生津,滋味甚是鲜美。

往年,武祯这个时候都会让府中奴仆采买最上等的蟹,可是今年,她怀着身孕,这蟹是不能多吃了,所以一大筐蟹都归了梅逐雨,武祯只能看着,连酒也不能喝,十分可怜。

她不能一起吃,再好吃梅逐雨也觉得没滋味,就不怎么爱吃这东西,武祯见他这么不识货,不干了,故意老大不正经的说:“我虽然不能吃,但你吃了,我也能尝个味。”

梅逐雨不是很懂,为什么他吃了,她就可以尝个味。武祯用行动告诉了他答案,等他吃完扑上去亲了个够,梅逐雨猝不及防被她亲的面红耳赤,脖子上的红遮都遮不住。武祯作势再亲的时候,他就连忙往后躲。

因为往年武祯都会吃不少蟹,所以她的朋友们每年这时候都习惯了给她送上几筐蟹,今年开始吃蟹后,梅家宅子每天都能收到好些,而武祯的朋友实在太多,东家一筐西家一筐,几乎堆满了梅家厨房,全靠梅逐雨和家中几个仆人吃,就这么几天功夫,梅逐雨就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吃胖了一圈,早上起来练剑的时候,他都要多练一会儿。

武祯对此乐见其成,晚上瘫在床上摸郎君的腰,笑嘻嘻的说:“胖一点好,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太瘦了。”瘦的太过锋利,怪让人心疼的,一看就是个过得不开心的孩子。

梅逐雨小心翼翼碰一下她开始凸起的肚子,将被子往上盖了盖。武祯噗的笑了,故意抓着他的大手在自己肚子上拍了拍,发出啪的脆响,梅逐雨瞬时缩回手,不赞成的皱起眉,“不要这么拍…”

武祯笑话他:“干嘛,你还怕吵到他睡觉?”

梅逐雨就在被子里握了她的手,跟她说:“你最近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武祯最近胃口不太好,怀孕前期,许多人都这样,武祯自己不在意,什么好吃的她没吃过,少吃几顿也不会怎么样,比起这个,她觉得找些好吃的给郎君吃更有趣些,秋天不正是贴秋瞟的时候吗,总得把人养胖些才不辜负这大好秋日各色美食。

对于梅逐雨来说,武祯胃口不好,是个大问题,他每天都在担心,可他又不像武祯这样对长安各种好吃的熟悉,想给她找点新鲜好吃的东西都不知往哪找,而且最大的问题是,他不知道武祯想吃什么,这个问题武祯自己都不知道,不然怎么说,孕妇口味刁钻呢。

整日想着这个问题,梅逐雨在刑部工作的时候都经常愁眉不展,原本看上去就已经够不近人情了,再加上这幅神情,更让人觉得难以接近。

“夫人怀着孩子,口味大变,每日都要吃王二家的酱菜,我们全家都得陪着她一起吃,吃得我最近一直牙疼…”刑部某个小吏正和同僚大吐苦水,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打扰一下,你说的王二家的酱菜,怀着孕的妇人都爱吃吗?”

那小吏一扭头,看到说话的人吓了一跳,竟然是刑部有名的梅郎中,他工作上的强势和他为人的孤僻一样出名。这人往日里除了工作,一句话都不主动和人说,现在突然过来搭话,小吏颇有些受宠若惊,声音都结巴起来,好半天才想起来面前这位刚才问的问题,抓着自己脑袋上的黑纱幞头迟疑道:“啊,啊?对对,酱菜,我家那个妇人喜欢,是不是怀孕的妇人都喜欢,这我就不知道了。”

梅逐雨决定试试,然后小吏就晕乎乎的在梅郎中的询问中,告诉了他去哪里买酱菜。这一天晚上,梅逐雨抱了一大坛的王二酱菜回了家。

“这个味道不错啊,很开胃。”吃饭时,武祯果然比平时多吃了些,梅逐雨见状默默松了口气。

等梅逐雨去洗澡了,武祯脸一苦,灌了一大壶的菊花茶冲淡嘴里的咸味,讲真,这酱菜也太咸了,要不是看郎君最近忧心忡忡的,为了哄他开心,她才不吃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哪个给他出的这馊主意。

第89章 第八十九章

刑部官署刚刚经过一上午忙碌工作,揉捏着酸疼的脖子,聚在一起闲话的官吏们,不知是谁忽然说起了梅逐雨。

“你说的是真的?”一个中年青衣官吏不相信的看着说话的同僚。

坐在他身边的美中年蓄了一把美髯摸着胡子微笑道:“当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不信你试一试就知道了。”

青衣官吏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要是真来了怎么办?”

美中年也低声说:“来就来了,他也就是孤僻些又不会动手伤人,连骂人都没见他骂过我说你有什么好怕的。”

青衣官吏在心里撇嘴没什么好怕的,那你也这么小声干什么。不过他对于友人说的话还是很有兴趣于是也不再多说故意清清嗓子试探着扬声说:“我家那妇人怀着孕的时候最爱吃一道姜花鲈鱼,鲈鱼在清油中炸过一遍腹内放上姜蒜等调味之物…”

他一边说眼睛一边往周围不着痕迹的寻找,忽然从身后传来一个男声那人说:“打扰您说的这道姜花鲈鱼是哪一家的?”

青衣官吏被吓了一跳,扶着胸口喘了口气,心道,这梅郎中怎么神出鬼没的,突然出现都没有一点声音。惊过之后,他心道,竟然真的如友人所说,只要说起自家妇人怀孕时的吃食,这梅郎中就会出现。

等梅逐雨问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道谢走后,青衣官吏忽然笑出声来,摇着头对身边的友人叹道:“梅郎中来刑部也有一年多了,我还从未和他说过话,只听人说他不好接近,但现在看来,分明就是个惧内的普通郎君罢了,也没其他人说的那么夸张。”

最近的刑部内部,开始风传起这样一个传闻据说只要在大庭广众下说起自己夫人怀孕时爱吃的食物,就能看到孤僻的梅郎中忽然出现。

不少闲着没事的好事官吏不信邪,抓着同僚友人们故意谈论这些话题,结果无一例外,每次都能看到梅郎中默默出现,默默问到答案,又默默退去。

时间一久,这成了刑部内心照不宣的趣闻,甚至是一个有趣的小游戏。一来二去接触多了,很多原本觉得梅逐雨目中无人不好相处的官吏都开始对他改观,觉得这位梅郎中就是沉默寡言而已,也不是故意疏远别人。为了怀孕的夫人到处搜集食谱的梅郎中,在同僚眼中,终于开始食人间烟火了。

这直接导致,梅逐雨发现最近来找自己说话的同僚变多了,还有好几人路上见到他都会打招呼,不会像从前那样装作没看见走过去。不仅如此,还有同僚邀他出去喝酒,哪怕他拒绝,这些人也没有生气,反而笑吟吟的告诉他哪里有不错的菜色。

梅逐雨不明白,最后把这归结于最近天气好,大家心情都不错的原因。

武祯近日心情也不错,她过了怀孩子初期的恐慌与小心后,恢复了从前的潇洒,觉得只是肚子大了点穿衣服腰带不能勒太紧,除此之外没有什么不方便的。自古以来,都是看别人怀孩子的人,比怀着孩子的人更紧张,武祯已经开始放飞,梅逐雨还每天看着她的肚子心惊胆战。

除了严肃的盯着武祯的肚子,梅逐雨还为武祯的一日三餐操碎了心,武祯自怀孕后胃口就不好,吃的比从前少许多,梅逐雨从那次王二酱菜开始,就不断的往家里带各色各样的吃食。

话说武祯那时硬着头皮连续吃了两日王二酱菜,第三日就忍不住跟自家郎君说:“我不想吃这酱菜了。”

梅逐雨:“怎么了,今日的酱菜味道不好?”

武祯一本正经的告诉他:“孕妇的口味并非一成不变,什么都是过两天就不爱吃了。”

原来如此,梅逐雨毫不犹豫的相信了她,于是变着花样的找孕妇可能爱吃的东西,虽然他不知道武祯要吃什么,但带回去那么多东西,总有一些武祯会喜欢。

有时候带回家的是食材,有时候是已经在酒楼饭馆中做好的菜,还有时候是水果点心。

武祯每日回来,第一句话就是问郎君有没有回来,若是奴仆们说回来了,她接下来一句就是要问郎君今日带回了什么东西。

“夫人,今日带回来的是两只大甲鱼!”

“夫人,今日郎君带回了李家馆子做的醋灌鱼肠。”

“夫人,郎君今日带回了一大篮子的秋梨,只有小儿拳头大小呢,奴们都没见过这么小的秋梨,郎君说要炖糖水喝的。”

这些也就罢了,某一日武祯回来,守门的奴仆告诉她,“夫人夫人,郎君今日带回了一只熊瞎子!”

武祯:“…什么熊瞎子?”

她好奇的到厨房一看,一只死不瞑目的熊瘫在临时搭出的案板上,厨房里几个厨娘正看着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看到熊身上新鲜的伤口,武祯心道,这该不会是郎君自己去山上猎的吧?结果回房后看到梅逐雨沐浴过了,换了身衣服,武祯就明白,果然是他去猎的,可这长安城内的小山上也没有熊啊,他怎么有时间去城外那大山上找熊的?

她摸着下巴想着,梅逐雨过来跟她说:“我带了熊回来,听人说菊花蒸熊胆吃了对孕妇好,新鲜熊胆最好。”

武祯:“…哈哈,是吗。”想到熊胆有多苦,武祯心里暗骂,不知道又是哪个多事的给郎君说了这糟心食谱,刑部的官员们是不是都太闲了?

饶是武祯再不想吃这东西,想到郎君偷偷跑去猎熊回来的夸张行径,武祯还是没拒绝他的好意,装出大方样子干脆的把那道熊胆给吃了,当然,有苦一起吃,她吃完这苦了吧唧的玩意儿后,让郎君也好好品尝了一下那股散不掉的苦味。

街边的榆槐落了些黄叶,被马蹄卷着飞过两旁的高墙,夏日里浓荫如盖的长安渐渐覆盖上红黄两色,城外的山上更是能见到大片红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天气晴朗,长安城内不管是高门大户还是平民百姓,都爱出门踏秋,特别是那些高官贵族年轻子弟们,早在秋叶还未黄的时候就已经盼望着秋猎了。

赵郎君一群人来梅家宅子找武祯说过几次秋猎的事,武祯定下时间后,他们就兴高采烈的回去准备,一群年轻郎君们嬉笑打闹,有人高声叫嚷今年定要多打几头猎物回来,一洗去年之辱。

武祯叫住赵嵩岩赵郎君,问他:“最近怎么没看见梅四那家伙出门,他还闷在家里画他那些画儿呢?”

从武祯和崔九接连嫁娶,这群人就以梅四和赵嵩岩为首了,可自武祯回到长安,她还没见到梅四出来玩过,几次都只有赵嵩岩他们几人过来。

赵嵩岩一脸的不在意,“他啊,没看到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这段时间我们喊了他好几次,他都不出来玩,就待在家里,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在画画呢,不然还能干什么。祯姐你也管管他吧,可别画疯了,我们这些人可管不了他。”

赵嵩岩是个心大的,不比崔九细心,武祯也不指望着他能知道梅四有什么事,干脆就腾出时间亲自往梅四家走了一趟,也通知他过几天和大家一起去秋猎的事。

见到梅四,武祯上下打量他一番,道:“怎么一副被掏空了身体的模样,近来在哪里操劳啊。”

谁知梅四见了她,竟然眼眶一红,低下头说:“祯姐,我对不起你。”

武祯被他这一出搞得摸不清头脑,什么玩意儿就对不起她了?

“你哪儿对不起我了,说来听听。”武祯给自己倒了杯水,准备听听少年人内心的苦楚。

梅四却老半天没吭声,只摆着个难以启齿的表情干坐着,对上她的目光后,更是心虚的垂头丧气。

“说。”武祯沉沉的扔下一个字。

梅四小时候被她收拾多了,听到她这久违的语气,马上不敢扭捏了,闷声说:“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可那人是祯姐讨厌的人。”

我讨厌的人?谁?武祯一时没反应过来,但很快她就想起什么,试探着问道:“柳家的柳太真?”她手底下那些小郎君小娘子可不是都以为她和柳太真是王不见王吗,柳太真是懒得解释,武祯是解释过了没人相信她也就放弃了,于是一直误会到现在。

梅四羞愧的点了点头。

武祯先前虽然打趣柳太真,但其实心里没觉得这两人之间会有什么,对于梅四的话,她觉得很是神奇,忍不住问:“你怎么会觉得自己喜欢她的,你后来又见过她了?”

梅四摇头:“没有,但我最近不知道怎么的总是做梦,梦见…”

他脸一红,“梦见她在水中沐浴,我梦见这种画面,肯定是因为对她,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