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放下了筷子,虽然没有点头,但神情还是愉悦的,顾叶安见容吟霜愣在那里不动,干脆自己下地,端来那老者面前的茶杯,就塞到了容吟霜手中,说道:

“还愣着干什么?快拜呀。快,跪下敬茶。”

“…”

容吟霜被半推半就的跪了下来,可是却不肯敬茶,摇头说:“不不,我,我不能拜师。”

顾叶安在她耳边说道:“别犟了,你既然想做这个,就得找个好的门下投靠,你这样永远单干,危险不说,也没有正统的修炼,总归不好。”

然后不等容吟霜说完话,几乎是顾叶安替她捧着茶杯送到了那老头手上,那老头接过也没推辞,把茶杯放在手上,却是没喝,顾叶安在旁催促道:

“师父,您不是那天就跟我说遇见个实心眼子的人,很适合做徒弟嘛。我原不知道是她,如今知道了,你还犹豫什么呀,快把茶喝了,这拜师就成了嘛。”

老头横了他一眼,然后将杯子拿在手上,对容吟霜说道:

“小姑娘,有件事我且问你一问。”

容吟霜骑虎难下,硬着头皮说道:“您老请说。”

“你这腰间的两样东西,是从何得来的?”

老头指了指容吟霜挂在腰间的桃木剑与铜葫芦,容吟霜也不隐瞒,直言不讳道:

“是我师父给我的,我之前拜过师父,所以,我才不能转投您老门下的。”

“这是你师父的?”

老者的话语中明显透着不信,只见他瞪着双眼,愣愣的看着她。

容吟霜点头。

那老者又道:

“据我所知,这是天门道圣毋道子的金钱桃木剑与乾元葫芦,他一生从未收过徒弟,莫不是你捡了这宝贝,而后自己单方面拜的师?”

容吟霜没想到这位老人竟然认识她师父毋道子,不禁愣了愣,说道:

“不是单方面,是我师父亲自让我拜的。”

老人家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哎哟,你这丫头,我刚夸你实诚,怎么现在就胡说八道了呢?实话跟你说了吧,毋道子是我的师兄,他比我还要大上好几年呢,死了估计有三四十年了,他怎么让你拜的师啊?”

容吟霜吃惊的看着他,这个老头,竟然是毋道子的师弟?见他所言真诚,并不像在开玩笑,容吟霜想了想,就把自己拜师的经过告诉了他。

“我师父一直困在一座有结界的道观里,我被夫家赶出门之后,流落那间道观,偏巧我那时也有了见鬼的能力,看见了他,所以,他就别无选择,收我做徒弟了,让我连夜去他坟前取了这两样宝贝,然后把他所有的修为都传给了我,让我拜他为师的。”

“…”

容吟霜的话说完之后,不仅那老头愣住了,连在一旁听的顾叶安也愣住了,但容吟霜说的实实在在,并不像是编造出来的谎言,于是那老人家将手里的茶杯放下,对她招了招手,说道:

“丫头你过来。”

容吟霜站起身,来到他面前,老人家又指了指她的手,说道:

“把手伸出来。”

容吟霜也照做了,只见那老人家擒住她的手腕暗自运功查探起来,容吟霜只觉得有一股真气逼入她的经脉,不觉有另一股真气与之对抗,两人交接的手腕上突然闪出一道金光,而后,那老人家骤然离手,看着自己的手掌,默默不语了好长时间,然后才呐呐的说了一句:

“真是见鬼了。”

容吟霜不知他在说什么,顾叶安过来问道:“师父?什么见鬼不见鬼的?你说了这么多,那这徒弟还收不收了?”

那老头瞪了顾叶安一眼,说道:

“还收什么收?她若真是我师兄的徒弟,按道理,你还得叫她一声师叔呢。”

“…”

这下,可轮到顾叶安傻眼了。

原本他是想师兄师妹一家亲,怎么现在,倒搞出一个师叔来?

第74章 泯灭人性的二叔

容吟霜也是傻眼了。

她以为自己之前只是拜的一个野道士,没想到还有人认识他,不禁说道:

“没想到我师父竟有您这般厉害的师弟,师叔在上,请受师侄一拜。”

谁知那老头突然抬手,说道:“唉唉,千万别拜啊。你要真拜了,你跟小叶子的事情可就没着落了。别拜别拜了。起来起来,快把她扶起来。”

“…”

顾叶安和容吟霜全都一副有些尴尬的模样,容吟霜没等顾叶安来扶,她就自己起来了,规规矩矩的站在那老头身旁,老头吃一口点心,就回过头来看她一眼,然后再摇摇头。

终于忍不住说道:

“你师父是不是就把修为传给了你,其他什么都没教过你呀?”

容吟霜不敢隐瞒,说道:“师父还给我留下了一本典籍,我就是看着那典籍自己学的东西。”

老头子猛地一拍桌子,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你这三脚猫的法术也就堪堪入流,却是乱七八糟的,真要遇上厉害的,三两下就给人收拾了,说不定还会被身体里的修为反噬,到今天没出事,算你运气了。”

容吟霜看着他没有说话,顾叶安却紧张的说道:

“师父,那可怎么办?你教教她呗,就算不拜师,可她也算你同门师侄,教她一些东西也没什么吧?”

老头子喝了口茶,说道:“教她…也不是不行!看着你这样虚耗我师兄的修为,我也觉得怪可惜的,若是没有法门运转,纵然是我师兄的修为,也不够你耗上三五年的,修为得来易,守却很难,若是三年五载后,那般修为就被你耗尽,那可就太可惜了。”

容吟霜听后,刚想又要跪下,却觉得膝下有一股风,阻止着她跪,只听那老者又说:

“我教你可以,但是,可不算你拜我师,也不算是同门师叔教你,就当是…道友切磋吧。”

容吟霜却道:“如何使得,您是我师父的师弟,那理应就是我的师叔了,师叔教导岂有不跪之理。”

“哎呀,你这丫头!”老者在她和顾叶安之间看了两眼,说道:“你要真跪了我,成了仪式,那我这不成器的徒弟要怎么娶你为妻?如今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与我师兄也是阴阳相隔,精神拜师,没有门派见证,也算不得正式吧。就这样挺好的,你说呢?小叶子?”

顾叶安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了,虽然心中有些郁闷,但也十分赞同师父的观点,连连点头,说道:

“师父说的是,就随便教教就好,不需要拜师,也不需要跪拜,对对对,是这个道理。”

说完了之后,顾叶安就把容吟霜推到门边,说道:

“你快再去准备些茶点,我师父说肯教你,他就日日都会过来,你且日日在这儿学,有什么不懂的,尽管问就是了,别再讲究那些虚礼了。”

容吟霜被他推出了门,还觉得莫名其妙了。

如今她倒是什么都跟他们说了,可是他们却不当真了。想起刚才他们的话,容吟霜只觉得臊的慌,真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有什么样的徒弟。

心中纳闷,但行动上却仍是听话的很,又按照顾叶安的吩咐,去楼下端了其他点心上来。

就这样接触几天之后,容吟霜才惊讶的知道,原来这个老头叫做张道祖,崇元殿的一品溯玉国师,就连当今皇上见了他也是要弯腰行礼的。

得知他这层身份之后,容吟霜见了他就情不自禁的想要下跪请安,可是这老头也是倔强,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就是不肯受她的礼。

但是每日他倒是都会准时到来,来了就把容吟霜喊到跟前,教她打坐运气,容吟霜体内原就有毋道子的修为,所以学起来要比一般人快上许多。

再加上她也勤奋的很,知道法门之后,每日上午下午都会腾出时间来运气修行。

这日午后,她正盘腿坐在软垫上调息,却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声,而后就是一股作乱的声音。

容吟霜睁开双眼看了看正横卧在一旁似乎睡着了的张道祖,刚想发问,就听他闭着双眼说道:

“去罢。世间万物都有劫数,淡然处之才是王道。”

容吟霜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就一边思虑着,一边走出了房,去到了楼下。

只见所有人都围在窗边,宝叔惊慌失措的从人群中跑出来,见容吟霜下楼,赶忙跑过来跟她说道:

“掌柜的,不得了了,咱们楼里死人了!”

容吟霜蹙眉:“什么?”

宝叔指着人群围绕的地方,说道:“那个人吃了咱们店里的点心和茶水,当场就吐了白沫,现下正在惊厥,怕是不行了。”

容吟霜慌忙走过去看,伙计们给她让了一条路,容吟霜就看见一个穿着崭新衣服的人倒在地上抽搐,口吐白沫,眼睛向上翻白,当即蹲下,见他指甲和嘴唇开始泛紫,明显就是中毒的表现,可是一时间也不知道他中的是什么毒,容吟霜无可奈何,只好先用封闭之术将他定住。

众人见那人抽着抽着,突然就不动了,有好事者就冲出了人群,跑到大街上去喊道:

“不得了了!普贤茶楼吃死人啦!”

跟着那人后头,茶楼里的客人们也跑的跑,散的散,一个个全都惊慌失措的退到了一边。

容吟霜也不管不顾,开始掐那人的人中,宝叔已经派人去请大夫了,可是一时半会儿还没回来。

就在此时,楼里突然冲进来一队凶神恶煞的官兵,为首的那人直接就指着容吟霜说道:

“楼里吃死了人,把这奸商掌柜抓起来!”

“…”

宝叔想要上前去拦:“我,我才是掌柜,抓我,抓我吧。”

说着,他就急忙上前自己去套枷锁,可是,那一队官兵却用力将他推到一边,啐了一口唾沫,凶巴巴的说了一句:

“滚。”

然后,就把容吟霜用枷锁给套了起来,牵扯着铁链拉出了茶楼,在街道上游行。

容吟霜从未遇见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勤勤恳恳的做生意竟然也会遇到这种事情,可是,她只要冷静下来,就不难想到,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她的。

毕竟,就算楼里真的吃死了人,官兵也不可能来的比大夫还快吧。可是他们却像是早就在外等好了一般,只要里头传出‘吃死了人’的话,他们就立刻闯进来拿人!这要说不是蓄意陷害,她都不相信了。

容吟霜被关到了府尹衙门的大牢里,她想起临行前张道祖和她说的话,她才明白,师叔那是已经知晓她今日的变故,这才提醒她凡事要淡然处之,不可冒进。

容吟霜深吸一口气,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手上虽套着铁链,但行动还算方便,她去到了牢房一角的石床之上,平心静气的盘腿而坐,继续下午没有昨晚的运气。

大概一个时辰之后,牢房的门突然打开了,只见一个她今生都不想看见的人走了进来。

只见梅远贵嘴角噙着微笑,华丽的衣裳与这牢房格格不入。

只见他身后那些狱卒竟替他端了一张太师椅和茶案进来,让他舒舒服服的坐着与她说话,容吟霜盘腿坐在石床上,内心瞬间通透起来。

原来今日之事,竟是他所为!

梅远贵接过了狱卒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说道:

“大嫂,我们又见面了。”

容吟霜紧咬牙根,愤愤的看着他,只见梅远贵放下茶杯,也不理会她的怒意,继续又道:

“当初我让你伏低做小你不肯,我只好将你赶出梅府,其实我也知道这半年苦了你了。我这便叫人放你出去,你跟我回家,可好?大哥从前能给你的,我如今照样能给你,甚至比他给的更好,更多。”

容吟霜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忍住不当场冲过去抽他两个大嘴巴的冲动,从牙缝里说出一个字:

“滚!”

梅远贵却是不介意,从椅子上站起,来到容吟霜跟前,弯下腰,说道:

“大嫂,你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模样,似嗔似怨,那是任何女人都学不来的,我从前就一直在想,如果我大哥死了,那你就是我的了。如今我大哥真的死了,你…又岂能不是我的呢?”

容吟霜啐了他一口唾沫,说道:“带着你的龌龊心思,给我滚!你还有脸提你大哥,你还敢口口声声的叫我大嫂,你也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梅远贵哼哼哼的笑了起来,说道:

“大嫂,我怎么不敢了!我大哥在的时候我不敢,如今他都死了,我还有什么不敢的?你就乖一点从了我,别再给我添麻烦了,你知道我为了把你弄进来费了多少心思吗?”

“畜生!”

梅远贵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说道:“我是畜生!那你也要从了我这个畜生!不然的话,我让你那茶楼里所有的人,全都下狱。我不逼你,你好好考虑考虑,我…明儿再来!”

“…”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万恶的二叔,大家想要他怎么个死法?

第75章 得知真相

梅远贵走后,容吟霜紧绷的神经这才猛地松了下来,随即而来的便是无限的气愤与绝望。

这个人已经丧失了做人最基本的人性,他为了逼她就范,竟然连这种伤人性命的手段都使出来了,又一次刷新了他的道德底线。

从前相公还在时,二叔对她恭恭敬敬,偶尔还颇有孝敬,相公之前与她说过,莫要太过相信二叔云云的话,可是却都被她当做玩笑一般笑过,因为第一,她始终觉得,二叔不管如何,其实终归与她并不会有太多牵扯,他是前院男子,而她是后院女子,原本能够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没什么好提防的,第二,她也从骨子里透着不相信,不相信如相公那般风神霁月般的人物会有那样一个不堪的弟弟。

可是,现实总是残忍的,又一次用实际来剥夺了她的信任,用鲜血淋漓的事实让她看清了人性,分清了善恶。

可是,分清之后又当如何呢?

如今她被害身陷囹圄,先前那在她茶楼里口吐白沫之人也不知死了没有,若是没死,一切好有转圜余地,若是死了,纵然她抵死不从梅远贵这个混账东西,那么等待她的怕也会是秋后问斩吧。

她死了不要紧,正好可以去寻一寻夫君,可是,两个孩子该怎么办?他们已经没有了父亲,如今就连她也…

正胡思乱想之际,就见一女狱卒走了过来,借着查看牢房门锁是否牢固的时候,趁机丢了个东西在她门边,待她走了之后,容吟霜过去将东西捡起,竟是一张纸条,连忙打开,就见隽秀的字体跃然入目。

‘勿惊,勿怕,我会救你出来。’

容吟霜对这个字迹绝对不陌生,这是顾叶安,而让她记得这个字体的原因就在于,这个字体太像她的相公了,所以,她在初次看见的时候还小小的震惊了一番。

有那么几个瞬间,容吟霜是在顾叶安的身上看到了她相公影子的,甚至会觉得,顾叶安就是她相公托生而来,可是,这种想法太过脱离现实,让她就连想想都觉得对不起那两个人,索性干脆就不想了。

手里捏着顾叶安的字条,容吟霜没由来的就觉得心安了不少。

可是过了没多会儿,就有两个女狱卒来将她提了出去,容吟霜问她们要把她提去哪里,可是女狱卒却只管押人,话都不愿跟容吟霜说一句的。

容吟霜只好提着心,被她们押上了一辆三面无光的轿子,两个人防止她逃跑,竟然也跟着一同入了轿子,与她一同坐在里面,轿子走了没多久,就停了下来。

轿帘掀开,容吟霜又被那两个女人,推拉着下了轿,她这才看见,轿子是停在一座别院的后门处的。

“这是什么地方?我不去。”

容吟霜心里感觉不对的很,转身就想跑,可是迎面撒来的粉末让她骤然吸入,她甚至就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不受控制的昏死过去。

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渐渐的从昏迷中醒来,容吟霜迷迷糊糊的眼中,映出一个身影,模模糊糊的身形是那样相似,她以为是相公终于回来了,可是当眼睛越睁越大,眼前的影像就越来越清晰。

“大嫂,你睡着的样子真是可爱,让人不忍打扰。”

“…”

容吟霜自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醒来,一下子就看见了那张与梅远道相似的脸,但行为举止却相差千里的梅远贵,心中一阵惊悚,下意识的坐起,四周看了看,发现自己正待在一间完全陌生的地方。

梅远贵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就说道:

“大嫂不必害怕,这里是我特意为你准备的别院。啊,也不全是我给你准备的,这里原本是大哥想在你二十二岁生辰时送给你的礼物。只可惜,他没等到亲手送给你,就死了。不过现在由我转送,也是一样的。”

说完这话之后,梅远贵满意的从容吟霜的脸上看到了惊讶,然后他才又勾起了笑,坐到了容吟霜的床沿上,暧昧不清的说道:

“他可真的是疼你啊,我与他算是同胞兄弟,可是,他对我却比对你要好的多,明明我与他才是一同长大的,我小时候,他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给我,可是自从有了你之后,他就变了,若是旁人抢了我哥哥,我定会怨恨,不过若是大嫂你的话…我却觉得没什么。也许我与大哥的眼光都是一样的吧。”

“…”容吟霜看着他的样子,指甲掐入了掌心,竭力忍住扑上去抽他的冲动,对他咬牙切齿的问道:

“你大哥…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