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容哪里料到他会在这种场合,一开口便说这个?愣了一下,她苦笑起来。苦笑着,陈容借由低头的动作,向皇帝凑近少许,无力地回道:“有王七在,臣实不敢欢喜。”

  皇帝闷声闷气的,同样小声地问道:“你太也差劲,朕好心助你,你连见也不敢见?”

  陈容轻哼一声,细细的,不满地说道:“陛下以为,以王七之能,他会允许我见?”

  皇帝想了想,认真地点着头,道:“倒也怪不得你。”他显得有点郁闷,寻思一会,又问道:“那他有何所应?”

  陈容低笑道:“恼极怒极,气极郁极。”

  八个字堪堪吐出,皇帝便是放声大笑。不顾四周贵族越来越瞪大的双眼,皇帝得意的,满足的大笑一通后,衣袖一拂,向着主塌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的命令道:“光禄大夫便坐朕的身侧。”

  陈容应了一声,提步跟上。

  转眼,宫婢们便在皇帝的后面摆上了一张塌几,给陈容坐下。

  在坐下的那一刻,陈容清楚地看到,四周投来的目光中,有好一些都很显失望。

  皇帝拿起酒斟喝了两口,便有一个太监走到他身后,低声说道:“陛下,该走了。”

  皇帝闻言,把酒斟一放,嘀咕道:“真是扫兴。”他站了起来,甩着衣袖向外面走去。

  皇帝一动,众人同时行礼,恭敬叫道:“恭送我皇。”朗叫声中,皇帝越走越远。

  陈容知道,这样的宴席,皇帝都只是走走过场…不管多随便的皇帝,他在,便有一种权威,会使得臣子们放不开。因此,皇帝在什么样的宴会呆多久,都有一种约定俗成的习惯。

  但是,陛下有这么短的时间内,却与她私聊几句,相谈甚欢,最后还让她坐在主塌之侧…他所表现出的态度,便是对她最有力的保护和肯定啊

  陈容心中暗暗感激,继续好整以暇地坐在主塌上。

  这时,谢鹤亭等人走了进来,又引起了一片喧嚣。

  喧嚣中,一个陈容远远见过的司马室的王举起酒杯,向着陈容叫道:“光禄大夫,如此场合,风流谢郎都来了,怎不见你的伴伴王七?”

  一语落地,笑声四起。

  伴伴两字,是宫中对食的太监宫女们相互称呼的,用在这里,极尽轻薄。

  陈容抬头。

  在一众或大笑或讥嘲,或同情不安的眼神中,陈容好脾气地看着那人,极温软极认真地说道:“阁下错矣,伴伴是宫中贱人喜用的称呼呢。”她眨了眨眼,神态有点天真,也有点妩媚,“我观陛下甚好,要不,我求一求陛下,让他许你在宫中呆一阵,看看宫中之人的生活?”

  她说得温柔却是极尽讥讽,直是要这人当太监。

  因此,哄笑声四起。

  陈容说完这句话后,把手中的浆水一放,喃喃自语,“倦矣,可归矣。”她可不擅长这种口舌之争,再坐下去只能出丑。还是及时退场的好。反正她这次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看到陈容杯子一放,便是衣袖一振,准备返回。一个女郎捂着嘴笑道:“光禄大夫真真风流之人也。想来则来,想去则去,便是被胡人睡上数日,也容光焕发,艳色更胜往时。”

  这声音一出,另一个青年大笑道:“是极是极。只是可怜的那王七郎,他杀得了建康王,可那上万胡人,难道他也能杀了个干净?”

  这话更是恶毒,直指王弘是为了陈容的名节而杀了建康王的,更说陈容被数万胡人睡过,这种侮辱,真真极尽恶毒之能事。

  陈容的身躯一颤。

  刚刚走出一步的她,慢慢停下脚步。

  陈容回过头去。

  回着头,红衣胜火,艳光逼人的她,在灯火通明中,素白着脸,双眼乌黑幽亮地盯着那人。

  她身量窈窕优美之极,便是这般静静地看着那人,那姿态,也极尽清贵。

  在她的目光中,不少人怜惜地想道:这样的美人儿,何必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她难堪呢?

  陈容静静地盯着那人,好一会,她幽幽说道:“阁下莫不以为,以王七郎的尊贵高傲,还能容下一个被千人枕,万人骑过的女子?”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众人,看向殿外的天空,悠然说道:“虽落入胡人手中,然,在我言语相激之下,慕容恪许了我尊严。”

  那人嘴一张,正要冷笑时,陈容打断他的话,笑了笑,声音如风般自在而骄傲,“这一点,世人相不相信,我都不在乎。只要他信我,便够了。”

  声音落地,她广袖一拂,曼步向外走去。那艳丽得像火焰般的红裳,宛如天空灿烂绮丽的晚霞,直是灼得众人眼睛生疼。

  好一会,桓九郎冷笑的声音响起,“别枉作小人了。若不清白,她一个妇人敢这般自信?只是早就以泪洗脸,容颜似鬼了。若不清白,王七郎会容忍得她?只怕早就把她放手,让她回她的道观去了。”

  他的冷笑声,引起了好几个人的反驳。不过这些人的反驳并没有力道: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妇人是何等的张扬妖艳她一袭红裳,直是灿烂得满殿女郎都无颜色…若真是被胡人睡烂了,她哪里还有可能这般自信?

  在这种讲究容止的时代,陈容那一袭红裳,那悠然灿烂的笑容,让所有人都不自觉的相信,她真是清白的。

  本来,陈容一个风流道姑,她清不清白,也不是那么要紧…重要的,只是她落入的是胡人手中。被下溅的胡人睡烂了的女人,再怎么美丽,再怎么身份高贵,也都卑污如泥而她如果真被胡人睡了,恋上这么一个卑污如泥的妇人的王弘,那也是可笑的。光此一项,就可以让他沦为上流社会的笑柄。

  陈容踏出的大殿。

  一出殿门,她便轻轻吐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她在迎上来的婢女地扶持下,向着自己的马车走去。

  刚刚走出几步,一个声音便唤道:“陈氏阿容。”

  陈容回头。

  她对上了那个叫阿竟的美少年。正要询问,那美少年抬着头,神秘一笑,“我叫苏竟,你可记下了?”

  陈容挑眉,她说道:“我甚疲惫,君有事,以后再述。”说罢,她回过头来。直到上了马车,她也没有再向那个阿竟看上一眼。

  

  媚公卿 第195章 赐婚

  陈容的马车返回了王弘的居处。刚刚踏入院落,她便看到院落中,塌几上,那个慵懒斜倚,宛如画中人的郎君。

  陈容一看到他,眼睛一弯,笑容满面。她连忙下了马车,急急向他跑来。

  跑到他身后,陈容欢喜地说道:“七郎,七郎”她格格一笑,压住得意低声说道:“我成功了,那些人应该不会指着我满口胡说了。”

  她歪着头,双眼弯成一线,等着王弘的肯定。

  王弘慢慢回过头来。

  他目光晶莹地望着她,手中酒斟朝她轻轻一晃,王弘一笑,低而温柔地说道:“苏竟如何?”

  苏竟?

  陈容先是一怔,转眼她嘴唇一扬,忍笑道:“那人啊,我都没有看清,他…”

  她话还没有说完,王弘点了点头,他优雅地把酒斟朝几上一放,浅笑道:“那就好…刚才他被人打晕了,今天晚上,他会出现在九公主的床上。”拿眼瞟着陈容,他眼波斜飞,媚意隐隐,“我听阿容的,十个都送给九公主,实是便宜了他。因此,那四个有志向一点的,我给了九公主,另外六个,我送到了谢氏阿碧的床上。恩,今天晚上,王估与谢碧两人,应该会在谢碧的闺房中行敦伦之事,若是在他们中间再加几人,想来相当好玩。”

  陈容听着听着,眼睛瞪得老大,嘴也张着合不拢了。

  她的脑海中,浮现了那日街道中所见的景像。那谢氏阿碧,分明是个骄傲的女郎,这,这事?

  她呆了呆,嚅嚅说道:“这样做,会不会影响到你?”她冲到他面前,仰头望着他,问道:“会不会招来谢氏的报复?”

  “谢氏的报复?”

  王弘双眼一眯,笑得格外优雅,“我王弘,便是可欺的么?既然胆敢欺我,自当想到我王七郎,也会欺负回去。”

  陈容轻声问道:“你真不要紧?”

  王弘盯着她,慢慢点头,微微一晒,“不要紧。”

  得到他这三个字,陈容松了一口气,她侧过头想了想:我真是糊涂了,那谢碧与王估偷欢,七郎他都知道,还视人家闺房如自家大堂,还准备在人家欢好的那一片刻,送上六个人光溜溜的人过去…他的势力大着呢,还操什么心啊?

  她想明白这点,不由格格笑了开来,“那明日,岂不是很热闹了?”陈容眼珠子一转,又道:“可惜的是,大家一猜便会知道,这事是你做的。”

  “那可不然,我一孤家寡人,怎么有这能耐?说不定是有人见我要倒了,借此来陷害于我。”王弘的声音悠然传来。

  陈容回头向他看去。看着他,她转眼失笑,“是,想是有人准备落井下石,赶尽杀绝。不过想是想得好,只怕那些喜欢七郎,推崇七郎,对七郎抱着莫大指望的人,容不得这种事存在。”

  声音一落,王弘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中指在唇前轻轻一嘘,他牵过她的手,“走走罢。”

  陈容快快乐乐地伸出手,牵住了他的。

  走了几步,陈容絮絮叨叨起来,“七郎,我梦中见到大兄是一个月后病死的。不过也不是我见的,是我那大嫂告诉我的。可我让你指来的大夫看了,他说我大兄好着呢,没有病。我便让两个人看着大兄,防着他发生意外。”

  她又说道:“陛下昨日跟我聊了你呢。”想到昨晚上皇帝那得意的样子,陈容便忍俊不禁。在王弘地盯视下,她格格笑着把她与皇帝的对话述了一遍。

  说完那“恼极怒极,气极郁极”,王弘冷笑一声,道:“我没有。”

  他别过头,嘴唇微撅,冷冷地说道:“以后不准说这种话。”

  陈容朗声应道:“是。”一字吐出,她格格笑了起来。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一天过去了。

  第二天,陈容起得大早,她坐在院落里,婢女派出了四个,都是去探听外面的风云变化。

  不一会,一辆马车驶入了府中。

  那马车直冲冲而来,在经过拱门时,它没有停下,而是长驱直入。

  转眼间,马车停到了院落里。车帘不掀,马车中谢鹤亭那冷而动听的声音传来,“王弘,出来”

  喝声清彻传出,陈容一惊,连忙大步走出。

  她刚刚走出,谢鹤亭便是纵身一跃,跳下了马车,他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盯着陈容身后,“那笑面贼呢?”

  陈容回道:“谢家郎君来得太迟,七郎出门了。”

  “出门了?是避祸去了吧?”他盯着陈容,冷笑道:“那贼做了好事,溜得倒快。”

  陈容哪里容得他人指责王弘?当下颦着柳眉,不悦地说道:“谢家郎君,有这样登门骂人的道理吗?”

  谢鹤亭昂起头,他冷冷地说道:“那你就得问一问那笑脸贼做过什么事了?”他一咬牙,喝道:“苏竟不过与你说了一句话,他就把他送到那肮脏所在,这笑脸贼当真心狭得可以”

  事发了?

  陈容心中格地一下,做出惊讶地样子,叫道:“你说什么?”

  谢鹤亭斜睨着她,冷冷地解释道:“你没有听懂?那妒性奇重的王七郎,把苏竟送给了九公主。这种事,你难道不知情?”

  他咄咄逼人而来,这种冰冷的语气配上他本身具有的气势,直是让人不由自主的心虚。

  陈容也小小的心虚了一下。

  她咬了咬唇,微微垂眸,浅笑道:“谢家郎君过矣,你怎知这件事是七郎所为?”

  “呸”

  谢鹤亭虚唾一口,冷冷说道:“世人不知道他王七郎,我却是知道的。只是以往他沽名钓誉,做起事还有所顾及。现在行事,当真无法无天得很。”他盯着陈容,声音一提,喝道:“我与苏竟交好的事,你不曾说给那笑面贼听?”这句不是问话,是肯定。

  陈容在他的逼问下,傻傻地点了点头。

  谢鹤亭重重一哼,自言自语道:“以那贼的能耐,便是你不说,他也知道的。以他的才智,自有千百种法子解决此事,可他竟如此不给我颜面,还真肆无忌惮。”

  说到这里,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黄色的布来,把那布朝着陈容一抛,在陈容连忙接住时,他冷冷说道:“我已向陛下请了圣旨,半个月后,许光禄大夫与苏竟完婚”

  陈容刚刚接住这圣旨,便听到这惊天巨响。她张着嘴,一动不动地瞪着谢鹤亭,都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谢鹤亭也不等她反应过来,衣袖一甩,纵身跳上了马车。当马车转身时,他冰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告诉王弘那厮,他要敢做出行刺之事,我就撕了他那层假惺惺的皮”

  丢下这一句,谢鹤亭扬长而去。

  直到谢鹤亭走出老远,陈容才反应过来。她气得脸孔通红,朝着那马车恨声骂道:“谢鹤亭,你把我陈氏阿容当成什么人?”

  应在她以为他不曾听到,便是听到也不会回答时,谢鹤亭冷冷的声音从马车中传来,“当你是王弘的女人他让我不痛快,我便让他不痛快”

  陈容瞪着那马车,一时都不知道要不要追上去,朝着那冷面贼甩上一马鞭。

  在陈容的愤怒中,王弘一直没有回来。而外面的街道中,已是越来越热闹。

  听着那一阵阵喧嚣声,陈容见婢女们久等不归,自己又因为赐婚的事实在烦躁得不行,便咬了咬牙,换了一身男装,戴上纱帽,带上两个护卫连马车也不坐便朝外走去。

  一走入街道,陈容便发现今天似是比往时热闹,往时是马车居多,现在是行人如流水。要不是她聪明步行出行,坐马车根本走不动。

  走了一阵,她见到一个汉子刚滔滔不绝地说完一大通话,连忙上前,朝着那人一礼,陈容哑着声音问道:“阁下,发生了什么事,这般热闹?”

  那汉子转向她,咧着黄牙说道:“你不知情?”他眉飞色舞地说道:“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么?”

  陈容诚实地摇了摇头。

  那汉子嘿嘿一笑,抚着疏疏落落的黄胡说道:“那你可知道陈氏阿容,那个被陛下封为光禄大夫的风流道姑?”

  怎么扯到了她自己?

  陈容心下大乱,她连忙点头,道:“知道。她怎么了?”

  “她啊,大伙不是传她被胡人折辱了吗?错了错了,她根本就没有被折辱。奶奶的,这个妇人美艳还胜过阴丽华,怎么胡人就放过她了呢?我跟你说啊,这妇人可真是美,啧啧,那个艳丽多姿,媚骨天生,实是一等一的祸水。若不是她,谪仙一般的王七郎,何至于倒道逆施?宁可抛弃大好前程也要得到她?”

  见陈容听得耐心,那汉子摇头晃脑地说道:“不过话说回来,王七郎又不是皇子皇孙。他自己都说了,王氏族长之位是一块腐肉,他自己喜欢美人不喜欢权位,真算不得什么。”

  听到这里,陈容有点不耐烦起来,她催促道:“快说正事。”

  那汉子朝她一瞪,道:“这就是正事啊。”

  不会吧?

  陈容也瞪大眼看着他。

  这时,旁边一个声音插入,“说起那王七郎,还真是可惜了。他凭着千来二千人,便可从领着上万军马的慕容恪手中救回光禄大夫。实是智勇无双啊。这样的人不为朝庭所用,不为苍生立命,实是让人气恼。”

  听到这里,陈容真不耐烦起来。

  也就是这时,前方喧嚣大作,一个响亮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出大事啦出大事啦!”

  媚公卿 第196章 陈容之死?

  在众人齐刷刷回头中,那人大呼小叫道:“王谢风流门第果然风流之极。”一听到这人提到王谢门第,众人齐刷刷向他涌去。

  被围在中央,那人得意地叫道:“你们猜他们是怎么一个风流法?哈哈。那谢氏阿碧与王估郎君,还有六个美少年大玩床第之事,被人给撞了个正着”

  这话一出,众人大噪。这本是个风流荒唐世道,贵族也罢,皇室也罢,在大庭广众行那风流之事,实是太寻常太应该的。不过王谢世家有点不一样,这两个大世家,几乎每一个嫡系子弟,都有诗集流传于世,他们参加集会,都有一手拿得出来,让世人仰望的琴棋书画的绝活。而他们的风骨和清雅,与才华一样为世人所瞩目。

  所以,在别的贵族那里绝不稀罕的风流事,在这两家里,就稀罕了。何况,这谢氏阿碧与王弘以及王估之间的婚约之事,正是众人关注的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