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然中,众人哄笑起来。一人叫道:“竟有这般妙事?怪不得人家王七郎不要她了。”

  这人的叫声,提醒了众人。四下议论声大作,“是啊是啊。”“这谢氏阿碧与王估,倒还真是风流一对,快活一堆啊。”

  “哈哈,人家王七郎多半是知道了谢氏阿碧是风流之人,这才成全了她与王估。”

  在这此起彼伏的叫声中,那传播消息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封锁了,与谢氏阿碧和王估一起风流快活的美少年,原是皇帝赐给陈容的。

  …从慕容恪手中把陈容救出后,王弘的名声,以贵族们难以想象的速度在百姓间传播。百姓们不会如腐儒一样痛责王弘重美色而轻大义。纵使心中有点微词,可对百姓们来说,最重要的消息是,王弘能够打败胡人中最强大的军神他能够救治这个天下。

  于是,下意识中,他们想要保护王弘和他所喜欢的陈容。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大叫道:“不止不止呢,听说那九公主也被人撞破,与三个少年滚成一团,风流快活着。”

  这一次的声音更大,可他的声音最大,那话也是很快地淹没了…公主睡几个男人,算什么奇闻?这百数年来,哪一批公主中,没有出过这等事?

  笑声中,哄闹声中,众人还在谈论着谢碧与王估的风流美事,且越传越离谱。

  陈容倾听了一会,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来:从这些流言中看来,王弘的形象完全正面。偶尔有几个人叫出那六个美少年的来历,也是很快就被淹没。看样子,庶民们完全一面倒地支持王弘,都在大肆取笑谢碧和王估的丑事呢。

  她带着护卫,在人群中挤了一个时辰,倾听着流言散播的过程。听得差不多了,她转过头说道:“我们回吧。”

  “是。”

  三人向王弘的府第走回。刚刚走到回府的巷道里,一个声音突然传来,“陈氏阿容。”

  这声音十分熟悉。

  陈容顺声回头。

  只见巷道的黑暗处,停着一辆马车。此刻,一个女子正掀开车帘下了马车,向她走来。

  这女子面目秀雅,只是头发有点凌乱,裳服也被扯破了一些。对于注重仪容的贵族们来说,她现在很不检点。

  这女子,正是九公主。

  一看到她,陈容便下意识地看向她身后,见到那马车旁只孤零零地站着一个护卫,她这才松了一口气。与陈容一样,那两个护卫也松了一口气。

  九公主走到了陈容面前。

  她抬起头,认真地看着陈容。这真是认真,比她以往的每一次,都要认真得多。

  直直地盯着陈容,九公主素白着脸说道:“是他做的,对不对?”

  陈容一怔。

  九公主牢牢地盯着她的双眼,又说道:“我知道他会做出这种事,你用不着隐瞒。”

  陈容眨着眼,疑惑不解地问道:“公主在说什么啊?”

  九公主凄然一笑,低哑地说道:“是他,是他。他不喜欢我,他只喜欢你。我许了亲事,对他来说不值一提,可我的人杀了你大兄的儿子,令得你伤心,他就在意了。是不是?”

  陈容听到这里,脸一冷,沉默了。

  九公主的唇也是苍白的,她哑声说道:“他把那几人扔到我的塌上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燃起那和欢迷香?我的清白啊,被四人…他不喜我,何必这般害我?”

  陈容依然冷着脸,她淡淡说道:“公主视人命都如草芥,如今只是失了个身,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你竟拿我与贱民相比?”九公主仰头一笑,泪水滚滚而出,“我是为了他才守身至今的…他怎么能这样对我?陈氏阿容,他怎么能这样对我?”

  陈容依然冷着脸,她盯着九公主,恨声想道:让你失身还是轻的如果有可能,我倒想废了你,让你也知道那些贱民之痛

  陈容的冷漠,让激动中的九公主渐渐平静下来。

  她伸手按在胸口好一会,再次抬头时,目光中不见泪水,只有恨意。她恨恨地瞪着陈容,凄然的,喃喃地说道:“他如此无情,那就休怪我心狠了。王弘王七郎,我要让你这一生都活在痛苦中”

  九公主的声音很低,陈容只见她唇瓣嚅动,只听到其中几个音节。具体说什么,却是不明白的。

  说完后,九公主瞪着陈容的眼神中,凶光大作,几乎是突然的,九公主右手一晃,一柄寒森森的短剑,从袖口脱落而出

  阴暗的巷道里,寒光瞬时刺入陈容的双眼。

  陈容一惊,她反射性地向后一退。堪堪退出一步,九公主便是向前一扑。她冲得极快极猛,而且,动作熟练,显然练习过无数次

  九公主朝着陈容一冲一扑,便逼近她的身侧。与此同时,她右手一掠,手中匕首呈弧形掠出。

  这一掠,寒光如闪电,极快极猛极准确

  这一掠,站在后面的两个护卫同时大叫出声,他们疯狂地冲出,用身体撞向九公主的手

  可是,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

  九公主此刻的每一个动作,何止练习过千百遍?再加上她是含着恨意全力一击。因此,饶是陈容连连后退,对她可能有的反应都了如指掌的九公主,还是一步也不落后的进逼着。

  每一下匕首划出,那寒光都划破了陈容的一片衣裳。每一下风声响过,都有一物飘然落地,或是头发,或是碎布。

  陈容堪堪退出三步,便惊出了一声冷汗:九公主手中所持的匕首,其利吹毛断发,竟是无上神兵

  就在陈容急速后退,冷汗如雨,瞳孔缩小时,九公主倏忽一闪,整个人如游龙一样闪到了她的右侧。然后,她手中匕首伸出,闪电般地刺向陈容的胸口。

  电光火石中,刺骨的寒意已袭上了陈容的肌肤

  就在这时,从巷道的另一侧,从双方护卫都够不到的角落里,突然飞来一块小小的石头。

  那石头很小,力道也不大,它重重击在匕首上,也只是令得那匕首向旁一歪。然后,“卟”地一声,匕首重重地插上了陈容的右侧胁部

  血,如喷泉般涌出

  九公主行动极为迅速,她一得手,便果断地倒退几步,她冷眼看着低着望着伤口,想把那刀抽出,却又不敢的陈容。冷冷地说道:“不必犹豫了,你尽管抽吧,反正我这短刀上,涂有剧毒”

  两个护卫刚刚扑到陈容身侧,便听到这么一句话。瞬时,两人的脸色,齐刷刷变得雪白一片。

  这小刀上涂有剧毒?

  陈容脸色一白,她身子晃了晃,几欲仆倒。

  九公主得意地看着她,看着她身后的护卫,放声一笑,说道:“怎么样?绝望了吧?陈氏阿容,你好好看看四周吧。哦,我忘了告诉你了,这种毒啊,叫无忧散。中了它的人,可以像没有中毒一样的活上一个月。”

  她凑近陈容,低低笑道:“我要让王弘看着你慢慢死去。”

  说罢,她站直身子,轻蔑的斜睨着陈容身后的两护卫,对上他们痛恨的,愤怒的目光,她嫣然一笑,扭着细腰说道:“怎么?想杀了我?想咬死我?来啊。不用怕,我不过只是个公主,杀了我,最多是你们全家陪葬,还牵连不到九族”

  话一出,两护卫同时喘息起来。他们咬得牙齿格格作响,却正如九公主所说的那样,根本不敢上前。

  而这时,摇摇晃晃的陈容动了。

  在血流如注中,她向九公主艰难地走来。

  仰着越来越苍白的脸,陈容清艳精致的脸上,带着一抹笑。

  看着她走近,九公主的脸上也带着一抹笑。不过她的笑是得意的,是愉悦的。盯着摇晃的陈容,她甚至向她走出了一步。

  九公主走到陈容面前,她凑近她,朝着她的脸上轻轻吹了一口气,低低笑道:“陈氏阿容,你是不是很恨,很悔?很无力?告诉你,杀死你这个所谓的光禄大夫,我最多被皇兄关半月禁闭…对了,来年给你上坟时,我会告诉你,你的情郎王弘,总共爱了你几个月。嘻嘻,你要不要现在猜上一猜?我猜最多半年,他便会另有新欢”

  堪堪说到这里,九公主声音便是戛然而止。与她低头的动作同时传来的,还有三个惊叫声

  九公主低着头,看着正正地插在自己胸口上的那柄匕首。这匕首,在一息之前,它还插在陈容的胁下。可现在,它被陈容抽出,以闪电般的速度,插在了她的胸口上。它插得如此深,虽然有点偏,可它插得真是太深了,直是只露出了一个金制的柄

  这时,轮到陈容笑了。

  她虚弱的笑着,苍白的脸上灿烂如花。右手轻轻一动,在九公主喷出一口鲜血后,陈容抬起头,朝着她脸上吹出一口气,低声说道:“莫非公主忘了调查?我陈氏阿容,是真杀过人的…你呀,真是天真,你怎么能离一个手中见过血的敌人这么近呢?”

  见到九公主张着嘴,咽中不停地咕着血沫,陈容笑得很欢,“公主原本是想,你就算杀了我,也无人奈何得你吧?对不起,你现在要失望了…我自己给自己报了这个仇了。”

  她说到这里,九公主嘴一张,喷出好大一口鲜血来。

  望着眼神飞快涣散的九公主,陈容虚弱地喝道:“叫人,叫人来看…给七郎免祸。”

  两个护卫飞快的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含泪看着陈容,声音一提,同时嘶叫道:“杀了人,来人啊,杀人了啊——”

  这嘶叫声远远传出,此刻街道中又是热闹之时。一时之间,无数脚步朝这边涌来。

  “蹬蹬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明明是响亮的,令得地面震动的脚步声,在陈容听来,却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遥远。

  看来,是血流得太猛了。陈容慢慢地,无力地捂上伤口:我不能倒,我现在,还不能倒。

  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感觉到四周变得热了后,陈容哑着嗓子,瞪大涣散的眼神盯着被那护卫扶着,直直站立的九公主。慢慢一笑,虚弱地说道:“九公主殿下,”

  这个称呼一出,四周惊呼声一片。

  陈容已听不到了,她张着嘴,笑得很欢,很冷,“你刚才刺了我一刀,现在,我用你刺我的刀,还了你一下…”说到这里,陈容的声音明显的变弱,变得无力。她所有的力气,在这一刻也是迅速地消退。

  慢慢的,在众人的惊叫中,在一阵惊恐地嘶叫声中,陈容向后仰去。她落入一个怀抱中。

  瞪大涣散的双眼,陈容望着那模糊的脸孔,伸出血淋淋的手,轻轻抚上去。她唇动了动,低低的,喃喃地说道:“七郎,七郎…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报仇,不要招祸。”

  声音一落,她抚在那脸孔上的手便垂落一侧。

  扶着她的青年,低下一张染血的,俊美之极的脸。这人却是谢鹤亭。刚才陈容倒下时,他下意识地冲出人群,在两个护卫伸手之前,扶住了陈容。

  低头望着脸如金纸,双眼紧闭的陈容,谢鹤亭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慢慢的,他双眼一闭,眼角沁出一滴泪水,吐出的声音,沙哑,不再那么冰冷,“王七郎,你是对的,比起这个妇人,王氏族长那位置,真是腐肉”

  媚公卿 第197章 尸体归宫

  谢鹤亭说到这里,回头喝道:“去,急唤原真人。”

  这原真人,乃是本朝出了名的大夫,因醉心修道之术,又名真人。

  一个谢氏仆人急急应了一声是,跳上马车急急朝外冲去。

  而谢鹤亭已拦腰抱起陈容,朝着王弘的院落走去。他腿长,行步如飞,转眼便冲入门内。

  这人行事,果断利落,直到他抱着陈容走出,两护卫才急急跟上。

  谢鹤亭一把陈容放在床上,便命令道:“有百年老参吗?”

  一个仆人连忙应道:“有,有。”“拿来。”

  “是。”

  转眼,一只放在玉盒中的老参送到了谢鹤亭面前。他瞟了一眼,命令道:“一半用竹刀削成细片,另一半熬 煮,要快。”

  “是,是。”

  不一会,一叠参片摆在了谢鹤亭旁边,他伸手拈起一片,放向陈容的嘴里。见她唇闭得紧紧的,谢鹤亭想也不想,把她的嘴唇一分,便塞了一块参片进去。见到陈容含着那参片,谢鹤亭站了起来。他深深地盯了一眼陈容,转身就走。

  见他要走,仆人们不由慌了,一仆不安地唤道:“谢家郎君,这,你要离开么?”

  谢鹤亭瞟向他,冷冷说道:“我已尽力。”

  他提步朝外走去。刚刚走到台阶上,一辆马车急急冲来,那驭夫一见他,便大声叫道:“禀郎君,事态紧急, 属下恰好碰到了吴大夫,便把他请来了。原真人我已让小三另行去请了。”

  谢鹤亭点了点头,他停下脚步,目送着那驭夫扶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走下马车,目送着他走入了房中。

  盯着那安静之极的房间半晌,谢鹤亭冰冷的声音传出,“吴大夫,伤势如何?”

  直过了一会,吴大夫叹息的声音传来,“不妥。”

  谢鹤亭闻言,眉头深深蹙起,他怔怔地望着那在风中寂寞摇晃的房门,低下头,喃喃说道:“真是可惜。”

  他慢慢转头,大步离去。

  谢鹤亭堪堪走出王府大门,便看到一队皇家卫士气势汹汹地走来。

  望着他们,他停下脚步。

  谢鹤亭何等身份?众皇家卫士一见是他,连忙侧身行礼。

  谢鹤亭一动不动,他冷冷地盯着他们,徐徐说道:“光禄大夫伤得很重,恐有不测。”

  说出这句话后,他昂起头,冷漠地丢下一句,“她虽杀了九公主,可她自己也是性命不保…况且, 是九公主对她行刺杀之事。诸位,此事王七知晓后,怕难善了,你们还是回去吧。”

  丢下这一句,他也不再多说,转过身大步走远。

  望着他的身影,众卫士面面相觑。其中一人低声说道:“谢家郎君所言极是,我们还是不要搅和其中。”另一 人也说道:“正是,谢家郎君都替这个光禄大夫说情,我们掺合不起啊。”

  一阵沉默后,那走在最前面的首领咬牙说道:“我们回去。”他抬起头,低声说道:“离开建康,静等事了。”他知道,如果这般空手回到宫中,不是受严厉的苛责便是被人再次打发前来。只有走了避开此地,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些卫士都是聪明人,相互看了一眼,提步朝着王弘的府第继续前进。一入府中,在王家众仆人严阵以待的中,一人开口问道:“侧门何在?”

  一仆傻傻地指了指东侧,“在那。”

  众卫士点了点头,大步朝侧门走去,转眼间,他们的身影便消失在众仆眼前。

  而这时,那处巷道里,已是喧嚣震天,几个护卫惨白着脸,哆哆嗦嗦地抬起九公主的尸体,把它放上了马车。

  然后,他们筹拥着马车朝皇宫走去。

  马车后面,跟着长长的队伍,不管是庶民,还是闻风而来贵族们,都张望着这辆马车,议论声不绝于耳,“是 被光禄大夫杀死的。”“光禄大夫亲口说了,是九公主拿刀刺杀她,你看那插在胸口上的短刀,就是九公主用来杀人的利器。”

  “这九公主一惯骄横,又自小爱慕王七,多半是妒忌杀人。”

  “什么多半,明明就是。”

  “那光禄大夫呢?情形如何?”

  “受了很重的伤呢,怕是难好。”

  一阵阵议论声,很轻,悄然而来,却阴魂不散。他们一直筹拥着九公主的尸身,向皇宫走去,直到载着尸体的马车进入了宫门,直接向陛下理事的宫殿驶去。

  马车驶离了,人群没有散开。众人还是三五成群地堵在那里,低声议论着。

  要说这一天,还真是惊心动魄啊,先是联姻的王谢两人出现了风流事,现又是九公主丧命当场,被王弘所倾慕的光禄大夫生死不知。

  九公主的尸体一入玉乾宫,一阵奔跑声混合着嚎哭声惊天动地地传来。却是一个中年美妇像疯魔一样冲了过来。

  众宫婢急急跟来,一边跑一边叫道:“太后,太后,请节哀顺变。”

  两个宫婢刚刚凑近,太后便是重重一甩,令得其中一个宫婢朝后一倒,险些撞上了随之而来的皇后娘娘。

  就在太后冲到马车旁,仆在九公主的尸体上啕啕大哭时,皇后也赶到了,她用手帕拭着泪水,一边呜咽一边扶着太后轻声安慰,“母后,还请节哀。呜呜呜…”

  两女这么一哭,众宫婢也是泪如雨下。而这时,马车滚动声,脚步声还在不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