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笑得不行。

连吩咐佣人上茶点的大嫂都笑起来。

阿蕙想起来,孟子楠前世在南|京念书,的确学了一身的吃喝玩乐。那时候他经常换着法子哄阿蕙开心,所以阿蕙才跟他好了。

“学得吃喝|嫖|赌,一身纨绔,有什么好得意的?”等大嫂出去之后,阿蕙就拆孟子楠的台。

孟子楠心情很好,不以为意,笑着道:“这个你不懂!你可以问问你家的家长,如今这世道,男人只要不赌、不抽鸦|片,都是女婿的好人选。我好吃好喝又怎样?”

赵嘉林更是笑,接口道:“我是家长,子楠这话很对。”

阿蕙见他两人合伙和自己过招,便道:“咦,照这样说,你们俩是大好青年?怎么快二十四岁,还没有定亲呢?是不是太优良,人家姑娘高攀不上?”

阿蕙往他们最痛脚的地方踩。

赵嘉林很无赖道:“我还在孝中。为父守孝三年,岂能谈婚论嫁?”

孟子楠则说:“我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啊!”

不知道为何,孟子楠说出这句话,阿蕙居然心口一跳,脸上有些热。

赵嘉林自然知道孟子楠是在说阿蕙,哈哈笑起来。

越说越热闹,三个人居然扯了半天的废话,正经话一句都没说。阿蕙最后才问孟子楠,怎么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孟子楠说:“除夕夜,应该过来给你哥哥们辞岁啊。”

赵嘉林就哈哈大笑。

茂城有规矩,新女婿会在除夕夜,来岳家给长辈辞岁,这是礼貌。孟子楠一身正装,便是这个意思。

赵嘉林听懂了孟子楠话中之意,睥睨阿蕙。

阿蕙才想起来,孟子楠是个顺杆爬的性格。倘若你给他好脸,他就会越来越过分。

她气的甩手要走。

赵嘉林拉住了阿蕙,笑着道:“好大的脾气,不知道子楠看中你哪点?”

孟子楠道:“哪点都喜欢。脾气大的女人,胸襟也大,我很喜欢。”

赵嘉林又是笑。

阿蕙绷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这个新年,突然就有了点意义。

大哥那边的管事们到九点多才对完账。对完账之后,大哥又要请管事们吃年终饭,始终没空见孟子楠。

夜色渐深,孟子楠要回去,阿蕙和赵嘉林送他到赵公馆的门口。

看着孟府的两辆汽车从视线里消失,赵嘉林转身,看着妹妹站在门口远眺,目光甚至有几分缠绵,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这回下定决心和子楠好了?”

阿蕙一愣。

兄妹俩往回走,赵嘉林跟阿蕙说:“我一直看着子楠对你情深意重,你对子楠飘忽不定,还同意爸爸临终前的遗言,和何礼定亲,我心里总替子楠不值得。可他爸又嫌弃咱们家,我又不能说你什么。如今,你已经定下心意,和子楠好了吗?”

阿蕙顿在那里。

原来所有人都能看得清楚,包括阿蕙的亲人。

她以为自己伶牙俐齿,却在这刻找不到词。

赵嘉林又道:“他爸…你不怕他爸吗?”

怎么不怕?

“你到底是想我和孟子楠好,还是不想?”阿蕙被三哥问的有些怒了,反问他。总揪着孟督军的问题不放,阿蕙自己也烦。

赵嘉林耸肩,心里却在想,阿蕙肯定还是会退缩的。

一家人守岁到了凌晨,迎来了新的一年。

华东宸也到凌晨过后才回赵家。

次日是新年,家里一大清早便热闹起来。

拜年的人络绎不绝,大哥要接待拜年的亲戚朋友和家里的管事们,三哥也要去帮忙;老太太和大嫂、二嫂那边更是忙碌,阿蕙就成了闲人。

老虞的媳妇在女佣巧儿的引荐下,也来给阿蕙拜年了。

阿蕙让巧儿赏她一个小荷包。

老虞的媳妇四十岁上下,比起老虞的憨厚,她长了一双精明的眼睛。皮肤白皙,笑起来颊上有两个深深梨涡。

阿蕙对她第一印象很好。

她很喜欢有梨涡的女人。

巧儿去倒茶的功夫,老虞的媳妇就直接跟阿蕙说:“…我也是想讨您一个示下。我们家小子相中了巧儿,我和老虞也很喜欢巧儿。只是巧儿说,她跟府里的佣人不同,她是卖身给四小姐的。”

巧儿说她是卖身葬母,虽然阿蕙没有同意,她却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前世巧儿嫁给了老虞的儿子,生活得很幸福。

“我同意了,你回去跟大太太说一声。大太太倘若同意,这件事就成了。”阿蕙笑着道。

老虞的媳妇满心欢喜。

上午家里很忙,阿蕙就躲在自己的院子里没有出门,乐得清闲。

下午,华东宸来找阿蕙,他想让阿蕙陪着他去给茂城权贵拜个年。毕竟那些人都在他官司打赢的时候,来拜访过他。

他现在去拜年,也算是有来有往。

阿蕙说好,换了身衣裳,跟着他出门。

先去了警备厅万厅长家。

万厅长非要留华东宸吃饭,华东宸推辞,万厅长才说:“有空过来,咱们喝一保东宸酒量如何?”

有和华东宸结交兄弟的打算。

华东宸道:“只怕没空,辜负了您的美意。过几日我就要回东沪了。”

万厅长也是直爽性格,见华东宸没有敷衍他,而是实话实说,便哈哈笑道:“那来日方长!”

辞别了万厅长,又跟着他去了另外一家。

天色已经不早,再去旁的人家就来不及了。

回赵公馆的时候,华东宸对阿蕙说:“今日辛苦你。”

阿蕙笑起来:“我也跟着见见世面,哪里说辛苦?倘若没有你,我这样的身份,连那些人家的大门都登不了。”

华东宸知道这是客气话。赵家虽然是商户,却是民族良心商户,在茂城还是有些地位的。像这些政府要员,也愿意和赵家来往。

他笑了笑。

回去的时候,天色渐渐黯了。

司机老虞有些着急。

自从上次阿蕙出事,老虞就对晚上走城外那段路充满了恐惧。他用力踩下油门,车子速度也快了起来。

尚未出城,城里熙熙攘攘的,有行人、脚力车、黄包车和汽车,交杂在一起,堵得水泄不通。

老虞一个拐弯,差点和斜对面要拐弯的车子撞在一起。

他急刹车,阿蕙身子不稳,差点跌倒了,华东宸忙扶住了她。

可最终,还是擦了人家的车子。

老虞的车子没事,对方的车子却被老虞车子擦伤。老虞很老实,不敢开走,把车子靠边停了下来。

对方的司机就气冲冲下车来敲阿蕙车子的窗户。

阿蕙和华东宸下车。

那司机高大结实,很凶吼道:“会不会开车?有没有长眼睛,在城里这样横冲直撞的!”

老虞连声说对不住。

阿蕙道:“是我们的不对。我们会去修车行帮您的车子排队修理,也会赔偿您,可以吗?”

“赔偿?”那司机眼睛瞪得像铃铛,“小姐,你看看这车牌,你陪得起吗?我们修车,还用排队吗?”

阿蕙看了眼那车牌,心里有些恼:是市政府的车。

这是陈市长府里的车子。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时候,车窗才缓缓摇下来,一张带着眼镜的俊颜,饶有兴趣趴在车窗上,看着司机和阿蕙争吵。

他似乎很享受这过程。

华东宸有些吃惊,上前打招呼:“沈少,原来是您啊。”

沈永文冲他笑了笑,并没有下车,依旧趴在窗户上,道:“华律师,又遇到了,幸会。”

司机一改凶悍,陪着笑脸对沈永文道:“少爷,您再稍等,马上就可以走了。”

沈永文的眼镜有些反光,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那微微翘起的唇角,好像在笑。他好半天才道:“算了,是认识的人。让赵小姐随便赔点钱好了”

华东宸微愣,不由看向阿蕙。

阿蕙和沈永文有仇吗?

既然是认识的人,放纵司机不依不饶找阿蕙的麻烦,还说让阿蕙赔点钱。

第七十五章凤血玉镯

“听到了吧,我们少爷人好,你陪五十块钱好了。”陈家的司机一听沈永文说随便赔点钱,便对阿蕙道。

华东宸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陈市长的小舅子,随便出去吃顿饭,也不止花五十块钱。既然是朋友,还让阿蕙赔钱?

这…

老虞急了起来,竟然抢在阿蕙前头说:“五十块钱?才…才擦了点漆,就要五十块钱?”

在茂城,两百块就能买一栋漂亮的花园洋房。五十块在政要权贵眼里,也许只是打发下人的零用,可在老虞眼里,那是天大的事。

他两年的工钱,加起来都没有五十块呢!

陈府的司机瞪老虞:“才擦了点漆?这是从德国,从大油轮运来的汽车,一辆车好几万呢。要不是你们家小姐认识我们家少爷,你陪五百块都不止”

这倒是实话。

在这个时代的茂城,修这种进口车子很难。

就算是后世,蹭掉漆的豪车,赔偿也蛮昂贵的。

五十块的确算是很便宜的。

阿蕙觉得,没有必要去逞强争辩什么,拦住老虞,笑着对那司机道:“你说得对。我家司机不太懂事,钱我赔给你。”

说着,阿蕙从车上拿了自己的提包,准备掏钱。

华东宸反应过来,忙道:“我来吧。”

然后抢着要赔偿。

沈永文依旧趴在车窗上,懒洋洋看着阿蕙和沈永文争抢着付钱。只是微翘的唇角落了下去,神色莫辩。

“东宸,我们还用客气?”阿蕙凑近华东宸,轻声道,“别争了,怪可笑的,沈少爷也不缺这点钱。”

华东宸如梦初醒。

沈永文的确不是缺钱,他是在找事。

华东宸恹恹把自己的钱包放了回去,看了眼沈永文。

那个瞬间,华东宸放佛有道犀利寒光劈向自己。

他微讶,再看过去,沈永文神色慵懒,像个小孩子似的,趴在窗口往外看。华东宸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却再也不敢去看沈永文。

他怎么都觉得沈永文很奇怪。

阿蕙准备把钱替给陈府的司机,沈永文却道:“赵小姐,钱给我吧。”

华东宸有些看不下去了。

阿蕙笑了笑,将钱递给他。

沈永文接在手里,五张十块一张的淡粉色票子,是东南六省总银行新发行的纸币,在东南流通最为广泛。

半旧不新的纸币,沈永文仔细一张张的看,看了半晌,才收起来,笑道:“多谢了,我很喜欢这些纸币。”

华东宸糊里糊涂的。

老虞却在心里肉疼。虽然这些钱四小姐是不可能用老虞的工钱里扣的,可到底是老虞的失误,才让四小姐赔钱,老虞心里突突的难受。

听到沈永文说他很喜欢这些纸币,老虞气的牙疼。

阿蕙则说:“喜欢就好。沈少,天色不早了,我们还要出城。如今城郊不太安全,我们要赶早,就先告辞了。”

沈永文歪头想了想,才说:“行啊,路上小心。”

彼此分别后,老虞驾车往城外去。

他现在开得分外慢。

半晌,老虞跟阿蕙说:“四小姐,那些钱”

“不用放在心上。”阿蕙道,“你也是想早点回家,才不小心开快了,撞了沈少爷的车子。没事的,我回去不会跟任何人说。”

华东宸在一旁听着,微微笑了笑。

他在赵家待的时间不长,却真的很喜欢赵家的人,包括阿蕙。

赵家人人有种儒雅,大度,和睦,和赵家众人在一起,放佛是个大家庭,让人的心有种归属感。

顿了顿,华东宸跟阿蕙说:“沈少爷今日有些奇怪,是不是?”

何止今日奇怪?

自从知道他也是回来的人,阿蕙就觉得,他一直很奇怪!

在曲家的宴会上,他公然说,将来会娶阿蕙,等于侮辱了曲爱雯;然后他又和曲爱雯你侬我侬,甚至邀请阿蕙和曲爱雯一起去玩,等于侮辱了阿蕙。

阿蕙不知道沈永文对曲爱雯是什么样的感情。

可是阿蕙能感觉到,沈永文并不爱阿蕙。

不知道为何,阿蕙的心还是疼了一下。

她曾经为了沈永文,守寡二十几年,直到她死啊!

“我跟沈少不太熟。”阿蕙笑着对华东宸道,“他年纪小,有些任性吧。奇怪也谈不上。”

华东宸听得出阿蕙的话音:阿蕙不太想说沈永文的坏话。

毕竟陈市长在茂城政界是第一人,阿蕙不想留下口舌,也是正常的。华东宸觉得自己说这个话题有些唐突,就不再多言。

到了赵公馆,正好赶上开饭。

吃饭的时候,老太太就笑着问华东宸,如今拜年如何了。

华东宸跟老太太等人说起拜年的事,一字没提撞了沈永文车子的话。

沈永文回到陈市长府里,陈市长和陈夫人正在等他吃晚饭。

陈市长八岁的女儿和五岁的小儿子,在一旁玩茂城海关总长送给他们的小货轮模型,两个小家伙都忘记了饿。

倒是陈市长饿了。

看到沈永文进来,陈市长把手里的报纸一叠,起身道:“永文回来了?等你很久了。”

“你们还没有吃饭?”沈永文笑道,“我吃过了。”

陈夫人也把报纸叠起来,放在扑了雪色亚麻桌布的茶几上,问沈永文:“在曲家吃的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