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地上,横七竖八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人,也不知道谁生谁死。

“赵嘉蕙!”廖士尧喊了这个名字,很清晰。

“我在呢。”蹲在地上的人,举起一只手,挥了挥。

廖士尧悬在胸腔的那口气,这才缓缓落下去。

枪林弹雨渐渐歇了,除了铁轨的哐当,再也没有旁的声音。

廖士尧用腰间拿了军用手电往地上照,就看到一双睁得滚圆的眼睛,瞪着上方。那眼睛下面的脸上,喷满了鲜血。

手电再往下挪,便是隔开的颈脖,和流了一地的血。

廖士尧果断关了手电,喊了身后两名副官进来,让他们把孩子抱出去。

最后一节车厢,原本是兆慎和赵嘉盈住的,比较完整。副官把兆慎和小禹抱了过去。

廖士尧这才问阿蕙:“蹲在地上做什么,能起身吗?你堂妹怎样?”

“我…我没事…”赵嘉盈回答,“我动不了。”

她倒地的时候,被玻璃插中了右边的胳膊,一动就是剧烈的痛。赵嘉盈满头大汗,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等通了电再说。

而阿蕙,半蹲在地上已经很久了。

“你能动吗?”既然赵嘉盈不能动,黑灯瞎火的,廖士尧只得让她躺着,转而问阿蕙。

“嗯…”阿蕙回答。

她的声音却弱。

“过来。”廖士尧跨过地上的土匪尸体,要抱阿蕙。

阿蕙想挪一点,却是钻心的痛。眼前似繁星闪烁,她似乎看到了白光。

然后,白光闪过,却是无边的黑,比黢黑的夜空还要浓郁的黑,笼罩在她眼前。她伸手想抓住什么,可黑色似绸布,裹住了她的手。

阿蕙的身子,倒了下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她,似乎走在无边的沙漠。头顶上炙热的骄阳烤着她,她很疲惫,全身都是汗,汗水迷湿了眼睛。

触目都是无边的黄沙,没有尽头,没有人烟,没有方向。

只有她一个人。

她脚上没有力气,很累,很渴,很热,热得肌肤都要裂开了。肌肤生烟,似寸寸隔断。

而遥远的天边,好像有佛语纶音,若隐若现,瞟到了她的耳朵里。

“….西药起效是快,却也需要时间。她的高烧,再退不下来,就真的有性命危险….”

“必须先退烧….”

“…用酒精擦身子,美国教会医院的医生说过这种法子…”

断断续续的,放佛海市蜃楼,在眼前出现又消失。

阿蕙停不下来,又走不下去,她拖着沉重的腿,一步步在挪。而天空灼热的骄阳,仍在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额头和脸颊,有股子清凉。

似瑶池圣水,泼在脸颊和额头,让阿蕙的滚烫减轻了些许,她不由呻|吟了一声。

她好像想起来了,在那个土匪翻身进车厢的之前,阿蕙想去关窗户,结果有流弹打中了她的胸侧。

是死了吗?

第126章优质男(粉红240+)

外面,已经快过了浙江的地界。

雨虽然停了,却也阴沉沉的,不见日头。

廖士尧怕浙江发洪涝,让身边的参谋发电报回杭州府,让杭州府的人留意南方的降水情况。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松了口气。

但愿老天爷慈悲,放过百姓一马,把暴雨停歇了!

廖士尧对着窗口,默默念叨。回神间,他自嘲笑了笑:什么时候,他居然相信祈祷和神明了?

从前他是不信这些的。

只是,最近一年经历的事太多,让他不得不承认,天意不可违!

一年前,他从军中一个小小团长,带着将士们插科打诨,混在哥哥帐下悠闲自得的廖氏二少,到如今执掌一方生死的将军,这中间似烈火煅烧,让他浴火重生了般。

也让他明白:有时候,人无法与天争。

所以,他在祈祷。

祈祷老天爷,让他治下的百姓,少受天灾人祸之苦。

身后传来军靴踏地的脚步声,打断了廖士尧的思路。

是贴身的副官。

他跟廖士尧禀告:“督军,前面就过了浙江的地界,专列要不要沿途打招呼?”

廖士尧是打着南巡的幌子,自然不用故意神秘。

“不用军政两界的人来迎接,只要把车站清空戒严即可,我们进站不停车。”他道。

副官道是,转身要去监控室发电报了。

廖士尧喊他:“…赵小姐醒了吗?”

副官脚步顿住,摇头道:“还没有….”

廖士尧挥手,让副官退下来。

已经快三十个小时了,阿蕙昏迷不醒。虽然军医一再强调,烧退了下来,她伤口里的子弹并不深,已经取了出来,性命无碍,迟早会醒的。

可昏迷沉睡的阿蕙,紧阖着双目,唇色苍白,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看着就让人担心。

廖士尧守了她半日。

而他的两个侄儿,便是寸步不离。两个小鬼困了,就趴在阿蕙的床前,歪着小脑袋。

廖士尧有些嫉妒了。

他的侄儿,对他都不曾这样好过。

阿蕙果然是深得人心的。只是,廖士尧也没见她有什么特别的本事啊,怎么就这样容易拢获了孩子们的心呢?

廖士尧转身往回走,想去阿蕙的车厢看看她。

离阿蕙车厢还有一节的时候,隔壁车厢门打开。一个批着睡衣的窈窕身影,走了出去。

她脚步虚浮,车子快速前进,一个颠簸,她踉跄着差点跌倒了。

廖士尧就在她身后几步,一个伸手就扶住了快要倒下的她。

是赵嘉盈,阿蕙的堂妹。

赵嘉盈微惊,抬眸看到是廖士尧,她惊疑的表情缓定,笑容清浅:“廖督军….我准备去看四姐。”

她也受了重伤。

当时车厢里的玻璃碎了一地,赵嘉盈倒下的时候,胳膊肘撞起了一块,正好插入她的右边手臂。整条胳膊都被刺穿。

左手则是手腕被割破,幸好没有划伤大动脉。

她流血过多,军医嘱咐她卧床休息。

看着她脚步不稳的样子,廖士尧浓眉轻蹙,道:“你这个样子,车厢里又颠簸,不能挪动。要是伤口被撑开,就麻烦了。回去躺着吧…”

他只能扶住赵嘉盈肩膀,来固定住她。

“四姐没事吧?”赵嘉盈见廖士尧一脸严肃,就不敢坚持了,从善如流,由廖士尧扶住回了车厢。

她很担心阿蕙,“…我听副官说,四姐还没醒?”

这小姑娘会抓住适当的时机表现自己。这样心思深沉的女子,让廖士尧不喜。就像当初遇到土匪的时候,她极力在廖士尧面前,表现她的聪明睿智。

可她并不是个一味虚伪的人。

至少她对堂姐的关心,不是做作,而是情真意切,廖士尧分得清楚。

对她的不喜减轻了几分,廖士尧表情也缓和了些,道:“军医说她没事。你不要乱动,要什么跟副官说一声。随行军医的药带的不多,这次伤亡又大,已经没多少消炎药了。倘若你的伤口发作,感染了炎症,就麻烦了!”

赵嘉盈眸子里就露出几分歉意。

她道:“是我性子急。我不动便是,四姐若是醒了,您帮我转告一声,我没事,让她也放心。”

廖士尧笑了笑。

他一笑,唇角微挑,眉梢暗噙雍容倜傥,是个很美的男人。岁月内敛了他的浮躁,让他的英俊成熟、沉稳,有着直击人心的魅力。

赵嘉盈向来就觉得,男人的风华,需要经历光阴的洗礼和沉淀,才越发灼目。

廖士尧年纪不大,只是军人出身的他,一身的阳刚英气,把他的俊朗勾勒得越发令人沉迷。

赵嘉盈低垂了眼眸,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不动声色。

廖士尧跟她也不算熟,叮嘱她好好休息,喊了副官过来站岗,就出去了。

并没有和赵嘉盈多待。

他肯定去阿蕙那里了。

赵嘉盈心里翻江倒海般的沸腾起来,难以安宁。

比起她认识的那些男人,廖士尧无疑是最出众的。

权倾一方、没有家室、又是挺拔男子,教养优良。当初在东沪就听说过廖士尧,只是赵嘉盈从来没想到过,一个男人就把世间的美好,全部聚拢了一身。

她以为,廖士尧要么是个大腹便便的胖子,要么是个举止猥琐的矮子,亦或者是公然宣扬爱美人、爱美酒的纨绔。

可廖士尧都不是。

一路上才几天,也能看得出他的为人。

对赵嘉盈姊妹,他没有半点垂涎之意。

他尊重女人。

也许是他正直,也许是自己姊妹俩不够魅力吧?

赵嘉盈暗想。

假如能跟了这样的男人,在这方乱世里,也能寻到一个依靠。

当然,这个男人是她堂姐先遇到的。

假如堂姐有意,赵嘉盈是不想相争的。姊妹厮杀,最后两败俱伤,有什么意义呢?

世道已经够乱了,自家姊妹就不要相互下绊子了!

堂姐能嫁给这样的权贵,也等于替赵嘉盈找到了一个不错的依仗,虽然姐夫没有丈夫可靠,却也能狐假虎威的啊。

假如堂姐没有兴趣,那么赵嘉盈就不准备放过了。

改日,赵嘉盈想试试堂姐的意思。

阿蕙好似从烈日炎炎的沙漠,走进了古木参天的丛林。高耸入云霄的大树,遮蔽了光线,令阿蕙眼前的景色黯淡。

足下的路,泥泞湿滑,不时有阴风阵阵,吹入后颈,让她后脊梁骨都发麻。

路很滑,却是由平坦,变成了一节节阶梯。而身后,不知何时又变成了茫茫深渊,阴森森不见谷底,隐约有白雾蹁跹。

阿蕙只得一步步爬行。

头顶的树丛越来越茂密,把光线遮得更加严实。

阿蕙拾阶而上,每一步都费尽了全身的力气。

前方,有一道金色的光束,透过浓密的树丛,照了进来。

阿蕙大喜,快步往那光束奔去。

可那光束,似天边的海市蜃楼,越追越远。

跑得满头大汗,陡然那光束朝她而来。

阿蕙扬脸,似乎看见了天。

不知是她自己晕眩还是怎么回事,天似乎在动。

耳边却有孩子的叫声:“蕙姐姐,蕙姐姐!”

那微动的天终于越来越清楚,变成了眼睛正上方的车顶。

孩子一双清湛明亮的眼睛,探入了阿蕙的视线。阿蕙好似在异界逛了几天,终于逃了回来,她艰难启动双唇,喊道:“小慎…”

声音嘶哑,没怎么出声。

却把大家都惊动了。

昏迷了一天半的赵嘉蕙,终于苏醒,虽然还有些半睡半醒的,但至少有了意识。

廖士尧喊了军医。

军医替阿蕙检查了一遍,很欣喜对廖士尧说:“醒了就没事。给她喂点水,先不忙吃药…”

虽然阿蕙不能动,眼皮也沉,却能清晰感受到身边的人和事。

别人说话,她也能隐约听见。

廖士尧亲自把勺子放在她的唇瓣,湿润了她的唇。她很想喝水,微微张开唇,微暖的水就缓缓流入口腔。

阿蕙淡淡舒了口气。

喝了一点水,她就感觉很累。

眼前的人和事又渐渐远了,却再也不是在梦里奔走,而是没了意识,进入了沉沉的梦里。

她终于能休息了。

看到她睡了过去,廖士尧不知缘故,以为又昏了,叫了军医来看。

军医很高兴说:“赵小姐是睡着了。别吵她,让她养养精神,再醒过来就能吃点东西。”

阿蕙真的醒过来,已经是半夜。

一路上昏迷加沉睡,已经三天过去了。

她睁开眼,看到对面铺子上,两个孩子歪着脑袋睡在一起。夜深了。副官站在门口,扛枪打盹。

外窗是铁轨哐当前进的声音,声声入耳,却很动听,这才是人间。

她想动一动,却不知道是牵动了哪个伤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轻呼一声。

轻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站着打盹的副官。

他揉了揉眼睛,欣喜道:“赵小姐,您醒了?您别动,我去找军医来。”

说着,他就咚咚咚跑了出去。

这是个陌生的副官。

阿蕙想起了出事前的那场混战,戴副官好像倒下了。他是死了,还是被子弹击晕了?

第127章小姨子

阿蕙的身体抵抗力很好。

子弹打进了她的身体,却没有打入骨头,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取出来之后,她高烧。再而后,就是长长的昏迷。

熬过这些,她终于醒了过来。

廖士尧和军医脸上欣慰的笑、两个孩子天真的愉悦,让她心田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