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用随便一句话来应付叶少宁,那是对彦杰的亵渎。她认真想了想,说:“在遇到你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彦杰,但我只能与他小心地保持着距离。我们彼此都非常珍惜这份感觉,用我们的方式关爱着另一方。后来,渐渐地,我觉得彦杰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是彦杰,彦杰成了我,能不能在一起没那么重要了,只要知道对方好好的就行。可是彦杰……”

童悦捂着嘴,叶少宁伸手环住她的肩,轻轻拍着。这有点像一种信

仰,是精神支柱,叶少宁努力地这样理解,虽然有点吃味,却不妒忌。

“你们之间是有心灵感应的。”

童悦鼻子堵堵的,“嗯”了声。

“能答应我几件事吗?”

“什么?”这场景有点古怪,离婚后的两个人搂抱着,面对面地轻声细语,可是她觉得她现在一把把他推开,好像很残酷。

“不要把这套房子卖掉,如果不想住,那就出租给我。”

童悦心想,他这么喜欢这房子,离婚时怎么不留给自己?不过,她确实没想卖这房子,出租也舍不得。她又不是不回青台,回来总要有个落脚处。

“还有,离苏陌那个人远点,我讨厌他,笑面虎似的。”

“那你喜欢谁?”

“我喜欢孟老师,知识分子,和他做朋友,能提高自己的文化层次。郑治校长也不错,或者桑晨的那位,叫张青是吧,是个艺术家呢!”

要么是有主的,要么是老头子,童悦肺都气炸了:“叶少宁,你有没有点离婚的自觉性,你已经没有权利干涉我的交友情况了。你现在给我从我家出去。”

叶少宁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门外走去,那背影看着比以前单薄了。他握着把手,说:“我找了你四天,怎么都找不着,心情很不好。昨天是我生日,一个人在公司休息室吃泡面,你连条祝福短信都没有。”

她躺在医院里输液,手机早就没电了:“你的人缘有那么差?”

“不是,是人不

对。童悦,我想事情并没有到一点余地都没有的地步,你可否再给我个机会呢?我们一步步来,先恋爱,等你对我考验合格,再结婚。”

那么小心,那么卑微。童悦也不好受,心如止水就已经很难,何况还要做到心硬如铁:“我从来没把离婚当儿戏,如果有一丝可能,我都不愿走到这一步。我比任何人都渴望家庭的完整,但是真的很难。原谅我的懦弱。”

可能是童悦的语气太严肃,叶少宁回头看了看,他看得很专注,仿佛她会瞬间消失。

几天后,叶少宁发现,那个仿佛成了真。

童悦提前三天去的上海,到了后才通知苏陌。苏陌吓一跳,得知她身体无碍,其他也没多问,反正马上就见面了。

房子通风,被褥晾晒。这种老式公寓晾晒衣服是用竹竿挑出去的,童悦每次举着那竹竿,都是颤巍巍的,觉得会掉。傍晚,暑气散了点,趴在阳台上看楼下的老人散步,蔷薇花开了一围墙,她才有点来到上海的真实感。

童悦不是很喜欢上海,人太多,房子太高,生活成本太贵,钢筋水泥森林,一比较,青台就成天堂了,但有一条,让上海完胜青台。在上海,她可以给她的小姑娘一个无忧无虑的成长环境。

手机号自然是要换的,旧卡也不扔,里面有羊群的号,说不定以后回青台想联系还能联系上。

官方给出的温度是38℃,其实远远不止

。深呼吸,感觉吸进去的不是一口口空气,而是一团团火。白天尽量待在屋里,只有早晨和晚上才出去转转。医生说每天要保持适当的运动,她呼吸新鲜空气,肚子里的宝宝也在跟着呼吸。

童悦主动约华烨见面,特意提出让他带儿子思涛一起过来。思涛没有妈妈,没有外公外婆、爷爷奶奶,华烨又忙,暑假在不同的兴趣班里轮流着转。童悦给思涛买了一大堆礼物,有吃的有玩的。思涛看到有自己喜爱的变形金刚,兴奋地抬头看着爸爸。华烨摸摸他的头,让他到边上自己玩。

“少宁给我电话了。”华烨盯着童悦,眼中露出一丝不理解。

童悦盯着餐桌上的花瓶出神,那里面插着一枝马蹄莲:“你、你怎么回答的?”

“我不是多话的人,除非得到你允许。但是童老师,为什么不好好地道个别呢?你不知少宁有多着急,我没听过他那么无助的语气。”

她也想好好道个别,但那样估计就走不成了。就连羊群和实中的同事,她也没敢知会。她就像是逃出了青台,可不就是逃嘛!早晨的第一班列车,火车站外面的广场空荡荡的,卖早餐的还没营业。

“关于婚姻,我不会劝慰人,因为我的婚姻本身就是个失败的事例。但站在过来人的角度,我觉得不到山穷水尽,就不要提离婚两个字。也许为赌一时之气,也许是逞一时之能,也许是心迷

失了,想着离开了谁,谁不能过?是可以过下去,也会过得不错,只是那种感觉在任何人身上你再也找不到了,那种痛说不出,时光抹不掉,一日一日如同煎熬。”

她注视到华烨的眼睛,黝黑得像口深井,好像他又置身于当年失去陶涛时的那种绝望之中。

“华律师,我说我在害怕,你相信吗?”

专家说,婚姻,一个摆在一代代女人面前的千古难题,有时会像糕点师做糕点一样,需要拿捏面包粉里水分与空气的比例,而这一切,往往很微妙,微妙得不可言传。一份婚姻,就是一份不可言传,别人怎么能体会出这种感觉呢?

恋爱,也许先是暗恋,然后热恋,结果可能是失恋。痛苦是难免的,人与人一旦相遇相恋,就不可能淡如春梦了无痕,但慢慢地,你就痊愈了,你会斗志昂扬、充满期待地开始一份新的恋情。因为恋爱是简单的,完全跟着感觉走。婚姻不是,那是要积攒许多许多的勇气,才敢去开始。当你发现这是个错误时,真的会有种天黑了的恐慌。

她真的怕,怕当她放纵心里无畏而又可耻的软弱去依赖他时,他指着门说只要你走出这道门,以后就不要回来了。虽然这是一时的气话,每每想起,心都是一揪。不是说好是共同的家吗?为什么你就成了只寄居蟹,随时都有被驱逐的可能。怕他的身边再出现车欢欢这样的女子

,深夜回家,衬衫上的口红印,陌生的新内裤,让你去猜测,去发疯,慢慢变得像泼妇一样。上没上床,不是出轨唯一的证据。心就在这样的过程中,慢慢地冷却了。怕再遇见彦杰这样的事,你要忍住惊恐,咬紧牙关守着秘密,不得不向别的男人求助……所以怎么能和叶少宁再牵扯下去呢?

“你不再相信他了?”华烨太有这种体会,这是男人莫大的悲哀。

她相信叶少宁对她仍是在意的,甚至是还爱着她,但这些都不够让她头脑发热再一次栽进婚姻之中。“我就像丛林里受惊的鸟,我不相信任何人。”她自嘲道。

雷阵雨,来势汹汹,半个小时后,雨止云散,阳光又出来了。残阳,气温没那么高了,阳台上的兰草舒展枝叶,瞧着更翠绿了些。银耳莲子羹,闷了很久,入口就化。音乐是巴赫的,夜晚听最合适,旋律重复,略显沉闷,但是会让人心安。

既然决定在上海定居,就必须把心抑下来。从此,岁月安然。

隔天去学校,走路也是十五分钟。履历表做得非常漂亮,得奖证书、教学实绩、十佳教师奖,照片是四年前的,不像现在动不动就皱眉,都会生出皱纹了。那时候的笑,还是晴朗的。新工作,后面还有苏陌罩着,多么平坦的人生。

校长说先教高一一个班的物理,合同签三年,尽可能跟班走。考虑她有孩子,就不要担任班

主任。签字的时候,掌心出汗,滑得笔都抓不住,童悦用纸巾擦了又擦。看看自己签的名,歪歪扭扭,完全不像是自己的笔迹。

上海的教材和青台的有些不同,拿了一套回来慢慢翻阅,又去书店买了相关的辅导教材,童悦习惯自己出讲义让学生练习。她有些想羊群了。

战战兢兢地去医院产检,一切正常。医生记录时,问有没感觉到胎动,童悦摇头。医生笑道:“快了,胎动和听心跳不一样,你可以从胎动的次数和方位,来感觉是个什么性格的宝宝。你家宝宝大概很文静,和妈妈一样。”

周日的傍晚,苏陌到了,自己开车过来的。连着开车十多个小时,他有些疲惫。童悦给他做了青菜肉丝面,他这人挑剔,不吃快餐,更不接受外卖。

苏陌搅拌着面,面里大概加了芝麻油,闻着特别的香。童悦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怀孕十月》,淡粉色的家居服松松垮垮,衣袖高挽,露出纤细的手臂,头发随便低束在脑后。她觉得要特别记住的地方,就很认真地用笔在旁边备注一下。这是做教师的职业习惯,他看得发笑。

昨天晚上,青台的一帮朋友给他送行。一个个说他不一样了,笑不一样,气色不一样。当然不一样,他就像个辛苦耕耘一年的老农,终于迎来了收获的季节。

他的公寓正在刷油漆,隔了两道门,味道还是很呛鼻。苏陌让童悦

收拾一下:“再环保,也是化学气体,对宝宝不好。我们住几天酒店去。”

童悦给他说得怕起来,实中有个老师的女儿,就是住进了刚油漆好的新房后染上了白血病,全校师生都捐了款。

小区附近就有全国连锁的假日酒店,非常干净,设施也好。总台小姐以为他们是夫妻,直接开了个大床房。苏陌更正时,温柔地看了眼童悦,对总台小姐笑道:“目前还在考验阶段,但我有及格的自信。”

酒店有三餐供应,对面是公园,拐弯有超市,一切都很便利。童悦坚持所有费用AA制,苏陌抬起手腕,看了看戴着的卡地亚男表:“小悦,你在我这儿存了这么多,一年半载用不完。”

苏陌实在太累,早早地和童悦道了晚安,便回房休息。

陌生的房间,一个人,童悦把所有的灯都开着。写好日记,一个人发了会儿呆,用房间的座机给童大兵打了个电话。电波那端,电视机的声音很响,她喊了两声,才有人应声。

“是我!”难以言喻的沙哑,有一点像刮过山岩表面的风沙,带着无数个煎熬着的夜晚的粗粝。

童悦完全失语,怎么有种潜逃在外的罪犯不小心撞上枪口的感觉?

“我每天晚上都来你家一趟。在这世上,现在只有你爸爸,你是丢不下的,我知道你迟早都会打电话过来。我不妒忌,也不埋怨,我很清醒,你是铁了心要和我断个干干

净净。你一向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好,我不需要有什么担心。”

罪行成立,接着该宣判了。

“我等在这儿,是想告诉你,我不会再踏进那公寓半步,所以不必再躲再跑,见面我也会当你是素不相识。就这样,我喊你爸爸接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换成了童大兵。童悦不记得回答了什么,搁下话筒时,只觉着自己像欺负了没有还手之力的人那么可憎!

睡了一觉,苏陌神清气爽,看看她,心疼道:“到底不是自己的家,没睡好吧!吃好饭,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