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情况下,宣潇不对职员发火。

但他今天实在忍不住了,客户已经在上海等着了,而标书还只是几张纸,零乱地散在桌上,几大项的数剧都没出来。负责这项标书的宁伊,除了会哭,其他是问什么都不答。

他真的是气到呕血,用前所未有的严厉语调把所有的员工都训斥了一遍,然后集体加班,包括他自已。

因宁伊而受累的其他职工埋怨地瞪了瞪宁伊,无奈鱼贯走出宣潇的办公室,下去干事了。宁伊则像钉在原地,哭得肩膀一抽一抽。

“如果你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那就在今晚把混凝土那一项的数据整个给我算出来。如果不能,你打好辞职报告,就可以下班了,我会让财务多算你半年的工资。”宣潇冷漠地说,看都不看宁伊梨花带雨的俏容。

宁伊僵住,眼泪挂在眼睫上,不敢往下掉。

“你还不走?”宣潇不耐烦地合上资料。

宁伊从泪水中看着宣潇的冷然,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计后果的冲动。她忍住泪水,问道:“如果今天是燕经理搞砸了标书,你也会这样说吗?”

宣潇打量她,冷冷地倾起嘴角,突然抄起桌上的一件物体对着地上狠狠地砸去。宁伊本能地瑟缩了下,低头一看,是宣潇的手机,像被五万分尸般,碎成一块块,四散落在地上。

宁伊的眼泪畅快地落了下来。

“首先,燕南南不是我工作室员工,再说,她是一个把情感和工作分得很清的人,她绝不会犯你这样的错误。这个回答,你满意吗?”宣潇脸上的肌肉痉挛着,眼神阴沉,“有些事我不点破,并不是纵容,更不是鼓励,而是我想给对方一丝尊重,把脸皮撕破了,有趣吗?我以为对方配得起这份尊重,看来我理解错了。宁伊,我现在正式警告你,你那些搔扰短信严重影响了我的生活,别把暧昧当刺激,还有,少对我的私生活评头论足。我是聘你过来工作的,而不是找了个偷窥狂干扰我的生活。我很珍惜你的工作能力,如果你再这样下去,我只有请你走人了。好了,现在你是去编标书还是写辞职报告,随你选择,但是请在下一秒从我面前消失。”

宁伊捂着嘴,不敢置信地看了他一眼,抽泣着夺门跑下楼。

宣潇听着宁伊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口,颓然地坐回椅中,盯着一地的狼籍,疲累地揉揉额角,闭上了眼睛。

宣潇工作室灯火彻夜通明,一直到早晨五点,一本完整的标书终于放到了宣潇的桌上。

“准备车,我亲自去上海一趟。”宣潇两眼血丝,不敢大意,这和约定的时间晚了半日,他必须当面向客户道歉,虽然只是一个中等的标,但信誉大于一切。

晨光从玻璃门里透进室内,洒在每个人的脸上,安静、宁谧。

宁伊没有写辞职报告,两眼红肿地坐在电脑前,低眉敛目。过去的几个小时,她犹如豁出去般,一动不动地对着电脑,硬是把混凝土一大项全算出来了。

宣潇瞟了她一眼,“宁伊是标书的负责人,和我一同去上海!其他人今天休假。”他习惯地去摸手机,想给池小影打个电话。

口袋空荡荡的,他怔了怔,算了,等回来再说吧!滨江离上海就三四百里的路程,当天可以来回的。

宁伊愕然地抬起头,宣潇的目光很平静,看不出有任何异常,她的嘴唇哆嗦了下。

“是,宣总。”

一滴泪滑过她的脸腮落在颤抖的手背上。

天刚放亮,路上的车辆还很少。宣潇一行人很快就驶出市区,上了高速。他考虑到自已太过疲劳,没敢开车,让工作室的驾驶员开了辆宽敞的商务车。这车坐着舒适,可以让腿脚舒展开,也能躺着小睡会,很适合长途旅行。

他与宁伊坐着后面,宁伊手托着下巴,对着窗外飞速的风景发呆,神情萎萎的。

“水建公司有意竞争跨江大桥的两个标段,编制标书交给了我们工作室。这个业务工作量很大,具体我来负责。从上海回来后,你把手中的事整理下,给我过来做助手。”宣潇优雅地叠起双腿,口气公事公办。

宁伊缓缓侧过脸,很愕然,“为…什么?”宣潇那通嘶吼就像当头一棒,打得她晕头转向、羞惭无比,也让她的心疼得如刀割一般。

宣潇不是和她在玩第四类情感,而是站在一个领导者的角度包容她的愚蠢和无理取闹。

他用了“骚扰”这个词,宁伊两眼发直,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我说过我很珍惜你的工作能力,不只是你,工作室里的任何一个人,只要努力工作,我都会给他们这样的机会。”

宣潇说完,把身子放松,闭上眼假寐,再不出声。

“哦!”宁伊自嘲地一笑,脸早丢到太平洋去了,就不要再徒劳地想捞回。他在意的只是她的工作能力,这态度摆得很端正。不知燕南南得知这一切,会得意成什么样。

她斜睨着宣潇俊伟的面容,这样的男人与自己近在咫尺,却不属于她,也不为她的美丽所心动,却恋上燕南南那样一个离婚的风骚女人,人生真够打击的。

宁伊一腔自怨自怜,全泼向了对燕南南的怨怼之中。

前面开车的司机突然咂了咂嘴,宣潇睁开眼,“怎么了?”

“宣总,都快十点了,这太阳半遮半闭的,只怕回来时要起雾,不知高速会不会关闭?要是关闭,我们就得在路上过夜了。”

宣潇坐直了身,拉开窗。日光浅浅淡淡的,田野里水气很浓,一眼看不了多远。“那我们吃完午饭就回头,到时我们俩轮换着开,争取在下午到达滨江。”

司机点点头。

宣潇又去摸口袋,摸了个空。唉,这没个手机还真不方便。

“手机借我用下。”他向司机伸出手。

司机递过来,宣潇拿在手上,愣了,以往,他都是把池小影的手机号输在手机里,而且放在第一位,想打时,按个“1”就行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去记那几个阿拉伯数字。

“到底是多少的?”他皱起眉头,自言自语,想了很久,他放弃地摇了摇头,改拨家里的座机。

座机无人接听。

宁伊的手机里有池小影的号,她看了看宣潇,欲言又止。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少说话为妙,不然宣潇问起她怎么会有池小影的号,她怎么回答?

宣潇郁闷地合上手机,脸色难看得像踩着一酡大便似的。

第十五章,心雾弥漫(中)

池小影拎着包下了公交车,向车站边等着的一辆三轮车招了招手。

县城很小,转了两条巷子就到家了。

家还是父亲在世时集资的教师公寓房,不大,环境还不错,院子里有花有草,还有一个篮球场,几个孩子满头大汗地打比赛,看到池小影,羞涩地一笑。

池小影拾级上楼,在最后一个转弯处时,她拍拍心口,深呼吸,再深呼吸。

她鼓起勇气向家门走去。

大门大开着,她小心地朝里探了下头,呃,整个人呆着了。

屋子里挤满了一群老头老太,一个个目光笔直,脸色通红,神情紧绷,所有目光的焦点全落在客厅的中央,那里有一台电脑,屏幕上有红有绿的数据上下跳窜,坐在电脑前像个三军指挥官的正是她亲亲老妈——夏秀芬。

“安信又涨了,涨了…池师娘,你就给我买这支基金。”夏秀芬旁边站着的一个老太太忍不住大声叫了出来。

“好,你买几手?”夏秀芬俐落地按出一个对话窗,啪啪地输出一串账号。

老太太很兴奋,“十手,十手,我儿子昨天刚给我寄了钱。”

夏秀芬严肃地盯着屏幕,“那你的心底价位是多少?”

围观的其他老头老太交头接耳讨论起来,浑浊的双眼擦得晶亮。

“池师娘,我哪懂这个,你替我作主好了,我信得过你。”

“对,对,我们信得过池师娘。”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道。

“那行。”夏秀芬豪气地一挥手,正要敲打价位,一只手伸了过来。

“妈,你什么时候会用电脑的?”池小影像看着外星人似的看着老妈,心里面惊讶极了。

夏秀芬一看到女儿,笑了,“小影回来了,你先进房间休息下,还有半小时收盘,我再给你做饭。”

“妈,你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她没看错,她老妈俨然是股票经纪人,在替别人炒基金,这简直是太吓人了,她老妈只是完小毕业,稍微复杂的字就不认识了。

“妈妈没空,快松开,过了这价位,明天要是涨了,就会少赚许多钱。”夏秀芬拍开女儿的手,又专注于屏幕上。池小影吁了口气,“妈妈,今天是星期六,好像股市不交易的吧!”

“知道,”夏秀芬很内行地点点头,“我们今天是在模拟板块上练习,为的就是练习我的操作速度,这样星期一开盘时,我就不会手忙脚乱的。”

池小影哭笑不得地耸耸肩,走进自己从前睡的小房间。

客厅里一阵一阵的喧闹声从门缝里传了进来,自父亲死后,这屋子里就冷清了,这样的热闹久违了。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没有来电,没有短信。怪了,宣潇在收到她的离婚通知后,居然这样平静,这不像他果断的风格。

“小影,你怎么一个人回来的,宣潇没开车送你吗?”客厅里终于清静了,夏秀芬稍微整理了下,“你中午想吃什么,天,我今天还没买菜呢?”她拍着大腿突然想到。

“妈,我们随便吃点,没有菜没关系的。”池小影走了出来,看着妈妈小心地拿了块纱巾遮在电脑上。“电脑哪来的?”

夏秀芬幸福地一笑,“宣潇买的啊。上次你们中秋节过来,他看到我和隔壁的刘老师谈论基金,就给我买了台电脑,让我在家炒了玩,也好打发寂寞。小影,你不知道这炒股很有魔力的,你老妈现在腰不酸腿不疼,浑身是劲。”“他不会也给你钱做股本的吧!”池小影挫败地闭了闭眼。

“嗯,五万。”

“妈,你可知炒股有风险的。”池小影太清楚像她妈妈这样的家庭妇女,有多节俭,她们只能赚,不能亏的,这世上有这样的买卖吗?

“我炒的是基金,那个没风险,我也不贪心,每月赚个一两千就可以了。”夏秀芬笑吟吟地打开冰箱,从里面拿出一包炸菜和几个鸡蛋,准备下面条。

还不贪心,池小影看着妈妈,不置可否。

“妈妈,你很差钱吗?”

夏秀芬一怔,指点江山道:“没有人和钱有仇的,今年是几十年不遇的大牛市,全国人民都疯了,我为什么要做个傻子?”

“那你就做个疯子?”

夏秀芬生气地一摆手,“你是回来看我的,还是回来气我的?我一个人像个呆子似的天天坐在这屋里,你就开心了?炒股又不犯法,我打发打发时间,不好吗?”

池小影轻轻走上前,抱住妈妈,“好,但是我们就只炒这五万,赚了亏了都别往心里去,只当玩乐,还有,不要替别人代炒,涉及钱的事,总说不太清。”

“知道了,知道了。”夏秀芬心虚地躲闪着女儿的目光,忙不迭地往厨房里钻。“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回来干吗?”

池小影斜靠着墙上,咬了咬唇,“妈,我…想和宣潇离婚。”“咣当”,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夏秀芬像头火炮似的冲了出来。

“老天爷,这好端端的说什么疯话,你在和妈妈开玩笑,是不是?”她质疑地看着女儿的脸。

“不是,我是说真的,我准备和宣潇离婚,先回来告诉妈妈一声。”

“你…在外面有了相好的?”夏秀芬可怜的脑袋像浆糊一样,她所能想像的东西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