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女人解决了一切,现在应该睡得很香吧!他仰躺在椅背上,呼吸急促。

该死的,她能那么云淡风轻,他失魂落魄的干吗?突然,一股无名火从心底泛上。

地球是个圆,少了谁,都一样转得悠哉。

这世上从来没有一件事超出他宣潇的掌控,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左右他的人生。他愤怒地说道,甩甩头,收回目光,果断地发动引擎。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他先去吃了早餐,然后回到工作室换了衣服,梳洗了下,打开跨江大桥的卷宗时,才听到楼下职员开门上班的声音。

工作正常进行,核价的核价,编标书的编标书,他接了两个客户的电话,调出大桥的影像资料和设计图纸又看了一遍。

大桥是跨经超千米的悬索性桥梁,双向六车道,设中央分隔带和紧急停车带,两侧有一点五米的人行道。桥下通航高六十米,桥塔高约二百米,引桥为预应力混凝土梁桥。这座大桥建成后,一定可以挤身全世界排名前十的桥梁之一。

工程量大,设计要求高,外观很壮美。

宣潇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浑身的血都沸腾了,工作上的挑战抹去了池小影带给他的挫败。他超出所有人的意料,谈笑风生,工作严谨,一如往昔。

他还特地开了车去江边又看了看桥址,在憩园附近的一个小餐馆吃的午饭,躺在车上小睡了会,才回到工作室。

工作室里鸦雀无声,某个职员不经意地瞟过来的一眼,隐含着“好好保重”的意味。

宣潇阔步上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他愣着,缓缓推开门,笑了,“妈,你今天怎么会过来?”

宣潇的妈妈田华也是今年夏天办退休的,动不动就打电话催着他和池小影回去吃饭,不过,她那个厨艺,吃过的人都想逃。

宣潇有时真佩服他的父亲,能够坚持这么多年忍受着摧残。

田华没有笑,脸上罩着一层厚厚的严霜。“你这是打哪回来?”

“我去看了下工地,妈,你坐啊!”宣潇给自己倒了杯水,拉着妈妈坐到沙发上。

田华冷冷地打开他的手,“我今天在菜场遇到你丈母娘了。”

宣潇一僵,收起笑意,“她说什么了?”

“她什么都没说,看到我像看到鬼,一个劲地躲。”田华的音量提高了八度。

宣潇疲累地躺坐到沙发上,哦了一声。

“你没有什么话要说吗?”田华火气冲天地逼视着宣潇。

他耸耸肩,“妈,你回去做饭吧,我过几天和你说这事,我现在忙呢!”

“嗯嗯,我相信你忙,你是宣总,你不是谁的儿子,也不是谁的丈夫,你是为工作而生的机器人。如果可以,我真的想一口把你吃回肚子里,当从来没生过你这样冷漠无情的儿子。”

宣潇紧绷着面容,一言不发。

田华气呼呼地咬了咬唇,“好,你的时间如金,我耽误不起。我走,我去医院看我的媳妇去。”

“她还在医院?”宣潇有点吃惊。

“不然你以为她在哪里?在逛街?上班?宣潇,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即使再有成就,也是好悲惨的。因为你是我生的,我不能说太重的话,我只能说我教子无方。”田华失望地摇了摇头,“你爸爸还不知这件事,我真怕他知道了会打死你。”

“妈,你到底在说什么?”宣潇蹙起了眉头。

“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小影怀孕了?”

宣潇没有说话。

“你原来是知道的,是真知道的,小影妈妈说的都是真的。”田华气得直抖,忍无可忍,抬手“啪”地掴了宣潇一记响亮的耳光。

宣潇愕然地抬起眼,印像中,他妈妈从来没有打过他。

“小影把手术通知单给你签,你没肯,是不是?”他继续沉默着。田华揪着他的衣衫,愤怒地推搡着,“什么时候,你的心这么狠了,你不知道你差点害她死在街头,如果再晚半个小时,她就与你阴阳相隔了。”

“妈,你在胡说什么?怀孕能有那么严重吗?”

田华黯伤地耷拉着肩,“对,对,我在胡说,真希望我是在胡说。怀孕也要看是怀的什么孕,小影她…是宫外孕,你不知道这个很容易死人的吗?”

轰,朗朗晴日下,突地响起一声炸雷,把宣潇炸成了片片。

田华嘴巴里的说的一个个词就像一只只正扇动翅膀的蜜蜂,嗡嗡地在他眼前乱飞,飞过来飞过去,让他心烦意乱。

太突然了,宫外孕,这是一个多么遥远而又陌生的名词。他记得她把手术单递过来,他愤怒地推开,没注意看一眼,还大声对她吼着,说再也不要见面了。他间接地差点害死她,不是吗?

就在那一晚,他还抱了另一个女人。

老天,他都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惩罚。宣潇自责地闭上了眼,心抽痛得不能呼吸,脑子像进了水,手脚冰冷。

“听说你们要离婚,好的,就是没这事,我也会劝小影离开你的,你现在还有哪点好?宣潇…你去哪?”

宣潇突然像离弦的箭,拉开门,拼命地跑了出去。

冲到门口,跨上车。一路上,车以一百码的时速疯狂地向前开去,他看不见红灯,看不见行人,看不见景物,心里面只有一个声音,小影,小影,小影你在哪?

他赶到医院,直奔妇产科病房,在值班室打听到了池小影的病房。走到门边,他突然膝盖发软,一步都挪不动了。

妈妈说,再晚半小时,她就和他阴阳相隔。半小时,三十分钟,一千八百秒,不长,不长,短如瞬间,他后怕得浑身颤抖,冷汗浸湿了衣衫。

“你进还是不进?”宁贝贝捧着束花对着挡住门的宣潇翻了翻眼。

宣潇深呼吸,再深呼吸,拭去额头的汗,“我进。”

第二十六章,城门失守(五)

宣潇回过头。

“宣潇?”宁贝贝认出他来了,故意大声高呼,“你走错病房了,这里有你认识的人吗?”

一病房的人都被她叫得抬起头了。

正是黄昏时分,浅淡的霞光折射在池小影的床上,她大睁着眼,却看不清外面的人,听到“宣潇”两个字,她条件反射地一颤,脸白了。

“贝贝,别这样。”她咽了咽口水,尽量语气正常。

“不是啊,我只是问个清楚,宣总可不是普通的人,浪费他的时间如同犯罪。”宁贝贝嘲讽地看着宣潇。

宣潇铁青着脸,不理睬宁贝贝,他看到了池小影。憔悴、消瘦,躺在被子里像个发育不太良好的孩子,眸光淡淡。

他艰难地抬起脚,一步一步,如同万里长征般,千山万水地来到了池小影的床边。

“你来啦!”池小影不意外,妈妈说见过婆婆后,依她那位急性子、爱打抱不平的婆婆很快就会把火烧到宣潇的。

宣潇是孝子,听妈妈的话。

“你干吗这样客气?他是你什么人?别好了伤疤忘了痛。”宁贝贝抢上前,把宣潇推得远远的,放下花,然后转脸对着好奇地看向这边的其他人说道,“哦,忘了给大家介绍,这位就是小影的老公,长得不错吧,也挺神气的,可是你们知道吗,他不仅在外面泡女人,还拒绝在池小影宫外孕的手术单上签字。池小影是怎么来医院的?她是昏倒在街上,路人给打的120.这种老公有什么好认的,连路人都不如,哼。”

病房里突地沉寂下来,但是其他人好奇的目光立刻换成了一道道谴责的利剑,刺得他满身是孔,狼狈不堪。

“贝贝,你少说几句。哦,你先去和秦医生打个招呼,他在专家楼。”池小影真怕宁贝贝后面不知还会说出什么来。不管是什么事,她不喜欢当众羞辱别人,何况宣潇目前还是她法律上的丈夫。看着他被奚落,她开心不起来。

“你真没用,难怪被人欺负成这样。”宁贝贝没好气地嘀咕着,跺跺脚,斜了斜宣潇,不甘心地走了。

宣潇一直都是被人恭维着,簇拥着,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可是他没有埋怨,哪怕再重点,甚至打他,他都接受,只有这样,心里面的愧疚才能减轻一点。

曾经说过的那些狠话,发过的誓言,变成一支支冷箭,现在改变了方向,一支支全射进了他的身上,正中心怀。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咬着唇,眼眨都不眨的看着床上的池小影,明明这么近,可是他却感到她遥不可及,正一点点地从他视影中消失。

他想伸手摸摸她蜡黄的小脸,想感受她的温度,可是他的手臂僵硬了。

“你…要喝水吗?”他说出了第一句话。

池小影出奇的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自怜,也不觉着委屈,看他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奉了领导旨意来看望她的公事公办的职工,礼貌地一笑。

“我不渴。今天忙不忙?来得路上堵车吗?”

“不忙,也没堵车。”他有问必答,慢慢地向床头靠近。

“医生说我要住十天院,然后休息一个月。贝贝帮我租了个公寓,我妈妈过去买些日用品和被褥之类的。等我全好了以后,我给你电话,把我的东西拿过来,我们就把手续给办了。”

她这句话就像是一记重拳,一拳把他震得找不着北了。

他僵立在床边,感到没有资格再上前了。不过,怎能怪她,换作是自己,在受到那样的对待后,同样也会心寒如冰,不再有什么留恋。

可是…

“小影,对…”

“喂,她那个要换了。”他没说完,隔壁的青涩男子凶巴巴地插话,手指着挂在床沿下面的尿袋。

尿袋里黄色的液体沉沉的,贴着床沿晃悠着。

宣潇局促地东张西望,不知怎么弄才好。

“不要。”池小影红着脸,阻止了他,“这个等我妈妈回来再弄,你别管。”“已经很满了,会扯动插管,病人很疼的。”青涩男子又哼哼地说道。

“麻烦你去帮我喊下护士,正好我也要卸吊瓶。”池小影扭过头对青涩男子说,吊瓶里的药液快见底了。

“不必喊了,我会弄的。”宣潇低下头,从床底抽出便盆,他琢磨了下尿袋,找到了接口。

“宣潇不要。”池小影忍着痛,仰起身,扯了扯他的衣袖,“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

他僵呆了,面如土灰,手不自觉地攥起。便盆“咣”地一声落在地板上。

她不要他做这些体己的事,不让他看她的身子,疏远着,淡漠着,虽然还没去办手续,可她已经彻底把他从心里清理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