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没睡好?”放下纸袋,他看着她,皱起了眉头,“我要建议杜医生给你加安定剂了。”

“人的睡眠是有限的,白天睡太多,晚上哪能睡着。那是什么?特别的礼物?”她叉开了话题。

“小影,我给你转到贵宾病房去,这里人太闹太杂,不宜休养。”

“真是小题大做,人家比我病重的人都能住,我为什么不能?别为了医院的效益,打我钱的主意。”她歪着头,佯装正儿巴经。

秦朗沉默,直直地盯着她,盯着小影直发毛。

“我脸没洗干净吗?”

秦朗摇头,从纸袋里往外一件件地掏着,三大本相册,一个MP3,两本纸质非常优良的女性杂志,上面的封皮还没撕,估计是刚买的。

“这相册是刚从北京快递过来的,看过后,不要偷笑,当心扯动伤口。音乐和杂志留给明后天的,今天只能看相册。”看她急不迭地欲翻相册,他按住。

她仰起头,突然看到他眼中拼命压抑着什么,有几句话徘徊在嘴边,幽深的眸锁住她,隐隐透着几分探究。

气氛突然微妙起来。

她微闭下眼,睁开,秦朗脸上又是常见的一派温和。

“需要向你提供观后感吗?”她俏皮地问。

“不需要文字描绘,可以接受口头表达。”秦朗对她眨眨眼,又揉了下她的头发。

两人对视而笑。

“秦朗,等我好了出去请你吃饭。”

“好啊,什么价位?”

“嗯,和两代血浆的价钱相当。”

“想一账算清?那价钱可不低。”秦朗的眼里闪着笑意,他明白她想对他为输血的事道谢,可这种事那是一句“谢谢”就能说尽的。

池小影脸一红,皱皱鼻子,“那我就分期付款。秦朗,谢谢你,为许多许多的事。”

秦朗浅浅地叹了一声,“说你傻吧,你还真犯傻。”

专家楼的护士又寻来,把秦朗抓走了。

池小影发了会呆,慢慢地打开相册。

两岁的秦朗,露出一排细密的牙齿,傻呵呵地笑着,手里抱着一只大大的气球。

八岁的秦朗,大牙门掉了,紧抿着双唇,小大人似的一脸深沉。

十六岁的秦朗,以显现英俊男子的雏形,浓眉大眼,俊朗温雅。

二十岁的秦朗,一脸意气风发地揽着一个娇小的女生,眼中遮不住的温柔、甜蜜,那应该是他的初恋女友。

二十八岁的秦朗,坐在游乐场里,有个漂亮的小女生抱着他的大腿,像小猴子攀着一棵大树。

四十岁的秦朗,温厚谦和,身后是展翅的大型客机和首都机场的一角。

池小影翻着翻着,便略略微笑起来。好像时光倒流,她陪着秦朗一下子走过了四十年。

不知怎么,她觉得四十岁的秦朗比二十岁时、三十岁时都要俊朗,可能是气质上有了变化,更加温雅、宽容。

从三十岁往后,秦朗的照片里除了那个神似他的小女孩子,没有出现过别的女人,真是一个十分认真而又传统的男人。

他说,缘份,命中有的,就会有,求不来的,只能等待。

不知这样的男人,等的是一份什么样的良缘?

池小影缓缓合上了相册。

第二十八章,力挽狂澜(二)

宣潇缓缓睁开眼,四下漆黑一片。

“宣潇,把头发擦干了再上床,别怕麻烦,不然以后会秃发的。”他出差回来,洗完澡,累得等不及爬上床,她拿了条大毛巾追在他后面叫着。

“胃药放在第一层抽屉,不要硬吞,来,喝点水。我煮了绿豆粥,你要吃点吗?或者我给你榨一杯果汁?”

他从电脑前抬起头,不耐烦地摇摇手,让她带上门出去。

她没有动,就那么挨在门边,头倚在门框上,默默地望着他。

许久,他才听到门关上的声音。

他仰起头忙不迭地寻找,“小影?小影?”除了自己嘶哑的声音在屋内回响,一切都静悄悄的。

想起来了,小影不在家,在医院里呢!

他再次仰躺回沙发上,衣服上一股恶臭的呕吐物。真不错,他还能找回家,没有睡在街头。

脑袋里面像钻进了一头挖土机,轰隆隆响个不停。

他闭上眼,又躺了会,慢慢地坐起,走进洗手间,先用抹布清理了下沙发,然后洗澡,刷牙,给自己烧了杯开水,他倒了一杯,走进阳台,趴在窗户上,小口小口地喝着。

天空是青烟色的,远处的高楼笼着一层浅浅的晕黄。他沉默地注视着这座城市渐渐醒来。

迎面吹来一阵凉风,握着茶杯的手有一点抖。

他不是第一次梦见池小影。以前在工地时,他有梦到她,醒来后,身子又热又烫,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着与她的温存。

那时血气方刚,聚少离多,小别胜新婚,哪怕再忙再累,只要一抱到她,总要厮缠大半夜。

今夜,梦到她,却是难言的痛楚刺破肌肤,绵绵密密,他心疼得发颤。

他向来思维独立而清晰,现在却感到神经和大脑短路了,他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是什么让他们之间变成这样了?

他习惯了她的顺从、乖巧,却没想过她生气起来会是什么样子。从不晓得她倔起来会是这样的坚定,他真的招架不住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一点点的,像被虫蛀的叶子,慢慢扩散开。

他假设过许多答案,可他觉得每一个都不是正确的答案。

如果是为了别的女人,她怎么从来没有吃醋过?

如果为了他陪她的时间不多,她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再说他不是去花天酒地,他是为了工作。

如果他们不适合做夫妻,那为什么要等到四年后才说这句话,不嫌晚吗?

思来想去,他觉得她仍是无法原谅他那天冲动之下说的几句气话,虽然她不肯承认。

宣潇揉了揉酸痛的额头,收起杯子回到屋,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拿起车钥匙,走出家门。

宣潇能走到今天,不会被几句话就给吓退的。

说他愧疚也好,说他习惯也好,他可以换车,可以换房,但这辈子没想过换老婆。

下了楼梯,深深地呼吸了几口清冷的空气,脑子清爽了许多。

超市开门很早,他没买过礼品。他对促销员说要去看一个做手术的病人,促销员笑吟吟地很快给他装了两口袋包装精美的补品。

付款时,手机响起。

是宁伊的,吞吞吐吐地为杨光的事道歉,说已经处理好了一切,问她可以回工作室上班吗?

宣潇公事公办地“嗯”了一声,挂了。

接着,又有电话进来,是燕南南,他蹙了蹙眉,直接按掉,接着关机。

他差不多全年无休,现在老婆住院,他该休息个几日了。

这休息天头开的并不顺,宣潇刚把车开出超市停车场,就被警察给拦住了。昨天他先是飞车去医院,晚上,喝得醉醺醺地飞车回家,不知撞了几个红灯,违规停车多次,幸好喝醉酒这事没被发现。

驾驶执照扣留,车吊走。他拎着两口袋先去银行交罚款,然后又拼命地打电话找熟人去交警大队讲情,等到把驾照和车弄出来,都下午四点多了。

等红灯时,宣潇控制不住怒火,气得骂爹骂娘,骂前面挡道的车,骂路边碍眼的广告牌,骂人行道上不好好走路的行人。

前面挡道的车像故意和他对着干似的,居然和他同一方向,自始至终他就超不过去。到了医院,一下车,真是冤家路窄,又是那个潮女宁贝贝。

宁贝贝的同情心从来不会泛滥成灾,哪怕是对她的亲妈,这一次地往医院跑,是打着看望池小影的幌子,暗地里向秦朗攻击。

不过,攻击不太顺利。

都说男人爱玩暧昧,这个秦朗却例了外,她是露骨的,含蓄的,什么样的招式都使了,他总有办法让得轻轻巧巧。

这更激起了宁贝贝的斗志。

“喂,你又来干吗?小影都同意让道了,你还想怎样?告诉你,我会找个最好的律师帮小影,道可以让,但在金钱上,你别想再欺负小影。”宁贝贝倚着车门,手上的钥匙晃呀晃的。

宣潇从车里拎出购物袋,目不斜视地从她身边经过,“把那个公寓给我退了,不然我告你破坏我们夫妻感情。”

“切,民法上有这条吗?宣总,你不会玩穿越了吧,以为这是三妻四妾的哪个百年前?以夫为天,男人在外面胡作非为,妻子不能有任何怨言。要不然,你当小影是日本女人,恭恭敬敬地说:夫君,你在外面有喜欢的女子,千万不要太着急,要先做好避孕措施,免得染上脏病,再慢慢享受。哈哈,真是好笑。你想告就告吧,我不怕,这个忙我是帮定了。别做外面彩旗飘飘、家里红旗不倒这样的美梦,小影要离婚不是这两天的事,很久很久以前,她就想离开你了。”

“你说什么?”宣潇回过头,两眼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