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瞪大眼,惊喜地问道:“你和宣潇复婚了?”

池小影一愣,“不是。”

大舅低下头,继续吃饭,嘴巴里嘟哝了一句,池小影勉强听到好像有“忘恩负义”的字眼。

她讶然地眨眨眼,“大舅,我对谁忘恩负义了。”

“没…没谁?”大舅嘴巴鼓鼓的,直摇头。

池小影越看越觉着有一丝蹊跷,“大舅,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那房子到底是谁买的?”还有医院里预付的几万块医药费,她现在想想都很诡异。

一口饭堵住大舅的咽喉,他咳得脸通红才缓过气来,到底人老实,经不起池小影的追问,无奈说了实话。

“小影,那房子实际上是宣潇买下来的,他还给你妈预付了医药费,我和你几位舅舅、阿姨的钱,他也替你还清了,他不让我们告诉你,知道你一定不会同意他为你做这些事。我寻思着,他对你这么有情有义的,肯定心里面还有你,想和你复合。唉,哪家夫妻不绊个嘴,床头吵床尾和,你们年轻气盛,一闹就离婚,何必呢?气过就回去,一起好好过日子。”

池小影抿紧唇,一言不发,转过脸,幽幽看着车站的出口处,人来人往,车进车出。

她说那帮亲戚怎么突然变得那样慈眉善目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心沉甸甸的。

“小影,小影,你…现在知道了,还要和别人结婚吗?”大舅唤回神游的她。

她低下眼帘,把玩着桌上粗瓷的饭碗,“大舅,我结婚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大舅瞪圆了眼,拿出长辈的身份训斥道:“怎么没关系?人家宣潇为你做了这么多,你现在嫁给其他人,不是让别人戳着你的脊梁骨骂忘恩负义吗?咱们跟着丢不起这个脸。”

“那你就当没我这个外甥女。放心,即使我嫁给别人,宣潇也不会再把那些钱要回的,我只要不对你们忘恩负义,对他忘恩负义,我认了。”

大舅脸先是胀得通红,然后是气得铁青,“你这话说什么话,咱们眼里就只有钱吗?”

“没有钱那有什么?妈妈躺在医院里时,你们来后,左一声右一声不都问的是钱,有几个问妈妈的病情的?”

大舅被她问得噎住,张口结舌,无语以对。

池小影无力地结了账出来,没和大舅打招呼,直接上了出租车。车一开动,她掏出手机就拨宣潇的号。

号码虽然没有记录进手机里,却已刻在心底。

“小影,小影,真的是你吗?”宣潇欣喜若狂地问道。

“你有没有空,我想见见你。”池小影的语气很平静。

“有,你在哪?我现在就过去。”

池小影闭了闭眼,说了一个地址,又加了一句,“路上开车慢一点。”

“好的,好的,小影,我一定会慢的。”宣潇美滋滋地承诺。

|玉清,转载请注明|

第七十四章,去意徊徨(四)

池小影与宣潇约的地点叫“幽林”,是一个茶室。

池小影下了出租车,步行走向“幽林”,中间要经过一个很大的广场。官方取名为人民广场。现在很多地方都有人民广场,就像有百货大楼和新华书店一样。广场中间是一个音乐喷泉。今天周日,音乐喷泉开着,周围聚了许多市民。不过现在是白天,景观一般。到了晚上,音乐喷泉在霓虹灯下云蒸霞蔚的时候,真的令人惊艳。

“幽林”里客人不多,里面有一桌,四个人在打牌。

她刚坐下不久,点的碧螺春还没送上来,宣潇一路小跑地从外面进来了。

他看着小影,眼睛死死的,仿佛她是一个不真实的幻象。

“坐下来,别人都在看你呢!”池小影淡婉地一笑,女侍应生端着一个茶壶、两个茶杯走了过来。她揭开茶壶,一股清雅的茶香飘了出来,“嗯,是新茶。”她先给他倒了一杯。

宣潇在她对面坐下,因为赶得急,鼻尖上冒了点汗。

“是从工作室来的吗?”她问道。

“其他还能在哪?”他意味深长地扁了下嘴,双眸闪闪发亮,亮得吓人,像涂了清油。“我没想到你会给我打电话,你换手机了。”

“换了有一阵了。其实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早晨没刮胡子?”她看着他下巴上青色的胡茬,皱了皱眉。

宣潇不好意思地摸摸脸,“你不在家,我刮得再干净,给谁看呀!”

她挪开视线,端起茶杯,小口小口地抿着茶。

“我今天遇到我大舅,他什么都和我说了,对不起,我一直都蒙在鼓里。”

宣潇苦涩地一笑,“那些能算什么,本来就是你应得的,小影,县城那个家,我什么都没有动,一切还保持着原样,钥匙和以前一样,放在窗台下面,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她点点头,看他茶喝了一大半,又给他斟满。

“我总是很差劲,在你最危难的时候就跑了。你气我是应该的,作为一个老公,我很失败…”他愧疚地看着她,像是有千言万语,又像是只有一句,在心头过了千百遍,在嘴边转了千百圈,“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也没脸面再说什么,可是,小影,我没有办法,我爱你,原谅我好吗?”

她抬起眼,对视上他期盼的视线,平静如水,他的心突地一冷。

“宣潇,我明天就要结婚了。”

从寒冬走进百花齐放的春天,还没看尽风景,一阵狂风吹过,百花凋零,霜盖大地。

他相信他一定是听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这么快,小影不可能会离他而去的,她心里面装着他,爱着他,他能感觉得到。

“小影,你在说气话?”他颤抖地问道。

“我不会拿婚姻来赌气。”

“就因为他为你输血,给你妈妈做手术并付钱让她疗养,你要以身相许?”他红了眼,慌乱无措,“小影,你不能把恩情当爱情,结婚不是一天两天,是长长的一辈子。”

“就是因为长长的一辈子,我才考虑了很久。宣潇,就在前几天,我一直都在徘徊,我一直催眠自己要去爱他,因为在这个世上,没有谁像他对我这般的好,好得无法形容,好得不计回报,好得你不需要付出任何努力,只要闭上眼,任他宠爱就行。有几个女人能有这样幸福?他是年纪比我大太多,可是他成熟,事业成功,懂得疼人、珍惜、体贴,做什么都恰到好处,简直是一个挑不出任何缺点的完美的男人。即使这样,我心里面还是想你想得多一点,我承认。”

“你一次次伤害我、羞辱我,把我推得远远的,可我是个傻子,我们之间仅有的一点点甜蜜,轻易地就盖过了伤痛。我在想,我是不是太死心眼,一生只能爱一个人。理智却又提醒我要好好保护自己,嫁一个爱自己的人,永远不会受到伤害。于是,我接受了秦朗。我甚至为了让这份恋情成真,我主动要求和他上床,可是他拒绝了。”

说到这儿,她自嘲地一笑,清眸中泛出一丝热雾。

“被他这样爱着,我还是为你哭,心还是为你揪着,为了见你一面,跟去工地上见你,看到你和宁伊出出进进,还会吃醋。”

“你爱我,小影,你是爱我的,你心里面装着我却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你这是对他的不负责任,也是对我的伤害。小影,回来吧!”宣潇冲动地握着她的手,狠狠地扯着。

池小影轻轻摇了摇头,“宣潇,现在情况变了。爱上一个人就是一个瞬间的事。”

面如土灰,唇白如雪,“不,不…”他痛苦地一再摇头。

“三天前,我和他去渔村吃饭,遇到了柏远的老婆,她当众羞辱我,秦朗站起身来抱着我,像个大山一般挡在我面前,无条件地相信我,严词斥责那女人,那个女人不得不当众向我道歉。事后,我问他为什么肯定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我事实很穷,没有房子没有钱,他说如果我会做那种事,我就不是池小影了。就在那一刻,我整个人在他面前丢盔卸甲,我的眼里、脑子里、心里只有他,我…爱上他了。爱上他,不是因为他会疼我,尊重我,为我做了许多不能回报的事,而是他懂我、知我,永远把我的感受放在第一位,宁可自己苦着,信任哪怕无法信任的一切,宣潇,这一直就是我想要的爱,我…找到了。”

宣潇只觉心被紧紧揪作一团,原来他真的会疼,牵扯全身。

他说不出话,直直看着她,突然间,奋力一拽,把她拽进怀里,不等她惊呼出声,就狠狠地吻了下去。

桌上的茶壶、茶杯咣当掉在地上,瓷片散了一地。

他的唇滚烫,覆在她的唇上,像会把他灼伤。池小影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挣扎,可哪里挣得过他,她拼命地扭过头,躲开他的唇,叫道:“宣潇…宣潇…唔,不要这样,我不想这样,唔…”

宣潇根本听不进,霸道地追过去,扣住她的颈,让她动不得。

打牌的人纷纷扭过头,吹起口哨,哄笑着。

池小影心一横,一口咬了上去。

一阵锐痛!

宣潇终于抬起头,唇上立刻凝成血珠,一抹猩红,但他眼中的狂热却一点都没褪去,“你等到你的爱,那我呢?你让我怎么办?你明明是爱我的,你说得再多,无非就是想说服自己,想让我退却。我了解你,你就是一死心眼的人,你把誓言和恩情看得比命都重要,而爱,你总是藏在最深处。这四年,我们不就是这样的吗?你怕我会离开你,你从不敢主动地向我示爱,我又粗心,又笨拙,忽视了这些,我们才成了这样。小影,你醒醒吧,别再做傻事了。”

“我很清醒,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宣潇,以前你为我做的,我不说谢谢,说我贪心也好,忘恩负义也好,我都接受,我愿意欠着你。都说这辈子欠别人太多,下辈子一定还会有牵扯。如果真的有下辈子,我们还会相遇,你不要太骄傲,不要太忙碌,我不要太胆怯,不要太内敛,我们都好好改正,然后自然地相爱。现在,我们就再见,以后别再联系!”

她艰难地一笑,挣开他的双臂,转过身去。

“池小影,你真的要和他结婚吗?”宣潇攥起拳头,愤怒地低吼。

她没有回头,“不需要违心地向我祝福,我会过得很幸福的。”

“好,好,好,”他一连说了三个号,“你去结婚,我不拦你。明天应该是个黄道吉日,好事不应成双吗,干脆我也结婚好了。你认为如何?”

池小影的身子剧烈地一震,她回过头,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也没说,久久地凝视着他,然后低下眼帘,嘴唇嚅动了一下,走出了“幽林”。

宣潇双肩黯神地耸拉下来,他张开嘴巴,想喊她的名字,不小心扯动了上面的伤口,生生的痛。

痛得他弯下了腰。

竟至流泪。

他从没想过她会真的离去,哪怕两人决裂,哪怕争执,哪怕讥讽,哪怕离婚,他的心里面都有预感,这只是暂时的,他做了混事,惹小影生气了。

只要两人心中有爱,再怎么硝烟弥漫,也只是一场演习。演习结束,他们还会是夫妻。但如果多出一个男人,这场战争就成了你死我活的实战,不可能再被斡旋了。

现在,战争打响,他败得体无完肤。

外面阳光正好,路边的几棵充作风景的花树,花开得茂茂的,爬上树梢,爬上墙头,艳丽得令人窒息。

池小影走进SPA会所时,脸上的神情已经很平静了。她给秦朗打了个电话,告诉他护理马上开始,估计得一个多小时,让他不要着急。

秦朗说没事,我一好就过去陪你。

果然,刚上到面膜,秦朗就到了,坐在一边和她说话。他的头发修短了些,显得非常精神。

做完护理出来,暮色四笼,两人在外面吃饭。

“按照习俗,结婚前一夜,新郎是不应该和新郎见面的。我证件都在公寓,今晚,我回公寓睡吧!”池小影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