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傍晚便把稿件写好了。她锁上门,开车去体育馆打了会羽毛球,累得如五马分尸般的回来,没什么睡意,便把前几年喜欢的影片找出来,一一复习了下。

她也看篮球赛,但每场比赛开始,她便自发把自已设想成一支球队的成员,另一支球队就成了敌人。自已的球队失利了,她会骂骂咧咧,赢了,她会振臂欢呼,感觉象个疯子似的。

第二天,她去了公墓,在路上买了两大盆黄色的菊花,放在晨晨的碑前。墓碑上,晨晨仍笑得憨憨的,眼睛细成了一条缝。

舒畅细细地抚摸着他的轮廓,“晨晨,起床啦!今天体育馆有场友谊篮球赛,我带你去看,给你买冰淇淋、买你爱吃的大京果。”

晨晨没有答话,仍笑呵呵的。

就这样在外面混了三天,硬没回报社一步。裴迪文再没来过电话,谈小可也没打扰她,耳根和环境都很清静。只是,再好吃的蒸鸡蛋,吃多了,就一般般了,舒畅忍耐不住给胜男打电话,想去她家蹭饭吃。胜男爸爸的肉烧栗子,那可是一绝。

农场新来了一批犯人,胜男忙得三过家门而不入。

舒畅摸摸鼻子,买了点刚上市的柑桔,去农场慰问胜男,顺便在农场食堂慰劳下自已的胃。

农场的早季稻已经成熟了,这两天正在收割,晚季稻那边还绿油油的,刚抽穗。

金灿灿的稻浪中,晃动着一个个锃亮的头颅,犯人们拭一把汗,瞟都不敢瞟田埂上荷枪实弹的狱警,抡起镰刀,整个人又埋入了稻田中。

“现在不是农业机械化吗,干吗还兴师动众地用劳工?”舒畅问站在她身边的安阳。

胜男被大队指导员喊过去问事了。

安阳斜睨着舒畅,“这些人来这儿就是劳动改造的。在劳动中,他们才会体会反省人生,提高觉悟。”

“你以为他们从这儿出去就脱胎换骨了?”

“至少在这里的日子,对他们来讲是个不错的人生体验。来过一次,绝不想再来第二次。”

“你说得好象挺了解他们的。其实,我觉得在这边挺好的,有人做饭,有人安排日程,什么都不要想,累了就睡,醒了就劳动,很简单。”

“你想来吗?”

“我在考虑是不是出去抢个银行什么的,然后挥霍一空,再进来清静个几年,也不错。”舒畅说道。

安阳翻了翻眼,“只有站在这大门外的人,才说得出这无病呻吟的话。”

田埂上,一个狱警吹了下口哨,所有的犯人立马排成整齐的队伍走了过去。食堂送午饭过来了,三个大木桶,一桶是米饭,一桶是土豆烧五花肉,一桶是丝瓜鸡蛋汤。

每个犯人发了个海碗,下面装饭,上面是肉和汤。犯人们蹲在田中,大口地扒着饭,头抬都不抬,一个个嘴巴塞得鼓鼓的。

舒畅看着,忍不住咽了下口水。

“觉得他们吃的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她叹道。

安阳弯弯嘴角,“别看他们现在乖的象只猫,其实一个个都是藏龙卧虎,识时务者为俊杰,一旦出去后,不知会打拼出一块什么天地呢!”

“这里也是一所综合性的学院。”舒畅抬起头,看到胜男向指导员敬了下礼,往这边走过来,面容清清冷冷。

“安阳,你这学心理学的,有没分析出你们的穆队长,为什么会愁眉不展呀?”

安阳挑挑眉尾,递给舒畅一瓶矿泉水,轻声吟道:“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噗。。。。。。”,舒畅把喝了一口水,整个全喷在安阳的身上。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婉约的词用在胜男的身上,我有点吃不消。”

安阳耸耸肩,慢悠悠地抹着身上的水渍,“我说错了吗?”

舒畅一怔,真有点佩服这位刚出校门的大男生,确实,胜男虽然嘴上没说,但她的心还没从陆明的死亡里走出来。

向来冷情的人要么不动情,一动就如刻骨铭心。

“那你有办法帮她开解吗?”她歪着头问。

“谈兴很浓么!”胜男已经走到了两人面前,看看两人诡异的表情,闭了闭眼。

“安阳正在给我讲唐诗。”舒畅笑着说。

安阳黝黑的面容一僵,不自然地把头扭向一边。

胜男扫了安阳一眼,“什么唐诗?”

“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有这首唐诗吗?”

舒畅认认真真地说道:“山塞版的里面有。”

“嗯,不错,这首诗,你值得好好琢磨琢磨。”

“那你呢?”舒畅关心地看着胜男。

“你这么闲,不如去割稻。”胜男狠狠地瞪了瞪她,脸扭曲得都变形了。

连隐射都不能,胜男病得可不轻。

想忘记一个人,最好是他坏得让你恨绝,彻底死了心,最怕象陆明这样,在胜男的脑中一直保留着美好的形像,但他却爱着另一个人。这种想爱不能爱,想恨没有理由,现在他还为爱身亡,在胜男的脑中就抹不去了。

除非是胜男的心中重新有人安营扎塞。

“好啊,割就割,劳动很光荣,但是我的汗水不能白流,我要报酬。”舒畅挽起衣袖。

胜男与安阳对视一眼,不约而同说道:“行!”

舒记者体验农场生活半天,掌心磨出了小茧,手腕被镰刀碰伤了几处,从田埂走向场部时,腰都直不起来。

回市区时,胜男拎着一袋新鲜的稻米扔进奇瑞的后备箱,“呶,你的报酬。”

第九章

《华东晚报》财务部对各部报销费用的时间是不同的,法治部是每月的十四号到十六号。舒畅上次去广东出差,一大笔差旅费压在手中,虽然报社有给备用金,但支出总是大于计划,自已垫了不少钱进去。后来又休了个年假,错过上月的报销时间。

今天是十五号。早晨起床买早点,舒畅看看钱包里一眼就能数得出来的几张人民币,叹了口气,笔记本收收,乖乖去报社上班。

谁敢和银子过不去?

采访赵凯的稿子也在今天出来,她正好给他寄份样报过去。

舒畅故意错开上班时间,预防裴迪文与社长心血来潮,又站在电梯前查考勤。对裴迪文,还是见面不如思念。

一到办公室,舒畅就听到两个不算好的消息。一个是谢霖昨晚在卫生间里滑了一跤,腿摔着了,没有骨折,但腿踝处韧带已经撕裂,需要做些稳固性治疗,现在人躺在医院里哼哼唧唧。

单身女人,没病没灾、钱包鼓鼓时,想怎么潇洒,就能怎么潇洒。一旦有个头疼脑热,就显出处境凄凉了。

舒畅打电话过去慰问,谢霖嗓音沙沙的,有气无力,间而有点哽咽,听着就楚楚可怜。

舒畅嘘寒问暖,眼角的余光偷瞄着崔健。

崔健头埋在电脑前写稿件,表情阴沉沉,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着烟。

“师傅,你听说谢霖受伤的事吗?”舒畅壮着胆问。

崔健眼都没抬,冷冷的点了下头,没有下文。

舒畅摸下鼻子,不吱声了。谢霖私生活那么丰富,象师傅这样一板一眼的男人,心里面一定有迈不过去的坎。

喜欢一个人是心不受控制,但愿不愿意向前进,理智作主。

另一个消息是谈小可跑来告诉舒畅的,她好象几夜没睡,眼里布满了血丝,嘴唇干干的,脸上没有象平时那样化着精致的妆。素面的她,细细看,眼角竟然有了几丝浅浅的纹路。

杨帆昨晚发高热,窜到三十九度二,她陪他去医院挂的急诊,一夜都没睡。

昨晚是什么黑煞日,竟然什么事都聚一块了?

舒畅没有表现出强烈的关怀,罗玉琴很会做菜,谈小可这么温柔,杨帆会病得非常愉快的。

“舒姐,他烧得糊涂时,一直在喊你的名字。”谈小可咄咄逼人地瞪着她,幽怨大过质疑。

“他真是烧糊涂了。”舒畅没多解释,淡淡地拧了拧眉。

谈小可对舒畅的漠然有点失望,在法治部呆了没多久,就走了。有个俄罗斯的芭蕾舞团来滨江演出,她要去大剧院采访。

舒畅站在窗边,看着楼下几棵树叶泛着黄意的大树,这个城市的秋天总是很短,好象前面还是三十多度的高温,几夜间,秋深如此。

她想自已是不是太薄情了?也许应该礼貌地送个花篮或者打个电话慰问?

不,她摇头,杨帆幸福的生活刚刚开始,她不去打扰,就是最好的慰问。

当爱不再,也就没有恨,心内一片苍白的漠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