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她的样子吓住,一愣。

就在这一愣间,她抓起他的胳膊,咬了一口,用尽全身的力气。

“啊,你疯啦!”他吃痛地叫出声来,推开她,低头一看,衬衫上已印出了血渍。

他坐在急诊室的椅子上,额头上汗如雨下,实习医生穿好线,拿起针,开始缝伤口时,才忘了没打麻药。

他疼得攥起拳头,两腿直哆嗦,她站在边上,脸早哭花了。

“一周后来拆线吧!”实习医生也缝出了一头的汗,给他又打了一针破伤风,开了些消炎药。

他捂着胳膊,摇摇晃晃地出了医院。她想上前扶他一把,可是刚靠近,他就瞪她一眼,最后,他把力量倚在晨晨身上。

到了她家门口,他站直了身子,她让晨晨先进去,固执地跟在他后面,他看了她一眼:“别装小可怜了。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妈的。”

她抿紧唇,头低着,路灯把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

“今天,是你错在先,然后我。。。。。。也错了,错得比你大,所以。。。。。。对不起。”她壮着胆,抬起头。

她看到他轻轻地笑了一下,挥挥手,走开了。

一周后,他去医院拆线,刚到医院门口,便看到她背着书包,坐在急诊室的椅子

上,两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等着师长训话的学生。

还是实习医生拆的线,伤口缝得不太好,留下一个红色的疤痕。

她局促地立在一边,把校服上的拉链拉来拉去。初中时的校服质量不太好,拉着拉着,拉链一下滑了扣,再也拉上去。校服半敞,露出里面粉红色的小衬衫,小脸刷地羞得通红。

他放下袖子,看着她的窘样,玩味地弯起嘴角。

两人出了医院,他向她招招手,她乖乖地走过来。他蹲下身子,把她的校服对齐,歪着头给她修拉链。一种陌生的情绪溢满了她的心腔,她的心跳如擂鼓,她怕他听见,不得不屏住呼吸。

一片树叶从树上飞落在他乌黑的头发上,她伸出手,手掌张了又张,悄悄地把树叶拿到手里,慢慢地揉碎了。

可能是见识了她的厉害,以后,他再没逗过她。不过见了面,还是会笑嘻嘻地问一句:小舒舒,最近乖不乖呀?

她总是脸红红地从他身边急急走开,在一个不被他发觉的角落停下脚,偷偷地看着他。他走路的步阀很大,笑起来眉眼都会颤动,讲话时喜欢做手势。看着他,她会气喘、腿软、心空,有时,会莫名地笑,有时,会无言地想哭。

她不仅在白天偷偷看他,夜里,她还会梦到他。

有他的夜晚,早晨醒来时,她整天都笑得咯咯的。而在他出去参赛的几天里,她犹如生了病一般,做什么都有气无力。

她知道,这种感觉就叫暗恋。

她开始受不了围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不想看到他对着她们笑、和她们说话,她想得到他一个人全心全意的关注。

这种折磨让她有如一个烦躁版的林黛玉。

在暗恋了他一年之后,初三的下学期,她真的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相思的苦痛了,她翻遍了中外情诗,鼓起勇气给他写了封信。

就在她忐忑不安地等着他的回应时,妈妈告诉她,刘洋家搬走了。

她不记得以后的日子怎么过的,好像身体的某一个部分没有了,每每想起他,心都疼得一抽一抽的。

整个高中,她都很认真。她想,他成绩那么好,一定能考到不错的学校。如果她也能考上,说不定会和他不期而遇呢!

她高考时考得一般,不过,那时,心已经平静了。

有的人,一旦错过,就是一生。

她遇到杨帆时,心咯地漏跳了一拍,杨帆脸上阳光般的微笑,让她心中掠过久远的一个快模糊的影像。

当杨帆开始追求她,她没什么装矜持,便

同意了。不过,她知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他的脸很方正.眉毛修长,轮廓象混血儿似的,立体感很强,笑起来,神采飞扬。

舒畅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下巴发尖、神情冷漠的男人,她在眉宇间能依稀找到以前一丝熟悉的影子,可是他真的不是记忆里的那张脸.而且他不叫刘洋,他叫宁致。

宁致带舒畅来到港式茶餐厅,下午时分,客人很少,厅堂里反反复复地放着一首老情歌。男声很熟悉,有种满不在乎的忧伤.仿佛不是刻意发问.也并不需要答案,只是漫不经心地说起某件事.某个人.某段感情。

“十五年前,国内有过一个制造假国库养兑换的案情,你知道吗?”宁致说。

舒畅点点头,“我听我报社的师傅说过,是个大案,金额当时高达五百万,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两名嫌疑人在案犯之前携款逃跑了。”

“其中一个证券部的经理姓宁”宁致深呼吸一口,“他就是我爸。他走之前,还送我上学,给我买了个新书包.还有漫画书。我放学回来.屋子里都是公安,我妈在哭。他一走就没有任何消息了.我妈怕这事对我的成长有影响.在我读高中时,搬了家,给我改了名,随我妈姓.叫刘洋.其实.我原来就叫宁致。高三那年,突然有一个陌生人找到了我家,给我妈妈两张机票还有两本护照.告诉我们,我爸人在加拿大,已经安置好了一切.现在要把我和我妈接过去。”

第二章

音乐不知什么候停了.四周静默无声,舒畅轻轻吹着杯中的茶水,她不想说话。

时光好像倒流到十年前那个初春的下午,她站在一中高中部的大门前,看着空无一人的操场,默默地流着泪。

她一直都在想.如果他看到她的信之后,他还会不会转校呢?

现在她知道,他是肯定要离开的。不是早一天,晚一天,就有所改变,命运早在她为他心动时,就写好了结果。

她的心隐隐地痛,鼻子酸酸的,她让这种略为悲凉的情绪蔓延,让她柔弱。

“我爸爸在加拿大几年过得并不好,带出去的钱,被另一个人独吞了。他在餐馆洗盘子,在码头给人家当搬运工。后来遇到一个华人企业家.得知他懂证券,让他过去帮着理财。他这才安定下来.慢慢赚了些钱.也有了房子。也是那个企业家帮着把我和妈接出去。就在我读大三时.我爸走了.因为肺癌.医生说是累的。我妈妈又不会说外语,和当地人没办法沟通.整天呆在屋子里.二年后,没有预警的,一觉没有睡醒。就在那一年,我和同学去攀岩,从悬崖上摔下来.不仅摔断了腿,把脸也给摔花了。用了一年的时间.我的腿才恢复如初,而我的脸就成了现在这样。后来的事,我给你们晚报的记者都讲过,你应该都知道了吧!”

宁致端起茶杯,润润干渴的嗓子.抬眼凝视着舒畅.“舒舒.我回到滨江发展,是因为在滨江的两年,是我回忆里最快乐的时光。只是没想到.我刚让公司走上正常轨道,想去以前住的地方看看,却看到舒晨出现在我的车前方。。。。。。”

他伸出手握住舒畅的手,“然后我看到了你——已经出落成了个漂亮的女记者,找不到小时候一点凶巴巴的影子。”

舒畅定定地看着宁致稍带有一些粗糙的手.这双手.她曾不只一次想象过如果能够牵住会是什么样,她想到她会屏住呼吸.她会脸红.她会心慌.她会晕倒。现在她的心很平静、很平静,除了有一点点的忧伤。

晨晨记得她的梦,于是用那样的方式把他带到了她的面前。

当他没有道别从她身边走过时.她也没有停留。

她的生命里,不仅有过杨帆,现在还有了裴迪文。

刘洋,只是年少时一个美丽的梦而已。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刘洋,一直误会你.说了那么多难听而又无理的话。”她没有抽回手,仰起脸.真挚的向他道歉。

宁致闭了闭眼,“如果你不那么防备.就不是舒舒了。在你家人面前,你总是扮演着保护者的角色,象只护仔的母狮子.一看到外人走近.就张牙舞爪。”

他肌肉动了几下,算是完成了一个不太完整的笑意。

“你的脸。。。。。。”她看出了他脸的异常。

他眼眸一黯,“整容手术不算很成功,我面部肌肉失去了弹性,我这辈子不会再有喜怒哀乐的表情。”

“这样很酷哦,配上你现在尊贵的身份,就更酷了。”她淡淡地笑了笑,不着痕迹抽回了手。

“听你这样说,我稍微有点心安。我一直都担心你会嫌弃这张脸。”

舒畅以笑作答,不去分析他话中的深意。

“但是,刘洋,唉,我现在该叫你哪个名呢?”舒畅细长的手指轻印着桌面,头歪着,眉头一皱。

“你以前只喊我:喂,现在随你喽,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嗯,那就随大流,我也不再装模作样地叫你宁总,我就叫宁致吧!我们呢,做过邻居,做过校友。晨晨的事,不是你的错。你真的为我家做了许多,以后欢迎你常去玩,但是不要再为我们家做这做那,你也挺忙的。”

宁致抬起眼,叹了口气:“舒舒,你这是想与我拉远距离吗?不管是谁的错,不是我,晨晨不会离开。我是把自己当成了晨晨,替晨晨尽一些义务。”

“我家晨晨哪有你那么大的出息。”舒畅嘟哝道。

“我也没晨晨的福份。”宁致跟着接道,眼波里柔情款款。

“呃?”

“舒舒,我碰到以前的一位同学,他们说在我走后,我还有一封信在班

上。。。。。。”

舒畅低下头,看看桌下面有没暗道可以钻,羞窘得耳朵、脖颈都红了。她不等他说完,眼一闭,抢先坦白,“那是我写的。”这口气就如同当年承认是她咬伤了他一样。

宁致给她倒上一杯茶,“嗯。”

“你知道我这人做事一向不经过大脑的。”她自嘲地耸耸肩,“冲动之下,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过,一会就后悔了。”

“舒舒,那封信我收到了,隔了十年。”

舒畅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