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车门,司机拭去脑门上的汗,抱歉地对舒畅笑笑,“没开过这么打滑的路面,不敢太快。”

舒畅付清车资,理解地点点头。

报社早已预定好房间。深圳是个移民城市,本地人并不多。这个时间,酒店的大厅里空荡荡的,出出进进的大部分是背着采访包的记者.一个个行色匆匆,街头的行人也很少,大部分的异乡人现在都聚集在车站、机场.那儿才是把他们带回家乡的起 点。

办完登记手续,舒畅拿着钥匙上电梯,进房间,打开行李箱,把几件大衣挂好.然后便给笔记本插上网线。

熟悉的开机音乐响起的时候,她听见自己两只手腕处的血管有节奏地突突跳动,腿有些发软,她不得不在床边坐下.扶着桌沿。

胜男常笑舒畅是个没有个性的人,用了几年的笔记本,桌面背景还是微软设定的蓝茵茵的画面。

盯着蓝茵茵的画面,舒畅不由想起裴迪文那姹紫嫣红的花园背景,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她移动鼠标的手哆嗦了一下。

邮箱点开,收件箱显示有一封未读邮件.标题为:豪门公子。

舒畅突地站起身,按着显示屏,大口大口地呼吸。

搁在床上的手机这时响了起来,舒畅吓得差点叫出声.定了定神.这才拿起手机。

“到酒店了吗?”裴迪文的声音透着疲惫。

“哦,到了一会了。”舒畅走到窗边,看着酒店对面的一家清真菜馆,门可罗雀。

“嗯,冷吗?衣服带足了吗?”

“我准备打持久战,什么都备得很足。你。。。。。。怎样?”

“有些心神不定的,”裴迪文长吁了口气,“集中不了精力做事.一会中层领导还有个会要开,挺烦的。不知怎么,挺后悔让你去深圳.好像你去的不是深圳,而是遥不可及的天边。舒畅,我回香港时.先飞深圳.我想去看看你.然后从深圳坐车回香港。”,

舒畅停领了下,笑道:“现在一票难求,你就别挤占一个位置吧.让出来给别人回家过年。我们不久就会见到的。”

“也好,我们就多多通电话,你注意休息,深圳晚上治安不算好,女孩子家别独自在外面呆得太晚。”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会唠叨,我又不是第一次出差,干吗那么紧张?”

裴迪文叹息一声,“你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吗?”

她轻轻一笑,没接话,他又叮嘱了几句,她听到莫笑提醒他会议马上要开始了,他才恋恋不舍地挂上电话。

手机贴着耳侧,捂得发暖,她抚摸着机身,又看向邮件。

邮件没有正文,只有附件。附件有图片,有资料。

第一张出来的图片上的日期就是前几天一张报纸上剪辑的,裴迪文一手抱着那个表情呆滞的小女孩,一手揽着宋颖的腰,图片上的内容是恒宇集团总经理裴迪文携夫人宋颖女士、爱女裴欣儿小姐出席香江憩善之夜晚会。

第二张图片是十二月三十号,身着晚礼服的裴迪文和宋颖在一个大厅里翩翩起舞,身后用鲜花镇嵌出“恒宇新年晚会””的字样。

第三张图片的时间有点久,中秋节,裴迪文站在一块豪宅前.抱着裴欣儿,指着漫天的烟花,一脸慈祥。

第四张图片,大概是剧场,裴迪文和宋颖十指紧扣,夹在一群貌似社会尖端人士之中,拾级向上。

再后面的就是宁致口中那个星光灼灼的婚礼了,身穿黑色西装的裴迪文站在圣坛前,含情脉脉地看着身穿绝美婚纱的宋颖慢慢走过来。

。。。。。。

舒畅把一张张图片放到最大,目不转睛地看着,再后面是几页资料。

裴迪文家庭成员:爷爷裴天磊,父亲裴仲林,母亲储爱琳,小妈伍盈盈,弟弟裴迪声,妹妹裴乐乐。裴迪声与裴乐乐乃伍盈盈所生,裴迪声毕业于哈佛大学,是一建筑设计天才,在四年前一场车祸中丧生,裴乐乐现在意大利学习珠宝设计。裴仲林虽为长子,但生性放荡不羁,是香江有名的纨绔子弟,裴天磊不敢寄以厚望,一心栽培长孙裴迪文。

裴迪文,六年前与荣发银行千金小姐宋颖成婚,第三年,生下爱女欣儿。裴欣儿自幼弱智,双腿残疾,之后,两人再无生下一儿半女。裴迪文为恒宇集团成功打开欧洲市场,三年前,突然从恒宇集团消失,就任大陆《华东晚报》总编一职。直到今年秋,外界传闻恒宇集团发生财务危机、股票大幅缩水,裴迪文又回到恒宇集团担任顾问,新年之际,裴迪文正式升职为恒宇集团的总经理。

。。。。。。

太阳穴如针扎,舒畅只觉得呼吸都有些窘迫感,心跳得好像要冲出胸腔,烦恶欲吐。她不得不努力深呼吸,紧紧抓住自己上衣的下摆,命令自己镇定下来。

心里面已经不是愤怒了,她忐忑不安的几日,仿佛已预见到这样的结果,现在只不过是这个结果被证实了。

裴迪文不仅是豪门贵放,而且有妻有女。她是他的什

么人?单身在大陆工作,打发寂寞的情人?她这个情人,他未免付出太多了,一张网张了三年,不急不躁,谎话都说得那么温柔、体贴!

就是刚刚,他还在电话那端嘘寒问暖,对她那么紧张。

她有那么重要吗?

舒畅不仅头痛还心慌,四肢冰冷无力,脑子里象长了个瘤子,突突地跳个不停。

宁致的一面之辞,她选择理智的分析,赵凯发过来的调查资料,那一张张图片,一行行字,铁铮铮的事实,她再怎么为裴迪文来解脱呢?

他说他可以选择不爱,但如果爱,就不会是欺骗。

也许他对她的爱是没欺骗,可是这样的爱是从别的女人身上挤出来的,他想过她的感受吗?

杨帆是被谈小可抢走的,杨帆也没有说要和她分手,他甚至还说过要和她结婚,她拒绝了。那一份痛,至今想起来,心痛得血淋淋的。

现在,她也要让另一个女人的心疼得血淋淋的吗?

她不知道在房里坐了多久,窗外的白光慢慢暗下来,她木木地把笔记本关上,背起采访包,走出房间,站在像微波炉一样的电梯里,等待着到达底层的红灯亮起。

雪停了,换成细细的冰雨,她从采访包里拿出备用的伞,展开一看,这伞是她去杭州时,他在机场给她买的。

盯着印有水墨画的伞面,她慌乱地伸出手放在眼睑下挡着,眼泪从指缝里参出来,落在地上。

深圳火车站现在如同一个巨大的收容所,舒畅终于见识到人山人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景象。警察在车站外面搭了长达数公里的雨棚,可是仍没办法容纳所有的人。到处都是人,站内挤满了人,站外挤满了人。提着行李箱,背着家当,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致目光直直地盯着车站上方巨大的电子显示屏,他们心里都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由于几十年不遇的持续降雨,轨道损坏.电路断裂,列车不是晚点,就是被取消,车站外面的人越聚越多。深圳市政府想了许多办法.交通部也增发了多趟列车,但车在速中,到达不了终点。偶尔有几趟到车发出,人群象疯了一样冲向站台,若不是警察维持秩序,只怕时有惨烈的事件发生。

舒畅每天都来车站,象上班一样,早晨过来,夜深回酒店。她有时和旅客聊聊,有时进车站向管理人员打听下路面抢修的情况。在长久的等待之后.人都象麻木了,无力争取,只能任由命运的跟蹦。舒畅觉得自己也象麻木了,发回去的稿件象日记账似的,例行公事写写当天发生的事,一点新意都没有。

宁致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总说她家里的事、爸妈的事,她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他讲完,她就说再见。

胜男也打过几次,开了口就是斥责裴迪文的卑鄙,她也不接话,她怕一开口,会哭出声,胜男骂得会更凶。

裴迪文的电话通常是晚上打来,准确地掐到她到了酒店,梳洗好,躺在床上。她发过去的稿件,他都会看。但在电话中.他从不聊工作.问她冷不冷,有没被人群冲撞过,吃得惯深圳的饭菜吗?

明天,他要回香港了。

舒畅嗯嗯地应声.唇紧抿,不让泪流下来的声音,被他听见。

他们之间的感情也许不长,她不想在电话里给这份感情下个结论。此刻,她也没有力气来想这些。

只能庆幸,隔了一千公里的距离,她的痛,没有任何人看得见。

铁路部分的突击抢险终于有了进展,开进深圳火车站的列车越来越多,带着笑意向深圳挥手道别的旅客也越来越多.车站外面小饭馆的客人渐渐稀了,车站工作人员哑着嗓子告诉舒畅,再累两天.滞留在深训的旅客就可以全部上车了。

舒畅真诚地向她笑笑,这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了.有许多同行都已定好了回去的机票,她懒懒的.想都不想这事。

在深圳呆了十多天,出出进进.和其他报社的几位记者都混熟了。中午,几个人坐在小饭馆里吃午饭,又有十多列火车发出.车站外面看不到多少旅客了。

舒畅买了份虾仁炒饭,汤是榨菜肉丝汤。师傅大概是太高兴.不留神,抓了一把盐扔汤里,饭又干,舒畅吃了几口.就咽不下去.不停地喝水。

“鱼香肉丝饭不错哦,要不换一盘?”一个头发卷卷的矮个女子端在盘子坐到舒畅对面。她是《香江日报》的记者.叫米兰.和舒畅住一个酒店.两人这几天都是拼车来往车站的。

米兰是地道的香港人,普通话讲得一般.听的人特费劲.有时候采访时,她不得已只能把要问的内容写在纸上给人看。

“我不太饿,早饭吃多了。”舒畅摇摇头。

“哪有多,就一片面包、半杯牛奶.舒畅.你比我刚见你时.瘦很多。”米兰塞了满嘴的饭,卷发一颤一颤的。

舒畅把头转向外面,深圳今天是晴天.一晴.气温就高了几度.积雪融化,路面上湿湿的。“你准备什么时候回香港?”她问米兰。

“我随时都可以回去呀,很方便的。到是你.怕买不到机票了。”

“买不到我就在深圳逛逛。”

“深圳有什么好逛的,去香港玩吧!”

“去香港?”舒畅眼眨了几眨.心里面一动.“我。。。。。。没有通行证,去不了。”

“拿记者证去海关办个特别通行证,很快的。我下午陪你去?香港过年很热闹的,海洋公园和迪斯尼乐园都会有许多表演.去吧,我有认识的酒店.给你打个对折。”米兰来劲了,激烈地怂恿。

舒畅只迟疑了一会,很快点了点头.“好!”

第二章(VIP)

米兰真的是个热心人。陪着舒畅去办了特别通行证,带着她过海关,然后坐车进了香港,帮她入住酒店,她回报社打了个照面,就急急地带舒畅去逛香港的庙街。两人没有打车,而是选择了公车。公车慢悠悠地在街头穿行,过一会就停,正好方便舒畅浏览街景。

“看到没有.那是拥有全香港最奢华壮丽夜景的丽晶酒店,呆在房间里,180度的维多利亚港景哗地在眼前整个摊开来,中银大厦、汇丰银行、君悦酒店、新世界酒店。。。。。。无数壮观的建筑物隔着一湾海水完全超近距离地逼近眼前,那种震撼,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米兰指着一幢雄伟的建筑说道.“不过,这种酒店,也不是普通人所能消费得起的,我也是有次采访,进来参观了下。”

舒畅看着门前穿着红色制服的门僮谦恭地弯下腰,为一个衣着华丽的妇人开门,妇人高雅地昂着头,笔直地朝里走去,一边朝门僮手中塞了点小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