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只见一把寒光凛冽的长剑已从封金镶银的剑鞘里飞出。长剑笔直地高高挺立于空中,整座厅堂仿佛有电光瞬间划过。任浮将身一转,雪白的长剑随着他蛇一般的游走起来。任浮一腾越,那剑便活了,绕着他的周身翻飞腾跃。刹那间,剑光裹住了任浮,眼前只有那一片剑光,却不见任浮的身影。

楚士雄被那眼花缭乱的剑光迷得如痴如醉,往昔自己宫中护卫的刀剑生活重新浮现出来,他忍不住大喝一声:

“好!”

这一声仿佛有磁力,宝剑拖着英武的任浮凌空飞翔着,然后舒适的在地上划了一个优美的弧线,接着那剑光被剑鞘吸收似的,只留下任浮一个人拱手伫立在厅堂内。

楚士雄哈哈大笑,踌躇满志,得意非凡。

任浮用一柄长剑将自己凝固在几年的时间里。这几年来,连他也不会想到会有多少鲜血溅在这把剑上,并被罩上一层光芒四射的悲情色彩。

第一卷 第十六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1

时间依然在流动,故事依然在有条不紊地发展着。

大夫人病了,就在芳菲出嫁的前两天。

青琐心事沉重的来到大院。天气有点炎热,有一阵风带了暖气从庭院里掠过,院中的槐树枝儿悉悉梭梭的响,紫色的槐花开始凋谢。前几天树上还飞舞着嗡嗡嘤嘤的蜜蜂,由于好几天没下雨,加上从房内飘出来的缕缕药腥味,蜜蜂跑了,槐花无论在地面还是在树上的,都显得憔悴,枯槁,像已入膏肓的病人。

大夫人清风秀骨的脸上有点黄,一双慈爱柔美的眼睛毫无生气,青琐还是从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平静。五岁时某个月夜下,疯女人也是这么平静的端详过她,虽然很短暂,她还是感受了母亲般的温暖,她真的以为疯女人就是自己的娘了。静云庵里,心印师傅也曾这样平静的看过她,更加短暂的一眼,在青琐的心里,那怕只是轻轻的一瞥,她还是读懂了心印的意思,心印认出她来了!青琐深切的感受到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在惦念着她。

大夫人看她的时间却是最长,她甚至默默感谢上苍让她时来运转遇到像大夫人这么好的人,她感到很幸福,她希望时光停滞,让她永远享受在这份关爱中,感觉着槐花瓣茶的温馨。

可是,这种幸福感却是那么短暂,老天爷难道在和她开着玩笑?如果失去了大夫人,她还能在哪里得到那份关情?她跟着小姐就要去皇宫了,这几天小姐默默的呆坐着,神同梦游,她也不敢将事情告诉给夫人,怕加重她的病情。大夫人生病的事情也没让小姐知道,她只能两头奔忙着。

“青琐。”大夫人永远这样平和的叫着她的名字。

她走向大夫人的床榻,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她试图用自己的微笑来安慰夫人,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伪装不了自己,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

“瞧这孩子,”大夫人反倒笑了,“有你这份孝心就够了,不许哭哭啼啼的。”

青琐咽住了哽声,大夫人用软弱无力的手拉住她的:“芳菲交给你了,你的担子会很重,孩子。”

“夫人放心,青琐会照顾好小姐的。”

大夫人的声音带了喘息:“到了宫里,你告诉芳菲,她若是怨恨为娘的做法,为娘的也不会怪她。只是让她明白,为娘有时候也是身不由己,无能为力,就当我这个做母亲的已经死了吧…”

想是说到痛处,大夫人剧烈的咳嗽起来,接着不知哪来的劲,一手飞快的将她推开,一手用手绢捂住咳嗽。

“大夫人!”青琐扑过去。大夫人朝文嫂示意,文嫂轻轻的将青琐拉到一边。青琐万分难过的看着大夫人。

折腾了半天,大夫人才缓和下来。似是想起什么,用手示意文嫂,文嫂领悟,从内屋拿出一盒木制的小箱。

“里面有我做的槐花瓣,放着几个月不坏。我也没什么可以送你的,你每天喝了它,自会想到我的。”青琐接过,含了泪,身子直直的跪了下来。

“还有,芳菲出嫁那天我不能亲自过去给她梳头盖红头巾了,她的性子也孤僻,没人敢近身,你就帮我做了吧。”

青琐含泪点头,再次拜了夫人,捧着盒子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离开院子时,她再次留恋的望着树荫浓密的紫槐,槐花落英缤纷,比天香楼里的那株更茂盛更灿烂,她的心有一刹那的失落,她以后怕是再也看不到它了。

第一卷 第十六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2

芳菲独自站在深院之中。

夕阳隐隐落到柳府内,红色的余晖依然挣扎着不愿离开。芳菲惊讶地发现,头顶如同巨窟一般的天空,在黑夜来临之际,不是灰色的,而是失血一样的苍白。

她留恋的看着面前的满院花草,心生悲凉之情。真的是杨柳依依牵愁,畔草青青惹恨,不堪思量。

缓缓步入内室,胸中如塞着棉花一般的不畅。步到东首香梨木的琴桌旁,抚琴吟哦。

深夜静,小庭空,断续寒砧断续风,无奈夜长人不寐,数声和月到帘栊…

芳菲抚琴至此,悲从中来,往事纷纷在月夜里涌现。小时候被逼着背书弹琴,父亲的自私阴沉,母亲的无奈和伤感,家里人的冷漠眼神,与明雨少之又少却教她魂牵梦萦的见面,还有他的薄清冷淡…一件一件从眼前掠过。往事如烟,不可捉摸,未来又明明暗暗,不知将发生何事。况自己一个弱女子,如花似玉的容貌,也不知何时要在这乱纷纷的尘世中如花一般的凋零。

芳菲脸上的泪珠成串成串的落,抚琴至伤心处,只听那声音凄厉地从耳边掠过,呜咽了一声,便消失在如洗的夜空中。

琴弦已断。

静夜无声。

美人伏琴而泣,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小姐。”青琐的声音。那声音如寒冬腊月中一缕春风拂过,她的心逐渐平静下来,抬起头看她。

茶色纱帘被掀开,月光泼洒进来,青琐亭亭玉立的影子兀立在门边,衣袂随风飘起,身影飘飘忽忽。

“青琐,救我,你救救我…”芳菲突然跑过去,抓住了青琐的手肘,仿佛溺水的人在即将下沉的时候,蓦的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她再也不肯放手。

“我去找明雨少爷,”青琐帮她出主意,“让他带你走。”

看得出表少爷跟小姐的关系不一般,她提出来,小姐一定很高兴。岂料,刚说出明雨二字,小姐的脸挂了霜似的,阴沉下来。

“不许你提起他!”芳菲的表情很绝然,“我找谁也绝不找他。”

青琐为难的看着小姐,还有一天的时间,该怎么办呢?

夜深了,青琐在床上翻来覆去。这夜,她失眠了。

白天她要去阑池见他,她天天盼着,一想起来脸上就会发烧似的烫。还有小姐的事,她必须在一天内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两件事哪件重要?权衡之下当然是小姐重要,可是她又不想与那个人错过。怎么办呢?

夜风送来了断断续续的滴漏声,在小庭深院中,听得格外真切。

或许这是她和他最后一次见面,她不应该放弃的,是不是?小姐的事她明天会想出办法的,也许在早上醒来的一瞬间,也许在她从阑池回来的时候。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青琐一早起来,睡眠浅了些,依然精神抖擞。她仍旧着上湖青色的衣衫,这是大夫人依着她的喜好为她做的。

芳菲眼巴巴的看着她。她向小姐投去阳光般灿烂的笑颜:“小姐这就等青琐回来,会有办法的。”

伺候安顿好小姐,青琐出发了。

第一卷 第十七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1

初夏景色,飞燕穿柳,池水盈新,已经绿满人间。阑池边,一股股清新的风儿吹拂着,一如荷之出水,不沾尘染。

海棠树下,那抹英挺的身姿早已等候在树荫间,她脚步轻快的向他奔去。

“好早。”她高兴的向他打招呼,带着甜甜的笑。

在她阳光般的笑容下,天濂有一刹那的迷惑。这丫头,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你姐姐好吗?”他还是开门见山的问道。

“我姐姐?”青琐喃喃,旋即恍然大悟,“她,很好,没事了。”天哪,她差点忘记自己曾经对他撒过谎了。

“这就好。”天濂点点头,“那户人家还来找碴吗?”

青琐将头摇得像拨浪鼓,心里暗自担心,这人怎么老是问小姐的事情?再问下去,怕是要露馅了。

天濂还在说:“如果你父亲还不了那笔债务,我会替你想办法的。”

青琐睁大着眼睛看着他,一时不能言语。天濂看了她一眼,也琢磨不出她在想什么,话语停顿了一下。

“公子这么热心,”青琐的眼珠骨碌碌的转动,“我家和你无亲无故的,怎么可以无辜接受你的馈赠?再说还不知道公子的尊姓大名。”

“我姓殷,”天濂想到母后的姓,他也撒了谎。

“我家在京城还算殷实,这点算不了什么。”他随便加了一句。

青琐瞥了他身上质地极为上乘的衣料,不知怎的,一丝失望和惆怅从心底幽幽升起。

“我今天约你是想要你帮个忙。”天濂自顾说道,眼光停留在对岸,“什么时候你把你姐姐叫出来,我想和她见一面。”

天濂是太子,他有自己的骄矜。他不能多说,只要这丫头同意,以后的问题他自己会去解决的。

仿佛等了很长的时间,他转过头去。眼前的丫头低着头沉默着,不停的啃噬着下唇,唇色有了苍白。

“怎么?不愿意?”他微微锁眉,她今天的举止有点异样,这实在不符平时风风火火的脾气。他又猜不出什么原因,只能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会对我姐姐好吗?”良久,她的声音悠悠传来,“你要保证。”

“是的。”他点头。他是认真的,脸上潋了正经。

青琐吁了口气,唇边一味苦涩已经抹去,换了平静的笑意:“好的,我会让你见到她的。”

“什么时候?”他吃了定心丸,进一步问道。

青琐的眼光流连在眼前的蓝天碧水间,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十天后,你在这里等,她会来的。”

是的,小姐会来的。

这个飘逸清朗的男人,这张精致好看的脸,他会是属于小姐的。曾经在他抱着小姐沐着日光趟水而来时,她有过一刹间的感叹,多么天设地造的一对!

那人带着满意绝尘而去,那渐行渐远的人马衬着碧蓝的天幕,仿佛涂染上的一幅彩墨。青琐的眼前逐渐模糊,一颗晶莹的泪珠滚过,她只似未觉,双眼依然痴痴的停留在那幅彩墨上,直到那道影子在天幕下消失。

第一卷 第十七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2

夜色阑珊,华灯初照,月亮如一轮金盘高挂在夜空上。柳府内灯火辉煌,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为第二天的嫁女做准备。

芳菲院里却静阑无声,仿佛外面的人声鼎沸与这里丝毫没有关联。新娘子要早点安歇了,院里的风声一传出,人们也知道这位小姐的性情,早盼着她早点嫁出去,他们图的只是一份热闹而已,小姐的喜怒哀乐与他们无关。

月光透过镂空的雕窗,落在玛瑙榻床上,床上两个瘦俏单薄的身影互相依偎着。

青琐的手中拿着一个雕花木镯,那木镯在月光折射下泛着暗淡的光。

“小姐把这个拿去,交给心印师傅,她自然会收留你的。”

“那你呢?”芳菲的眼中泪光盈盈,“我们这样做很危险的,一旦被发现恐怕连性命也难保。”

“小姐不用害怕。”青琐乐呵呵的,“青琐胆子一向很大,我会想办法出来的。”

“也不知道我俩什么时候再见面?”

“十天后,十天后已时整,小姐就在阑池等我。

第二天卯时还不到,东方刚露鱼肚白,柳府第一次的鞭炮声已经噼里啪啦的响起。柳南天在四夫人的房间里整装束发,一脸喜色。

四夫人懒懒的替他整理着衣着,他们的小儿子柳瑞琦揉着双眼,睡眼惺忪的进来:“爹,娘,孩儿一夜被那些佣人吵死了,还没睡够,还想去睡。”

“好儿子,今日是你姐姐嫁到太子宫的日子,咱们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了。你就忍半天,等送了你姐姐的轿子出去,再回来睡也不迟。”柳南天声音愉悦。

“不行不行,我就要先去睡!”瑞琦撒娇道。

“胡扯!”柳南天低头看他,敛了笑意,喝斥道,“你是我柳家的子孙,这威风你得给我撑着!”

瞥了四夫人一眼:“真让你给娇惯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日子?”

四夫人嘟了嘴,一把拽过儿子,生气道:“你这不识相的小东西,真是气死老娘了,看我不收拾你!”瑞琦委屈得直哭,一时房内哭骂声一片。

柳南天被吵得烦了,正要走出去,男管家赵叔跑过来,在门口叩礼道:“启禀老爷,小姐房里要两个新来的丫鬟过去。”

“好端端的喜娘不要,她们有经验,偏要那些做事毛毛糙糙的…”柳南天自言自语,带了十二分的无奈,“你们就听四夫人派遣吧,这么简单的事情还来问我。”说完,就走了出去。

赵叔只好恭立在门边。四夫人眼望着老爷离去的背影,眼光闪过一丝阴冷的笑意:“赵叔,你就把厨房里的小翠和小环叫去吧。”

赵叔犹豫了一下,说道:“还有件事,小姐要派青琐去城里的庙里还个愿,可家里的车马轿子都有用场,是不是去外面叫辆马车来?”

“这种事情还要跟我说?”四夫人不耐烦了,“你就看着办吧。”

瑞琦在旁边早已停止了哭声,插嘴道:“最好叫辆破车,赶车的又老又丑,索性半路将她劫了去。”

柴房里的小翠和小环一身新衣打扮,跟着赵叔来到文嫂面前。文嫂指挥着下人们忙这忙那,匆匆看了她们一眼,交代道:“小姐脾气不是很好,你们要依顺着她,想让你们干什么就干什么,听见没有?”

两个小丫头齐声屈膝应诺,文嫂还想说什么,又似无话可说,轻叹口气,挥挥手让她们走了。

两个丫头一起进入芳菲院里,在外面齐整整叫了一声“奴婢过来伺候小姐”,听见里面有人应答,便掀了湘妃帘进去。

内室里的新娘已经打扮齐整,一身凤冠霞帔,背对着她们倚床而坐。旁边的丫鬟一身湖青,眉目相当标致,两人心里都在想:连丫鬟也这么漂亮,那小姐虽没见过,必定是倾国倾城了。

那小姐好象在掉眼泪,旁边的丫鬟好生劝说道:“小姐别太难过了,再哭下去脸上的妆要糊了。”小姐轻轻点头,头上的玉佩丁玲作响。

两人想过去,那边漂亮的丫鬟朝她们做了个止步的手势,两个丫头只好傻愣着站好。其实除了烧火烧饭,闺室里的活实在没接触过。

一会,外面有佣人在回话:“禀小姐,去庙里的马车叫来了。”

漂亮丫鬟指挥两个傻丫头道:“去把马车叫到院门口,就说是小姐要这样做的。”

马车很快在院门停住,丫鬟提了包东西要走,那边小姐娇弱的说道:“青琐,把我的红头巾盖上吧。”

丫鬟应了声,拿了红头巾,再次看了小姐一眼,缓缓将头巾披盖上了。

宫中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开进了柳家高竣热闹的府中。于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京城市民们好久没有看到如此宏大的仪式了,伴随着五彩缤纷的仪仗队而来的,是清脆悦耳亮丽的鼓乐之声。这饱含华丽色彩的声音穿过大街小巷,在柳府装饰一新的府邸上空飘荡飞翔。

柳南天身着绛色礼服,在府里上上下下的簇拥中,风光无限地出现在阳光下,流淌在四周红色喜气的海洋里。想着从今日起,他就是太子的丈人,皇帝陛下的亲家公了。

这是万世的荣耀。

这是柳家的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