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雨却笑道:“快当太子妃了,多少人羡慕呢,还说命苦?”

芳菲一听,心已经凉了半截,将帕子扔给他:“你难道没有感觉?你也巴不得让我入宫去?”

明雨已悟,其实他这么聪明的人早就感觉到了什么,只是不愿点破。

“我们是不可能的,表妹。”他敛容静气,“我已经跟你说清楚了。”

芳菲的身形晃了一下,双眼紧盯着他:“你一直这样认为的吗?”她咬牙,“难道你不知道我的心?”

“我们不适合。”明雨声音平淡,“以前和你在一起很快乐,是因为你是我的表妹,你我都天真。现在你有些变了,我们再也不能回到以前了,有些事情你真的误会了…”

他继续说道:“你还是安心做你的太子妃吧,太子——真的很适合你。”

芳菲闻言,整个身心仿佛掉在了冰窖里,冷飕飕,空荡荡的,唇角却噙了冷薄的微笑:“你这样说我就无牵无挂了,也谢了你这么说。”

说完,她看了他一眼,留下一抹凄丽的眼神,人直直的向外面走去。

明雨怔怔的望着她离去的靓影,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一卷 第十四章 东风吹柳日初长2

从明雨的院里出来,铅灰色的天空就像芳菲的心情,沉重而低涩。接着,天上飘扬起雨丝来。不到一盏茶工夫,雨就拼命的下,屋顶青瓦上激起了一片低低的白雾。

雨滴颗颗打在她的心上,似血似泪。雨声如泣如诉,也不知这一腔远情深怨,向谁诉说?芳菲的神思开始了漫无边际的漂泊。

“青琐。”她用慵乏的声音叫道。

青琐正站在屋檐下看下雨,雨声零落,雨点儿落在花树上,落在放在院角的木桶上,噗噗漱漱,丁丁咚咚。她凝神倾听着,像是听到了缥缈中传来的音乐。

“哎!”她脆声应着,眼光仍然落在如烟似雾的雨丝上。

“你怎么还不去夫人房里?”芳菲打发她走。

青琐应道:“等雨停了就去。”

初夏的雨说来就来,说停就停,不一会工夫,雨点渐渐小了,一片金色的霞光撒下粟米般的光粒,把整个院子映得黄澄澄的。

青琐愉快的折回到了内室,想跟小姐唠一声。却见芳菲倚窗而立,精神颓废,眼眸无神而空洞,粉红的唇上染了一层薄薄的灰。心里一格楞,急忙问道:“小姐可是不舒服?”

芳菲吃力的转过身来,朝她露出一丝牵强的笑:“没事,你去吧,不用担心我。”

青琐迟疑着不想走,芳菲又说道:“夫人要是问起我,就说我很好。”她又催青琐出去,青琐应了,心里却隐约有了一丝不安。

雨停了,空气清冽芳醇。

青琐在大夫人的房间里喝了一盏清醇的槐花茶,大夫人问了她一些芳菲的事,她照芳菲方才所嘱咐的如实告知。大夫人便心下释然:“虽是不让我见面,其实心里还是有娘的。”

大夫人接着絮絮诉说芳菲的小时候,一边还喃喃赞着自己的女儿如何如何听话,如何如何聪慧。青琐虽是不停的点头,一颗心已经飞到了芳菲处,她对芳菲的举止总感觉有点异常。

告别了大夫人,青琐飞一般向芳菲院里跑去。

“小姐!”跑进院内,她叫了一声,人已闪进了内室。

室内寂寥,悄无声息。青琐的眼光落在案几上,那上头用砚台压了一张纸。展开一看,纸上的字体娟秀而工整:儿命未逢辰,飘零十六春。今抛父母去,返本好归真。她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眼皮开始跳动,又细细的看了一遍,这分明是首绝命诗啊!

青琐急步跑出院门,先去了明雨的院子,见里面寂静无人,又跑到府门外,向守门的小厮打探芳菲的行踪。

“小姐刚坐了马车出去。”小厮讨好的回答。

青琐抬眼眺望,见前方一落帘马车走得不远,跺了脚,心里焦急万分。

“青琐妹妹,小姐为何不带你去?”小厮嬉皮笑脸。

她瞪了小厮一眼,撒开双腿往马车的方向跑去。

可惜她的双腿怎么能赶得上奔马,眼看着小姐的马车离她愈来愈远。情急之下,她在路上拦下一辆用来装牲口的马车,赶马的大爷倒热心,挥动着手让青琐上去。马车晃荡晃荡摇动着,载着青琐向郊外驰去。

跟了一段路后,前面便是柳堤,芳菲的马车径直往前赶,青琐疑惑的想,小姐到底想去哪里?

行人逐渐稀少,小路曲曲折折,路两边是一排排枝叶茂盛的桃林。一场雨后,翠绿的桃叶上挂满了亮晶晶的水珠,枝头花重,鲜润丰泽。

马车跑了一段路,前面曲径通幽,芳草凄凄,松竹成林。青琐疑惑的问:“请问这位大爷,前面是什么地方?”

“阑池。”大爷声音洪亮。

青琐还要问,却见芳菲的马车已经静静地候在道口,车夫独自坐在车驾上,悠悠的翘着二郎腿。

青琐下了马车,谢了大爷,匆忙跑过去。

“小姐呢?”她劈头就问,眼光扫视四周。

车夫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小姐说到池边看一看,吩咐小的在此等候。”

青琐暗叫糟糕,撩起裙角赶上去。穿过一片树林,芳菲的身影若隐若现,想是走得恍惚,丝毫没有感觉到后面逐进渐近的脚步声。

青琐眼看着快追到小姐了,心中坦然不少,这才感觉自己已是汗流浃背,浑身黏湿湿的难受。她想叫一下小姐,仔细思忖又觉不妥,还是跟住她看她下一步动作再说。

有流水潺潺的声音,叮叮宗宗的流个飞快,像是珠落玉盘一样的清脆。跨过碧绿流水上的小桥,面前豁然开朗,青琐惊讶的看见,一座偌大的水池呈现在眼前。

阳光懒懒洒洒的落在池上,四周围像洗过一样,青翠欲滴。柔嫩的柳条如丝如线,低垂在澄清的池沼上。娇啼婉转的鸟儿啾鸣着,地面上蔓草含烟,蝴蝶翩然又成团,在乱花丛中飞来飞去。有几对紫鸳鸯结队浮游在绿水之上,它们身上那光洁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五彩的鳞光,映着那湖水仿佛成了一团彩绸,美不胜收。

青琐已驻足,目瞪口呆。她实在难以置信,难道人世间真有“幻觉”一说?她又将眼睛眨了眨,眼前美景依然,再往前面看去,芳菲的人影不见了。

她再次香汗涔涔,也无心将眼前的事实和十年来的梦境衔接起来,只是仓皇的沿着池岸找寻芳菲的影子。

忽然,一阵袭人的香气飘来,前面几株海棠树绿荫满眼,树上的海棠果鲜艳垂滴,密密匝匝。青琐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是真的,难道自己又做梦了?急忙低头看,树荫下站着一个穿青白色袍衫的男子,正抬眼四处眺望着。斑驳的树影正落在他的脸上,那张精致而酷冷的脸。他已听到了她的踏草声,转过头来,眼光在她的身上落定。

她的脸霎时涨得通红,心嘭嘭剧烈跳动着,双脚丝毫也挪不动,只是痴呆的看着他。

天濂刚刚来到池边,早晨的一场大雨差点误了他的行程,他一路策马狂奔,跑到海棠树下已是气喘吁吁,他可是错过了?

耳旁分明有踏草声,他转头看去,柳府的丫头一色湖青,呆愣的站着看他,想是刚跑步过,满头是汗,一缕头发从额角散落下来,粘在面颊上,此时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失措,慌乱地用袖口揩着头上的汗滴,狼狈不堪的样子。

“喂,丫头。”他感觉很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碰到她?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扬起眉毛,满脸困惑。

“公子可是见过一个年轻的女子?”青琐清醒过来,脑子一机灵,暗想不能将小姐的身份暴露出去,假如真的有什么好歹,岂不坏了小姐的名声?

“年轻的女子?”天濂嘴里喃喃着,似有所悟,声音急促的追问道,“你看见她了?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家姐姐。”青琐撒了谎。

“你家姐姐?”天濂有点失望。眼光再次向池对岸望去,那边蒸腾着的水汽像乳白色的轻纱在飘动,他已望眼欲穿,还是不见一丝美丽的倩影。

青琐一心一意找芳菲,也顾不了多想,沿着池岸继续走。天濂犹豫了一下,跟在她的后面继续找寻。突然,青琐手指向前方,惊喜的叫道:“姐姐在那!”

天濂顺着方向凝神细望,一位年轻的女子,像一朵白玉兰绽放在花木丛间,那袅袅婷婷的身影在日光下泛着雅致的光彩,一身素色罗裙沿地而拖,风吹拂起裙带翩跹若飞。那素色又非一般的素,好似晚间一道柔美的月光,那女子不如说是身披月光,盈盈飘向水池。

天濂目玄神迷,不知不觉被眼前的景致汇入进去,心中所有的疑惑已经化为烟尘消去,只剩下一个正确的答案在心头萦绕。

“是她,就是她!”他在心里呐喊道。

随着青琐的惊呼声,那女子长袖一挥,在天濂还来不及眨眼的工夫,就连人带影在水中缓缓消融而去…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1

此时的芳菲对青琐的叫唤声已是充而不闻,她的内心空空荡荡的,心如死灰。

她慢慢走向水池,当清凉的池水漫漾到膝盖处,她的心底有了一种莫名的刺激和兴奋。那泛着粼粼波光的水面就像无数双眼睛向她眨眼,带着挑逗和嘲讽,引诱着她步步向更深的地方逼近。

她爱的人不爱她,茫茫天涯何处暗香消魂?或者那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就是自己真正的归宿。眼前的世界逐渐漆黑,有双温暖的大手从后头环住了她的腰,她无力的挣扎了一下,回首看时,一张白皙照人、英气横飞的脸浮现出来。

是表哥吗?在失去知觉的那一刹那,她想大叫,因为她发现他不是表哥,整个身子已经软软的倒在那个不是表哥的男子怀里。

芳菲苏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半靠在大树下,那密密的草茬刺着她的细皮嫩肉,针扎般的疼,周围似乎有蜜蜂的嗡嗡声,刺眼的阳光照得她睁不开眼。如若在往常,她定是娇弱的惊叫起来,而今日她却闭着眼,肆意的让全身沐浴在阳光下,感觉暖烘烘的。

这时,她听见不远处青琐和一个陌生男子的对话声。

“你姐姐为什么要这样?你告诉我。”男子问道。她怎么成了青琐的姐姐?

“我父亲好赌,把家产也输掉了。债主找上门来,看见我姐姐美貌,动了歹念,要姐姐嫁给他们家的白痴儿子。姐姐自然不从,那户人家又追得紧,被逼无奈之下,姐姐只好选择走这条路了…”青琐嗫嚅道。

芳菲这才清醒过来,是的是的,她方才本是想来这里了此今生的。现在被他们坏了事,死又死不得,活着又像是行尸走肉,现在更是没有面目做人了。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郁结在胸中的种种戚怨悲痛刹那爆发,那凄楚的啜泣声像风一样飘向四方,招引着谈话的两个人飞到她的面前。

“姐姐,你没事了吧?”青琐虽是眨眼朝她示意,刚才的一幕还是吓着了她,泪珠在眼中打转着。

芳菲在青琐的搀扶下,缓慢站起身,瞟了面前的男子一眼,眼帘下垂,朝他盈然一拜:“多谢这位公子了。”还没等天濂开口,搀了青琐的手就走。

天濂张口结舌的看着她们。眼前风景如旧,伊人如厮,可万万没想到碰到的事情却是这样。还有,这个梦中的女子待他为何如此冷淡?这和他想象的大相径庭,是不是遭受家庭变故的原因?他的心里不由得对芳菲产生了怜悯。

他应该耐心等待是不是?等她心情好转,他可以试着先接触她,然后再将她接进宫去。她们就要走了,他也不能太唐突,不然会吓着她们的。至于如何再次见到她,只能求助于她的妹妹,那个柳府的丫头了。

青琐一路搀着芳菲,暖意浓浓的晴天,芳菲的手心却冷如寒冰。深深的悔意在她的心中涌动着,她痛恨自己这些日子疏忽了小姐,辜负了大夫人对自己的殷殷希冀。她必须将小姐送回柳府后,好好的帮她抚顺情绪,然后寸步不离的照看她。小姐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她是绝对不会原谅自己的。

她将小姐扶进了马车,天气晴热,小姐轻薄的衣衫干得很快,她们这样回去,柳家是不会发现什么异样的。

“喂,丫头!”她回过头去,不远处,那个人在朝她招着手。

她在短时间内差点忘记他了。她缓步向他走去,当他毫不犹豫的跳下水池的一瞬间,她的心底为他的义举所感动,这就是所谓的英雄救美吧?他抱着小姐趟着池水步步靠近池岸时,那英俊飘逸的身姿,那冰肌玉骨的丽人,和着周围的青山绿水,那是多么和谐融洽的画面!

“什么时候你能出来一下?”天濂望了一下车帘。

“啊?”青琐困惑的看着他,他约她吗?

“有件事情想请你帮忙。”他说道。他能断定这个丫头会同意的,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有这种感觉。果然那丫头双颊腾起暗红来,他笑了。

青琐想了想,答道:“就在本月十五日吧。”

十六日是小姐出嫁的日子,大夫人说过她是陪嫁丫鬟,到了宫里,她就没有这份自由了。她想把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天自由留给他。

他一听,微微思忖了一下,脸上的笑意更加深了,瞧得她心花怒放:“好的,十五日我在此时此地等你。”

他真的在约会她吗?她的心像欢快的溪流,唱起了山歌。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是他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再次见到他。

“就在海棠树下。”她调皮的加了一句。她看着他再次展颜一笑,那笑意暖融融的,将她的心彻底融化。在青琐的眼里,他不再陌生。她真的很希望他永远朝着她这样的笑,不再有嘲弄,不再有冰冷的一面。

第一卷 第十五章 云破月来花弄影2

他真的在约会她吗?她的心像欢快的溪流,唱起了山歌。不管有什么事,只要是他的;不管什么时候,只要能再次见到他。

“就在海棠树下。”她调皮的加了一句。

她看着他再次展颜一笑,那笑意暖融融的,将她的心彻底融化。在青琐的眼里,他不再陌生。她真的很希望他永远朝着她这样的笑,不再有嘲弄,不再有冰冷的一面。

也就在这天午后,微风在明媚的天空下飘荡,有个陌生人的身姿在阳光下晃动,一直延伸到一座檐牙高啄、层台耸翠的深宅大院前。大院门前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穿皂色衫的守门侍卫坐在阳光下昏昏欲睡。

狗伸着舌头,敌意的看着陌生人。当陌生人陌生的气息像影子般罩过来时,狗便发出了一连串凶狠的吠叫声。

看门人的美梦被狗吠声惊醒,睁眼一看,陌生人出现在台阶上,阴鹜的脸上寒光掠过,让人感觉一股凛冽之气拂拂而来。

“我是侠士任浮,你速去禀告楚都尉,我任浮久仰都尉礼贤下士,广纳四海豪杰之名,特来投奔。”

陌生人的声音像敲打在硬地厚冰上的锤子,沉重又惊心动魄。手中的宝剑如蛇吐信子似的咝咝鸣叫。

看门人已经被任浮的侠士之气震撼,十分顺从地领命而去。

“都尉有请任侠士。”不大一会,看门人出来弯身叫道。

任浮在看门人的引领下步入楚府。他高挑挺拔的身姿如朝天待发的箭矢,弓和箭的奇妙组合在煦日的照射下,使人产生一种春日才独有的眩晕。

楚府内楼阁台榭,曲折相连,堂上罗列的钟鼎宝器,羽仗华扇,包括如云美女,这些对于任浮来说像洗脚水一样毫无意义。

有玄妙的笙乐声起,无数薄如蝉翼的绢质舞衣,随着笙乐如晨雾一般,在任浮的眼前飘然而起又飘然而落。

任浮置身在音乐和舞蹈亮丽的旋涡中,透过那旋转翻飞的舞衣,堂上一对使人怦然心动的画面若隐若现。

一丝阴险的冷笑蛇一样游过任浮冰冷的面庞。

那幅令人怦然心动的图画,在人们的想象里像一池春水晃动,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就在晃动的水纹里漂浮而出。堂上的楚士雄像个慵懒的林中猛虎,因为饱了只半睁着一双惺忪的眼,怀里的美女更似一轮明月,娇艳无比。

任浮心里难免失望,难道他行走千里前来投靠的都尉就是这个奢靡无度的样子?

“散了。”

楚士雄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一声低斥使那些衣袂轻举的舞女们知趣而退。怀里的女子也轻盈起身,楚士雄在她即将离去的时候不忘低语一声:“记着,下次我叫你时还是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美人低眼看了自己身上的一色湖青,虽是不解其意,还是朝他嫣然一笑。

“侠士任浮久仰都尉威名,不远千里前来投奔明公。”

任浮中气十足的声音箭一般直射向楚士雄,声之箭射穿了他久远的记忆。年轻时的楚士雄就是这样昂然步入翎德殿内,那身影雄姿勃发的兀立在殿内,与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重重叠叠。

楚士雄的昔日光景在任浮的身上重现,身正如松的任浮和英武才俊的少年楚士雄此时在他的眼里相互叠现着,楚士雄心中的爱慕之感油然而生。

“任侠士不必多礼,在楚某面前,一律不拘那套礼节。”

“谢都尉恩典。”

侠士任浮拱手说道,他鞘中之剑如久居洞穴的蛇从冬眠中醒来,骚动不安的发出令人战栗的咝咝响声。

“你的武艺如何,露一手给楚某看看。”

“请都尉过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