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阵缄默。皇后的眼光一直落在青琐的脸上,想从那里找到一丝慌乱和恐惧,可是她还是失望了。脸上的紫痕正在逐渐褪去,留下几道淡粉色的印迹,那双毫无畏惧的眼眸正视着她,如一泓清亮的泉水,深不可测又如此的熟悉,像一个人?又像是另外一个人?她的心突然无端的跳个飞快,心虚得低下了眼帘。

“念你是柳家的丫鬟,又年轻幼稚,本宫这次暂且饶你。”皇后冷言道,“下次别再让本宫看见,你现在就滚出去!”说完,广袖一挥,两个宫人推搡着青琐往门洞处走。

“柳爱卿。”望着前面远去的青琐,皇后缓缓开口。后面的柳南天恭手称诺。

“就这样放了是不是太便宜了她?”皇后看了看柳南天和楚士雄,面露愠色,“要不是不想将事情扩大,本宫真想好好教训教训这该死的丫头。”

“娘娘放心,为臣已派人盯着她了,等她一将小女见上面,臣马上将小女捉来见娘娘。”柳南天已是汗颜。

“捉来见濂儿吧。”皇后不满的看了他一眼,“要不是楚爱卿,想必你现在还蒙在鼓里呢!真是笨得可以,连亲生女儿被人调包了也不知道。”柳南天急忙称是。

“这事要快,万一让皇上知道了麻烦就大了。”皇后最后叮嘱道,“限你这几日找到芳菲,别让本宫等得心急。”

再说青琐被赶出了孽海楼,外面早有一架马车守候着,俩宫人不容分说将她推上了车。马车夫挥动着马鞭,马车载着她往城中央走。走了一段路,那车夫喝令她下了车,马车扬尘而去,将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抛在路边了。

青琐在道上踽踽独行,本想往静云庵方向走,算算要行二十几里路,还没到山下恐怕天色已漆黑,不如明日过去。可是如今两手空空,饥肠辘辘,正是前面茫茫不知路,望不到尽头。

正踌躇着,人已不觉来到花街附近。

此时正所谓太平日久,举目则青楼画阁,绣户珠帘,雕车竞驻于天衢,宝马争驰于御路,金翠耀目,罗绮飘香。整个京城沉浸在黄昏暮色中,大街小巷流光露影,到处都是歌声、调笑声和丝竹乐器声。天香楼内笑声喧哗,姑娘们粉颈酥胸、杏脸桃腮。

天香楼里的鸨母今日有些累了,唤过丫鬟,泡了杯茶,刚要歇下,红柳进来了,说是今晚的饭又烧糊了。鸨母尖声咒骂了一句,由红柳引着向后院走去。

厨房里胖婆正蹲在灶前烧火,柴草火把又湿,她年迈眼力又不好使,又烧不着,一齐灭了。尽力一吹,被灰迷了眼睛,满天灰尘,厨房里的两个帮厨又喃喃呐呐地骂。

“你这是在干什么?”鸨母掩着鼻走了进来,叫道:“老个不中用的东西,反要我养你了是不是?”

“老不死的,连饭也不会烧了,留在这里干什么?”鸨母喊着另外一个女佣,“刘婶,明日开始你来烧饭。”

“今晚甭给我吃饭了,老不死的,早点饿死算了。”鸨母骂骂咧咧的走了。

吃饭时间已过,两个帮厨把锅里的饭都盛去了,胖婆才开始照例讨吃。两个自吃了一回,剩下些残汤冷饭给她,又不住声骂了几句。胖婆端起饭碗添得满脸都是汤渣,抬眼望见青琐默默的站在门口看着她。

“青琐姑娘,这是你自愿带胖婆走的,到了外面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可关不了天香楼什么事。”矮屋外,鸨母笑吟吟地看着青琐收拾着胖婆的衣物。

青琐一声不吭的收拾完毕,挽着胖婆出了屋,抬头望了望树荫浓密的紫槐树。在后院众人眼光的注视下,开了后门步出了天香楼。

“青琐,我们这是上哪?”胖婆拉着青琐的手,疑惑地环视着四周。

“我们今晚住客栈,青琐带您去吃好吃的。”青琐莞尔一笑,柔媚的眼睛晶亮清澈,“然后找个好地方给胖婆住,您老放心吧,以后让青琐来孝敬您。”

胖婆满脸的皱纹笑开了。青琐得意地摇晃着手指头,夕阳下那串宝石琥珀戒熠熠地发着光。

第二卷 第十二章 画梁语燕惊残梦4

这晚,掌灯时分,太子宫里照例挑起一对对琉璃纱灯。宫人们穿梭于各个宫殿庭院,伴着逐渐深邃乌黑的夜色,殿檐下,屋角边被宫灯赤霞朱锦地燃映着,连青石的甬道都成了粉红。

天濂站在寝殿外仰望着天空。此时云净夜幕,一轮冰月拥出,微风引着各种不知名的花香,幽幽的一层层扑入鼻孔。那股清香又是撩拨心绪的,心尖处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放不下,他不禁苦恼地抿了抿嘴,踏着月色星辰缓缓向外面走去。

前面一连串的灯光仿佛繁星,在沉沉乌黑中流动。花木扶疏间,他隐约看到了洞房处的围墙,薄薄的嘴唇勾起一个奇怪的弧度,舒心坦然地微笑起来。

院门大开着,里面悄然无声,四周廖黑一片。他感到奇怪,踏了台阶上去,沿着木墙走,琐窗内黑乎乎的,俱是模糊。

“睡下了?”他心里想着,不觉有点后悔自己晚了来。“这丫头,睡觉也不知道掌灯。待明日再与她理论。”嘴里低喃着,出了院子时随手将院门轻掩上了。

一夜不知怎的睡不安稳,早起了又往洞房走。依然院门虚掩,透过琐窗望进去,床榻上收拾得极为平整,一件丫头平时爱穿的湖青色罗衫随意地斜在贵妃榻上,榻边的玳瑁几上摆了一盏,杯里略放了一撮槐花瓣,并未放水。

天濂又到四面去找青琐,花园榈院处处有宫女走动,阵阵妙曼清音,独不见青琐的身影,便往藏书阁找寻。待老宫人告知说青琐从昨日起便未曾过来时,心里起了疑惑,脑海中电石火光一闪,跑到宫门查询去了。

住在皇宫里的皇后娘娘也是一早起了,挽了云髻,走履漫穿于寝宫的芳径香道,花荫漫拂。不久看见天濂兴冲冲的往这边赶来,心里料准了这一步,淡然一笑,缓款而行。

“母后,昨日您叫了太子妃赏花,为何不见她回去?”天濂急急问道。

“她跑了。”皇后轻描淡写的说着。

“跑了?”天濂惊讶的问。

“昨日赏花柳侍郎也在,那丫头一见是他,趁着咱们不注意跑的。”皇后轻叹口气,声音委婉道,“也是母后疏忽,原来此女不过是柳小姐的贴身丫头,骗了柳小姐冒名进宫,现在柳侍郎到处在找真正的太子妃呢。母后自觉对不住你,想等到找着了柳小姐再与你细说。”

看着天濂闷声不响,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皇后将手挽住天濂,宽慰道:“本想派了内务府四处搜寻,只是这次事件说到底也是皇家的羞耻,你父皇如今还未知道。一旦让他得知,动了天怒,母后日子更是难过,此事只好悄悄进行。实在是委屈了濂儿。”

天濂轻轻皱了皱眉,眼光投向远处。皇后笑道:“濂儿不必生什么气,只是便宜了那丫头享了几日的福。濂儿有所不知,真正的柳小姐却是倾国倾城的,濂儿见了,心中这股怨气自然就会烟消云散的。”

在皇后那里也问不出所以然,天濂怏怏地回到了太子宫。站在洞房里环视着一切,想着此事迟早有一天会暴露的,没料到会发生得这么快;想着前几日还在为天清的事情吵着架,人转眼说跑就跑了;想着他就坐在这张床沿上泡脚让她轻柔地抚摸着,现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失神的站了会儿,抬手拿起了榻上的罗衫,心里便有了一种莫名的怅然若失之感。

青琐可没想那么多,她根本无暇去想那些。首先她成功地当掉了那串宝石琥珀戒,这够她和胖婆生活一阵子的。然后搀着胖婆去找个房子租住,为了胖婆出外能够方便,她专找城中心的房子,那里的租金自然不菲。

这日也是顺利,在拐过街道处,进去一条僻静的小巷,有座二明一暗的院落空着,床帐桌椅家具一应俱全,让她心下欢天喜地的,是那院里竟耸立着一株扶疏茂密的槐树。和房东讨价还价了一番,将租金谈到最低点,青琐这才满意地搬了进来。

接着是大半天的收拾擦洗,跑到街上买了日常必须的。到了夕阳快西沉时,眼看着周围拾掇干净,青琐虽是累得满身汗渍,想着总算和胖婆有地方可以安身,明日再去静云庵见心印师傅和小姐,脸上不觉露出了快乐的笑容。

一夜好睡,青琐翻身起床。隔壁房间的胖婆已经起来了,正在厨房里和面做早膳。俩个人自是争抢了一番,胖婆争不过青琐,无可奈何笑着到院子里闲转去了。

吃饭的时候,胖婆突然问道:“青琐你说是柳大人放你出来的,怎么还对你不放心似的。”

“胖婆怎么说?”青琐奇怪地问。

“今早我在院门往外无意瞧,有人鬼鬼祟祟地朝着这边看呢。别以为胖婆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这种直觉还是挺灵的。”

青琐一听赶紧搬了椅子放在墙边,登上去顺着墙角偷偷地望了望外面,脸色凝重起来。

她差点上了皇后他们的当了,怪不得皇后这么轻易地放她走,原来是有阴谋的。幸亏胖婆发现得早,不然小姐被逮个正着不算,还可能害了心印师傅,紫桐身上斑驳的血迹还历历在目。想到这里,她不觉汗颜涔涔。

如今静云庵是去不成了,她和胖婆暂时过着,手里的银子迟早会花光的,她必须做好长期打算。于是心下有了主意,不如自己出去找点活干,这样一来还可以分散皇后那边人的注意力。

主意已定,换上昨日才买的素蓝的粗纱衣裙,朝镜中收拾完鬓髻,脸上的粉红掌印比昨日淡了些,涂上点药膏,跟胖婆打了声招呼,从从容容的出门去了。

第二卷 第十三章 画梁语燕惊残梦5

拐过绵长幽深的辟巷便步行在了街头上,一股热闹的气息拂面而来。她感觉自己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熙熙攘攘的,到处可见乡下人挑着担子,提着篮子进出的情景,也有富家公子哥儿游手好闲的摸样。四处人声吵杂,人们大声的说话,打招呼。沿街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金粉漆墙,生机勃勃。茶亭、杂铺、驿站布满街道,无论是宰羊的屠户,卖橘饼包子的店家,还是站在柜里一脸活泼的酒保和小厮,都在高声吆喝着,时常还见乡下人捧着汤面薄饼沿街叫卖。

青琐行走其间,沿街一家一家打听。市面上倒有不少招人的,只是干活时间太长,没功夫回去照顾胖婆。也有招丫鬟的,青琐服侍过芳菲,服侍过天濂,心里有些不愿意再去侍候陌生人了。这样挑来挑去,没有落得下心的,一天毫无结果。

隐约总感觉后面有人尾随着,青琐也不去管它。第二日又找了一处地方过去,这回找到了一户好人家,一对青年夫妇开了家包子烧卖铺,孩子小要照顾,正缺人手。那对夫妇看青琐心灵手巧,声音又脆亮,心下欢喜,说好工钱,又允了青琐等午饭后客人少时过去照顾胖婆,晚上放她早点歇工。

青琐一连干了几天,本来这家包子铺在满大街里算是中下游的,青琐声音清亮,加上嘴甜笑容亲,把远近的买主都吸引了来,生意一日比一日红火。那对夫妇简直将青琐当财神爷看待了,每天忍不住的夸她,青琐也干得起劲,把受人盯梢的事淡忘了。

这一日午后,青琐总算歇了下来,解了腰间的布兜想回巷子去。这时,肩上被人在后面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是心印。

心印乔装打扮成村姑摸样,头上戴了斗大的遮阳笠,这种再普通不过的打扮,满大街一大把,要不是她看见青琐,青琐无论如何都不会认出她来。心里又惊又喜,拉了心印往巷子深处走。

胖婆在院子里养了几个雏鸡,此时正拿了米粒逗着雏鸡玩,看青琐带进一人来也没去注意,只是乐呵呵的招呼她们进屋。青琐在里屋唤着胖婆,胖婆一进去,里屋的人脱了头上的斗笠,满脸悲凄地望着她。胖婆惊怔了半晌,老泪纵横,哽咽道:“紫桐姑娘…”

十年生死两茫茫,今日一重逢,三人自是唏嘘落泪了一阵。心印道:“自从逃出天香楼后,官府查得紧,无处可逃只好去静云庵落脚。主持可怜我将我收留,劝我潜心修佛。只是到如今还未看破红尘,落发为尼也是无奈之举。”

胖婆叹道:“自古红颜多薄命,你这样一走也算跳出火坑了。你以前那个丫头小菊,后来做了楼里的头牌,不到三年就跳楼销了香魂了。天香楼里哪是咱女人呆的地方?就说老身,要不是青琐将我接来,现在不是饿死也被折磨死了。”

心印看了一眼青琐,道:“我在京城也不能久留,巧着在街上碰上了她。我想和青琐说几句话就回去。”胖婆会意,带上门去了院子。

心印的眼睛一直望着青琐,声音宛丽:“本来想去太子宫打听来着,没料到你已经出来了。”青琐将被皇后发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是个知恩图报重情义的好孩子,就怕你以后也在这方面吃亏。”心印轻抚青琐的脸,眼中泛着晶莹盈彻的水光,“那柳小姐出身富贵,人虽娇弱了点,性子却是傲得很,难得你俩投缘。她一来静云庵找我,我是一见就喜欢上了。”青琐调皮的一笑。

心印从袖中掏出那只雕花木镯,交到她的手里:“你拿好,这是你娘唯一留给你的东西。以后不要随便给人。”

“紫桐姐姐,我的父亲是谁?娘为什么会疯?她的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您十年前为什么要杀楚爷?您能告诉我吗?”青琐急迫地抛出一连串的问题,那些在她心中萦绕了十年的问题。

心印拿过青琐手中的木镯,举过额头在阳光下照着。青琐探头仔细看,才发现镯面上,在一簇簇碎花中雕刻着细小的五个字:四顺和秋菱。虽因为时光磨得有些模糊,刻的人也并非出自行家,却是精雕细刻,想是花了十二分的耐心。

“四顺?”青琐低声喃喃着。

“对,那叫四顺的就是你的父亲,你的母亲是我姐姐,名叫秋菱,是个宫女。”心印轻轻点头。

“那你怎么不问问她,我的父亲是谁?”青琐开始流泪了。

“当我见到姐姐时,她已经疯了,肚子里已经怀了你。”心印悲哀的说道,“幸好她还记得我,我在天香楼门口看见她时,她是那么的惨…”

心印泪流满面:“为了掩人耳目,我不得不将她关在了后院。可第二天她就生下了你,你那时真小啊,像只小老鼠,一点声响都没有。我以为你不会活了,就将你放在了槐树下,被胖婆他们发现了,你竟然奇迹般的活了下来…”

“姐姐每次看见我就一句话:是楚侍卫害我的,我没偷过东西。我发誓要替她报仇,所以我等着楚爷来,要不是被红柳发现,那人早就被我杀了。”心印咬牙说道,眼里仇恨的火焰再次被熊熊点燃。

“那四顺到底是谁?”青琐擦着眼泪,再次问道,“是那个楚爷吗?”

心印摇摇头:“我探问过楚士雄,他不是。那时皇帝亲政没几年,宫里多的是侍卫,侍卫和宫女相好的事情有的是,都是偷偷摸摸的,如若被发现会被送到宗人府法办。你母亲怀了孕,谁都没注意,倒被冤枉了偷窃,折磨成这个样子。”

青琐无语,默默地看着手中的木镯。心印将手轻搭在她的肩上:“今日我来,除了让你知道自己的身世外,我叫你想办法再次进宫去。”青琐猛然抬头,惊讶地望着心印。

“楚士雄官居都尉,除了皇帝、皇子,谁都奈何不了他。”心印继续说道,“我们女人手中最好的武器就是出卖色相,你要让皇上、太子、皇子,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喜欢上你,我们报仇的机会就来了,知道吗?”

“可是——”青琐喃喃着,她的脑子里一片嗡嗡声。心印要她替自己死去的母亲进宫去,母亲以前也是宫女啊!

“别担心。”心印再次轻抚她的脸,“药性过了十年自会慢慢消失的,即便你没有惊人的美貌,你还有智慧、勇气和魅力,你还有很多别人所没有的。别忘了,你娘是怎么疯的,是怎么死的?还有你那个父亲,只有去了皇宫,你才能有机会调查出来。”

青琐含泪点头,不管怎么样,她只要知道她的亲生父亲到底在哪?

心印走了。胖婆进来了几次,悄悄的往里面看去,里屋的青琐怔怔的坐着,手里捏着一只木镯,良久良久。

第二卷 第十四章 斜晖脉脉水悠悠1

心印离别青琐,径直往太白山麓走,日影偏西便到了通往静云庵的羊肠小径。她在前面走,后面不远处有一乘帘轿跟着,以为是哪户人家前来烧香送经的,也没去注意,一路到了静云庵。

在庵里没见着芳菲,一打听,原来是陪了厨房的老尼去山间割菜去了。脸上不觉有了笑意,推开木窗往山径处张望,却没看见那乘轿儿从外面进来。正狐疑不决间,厨房的老尼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朝着她乱叫喊:“心印师傅,不好了!柳小姐被一干人掳去了!”

心印暗叫糟糕,急急忙忙的跑出山门,那乘帘轿由几个人抬着走,旁边还有手握刀刃的壮男押着。心印心里已经明白,追悔莫及,又不敢过去阻拦,眼睁睁地看着轿子离着她的视线愈来愈远,拐过山径倏尔不见了。

柳南天一路跟踪心印去了静云庵,方才发现芳菲藏身之处。也管不了芳菲如何挣扎反抗,将人连抢带拽塞进了帘轿,沿路丝毫不停歇赶到了京城。

芳菲泪汪汪的坐在轿内,心里自怨自艾的念着:“看来父亲已经知道此事,不知道青琐现在怎么样了?也是我害苦了她,想我芳菲好景无常,命该如此了。”这样到了柳府,已是月暗云移,星横斗转了。

柳南天一进芳菲院里,便严厉地斥责了她一番。芳菲惦念着青琐,问及她的状况,柳南天冷笑道:“看来你们主仆二人情深谊长,她舍身替你,你也舍身救她去吧。那丫头已经放了,你好自进宫去,为父便放这丫头自由,以前的事也就不再计较。”

“我母亲呢?”

“明日你去看她,过几天随为父进宫。”柳南天说着,吩咐下面几个护丁把守院门,先歇着去了。

芳菲倚窗而立,窗外花气依人,月落参横。回想起以前的情思梦境,恍然在目,想着那个人是否还在柳府,对她嫁人的事情又如此的无动于衷,自己分明对他还难以忘情,心里不胜惆怅和哀怨。四顾寂然,没有青琐那抹生动的影子,无奈寝下了。

到了天亮,柳南天派了两名佣人过来,芳菲梳洗完毕,便去了母亲的院里。

大夫人病势已转深,或昏昏睡去,人事不知,或说着骇人的呓语。芳菲见此情形,不觉潸然而泣。大夫人有时稍稍清楚,便问芳菲青琐哪里去了。芳菲六神无主,只顾哭泣着,在石佛前备了香烛,虔诚一念。

想着自己与亲生母亲即将生离死别,想着这些年自己只会悲天悯人,母女感情淡如水,如今追悔莫及。悲泣了一阵,在母亲身边随侍药炉茶灶,衣不解带数日。

柳南天奔波于皇宫,定了明日带芳菲进宫。

经过了几日伺候,芳菲心事又重,不觉十分疲倦。看母亲睡得沉,想去自己院里睡上一觉,便吩咐佣人在床榻前侍候着,自己出了大院。

走至月亮门前,眼望着前面柳荫处一派鸟声莺音,似乎被什么东西牵扯住了,穿过月亮门,度羊肠小径,往那片竹林深处走去。

这样穿花度柳,到得门前看时,依旧曲槛雕栏,绿窗朱户。只是琐窗紧闭,檐下的鹦鹉连带花架子都不见了。

他走了。芳菲早料到会如此,可是真是如此又难过起来,在梧桐树下的长凳上坐了良久,暗暗悲切了一番。眼前微风拂体,香气依人,想到自己以后怕是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索性就此放肆一番,便斜倚在凳上,蒙胧地睡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轻轻慢步,悄悄然踱进了院中。惊异地发现芳菲酣睡在石凳上,如西施舞罢慵妆,香晕酡颜,海棠无力。身穿湖色罗衫,一湾玉臂做着枕头,秋波微合,春黛轻颦。

心中暗忖道:“她不是入宫去了吗?难道在宫中的是青琐?前几天太子来翰林院,向我打听青琐来着,我当时还纳闷呢。没想到出去这些日子,她竟然未曾忘情于我,倒是我辜负了她的一片心了。只是我一向喜欢云游四海,她一个娇弱女子怎能适合?表舅一心想着攀龙附凤,我怎能连累了她?”

心中十分怜惜,就蹴步前来推芳菲道:“表妹如此睡法,要受凉的,快些不要睡了。”

芳菲惊醒,见是明雨,一时以为是在梦里,眼波盈动,痴痴地望着他。明雨看了她一回,不觉春心荡漾,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默默不语。

芳菲半惊半喜,微微合了合眸子,道:“我很困倦,本想去养神,却跑到你这边来了。”

明雨听她软款温存的言语,更生几分爱怜,笑道:“也是碰巧得很,你出嫁那一日我便搬走了,这次是来拿些书去。”

芳菲心里一酸,却嫣然一笑道:“真是巧啊,我明日就要进宫去了。”

“难道上次去的真是青琐?”

芳菲苦笑。

芳菲睡得钗斜钿横,鬓边的木樨堕落在了凳畔。明雨替她挽好云髻,簪好钗钿,又将木樨拾起放在她的手中。芳菲见他言语动作中露出无限深情,心里更加爱慕,便笑着道:“表哥房里可留着箫?”

明雨从里面取了箫来,芳菲接过,口中轻轻吹动,呜呜咽咽地吹起来。明雨听了,面露悲凉。芳菲吹了一曲,递过箫来:“表哥也吹一曲与我听。”

明雨却要她喜欢,拨个小小的曲儿,端的是穿云裂石之声。芳菲听了,不住声流泪,说道:“表哥和从前一样,好箫。”

就这样俩人你来我往,心中凄苦却又无计可施,只是互相勉强笑着,到了日落西山才依依分别。

这一夜,芳菲站在院中的虞美人下,对花感慨了一回。到了下半夜,风雨大作,芳菲辗转寻思,想着白日的情景,不能稳睡。

第二日风雨俱停,阳光又起。芳菲重新来到花前,见一枝虞美人连根拔起,花容憔悴,不由得抚花大恸。长叹道:“月老为何斧柯不利?或者以为红丝已断,不能为人系姻缘?月老啊,月老!你可是聪明正直之神啊!”

芳菲在院中,对花怨悯,深怪月老无情。无奈地看着丫鬟佣人出出进进,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第二卷 第十五章 斜晖脉脉水悠悠2

夜色清凉,树影扶疏,池水清碧。一钩银色的月亮从地面徐徐飘起,满天星星撒满了宝蓝色的天空。